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天

10月7日，晴，帕羊—巴噶—瑪旁雍措—普蘭

027

在帕羊的驚魂一夜之後，大家好像睡得都不是很好，站在晴空之下，還都眯著眼睛。原來沒覺得自己身體怎樣，但是這次旅行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素質真的算很不錯的了，就像今天早上，我又是最興奮的一個。大家又在昨天的餐館吃了早飯，小籠包，這裡的小籠包確實是“第一口咬不到餡，第二口就咬過了”。可就是這樣的包子，我也吃了六個，環境所致啊。

當大家都懶洋洋地坐在車上等二師兄時，我拿著最後那個難以下嚥的包子想喂喂一直在我們車子旁邊轉悠的大狗。這是一隻大黑狗，可能是個藏獒串子，全身黑毛，雖然很髒，但是通過它的毛可以知道它很健康，它眉毛的位置是兩撮白毛，這是典型的藏狗的容貌了。

藏民很愛狗，所以街上路上很多野狗，也會有好心人給它們東西吃，藏民是不會殺狗吃狗肉的，不像漢人這麼殘忍，所以那裡的狗是不大怕人的，可能是我們的衣著和當地人不同，這狗對我還是有些警惕的。

我慢慢蹲下，把包子放在手心裡，把手使勁伸過去，這狗狗雖然早就聞到了包子的味道，但還是左轉右轉慢慢晃到我手邊，將頭使勁伸過來，長長的舌頭快速地在我的手中將包子一下子捲了進去，說實話我很害怕，因為當它走近，我才發現我蹲在那裡，它要比我高出一頭，看起來也更大了。

我看著它一口吞進這個包子，似乎沒有品出什麼味道吧。我原以為在它眼中會出現一種信任或者感激的眼神吧，但絲毫沒有，相反，在我跟它不足一米的四目相對中，我看到的還是懷疑，飢餓，甚至還有一些兇猛。這種眼神比沒吃包子之前的那種疑惑更讓我害怕。

我知道，如果這時候我突然站起來，它會感到害怕，它害怕就會撲過來，狗最明白先發制人的道理了，我小時候就這樣被咬過，但它跟我小時候遇到的那個小狗不一樣，那隻小狗只是把我的小腿咬破了，但是它絕對能把我撕了！

我也不敢大聲叫別人過來，我只能那麼蹲著，和它臉對著臉，眼對著眼，也許它也想看看我究竟想怎麼樣吧，它也那樣不進不退，就盯著我。

我一動也不敢動。不知道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就在我看著它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Jason終於從車上下來了。他看到我和這條大黑狗如此近距離的對峙，也嚇了一跳，趕緊輕聲對我說：“不要動，別站起來，稍等。”然後就跑了。

“我的天吶，Jason啊~~”我知道我和這大黑狗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了。很快地，Jason買了七八個包子回來，直接丟到了大黑狗面前，大黑狗的眼神這才從我的臉上轉移到地上的包子上去。當它低頭開始吃的時候，Jason從後面一把拎起我，把我扔到車裡去，他自己也迅速上車，關了車門。

看著我漸漸恢復血色的臉，Jason笑著說：“你真的是個小朋友啊。”呵呵，終於給了他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看把他樂得~~不過，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028

好像心情越顛簸越興奮，越興奮運氣就越好。離開馬攸木山口之後很長一段是細細長長的山路，路的一旁是馬泉河，雅魯藏布江的主要支流之一。也許因為雨季過去一兩個月的緣故，河水看起來不急也不深，悠悠閒閒慢慢跑著，和我們的節奏正合拍。

車子過了托爾欽，視野就變得開闊很多。二師兄指著遠方連綿的雪山，告訴我們那就是岡底斯山，而中間那座金字塔形的山峰，就是傳說中的神山岡仁波齊峰！神山的出現並沒有伴隨著隆重的儀式，但是我的耳邊好像隱約聽到了Enigma的歌聲，神秘而悠遠。

岡仁波齊並不是這一地區最高的山峰，但是它特殊的金字塔山型，和它在陽光照耀下發出奇異光芒的積雪的山頂，使它同周圍的山峰迥然不同。它的峰頂終年白雲繚繞，當地人認為能夠看到它的頂峰是件很幸運的事。而今天我們的運氣就好得出奇，遠遠地就看到了它神秘面紗後的清晰的臉龐。

岡仁波齊也是世界登山愛好者們最想征服，但是最難征服的聖地，難以征服並不是因為它比珠峰更高（相對高度），也不是因為它比喬戈理峰更險峻，而是由於它在藏民心中的地位。它被印度教、西藏苯教、藏傳佛教認為是世界的中心。藏民認為每一座山都有一位女神在守護，女神在守護著這座山也守護著山上的居民，而登山是打擾女神的，是不敬的，所以在藏民的心中從沒有登上峰頂的征服的快感，而只有通過轉山來表達的敬意。更何況相傳苯教有360位神靈住在這裡。佛教裡傳說的須彌山也是指的這裡，須彌山也就是世界的中心。現在越來越多的藏區的山峰在登山者的足下揭開面紗，但是我相信岡仁波齊將永遠是藏民守護的登山禁區。

此時，我們甚至不能表達心中的感嘆，除了注視和沉默，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車子漸行漸近，逐漸駛上了一個小小山坡，就在同時，我們發現了右手邊竟然就是聖湖瑪旁雍措！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爍著耀眼光芒的巨大的藍寶石！純粹的寶石藍的顏色，只有在西藏才會有這麼幹淨的藍色，超出我們所有人想像力的藍色，跟粉藍色的天空遙相呼應的藍色！

二師兄及時踩了剎車，是的，此時我們什麼都不想聽，包括髮動機的嗡鳴；我們什麼都不想說，包括感嘆；我們什麼都不想想，包括這是人間還是天堂。

空白。

029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才回過神來，我們要到它的懷抱裡去。

二師兄將車開到離湖邊最近的位置，這裡有一個巨大的瑪尼堆，上面繫著數不清的風馬旗。在這旁邊只有一位藏族老人，或者說整個湖邊除了我們只有這一人，老人滄桑的臉龐和這飄動的風馬旗構成了一靜一動完美的畫面。

我雙手合十在胸前，跟老人打了個招呼，老人才露出一個憨厚的微笑。老人用不太流利的漢語對我們說，藏族人習慣在猴年或者馬年的時候到這裡來轉山轉湖，去年是猴年，從印度和藏區其他地方來了很多人，這整個湖邊幾乎都搭滿了帳篷，而今年來的人就很少了，來轉的一般也在9月之前就走了，現在這裡安靜得很，只能聽到湖水的聲音了。

老人渾濁的眼睛望向這湛藍的湖水的時候，似乎也一樣的清澈了。

我一定要到它的懷抱中去。於是脫掉鞋子，捲起褲腳，叫著跑進湖裡。10月的阿里，天氣已經很冷了，但是水卻很暖，水裡的腿腳比空氣裡的手臂暖和得多。

Jason在背後大叫著：小心，不要跑遠！呵呵，我喜歡聽他命令的口氣，雖然我不會聽他的話。

跑進去七八步，水就沒到了膝蓋，我彎腰抓了一把腳下的泥沙，好細好滑。抓起一把，遠遠地丟出去，就在它空中滑落的同時，我看到其中有一個銀色的東西，在陽光下閃著光芒。

於是，我彎腰在水裡的泥沙裡摸了起來，果然摸到了一個硬幣，洗去上面的泥沙，露出的文字是英文india，我衝著Jason大叫，把硬幣丟給他，他去過印度，認得這確實是印度硬幣。我們幾個人於是都興奮起來，但是，他們幾個都覺得水太冷，不想下水，管我怎麼在水裡又摸又撈，他們都不肯下水。

短短几分鐘內，我又撈出兩三枚硬幣，雖然上面的文字不認識，但是我和Jason認出了上面的寺廟的圖案，那是尼泊爾的寺廟，這是一枚尼泊爾硬幣。

讓我驚訝的是還有兩個眼鏡蛇造型的戒指，很明顯也是印度風格的，還有三枚三葉草造型的金片，在湖水中泡了這麼久，撈出後仍然閃閃發光！

我越來越興奮，二師兄終於受不了誘惑，齜牙咧嘴地下了水，但是好像他一下水，我們就什麼都找不到了。我想這都是朝聖的人們留在聖湖裡的，就好像我們在泉子裡丟硬幣的心情一樣吧。二師兄在水裡冰得腿腳通紅，也什麼都沒有摸到，非常鬱悶，為了哄他開心，我把硬幣和金片分給大家，但是，大家覺得這是聖湖裡的東西，我們這樣撿走是不是不太好，於是，我把自己的尾戒摘下來，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是這是朋友送給我的，已經在我的小指上戴了六年，從來沒有離開過。以此來表示我的誠意吧，我想聖湖裡的眾神肯定能夠原諒我的。用盡所有力氣把它扔進湖中，看著它也在陽光下劃出了最美的弧線。

我在水裡撿寶貝的時候，Jason正在湖邊撿著各種顏色的石頭，我才發現岸邊的小石頭是五顏六色的，紅的，綠的，黃的，白的，黑的，粉的，都被湖水沖刷得光滑圓潤。

Jason說，他喜歡蒐集走過的地方的小石頭，雖然它們並不名貴，但是它們才最真實，最地道。他把他的石頭分了一半給我。他說：

回到家裡，放進玻璃瓶，灌滿水，聖湖就會在你的身邊。

浪漫，也許並不一定是玫瑰，有時候石頭也會浪漫。

030

聖湖的另一岸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雪山，Jason說那就是納木那尼峰。呵呵，來西藏之前作的功課實在是太少了，不好意思，這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但是隻要說一遍就可以記住它了，那麼純淨，那麼和藹，容易讓人親近。

雖然我也曾這樣仰望珠峰，但是感覺真的不同，難道是珠峰太聲名遠播，崇敬之情壓倒一切，反而不如這座平平靜靜的雪山更讓我有擁抱的慾望？

這一路讓我不能忘卻的，竟然是這座Jason幫我認識的雪山，不知道為什麼夕陽下那微紅的雪峰能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納木那尼峰也叫“神女峰”、“聖母峰”。

難道這就是我喜歡她的理由？

031

我們在聖湖邊商量下面去哪裡，Jason首先說他很想在這裡繼續向南，到普蘭。他聽別的朋友說，普蘭有很多尼泊爾、印度過來做生意的人，據說有個尼泊爾大廈，再說那裡是邊境，應該去看看。但是，老蘇好像對普蘭沒有什麼興趣，一直吸引他的就是神山聖湖，現在看到聖湖了，就要繼續往西到塔爾欽轉神山。二師兄說，普蘭是死衚衕，過去了還要在原路回來的，他覺得也沒有什麼意思，而且他也想節約時間，所以也不贊成去普蘭。小小也說去塔爾欽。

現在看來只有Jason一個人想去普蘭，而且從他的口氣中我知道他的態度還很堅決。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普蘭這麼吸引他，但是我還是很堅決地擺明立場，我也要去普蘭！在心裡，我總覺得他的決定一定是對的。但是，我不好意思這樣講啊，所以就說我一直很想去普蘭的，要去看孔雀河——可是孔雀河這三個字是我剛剛在地圖上看到的，呵呵。

可能是這三天來，二師兄和我跟Jason最聊得來吧，所以看我們倆這麼堅決，也不好再堅持什麼，就決定，去普蘭！

其實這一路很有意思，本來是我們包車，走什麼路線，什麼時間走都由我們決定吧，可是路上偏偏都是二師兄在作決定，可能是我們一直也沒有把他當司機，而是當成了我們的夥伴了，所以我們多參考他的意見，也很聽他的決定。

雖然地圖上看起來，從巴噶到普蘭只有短短的一段，我們打聽了一下好像有80公里，現在已經是下午6點多了，好在這裡太陽落山晚一些。二師兄說晚飯到普蘭去吃，快得很呢。

這段路雖然說是下坡路，但是路況很不好，顛簸得很，大約行進了半個多小時，車子開上一個土坡，在我們眼前突然出現了另一個深藍的湖泊。

我知道這就是鬼湖拉昂措。太陽已經藏到了山後面，夜色悄然籠罩，在鬼湖上醞釀著一種詭異的氛圍。其實我們都知道，因為它水裡岸邊寸草不生，所以才叫做鬼湖，並不是有什麼水鬼之類。但是，此刻，我們誰都沒有提議說停下車來到湖邊去。只聽到車窗外風聲呼嘯，伴著湖水的激盪聲，說不出來的理由，我們只讓二師兄把車子開得飛快。土路一直沿著湖邊向前，幾乎繞過了半個湖，那風聲，水聲，越來越黑的天空，陪著越來越深不可測的鬼湖，好一幅恐怖片的場景。

等過了鬼湖，天就完全黑了下來，又是完全的黑夜，沒有村落，也沒有過往的車輛，只有我們的路燈搖曳不定地將無窮無盡的土石納入視線，只能看到前方几十米，其他的都是漆黑一片。

我們就在這黑暗中，完全沒有方向感地只知道順著路跑啊跑啊，只覺得好久好久，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

晚上10點多，到了普蘭。

032

普蘭也沒有多少街燈，但是倒有一條看起來還寬敞乾淨的柏油馬路，路的兩邊也有不少的旅館，飯店。好像是這一路上看起來最像鎮子的地方了，卻在最深的大山裡面。

我們先找了一家飯館，沒想到老闆竟然是地道的東北人。在西藏最多的生意人是四川人，還真沒見到什麼北方人，卻在這中國最西南的邊境上，遇到了一個東北老闆和一家東北菜館。老闆推薦大餡餃子，我好像有兩個月沒有吃過餃子了，二師兄也是地道的北方人，一聽餃子就來了精神，說一人來半斤吧。老闆倒是很實在的東北人，說一人半斤你們肯定吃不了的，先少來點，不夠再要。

四盤餃子端上來，在這中國最西南的鎮子上竟然會有這麼東北的餃子，個又大餡又足，我跟二師兄就狼吞虎嚥起來。吃得差不多了，才發現Jason吃得並不多，後來他說，他們吃餃子很少當飯來吃的，都好像當點心那樣吃，所以這麼吃，他好像覺得很奇怪。來自廣西的小小也這麼說。我還以為餃子是最有中國特色的東西了，沒想到南北方差別還是挺大的呢。打著飽嗝的感覺真好。呵呵。

我們在周圍幾家旅館打聽，這裡的住宿基本上也是這一路上最貴的，每人50塊，雖然房間看起來算是乾淨，但是我們都本著最節約的原則，還是問了好幾家。情況差不多，都沒有熱水洗澡的。

我們決定走到這條路的盡頭，不管是什麼條件都住下。最後一家是交通旅館，竟然是三層的小樓，很新，房間床鋪也很新，甚至還有電視，雖然房間內有衛生間，但是沒有水，還是要到院子中上廁所。還是小小會砍價，看著店裡也沒有幾個人住，就跟老闆說，每人35，同意就住下，不同意我們就走。其實我們心裡已經決定住在這裡了。老闆無奈地同意了。小小又笑笑說，看這不就是白賺的嘛。

我們要了一個三人標間，一個兩人標間。這是我們出來後第一次分開睡。也是我和小小頭一次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可能因為Jason的關係，小小都不怎麼跟我講話，在車上開始我還找一些話題，但是後來，我也累了。還是和二師兄聊天比較有意思。

今天和小小單獨相處一個晚上，我好像還有點不習慣。開始，我只是注意看電視，好久沒看了，竟然這裡也有衛星電視，還能看到湖南台的超女比賽，忘記是幾進幾的比賽了，我來西藏倆月了，她們還沒有比出結果。

後來，沒想到是小小先打開話題。她告訴我她走過了很多地方，雲南，四川，貴州，等等，而且都是一個人去的，我從心裡對她欽佩很多，她也是走過很多地方的人吶。

說著說著，她好像有些傷感了，我覺得她這兩天總不是很開心，也不敢再多問什麼了，只是看著她，她竟然告訴我她已經結婚有個女兒了，還說女兒已經四歲了，並把女兒的照片拿出來給我看，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雖然她看起來也有三十歲了，但是我絕對想不到她已經是個孩子的媽媽了，因為我覺得媽媽怎麼捨得下孩子，一個人跑出來呢，而且也不見她給家裡打電話。我把疑惑說出來，她只是說給孩子打電話會更想孩子的，所以出來也有兩個月了，從沒有跟家裡聯繫過。這真的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交談中，我們好像親近了一些，因為她跟我說了一些心事。

突然想哭，也許女人真的比較容易瞭解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