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天

10月9日，晴，岡仁波齊—塔爾欽—巴爾兵站

039

可能這些天真的有些累了吧，今天帶著徒步的任務，可還是8點多才起的床。二師兄今天興致也很高，主動提出要開車送我們到山口。我們吃了早飯就出發了。本以為在這裡到山口會很近了，但是車子還是磕磕絆絆地開了一個多小時，我們才看到了巨大的瑪尼石堆和高高飄揚的經幡。這裡就是神山的入口了。車子也不能繼續前行了，只好停在這裡。二師兄覺得我的體力可能完不成今天的計劃，勸我和他一起留在這裡等著Jason和老蘇。我對自己的體力也不是很有信心，但我怎麼能夠在山口就停下來？雖然我也隱隱擔心會因為自己耽誤他們倆的行進速，但我想大不了我走到走不動了再回來，不能這樣沒有嘗試就放棄。

二師兄聽我這麼說，也決定跟我們一起走。因為路完全是朝拜的人踏出來的，很窄，只容一人，於是，我們四人排成一列前進。

這裡好像是個巨大的河谷，左手邊現在是條小河，河水很淺，但是通過旁邊岩石上的痕跡知道，也許就在一兩個月前，這是一條又寬又深的河，也曾經洶湧澎湃過。而此時，我們只看到它溫婉淑良的嬌柔。右手邊，是被切割得整整齊齊的絕壁，這就是岡底斯的心臟。我要不斷地想象地圖的樣子，才能讓自己相信，我竟然在這傳說中的岡底斯。在我心中，喜馬拉雅是個女人，而岡底斯是個男人，一個剛毅堅強的男人。

開始，老蘇和二師兄步子很快，沒有半個小時就把我們落下一段距離，但沒有跑出我們的視線，因為這一路上沒有任何的遮攔，只有上上下下的小坡。Jason走在我的前面，我緊緊跟著他。我想是不是他為了等我，才故意慢一點，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樣好像拖累了他呀。我努力跟他更緊一點，似乎要踩到他的鞋子了。但是，他還是一樣的速度，一步一步好像機器控制的一樣。

漸漸的竟然看不到老蘇和二師兄了，我想他們已經超過我們一定有一公里了。我也感到有些累了，顧不上說話了，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我想自己可能真的在逞強，現在剛剛兩個多小時的路就讓自己這麼費力了，這估計也就五六公里，至少還有一半才能到那個山後的寺廟吧。

等我們過了一個稍大一點的坡，發現二師兄和老蘇都在那裡休息，看他們喘氣的樣子，就知道他們這一段路走得也很辛苦。我倆也停下來，但是我看Jason並沒有像我們一樣這麼吃力。

當下一段路開始之後，我發現二師兄和老蘇明顯不如我倆走得快了，而且休息的頻率很高，每當他們休息一會兒，起來之後會走得很快，這麼快的行走又讓他們很快疲憊，只能再停下來休息。我知道他們是藉著休息之後的短暫動力快速前進，然後休息，然後又快速前進。

但是Jason不同，他從開始到現在就是一個頻率交換著步子，我正在努力一步不落地緊緊跟著他。雖然這種方式在剛開始體力好的時候沒有顯出優勢，但是在三個小時之後漸漸看出這種平衡體力的方式可能更適合長途行走。

我們兩組人馬幾乎同時到達了這路上唯一的一個藏包。這是一家藏族開的茶館，提供10塊錢一壺的熱水和10塊一碗的方便麵。但即使你不吃他們什麼東西，他們也不會介意你坐在那裡休息，這就是西藏的迷人之處吧。這裡還有另外幾撥人，藏族老闆看著我們不管說著什麼語言，反正都是聽不懂，只是憨厚地笑著。我累得不想吃什麼東西，但Jason堅持讓我吃了一打餅乾。

我好像在某些情況下也會很聽話。

在這裡我們遇到了三個轉山的北京遊客，他們計劃兩天走完這一圈，僱用了兩個背夫。看他們帶的裝備就比知道我們職業多了，他們也滔滔不絕地跟我們講著該如何如何。我對他們沒有好感，所以也沒有仔細聽他們的教誨。但是當他們說到，他們是剛從扎達那邊過來的，我們幾個都來了精神，因為我們下一步要去扎達。他們說扎達那邊路非常難走，越野車勉強可以通過，但是我們的皮卡是絕對過不去的，那裡簡直比難於上青天的蜀道更難上百倍。這讓我們都很沮喪，尤其是二師兄更是提心吊膽，竟然說如果真的這樣，我們就要放棄扎達之行。因為車子壞在路上是絲毫沒有辦法的，過往的車子實在太少了。

我心裡真的不願意放棄扎達，因為古格遺址和扎達土林好像是我對阿里的最初印象，那裡好像才是我心目中的阿里的終點。如果沒有到達終點，就好像未完成的比賽一樣，充滿遺憾了。雖然Jason沒有昨天晚上表現得那麼堅決，但是，看他的眼神我知道，他一定會去扎達的，無論用什麼辦法。呵呵，我們一定會去的。

040

我們休息了半個多小時，準備繼續前行的時候，二師兄突然提出他不再往前走了，他覺得很累了，準備回頭，到車上去等我們。是啊，這幾天我們都在車上休息的時候，他可是一直在開車啊。他也想叫我一起回去，他覺得我肯定堅持不住的。經過這次休息，越發覺得累了，但我還是要跟著Jason走下去，可能心裡也怕Jason笑我吧，所以一定要堅持下去。二師兄說讓我們在天黑之前回到車上去，也就是8點之前吧。

我們三個又上路了，雖然山谷裡風很大，但是午後的陽光很強，我們走在陽光下很暖和，但是一到背陰的地方就很冷了。不知不覺中，老蘇又把我和Jason落在後面了。其實，本來只有我們三個了，老蘇又給我們創造了單獨相處的機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但是這樣讓我覺得有些尷尬。喘氣都變得艱難的時候，就算是單獨相處，我們倆也不會說什麼了，只能聽著他粗粗的呼吸聲，我想這就是我心目中的男人堅定的樣子。

大約又走了一個小時，翻過一個山坡之後，我們看到了路邊休息的老蘇，老蘇竟然說，他要放棄了，他要回去了。因為到現在我們還沒看到寺廟的影子呢，想一想還要再走同樣的路回去，我也覺得好像很難完成。但是，老蘇是我們當中最堅決的要轉山的人呢，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呢。我過去拉他起來，勸他說，如果這樣放棄，太可惜了，我們連後面的寺廟還沒有拜見呢，怎麼就能這樣回去。其實在勸他的時候，我也給自己鼓了勁兒，是啊，寺廟在哪裡呀？我真的很累了。

但是Jason沒有多說什麼，我發現他真的是個很獨立的人，堅持自己的意見，同樣也尊重別人的意見，當別人決定什麼事情的時候，他總是表現得很平靜。這點和我不一樣，就像現在，我就努力地勸老蘇跟我們一起走，但是想一想，我是不是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別人呢，其實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罷了，怎麼能就覺得這樣一定是對的呢。Jason常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會有自己的主意，不必說太多，道理是都明白的。是啊，可是，現實生活中我們還是常常把自己認為對的或者不對的東西強加給別人，越是朋友越是如此。

在均勻的腳步聲中，我們又翻過了幾個小坡，終於看到了寺廟，在河對岸的山腰上，紅紅的牆壁，白白的佛塔，好像在給我們最後的鼓勵，看到目標之後的步伐確實輕鬆很多。

我們沿著河邊向前，發現要過河，只有很遠處的一座橋，但它已經超過了寺廟的位置，會繞很遠的路。而此時，河水很淺，河中的很多礁石也露出水面，我們決定踩著石頭過河，遠遠地選擇了一條不錯的路線，幾塊大石頭，中間間隔著幾塊小石頭，它們之間的距離相對比較合適。因為每塊石頭上只能容納一個人，所以我們只能一個一個地過。Jason很輕鬆就過去了。我快速跳過了兩個石塊，但是後面的石塊之間距離真的太大了，好像跳過去有點懸。我在河中間猶豫起來，終於在Jason和老蘇的鼓勵下跳了出去，結果，果然掉進了河裡。河水一下子沒過我的膝蓋，到了大腿的位置，瞬間牛仔褲，保暖褲，運動鞋都溼透了。雖然這河邊，還殘留著夜晚凍上的薄冰，但是真的站在水裡，卻沒有那種徹骨的冰冷。呵呵，我好像真的是抗凍的品種。

沒掉進去的時候惶惶恐恐怕掉進去，真的掉進去了，就無所顧忌了。就這麼自由自在地趟著河水過了河。感覺很爽。趟到河邊，Jason一把把我拉了上去，可是這一上岸，小風這麼一吹，我的天哪，兩條腿跟結了冰一樣，水裡不冷岸上冷！現在真的是一步一個腳印了，好溼的腳印吶~~~

迫不及待地爬上寺廟門前那一排雪白的佛塔平台，那裡有一大片溫暖的陽光，顧不得進寺廟朝拜，也顧不得寺廟門前喇嘛的驚訝眼神，趕緊把鞋子，襪子，牛仔褲都脫了下來，讓陽光把我好好地曬個通透。西藏的陽光果然是暴強的，也就是他們倆拍照的功夫，我明顯感覺到了保暖褲上的水分的蒸發，眼看著褲子在陽光和我身體的內外夾擊下迅速乾燥，短短十幾分鍾，衣服和鞋子就可以穿了，雖然還有一點點潮，卻有一股陽光的味道。

一邊曬著衣服，一邊看著正對著寺廟的神山，這裡是距離神山最近的位置，金字塔形的它，在任何角度看都是那麼的完美。路上聽人說，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看到它的峰頂，很多時候雲霧繚繞，等待幾天也未必能看到它的全貌。我們真的很幸運，昨天看到了它的正臉，今天又見過了它的背影，它對我們真的慷慨之極。

整理好衣服才敢進入寺廟，此時，寺廟正在維護當中。寺廟不大，前面這間大殿是剛剛建成的，樑柱上的油漆還沒有幹，一個藏族阿爸也正在修護壁畫。我正在擔心，他會不會因為影響維護而不讓我們進去參觀。沒想到，他先熱情跟我們打招呼，又把我們帶到大殿後的一個小殿門口，跟我們說，這才是最早建在這裡的寺廟，只不過就是一個山洞，這個洞跟普蘭懸空寺的山洞差不多大小，但是高度更低，要跪著才能進去，阿爸說，這個寺廟有七八百年的歷史了，這個洞中本來有個天然形成的佛像，被朝拜的人們發現後，才在此基礎上建了這個寺。又說，去許個願吧，很靈呢。

於是我們跪著走到佛像跟前，恭恭敬敬磕了頭，許了願，又跪著出來。謝過阿爸，轉身要走，阿爸又說，如果願望實現了，要回來還願吶~~~

嗯，希望我們的願望都能實現，我們還可以一起去還願呢。

不知道Jason許下了什麼心願。

041

我們在寺廟休息了半個多小時，已經快4點了，我們要在8點之前回到車上去呢，我想到先前那段路的辛苦，真的有點怵了，因為現在腳疼得要命，剛才脫掉襪子才發現，腳底已經起了血泡。但是，沒有辦法，這裡跟珠峰不一樣，那裡還有個馬車可以坐，這裡就算是再有錢，也沒人能揹你出去的。能支持我走下來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Jason了，因為我怕自己拖累他。

往回走的路上，太陽漸漸落到山後面去了，沒有了陽光的山谷，溫度驟然下降，而且風大了很多，又是頂風，這讓我們的步子走得更加沉重了。開始我走在前面，不一會兒，他就換到了我前面，說：風從前面來，你在我後面吧。

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激動，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愣在那裡。

他又說：我高嘛，可以擋風啊。

呵呵，可以為我擋風，好久沒有人為我擋風了。我想。

我緊緊跟著他的步子，不敢落下一步，我知道落下一步，就會越來越遠。

路上的小石頭，硌著腳底的血泡，我幾乎要哼出聲來。但是，我沒有，也許是怕他笑我吧。可是現在就算是我哼出聲來，他也聽不到，因為風越來越大了，耳邊只有嗚嗚的風聲，像尖叫，像怒吼。我們不得不前傾著身子行走，我的帽子幾次被吹掉，不得不用圍巾綁在頭頂。沙塵也越來越濃，一陣一陣地撲面而來。

每當一陣沙塵刮來，他總是回過身子，面對著我，他的肩膀剛好能擋住我的臉，沙塵一過，回過頭去繼續走路，沒有什麼多餘的話。我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低著頭，把帽沿壓得低低的，我想我肯定在臉紅，不過，一定是興奮的，呵呵，雖然我已經被颳得灰頭土臉的，又冷又累，但是，我還是在心裡大叫：讓狂風來得更猛烈些吧~~~~

嘿嘿。

每走十分鐘左右，他都會停下來，問我要不要休息，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細心的，比如老蘇，他就只顧著自己走，把我們丟掉了都不知道。我不敢坐下來休息，現在極度疲憊的時候，一旦坐下來休息，我就不想站起來了，所以我們就藉著迴避風沙的空，停下來站著休息一兩分鐘，喘口氣，均勻一下呼吸就可以了。

我們就這樣一直走了兩個多小時，一次都沒有坐下來休息。終於露出一小片陽光，他說休息一下吧。一坐下我就感到腳底鑽心的疼。他還是擋著風跟我對面坐著，他看著我的表情，好像感覺到我很不舒服，就問：“行不行？要不要我揹你？”

“呵呵，你揹我？那我們倆都要死在這裡了，你是累死的，我是高興死的。”

哎，我就恨我自己，為什麼每次在很溫情的時候，我總是不合時宜地開玩笑呢。搞得一點氛圍都沒有了。

悔死了。

狂風很合作地刮個不停，我好好地享受在他背後躲風的溫暖，腳底的巨痛和這溫暖相比不值一提，我甚至希望這段路再長一些。

7點半，我們終於看到了山口處二師兄的車子，我想這可能是這段旅行中我們倆唯一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謝謝你，為我擋風。

042

我們上了車子，二師兄就興奮地告訴我們剛才他看到了一大群藏羚羊，而且這群藏羚羊剛剛還在他的車子旁邊停留了好長時間，這也是他第一次和藏羚羊這麼近的接觸，為了怕驚擾它們，他連車窗都沒敢打開，只是在車子裡靜靜地看著它們吃草。二師兄說估計它們正沿著這山谷走著，現在就在前面。於是我們抓緊時間在這河邊又撿了幾塊彩色的小石頭，趕緊去找藏羚羊。

果然車子開了沒有十幾分鍾，在離小路不遠的山坡上就看了它們。呵呵，它們的保護色真的很好，和山岩融為一體，要不是我們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它們。一共有四五十隻，算是不小的一群了。原以為只有在可可西里周圍才能看到它們，沒想到它們也來神山朝拜。這就是傳說中的藏羚羊。我們運氣真好。我們不敢下車，熄了火，靜靜地看著它們，它們也沒有驚慌，依然悠閒地尋找著不多的青草。

到達塔爾欽我們的旅館的時候，已經8點多了，天已經快黑了。找到小小，她今天玩得也很開心，一見到我就跟我興致勃勃地講起她今天的豔遇了，呵呵。她認識了個尼泊爾帥哥，在旁邊的餐館工作，今天他陪著小小去了賽馬會，還請小小去藏胞家喝了酥油茶。看著小小那一臉興奮的樣子，我也真的替她高興，因為這兩天她真的不是很開心，今天一掃前幾天的憂傷，開心起來真的很好。不過很快就要跟他道別了。

吃完晚飯，天已經全黑了，我們今天都很累了，想在塔爾欽再休息一晚，但是二師兄堅持要上路，今晚要住到巴爾兵站去。他說巴爾兵站是去往扎達的分岔口，在那裡可能會遇到一些進扎達的車子，我們可以在那裡好好打聽一下扎達的路況，看看我們的車子究竟能不能進去。

又是在黑夜中前進，什麼都看不到，這是我們最遺憾的。不過今天太累了，我們在車子上都睡著了。

晚上11點多，我們終於到達巴爾兵站。敲開一個藏族小旅館的門，老闆給我們找了一間五人間，房間當中還有一個大大的牛糞爐子。老闆拎來一桶幹牛糞，這讓我高興壞了，在這裡這麼久了，我還沒有燒過牛糞爐子呢。

原來牛糞是用乾草引燃的，很容易點著，比蜂窩煤易燃多了，但是燒得也很快，一桶牛糞不斷地填進爐膛，伴著轟轟響聲，冰冷的小屋很快熱烘烘了。

在這邊住得久了，也習慣找個沒有人的角落解決個人問題了，因為這一路基本沒有廁所，就連旅館也沒有廁所，一般就在旅館的後面解決，夜晚還好，反正沒有燈光，但是白天就比較麻煩了，呵呵，所以說女孩子帶個傘是比較方便的。這家店當然也沒有廁所。

於是我們就輪流到房子後面去解決問題。我先去的，在這麼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只聽到周圍好像偶爾有人經過，但是絲毫看不到人影。我就沒有打開手電，怕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剛解決完問題，小小就出來了，她讓我幫她照一下，這一照不要緊，嚇得我冷汗都出來了。就在我剛剛解決問題的地方，相距不到一米的位置，靜靜地趴著一條大黑狗。我的天吶，剛才我竟然就在它的鼻子跟前……我侵犯了它的地盤，它竟然沒有上來咬我！

西藏的狗狗心胸都是廣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