第2天
10月6日,晴,桑桑—帕羊
022
起床,沒水,洗漱全免,擦去眼屎就上路了。雖然已經8點多了,但還可以趕上日出,這是阿里之行的第一個日出。我們繼續向西行進,從後視鏡裡看著太陽出生,前方連綿的高山已經開始上妝,最美的就是那高原紅般的純樸。
太陽出來,大家的心情也隨之張揚起來,可能是在同一間屋裡睡過一夜的關係,大夥比昨天親密多了。
我們的司機朱師傅也很健談,帶著濃重的陝西口音的普通話也非常有趣,可能自從張藝謀導演的《秋菊打官司》紅遍全球之後,陝西話也越來越受人喜愛了吧。
曾經想,唐明皇也許親切地召喚楊貴妃:
“呃地女娃!”
那叫一個純樸啊。
聊天中才知道為什麼我們能以這麼低的價格租到他的車子:朱師傅兄弟四人,都在西藏搞客運,在阿里的獅泉河也算是很有勢力的家族了。他是老么,很受寵愛,也有些倔強任性,雖然已經三十五歲,是三個女孩兒的父親了,但還是經常跟人打架,今年又因為跟人打架被拘留了幾個月,我們是他放出來之後拉的第一撥客人,所以他也搞不清目前的行情,加上小小的砍價功夫,才促成了我們這一次的超實惠的包車之行。
這一路上朱師傅給我們講了他很多的“輝煌”戰績,幾乎他每年都會“進去”幾個月,但是從我們的相處來看,他性格直爽,也很熱情,愛開玩笑,而且很有誠信,就像後來他知道了這次包車並沒有賺到什麼錢,比市價低了很多,也不會出爾反爾再加收費用,反而一路上還請我們吃了好幾頓,我們也沒把他當成司機,就好像自己同伴一樣,都是一起玩,一起鬧。他說得對,“進去”過的肯定是做錯了事,但未必都是壞人,沒“進去”的也未必都是好人。反正,朱師傅在我心裡是個好人,是個很親切的哥哥。我也沒大沒小地跟他開玩笑說,我們這一行五人就跟《西遊記》的師徒四人加上白龍馬差不多,師傅姓朱就稱為“二師兄”更親切一些。雖然他嘴上說不行,可是我每次叫他“二師兄”,他答應得倒是很利索。
023
車子一直沿著雅江西去,一路上都在岡底斯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的懷抱中,課本中神奇的名字現在就在同一個視野中,我要不斷地翻看地圖才能確定自己確實就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
沙石路面上開了四五個小時,大約180公里,到了重鎮薩噶,在這裡遇到了第一個邊防檢查站。到阿里地區跟到珠峰地區一樣,都需要辦理邊防證,否則不準通過。在拉薩,雖然說只要拿了身份證到公安局去辦理,一週之內就可以辦好,但是基本上個人去辦理都不行,必須掛靠旅行社才能辦出來,當時我為了去珠峰,不得不花了80塊人民幣才辦好,據說還是給我打了八折。到現在我想起那80塊大洋來都肉疼。
可是現在讓我擔心的是,我那個邊防證期限是一個月,到現在早已過期了,不知道在這裡能否矇混過關。如果矇混不過去難道會把我遣送回拉薩嗎?看著那些荷槍實彈的邊防戰士嚴肅的臉,我渾身冒汗。
我們都下車,一個個地從執勤戰士身邊走過,他一個個地核對著邊防證和身份證,當我走到他跟前時還努力擠出一個坦然的微笑,他也友好地衝我笑笑,把證件還給我,過關!呵呵,微笑是武器,也是真理!
過了邊防站就是薩噶鎮中心了,他們幾個正在為我剛才從容鎮定的表現慶祝的時候,我們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第二個檢查站。我馬上就有了那種樂極生悲的預感。果然,我的過期邊防證被一個工作極為細緻的邊防警叔叔發現了。幸虧我長了一副老實忠厚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潛入人民內部的壞分子,再跟叔叔軟磨硬泡了半個小時之後,叔叔給了一張表格,說可以立即申請新的邊防證,從而避免了遣回拉薩的尷尬。
我立馬填好表格,交給叔叔,叔叔微笑著簽了個字,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這個表格還要找薩噶縣公安局的局長簽字,他簽了字之後再到兩公里之外的邊防站辦理證件,然後再拿回來蓋章。我的天哪!Jason安慰我說,麻煩一些總比遣回拉薩好得多吧。他主動陪我去辦,其他人先去吃午飯。
我們到了薩噶縣公安局,門口竟然連個警衛都沒有,治安情況這麼好了,還要邊防證幹嗎?問了四五個人之後,終於得知公安局長現在已經下班,回家午休去了,這可把我和Jason急壞了,西藏這裡的午休時間之長是內地人羨慕之極的,一般是從中午12點到下午4點!可是現在才11點剛過啊!要是等到他下午上班,估計我們今天就要留宿薩噶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連累了朋友。
我跟Jason說去他家裡找吧,不能這麼等著。Jason覺得不妥,畢竟他們香港人循規蹈矩地辦事情,現在在內地很多辦事的方式他都看不慣,可這就是現實。於是我們又打聽到局長家的位置,幸虧不遠,直接就找到了他家門上。
門虛掩著,局長家就是大氣,有種“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自信,我輕輕敲門,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別看是個孩子,有種“虎父無犬子”的大將之風,小小年紀,就用眼角瞟著我們問:“有事嗎?”
我想跟小孩子怎麼能說清楚,就問:“你爸爸在家嗎?”
“在,什麼事?”那種沉著的語氣,好像是工作多年的秘書,完全有權力把閒雜人等攔截門外!也好像根本沒有想叫他爸爸出來,似乎有什麼事情他就可以解決了。
不知道是出於上門求人的心虛,還是被這個小孩子的氣勢所折服,我竟然就對這個四五歲的孩子,把我們上門來的緣由統統道來,又雙手把那張表格奉上,煩請他轉交給他父親大人籤閱。
那小孩子就像捏著一張廢紙一樣的,瞟也沒瞟我們一眼,轉身進了房間。
我開始擔心他會不會拿那張表格折了飛機,從窗戶裡扔出去!
終於過了幾分鐘的漫長等待,一位藏族女子捏著這張紙出來了,我們低頭看了一眼,局長籤閱一欄有個我們認不出來的名字,心裡就踏實了,還沒來得及道謝,這位女子早已轉身進屋,並把門啪的一聲關得嚴嚴實實了。
我和Jason相視一笑,好牛的公安局長啊!能把兒子和妻子都培養到如此有大將之風,真的要有很高的領導才能,只可惜沒有見到廬山真面目。
遺憾。
如獲至寶的我們又跑步去了邊防站打印證件,再返回蓋章,總算辦好了,這種工作效率恐怕在內地也算極高了吧。當然這也讓我們體會到了天高皇帝遠的含義。據說前面還有三四個檢查站,現在有證在手,不必再擔心了。
024
前方的沙土路出現了二師兄常常提到的“搓板路”,路如其名,整條路面遠遠看去就是塊大搓板,一道道均勻排列的低坎,汽車行駛在上面也跟在搓板上洗衣服一樣節奏均勻。二師兄說“搓板路”是由於沙土路面相對鬆軟,而在車速太快的情況下,時間久了就會形成這種路況。在這種路上,如果提高車速,顛簸感就會減少一些,因為車輪完全只在突出的部分經過,實際上車子就像貼著地面飛行一樣了,但這樣對車子各部分的損耗會很大。如果放慢車速,雖然車子的損耗相對減少,但是如果把頭靠在椅背上,就會聽見上下牙齒“嗒嗒”相撞的聲音,幾個小時下來,肯定會有輕微的腦震盪。二師兄是個愛車如愛妻的人,當然捨不得在這沙土路上狂奔,而且我們也不趕時間,所以就放慢車速,悠閒前進,當然前提是我們都要挺起身子,選擇讓屁股和車座進行撞擊訓練,而不是腦袋。
路邊一堆堆的沙土,好像是修路用的。二師兄說西藏的路一般每年由道班維護兩次。四五月間維護一次,因為那時積雪融化會把路面沖壞,然後九十月間再維護一次,因為雨季雨水很大,也會沖壞路面。現在正是10月,剛好可以看到公路邊唯一的生命,那些被太陽和風沙磨礪的養路工人。唯一見到的建築,就是養路工人打著補丁的帳篷。
看到這些,我們這些坐在車子裡,用圍巾包著臉的人,還有什麼資格,什麼理由去埋怨路況太差!
025
正當我們被這種均勻的顛簸搖得昏昏欲睡的時候,Jason突然大叫一聲:“那是什麼?”一干人等同時朝車左邊的乾草地望去,只見二三十隻灰白色的馬一樣的動物,也正在五十米之外朝我們張望。
還是二師兄反應快,認出那些就是藏野驢,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二師兄一邊大叫著“我們運氣太好了!”一邊竟然一踩油門衝出路基,車子在路基旁的排水淺溝上飛躍而過,然後重重地落在滿是石子的乾草地上,我們都被二師兄的這一舉動嚇得說不話來,然後就感覺車子在大小不均的石子草地上向著野驢群飛奔起來。
野驢群也許是被嚇愣了,先是定定地看著我們這個大傢伙向它們衝過去,等離它們還有三五十米的時候,才全體飛奔起來。從來沒有想到過,驢子也能像馬一樣跑得這麼美,矯健,迅速,驚恐,但不失優雅。尤其是直直立著的那兩隻大耳朵,更是讓人覺得警醒而有靈氣。
當它們就在我們的車窗外這麼飛奔的時候,我們才從剛才對二師兄的欽佩之情中緩解出來,能與這瀕臨滅絕的動物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我們都興奮得顧不上打開手中的相機。
與它們並行了幾百米,我和Jason央求正在興頭上的二師兄停下來,因為我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做很野蠻,也許晚上野驢們在山谷中開會,會對我們的這種行為不齒。為什麼放著自己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要插腳到人家悠閒吃草的地方去,就是為了看看它們奔跑時的優美姿態,而追得它們氣喘吁吁;就是為了一時的興奮,而要讓這個野驢家族對人類產生陰影。也許這就是一種汙染,對這片聖靈之地的汙染。
當我們緩緩停下車子,野驢們也在數百米之外慢慢停下了腳步,又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我們,雖然看不清它們的眼睛,但我可以想像得到,前後不過五分鐘,它們眼中肯定不會再有剛才初遇時的那種友好和淡定了。
信任,瞬間就被我們自己毀滅。
車子調頭返回遠離的路面,我把身子探出窗口,用力揮舞著白色的圍巾,希望它們能理解這種表示友好和無害的方式,除此之外,我真的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了。
026
太陽下山之前,我們到達了今天的宿營地帕羊。這裡照樣是個很小的鎮子,或者說就是幾個藏式的院子。我們先找了一個標著四川飯店的小屋進去,老闆和老闆娘是地道的四川人,給我們做了幾個典型的四川菜。二師兄的車子要加油了,可惜這個鎮子上連個加油站也沒有,老闆非常熱情地說他倒是有些柴油,是備用的,也可以賣給我們一些,我們感激不盡,我們都知道汽車沒油比我們沒有東西吃更可怕。
老闆拎出髒兮兮的大桶,笑嘻嘻地說這是0號油,所以價格比較高一些,8塊一升。我們驚呼這是天價,是啊,內地是4塊一升,拉薩是5塊,但是沒有辦法,誰讓這就是傳說中的阿里呢!二師兄把管子對著嘴用力吸一下,趁著那股引力,柴油流進油箱,可是還有一些淌了出來,迅速地滲進乾燥的土地裡,二師兄心疼得直說,唉,浪費了,這些能到馬攸木山口了。
小鎮上只有一家招待所,我們要了一間五人間,站在房間門口,看著火紅的夕陽在萬山叢中緩緩退去,又是不見五指的黑暗。伴著招待所裡自己的發電機的嗡鳴聲,屋裡小小的白熾燈忽明忽暗,我和Jason頭對頭躺著,一會兒我就聽見了他均勻的呼吸聲,還有輕微的鼾聲,我悄悄抬頭看他,呵呵,像個累壞了的孩子。聽著聽著,我也睡著了。
半夜,不知道是幾點,我在熟睡中突然聽到一聲大叫,發電機早已停止工作,漆黑一片,那聲音好像是二師兄,匆忙摸到手電朝著二師兄的位置照過去,只見他光著腳站在地上,臉色蒼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其他人也都坐起來看著他。他大叫著:“床底下有東西!”我趕緊往他的床下照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趕忙安慰他說,一定是做噩夢了,他說:“不是不是,我很靈的,真的有東西,我不能睡那張床了。”因為很累吧,我不想他攪得大家都沒得睡,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抱著被子過去和他換了床,躺下很快又睡著了。
大概天矇矇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的我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我以為誰出去方便回來了,也沒睜眼,可是聽了一會兒,還沒有上床的聲音,就慢慢睜開眼睛,藉著虛掩的門縫中透進來的光線,看到一個陌生男人直直地站在屋子中間,加上昨天晚上二師兄的一驚,我大叫著“誰~~~”一骨碌爬了起來,同時覺得我的頭髮都直起來了,這是同一個夜晚的兩次大叫了,大家好像反應都比第一次的時候快得多,幾乎一瞬間都翻身跪在床上,好像準備迎戰的貓一樣做出了最安全的姿態。
中間的那個陌生男人也被我們的反應嚇到了,揉揉眼睛慢吞吞地說:“我好像走錯房間了,對不起。”說著就閃出了房間。
我們突然想起來,這兩天住的招待所,房間裡面都是沒有門閂的,從外面看這一排房子都是一個樣子,可能是睡迷糊了,真的走錯了吧。可是,這一宿鬧了這兩次,我們誰都睡不著了。我又想起來昨晚二師兄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就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二師兄馬上又拉下臉來說:“昨晚不是做夢,真的有東西在抬我的床。”說實話,我最喜歡聽這些東西了,原來在搜狐的靈異空間就看了很多人寫的這些事情,我一直就覺得好奇。不能說信,因為我從來沒有自己碰到過,又不能說不信,因為有很多很親近的人跟我講的一些事情是我不得不信的。我只能說很多事情是現代科學尚不能解釋的,罷了。
二師兄接著說,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遇到了很多事情都是說不清楚的,可能就像他說的他自己很“靈”吧,能感覺到別人感覺不到的很多事情。有一次,他們一個車隊的人一起住在一家旅社,晚上他覺得有一隻手一直在把他往床下拽,他就努力掙脫,可是怎麼也動不了,也喊不出聲,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掙扎”了一晚上。終於天亮了,後來,他們就向旅館的人打聽,因為他們人多,嚇唬老闆,老闆才向他們承認,不久前有人在那個房間裡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從此,他更覺得自己很“靈”了,但是他的膽量也更小了,所以,我們出來他都是要大房間,很多人一起睡,他才不害怕。
我問他昨天晚上怎麼回事,他說他覺得有東西在他的床下,抬他的床,他也是掙扎了好久才能叫出來的,他說能叫出來就沒事了,就怕怎麼也叫不出來。可是,我躺在同一張床上卻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我對這些事情很好奇,也很有興趣瞭解,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這種心情,好像自己碰上一次就真的能相信了,所以冥冥中有些期待能親歷這樣的事情。在上海的時候,我在搜狐看到大家評出的上海十大邪地,就一個個的去看去找,這些地方對我的吸引力遠遠超過那些名勝。當然,雖然去了大家所說的“有故事發生的地方”,但是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也許,我就是二師兄說的那種很沒有“靈氣”的人吧。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真的碰到什麼事情,我會怎麼辦呢,大叫一聲“媽呀”扭頭就跑,還是心平氣和地和“他”聊聊?其實最好還是什麼都別說,直接暈倒就好了。呵呵,不知道昨晚是否真的有什麼在我們身邊,反正又沒有傷害我們,還是祝“他”一切順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