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沛流離
蕭皇后坐在輦車之上,回首長安,仰望星空,無限感傷:“想不到我一朝皇后,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真是世事難料啊!”
李淵稱帝之後,唐朝淮安王李神通與夏王竇建德的兵馬,幾乎同時發起了對宇文化及的進攻。李神通的兵馬自西向東,竇建德的隊伍由北向南,兵鋒直指魏縣,浩浩蕩蕩而來。
竇建德早有討伐宇文化及的打算,一天,竇建德接到唐秦王差納言劉文靜送來的書信。竇建德看罷,是唐秦王李世民約他同至黎陽,與李神通一起合剿宇文化及,便對劉文靜說:“此賊我已有心討之久矣,現在正想去討伐他。煩納言回報秦王,不必遠勞龍體,只需遣一副將,領兵前來,與我同誅逆賊,以謝天下。”
李世民非常高興,命淮安王李神通與李靖齊心協力,同誅宇文化及。自己率軍回長安,準備征討侵犯伊州的王世充。
淮安王李神通得了秦王李世民的兵符將印,便即刻發兵自西向東挺進,在相距魏縣城四十餘里的地方安營紮寨。宇文化及將府庫裡的珍寶金珠緞帛招幕大批的海賊,來抵禦幾路大軍的進逼。
宇文化及得知秦王李世民不在征伐軍中,而是去了西北,心中無不得意。李神通一介武夫,有勇無謀,好對付。於是急忙糾集部眾,出城迎敵。而李靖,暗出奇兵,趁宇文化及立寨觀陣之機,令劉宏基突然襲擊,飛騎來取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手下大將杜榮、馬華見狀,驚恐萬分,急忙掄起畫戟,雙雙飛招架住劉宏基的大刀,被劉宏基左右一挑,飛出數十丈遠,杜榮,馬華只得將畫戟杆向劉宏基馬頭上亂打。宇文化及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揚鞭策馬逃回城中,劉宏基也不追擊,撥馬回營。杜榮又掣軍士手中的槍趕來,李靖不慌不忙張弓搭箭,向杜榮的心窩射來,杜榮應弦落馬。宇文化及的長子宇文丞基策馬來將宇文化及接回城中,宇文化及忙令懸起吊橋,緊閉城門。
夜色又一次降臨了,濃得像一鍋攪不動的粥,剛剛做了幾天皇帝的宇文化及站在城樓邊的垛牆口,兩隻眼睛一眨一眨地注視著城外四五里遠的李神通的軍營,隱隱可見高吊在營門轅木上的兩個氣死風紗燈,如同點點鬼火,閃爍不定。
宇文化及突然打一個寒顫,彷彿劉宏基的大刀又從背後向他砍了過來,或是李靖的那一支冷箭又“嗖”地一聲從頭頂上掠過,他趕緊領著侍衛匆匆從城樓上下來,徑自來到蕭皇后的寢殿。
“臣妾叩見陛下”蕭皇后忙起身跪拜相迎。
宇文化及忙走上前去,扶起她,“愛妃平身吧。”
宇文化及與蕭皇后雙雙坐定,對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室內空氣更是顯得悽愴凝重起來,兩盞燭光昏暗地搖曳著,映照在蕭皇后那張悽美的臉上,使她更是別有一番韻味。宇文化及看得有些痴呆了,剛才的那種驚悸早已煙消雲散了,對於眼前敵軍兵臨城下,危在旦夕的處境拋置腦後,取而代之的是體內那種沸騰的本能慾望在激劇地澎脹著。其實,在宇文化及未來之前,蕭皇后便支走了侍從,就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燈下,梳理著自己的思緒,然而,這思緒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東西,梳來理去,還是沒能梳理出一個什麼順序來。三月二十七日那天,宇文化及下令江都宮內外戒嚴,率部眾登船,沿運河北上,再取道彭城返回長安,蕭皇后及六宮按老規矩作為御營,蕭皇后明白,換個說法,這叫押解回京。
蕭皇后坐在艙裡,木然地望著滔滔的河水流過,岸邊堤上,一行被大業皇帝賜了名的柳樹發出了嫩綠葉,柳枝還在微風裡飄拂搖盪,她看著嫩柳,不由地想起了差不多兩年前來楊州時,皇上和百姓同栽樹的情景,想起了那民謠……
如今,天子真的栽了。
蕭皇后當時還想起過柳惠,她是否已經到家了,她現在在幹什麼,她去過舅舅家嗎?她還想起那三間草房,院裡的鵝鴨,村前的小溪,竹林,還有那神秘的瘋顛老乞丐……
蕭皇后當時只覺得,雖然自己在舅舅家只長到九歲,但在記憶中,那裡的一草一木竟是那麼的清晰,而自己生活三十多年的皇宮,倒是模糊多了。
作為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一個鳳冠霞帳,榮華無比的帝王之妻,與舅舅村裡的那些胼手胝足的村婦相比,自己得到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未來的命運將會是怎樣的,她一路冥思苦想,始終不得其解。
今天,蕭皇后再一次想到了這些,仍然是一片茫然。事實上,自江都兵變以來,蕭皇后無時不想盡可能地讓自己一個人能安靜些,她希望能在這種安靜中得到靈魂的淨化與身心的解脫,但是,顛簸流漓的奔逃生活使她很難得到這樣的機會。
蕭皇后早已聞訊,李神通、李靖、竇建德三路大軍正在向這裡逼進,李神通、李靖的軍隊已經兵臨城下,眼前這位昔日的情人,當今的許帝已是束手無策,一種兇吉難卜的悲哀湧上心頭,一抹慘淡的愁雲籠罩著她的面頰。
“愛妃,陪朕飲杯吧,”宇文化及殷勤地勸蕭皇后陪他飲酒。
“愛妃”,這是什麼事啊,一朝皇后,今天竟成了他人的愛妃,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能委曲求全,強顏歡笑:“陛下,賤妾身體不適,不能飲了,望陛下恕罪。”
“唉,身體不適可以少飲幾杯嘛,可不能掃朕的興喲,再說,飲酒還可以提神、忘憂,朕看你愁眉不展的,更是要多飲幾杯,先帝不是在盜烽四起的時候還在朝歡暮樂嗎?想開些,人生就是那麼一回事,王莽董卓又怎樣,秦皇漢武又如何?來,乾了這杯!”宇文化及說著,一仰脖,將杯中的酒喝乾。
“陛下,”蕭皇后欲語淚先流,“如今兵臨城下,理當與大臣們商討破敵之策,而不應與賤妾在此飲酒,再讓賤妾背上惑君誤國的罵名。”
“愛妃此言差矣,”宇文化及又喝了一杯,“國家大事,早已有定,豈是你我所能為的,來,乾了這杯吧!”
蕭皇后明白,這個許帝又是一個煬帝第二,無藥可救,但是自己的命運又與他息息相關,不得不勸,於是仍然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勸道:“陛下,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陛下努力而為之,即使不成,也不會問心有愧而遺憾終生啊!”
“愛妃放心,”宇文化及又呷了一口酒,“朕早已作了佈置安排。”
“陛下果然英明,”一陣驚喜令蕭皇后衝口而出,打斷了宇文化及的話。“是怎樣佈置安排的,可否說與賤妾聽聽,也好讓賤妾放心。”
“愛妃喝了這杯酒,朕就說給你聽。”宇文化及故意賣起關子來。
蕭皇后一飲而盡,企盼的雙眼直視著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又親自給蕭皇后甄滿一杯酒,然後才向她說出了準備連夜逃奔聊城的計劃。
蕭皇后聽後,不禁暗然失色。她又一次失望了,此時的宇文化及已是醉眼朦朧,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一股無法抑制的慾火在胸中熊熊燃燒,他走過去,一把將蕭皇后拉到懷裡。
子夜時分,月色朦朧,星光點點,宇文化及帶著從江都出發所率的殘部,悄悄地離開了魏縣,驚慌失措的向聊城方向奔跑,蕭皇后坐在輦車之上。回首長安,仰望茫茫的星空,無限感傷:想不到我一朝皇后,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真是世事難料啊!”
此時,宇文化及的部隊離魏縣才二百餘里,只見一名侍衛飛馬來到蕭皇后跟前猛地勤住韁繩,下馬跪地施禮道“娘娘,陛下傳命,讓你快速跟上。”
天亮以後,唐淮安王李神通湧進魏縣城,誅殺及浮虜二千餘人,又窮追宇文化及到聊城,宇文化及用隋室珍寶引誘農民起義領袖王薄。王薄便率軍入聊城幫助宇文化及守城。李神通兵馬團團圍住聊城。余月過去,李神通仍未攻下,聊城還在宇文化及的手中。不久,城中糧食吃完,宇文化及走投無路,向李神通乞降,李神通接到宇文化及的降書,咬牙切齒的罵道:好一個殺君逆賊,走到窮途末路還想屈膝求全,哼哼,非叫他碎屍萬段不可!
“答應他投降,雙方都可以避免傷亡,有什麼不好。”
安撫副使崔民幹這一反問,激怒了李神通,他唱斥道“你懂什麼,我軍長途跋涉,風餐露宿,多麼辛苦,現在宇文化及糧草已盡,黔驢技窮,聊城旦夕可克,我要以武力宣揚國威,用他的財寶分賞將士。”
“竇建德的大軍已快到達,若在此之前還未能平定宇文化及,我軍將面臨著腹背受敵的境地,那就非常危險。”
“這裡倒底你是主帥,還是我是主帥?”李神通氣得毛髮直豎,暴跳如雷。
崔民幹不肯示弱,扭著脖子,強辯道:“我是安撫副使,自然也有我的一席之地,更有我發言權。”
“去你的,本帥偏不讓你在這裡!”
“不要罵人”。
“本帥不但要罵你,還要教訓教訓你,來呀,給我拿下。”
李神通擺出主帥的架勢,下令逮捕了崔民幹,囚禁大營。
軍情瞬息萬變,沒隔兩日,宇文士及和封德彝從濟北運來了糧食,宇文化及的兵馬又重新振作起來,登城拒守。李神通督師攻城,貝州刺史趙君德奮勇先登,他的將士第一個攀上城垛,李神通怕趙君德搶了頭功,忙鳴鑼收軍,一誤再誤,又一次失去了戰機,趙君德孤掌難鳴,只好退下,回到軍營裡質問李神通“將軍為什麼收兵?”
李神通答道:“竇建德的兵馬就要到了,不便攻城。”
趙君德翹首遙望,沒有看到竇建德的一兵一卒的影子,心裡明白,李神通忌恨自己搶頭功,於是長嘆一聲,悵然退下。
第二天拂曉,只聽得鑼鼓喧天,號角嘹亮,竇建德的人馬真的浩浩蕩蕩地開過來了,李神通自知失策,這才放了崔民幹,引軍撤離了聊城。
竇建德立馬於聊城之下,遙望李神通撤退的軍隊那若隱若現的旗幟,心中並沒有體會到勝利者的喜悅,而是升起一團團疑惑,秦王李世民不是早有約在先,與我合力征剿宇文化及這弒君逆賊嗎?怎麼唐軍見我軍反而撤退呢?這其中莫不有詐,想到這裡,他立刻命令部隊後撤五十里,暫時對聊城只圍不攻,靜觀動向。
是夜,聊城之內的蕭皇后和衣斜靠在榻上想著心思,不知是因神志困惑還是多日的顛簸勞累,竟使她昏昏然然,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朦朧中,蕭皇后乘著鑾車四處遊蕩,她來一個地方,這地方很像一個大都市,這都市規模宏大,氣勢雄偉,城南面對龍門,北依邙山,東逾伊水,西至澗河,一條寬闊的河流橫穿其間,都城分為宮城、皇城、東城和外廓城幾大佈局。
蕭皇后陡然記起,這是東京洛陽。
宮城,也就是禁城,東西寬五里二百步,南北長七里有餘,與長安的宮城不同,洛陽的宮城並不位居都城中央,而是在北面,宮城裡建有乾陽殿,大業殿,文城殿,元清殿……是皇上執政議事的殿閣和寢宮所在。
皇城圍繞東宮城繞東宮的東西南三面,是宮城的外圍,皇城內有許多殿堂院落,皇族兒孫及公主府弟,百官的府署都設在這裡,皇城的正門在南面,叫端門。
外廓城也稱羅城,是百官的府弟和百姓的住所。東宮城和皇城的南面偏東,外廓城的總體佈局呈方形,東北一面和洛河南岸為裡坊。“坊”是民居區域的稱謂,因為坊的東西和南北的長度是三百步,正合一里,因此叫裡坊。東京洛陽共有一百零三個裡坊,三個大市場。
那條橫穿城中的河流就是洛河,洛河南岸有二市,東西的叫豐都市,西邊的叫大同市,洛河北岸的市場叫通遠市。三市都臨近可以行船的漕渠,往來極為便利。僅一個豐都市,周圍就達一千八百餘步,四面有十個門可供出入。市場內有一百二十行,三千多個肆,四百多家客棧,市內重樓延閣,鱗次櫛比,道路兩旁遍植榆柳,交錯成蔭。
皇城正南,是一條寬近百步的大街,叫天津街。天津街北起皇城的端門,向南跨過護城河上的天津橋,直達外城正門定鼎門。
蕭皇后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的確是太熟習了,那是從大業二年開始,她就是經常居住在這裡的。
大街兩側陳列百戲,唱曲的、跳舞的、雜耍、皮影、龍燈、旱船、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鼓樂喧天,來自全國各州府縣的數千名樂工,分列天津街兩側,吹拉彈奏,管絃之聲不絕於耳。
城內各種店鋪商家,各種貨物齊全,琳琅滿目。蕭皇后興致勃勃,一家一家地觀賞。奇怪的是,那些臣民見了她,竟視而不見,沒有一個人搭理她,更不用說對自己叩拜施禮。她不由得心中好生納悶,正要質問,忽然,一隊京城禁衛開道,一輛輦車冉冉而來,蕭皇后見輦車十分面熟,心中甚是詫異,這不是皇上專乘的輦車嗎?真是太好了,要告訴皇上,這些市井刁民竟敢對哀家無禮。
蕭皇后正待上前,卻見那輦車到了自己的跟前停下,一位神態威嚴的魁偉的漢子向自己走來。只見他頭戴冕旌,身穿龍袍,雙目注視著她。
果然是皇上,蕭皇后睜大眼睛,一陣驚喜。
“臣妾叩見陛下”蕭皇后慌忙下拜。
“住嘴!”只見楊廣怒道,“你是朕的什麼臣妾,你與那弒君叛國的亂臣賊子同床共枕,還有臉回到東京來見朕。”
“冤枉呀,陛下。”蕭皇后聲淚俱下,“你想,哀家一個女人,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又能怎樣呢,陛下身為九五之尊不也只能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嗎?”
“放肆,”楊廣怒道:“你敢強嘴。”
“陛下,不是哀家強嘴,哀家實在是有苦衷啊,況且……”
“什麼苦衷?況且什麼……”
“況且,哀家也曾多次苦口婆心勸陛下要有所收斂,要體恤民情,要以江山社稷為重,不可荒淫過度,誤國誤民,可是……”
“大膽,你竟敢指責朕誤國誤民,來人,拉下去斬了。”
兩名禁衛軍應喏,幾步跨上前來,一人架起一條蕭皇后的一條胳膊,就要把她往起拖。直嚇得她渾身發抖,汗珠沿兩鬃滾滾落下來,她用盡力氣,想掙脫禁衛的手,任她怎樣左右掙扎,還是擺脫不了。蕭皇后急了,使出渾身氣力,聲嘶力竭地喊道:“陛下,繞命啊!”
兩名禁衛聽見皇后喊繞命,不知怎地又鬆開了手,蕭皇后竟撲地一聲摔倒在地上,這一下摔得好痛啊,蕭皇后覺得渾身的骨架都摔散了似的。她忍住疼痛睜開眼睛,哪裡有什麼皇上,禁衛,原來是自己作了一個噩夢。
她清醒過來,首先想到的就是,聊城是否已被唐軍攻破,她想叫一名侍衛來問一問情況,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她知道,問了也是無益,自己一個弱女人又能怎麼樣呢,既不能帶兵禦敵,又沒有什麼破敵良策,就是有,那個許皇帝能聽得進去嗎?況且,一想到剛才的夢境,她心裡就有一種難言的滋味,是憤慨,是惋惜,是哀嘆,是愧疚,都說不清。它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地刺在她的心裡,她一摸臉頰,仍然有兩行熱淚……
聊城內的宇文化及見李神通率軍撤退,只有竇建德的兵馬圍城,心中不禁有了一絲得意。於是出城列陣,與竇建德直接交鋒,卻不料仍然是屢戰屢敗,只得龜縮城裡。竇建德命令將士連續作戰,猛攻四門。王薄守了兩天兩夜,打退了夏軍的輪番進攻。
他怕城池有失,去御營奏請宇文化及發動民眾登城協守,卻被禁軍擋在門外。王薄拉開守卒,闖了進去,正碰見宇文化及又要強摟蕭皇后尋歡作樂。蕭皇后從宇文化及的懷裡掙脫出來,奉勸說:“夏軍正在攻城,皇上應該去城上走一走,鼓舞鼓舞士氣。”
“城上有將士們頂著,”宇文化及聳了聳肩膀,“不必操心”。
“打進來了怎麼辦?”
“朕只要擁有你,什麼都可以不要。”說著宇文化及又在蕭皇后的臉上親吻了一下。
王薄氣得目瞪口歪,恨不得衝上去殺了這對恬不知恥的狗男女:“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將士們在浴血奮戰,他們卻躲在御營裡尋歡作樂。”但是轉念一想:“宇文化及殺了昏君楊廣,給天下人留下了一個討伐的口實。我若殺了他和蕭皇后,豈不也會留下罵名,成為眾人攻擊的對象。”
於是,他退了出來,召集部眾將領說:“我們和竇建德都是農民起義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們本應該和宇文化及決裂,幫助竇建德打宇文化及,也免得背上認賊作父,助紂為虜的罵名。”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將領異口同聲說,“不願為虎作倀,為宇文化及賣命。如果這樣長期與隋軍一起混下去,我們會喪失民心的。不如打開城門,將功補過。”
“好,說得好。說幹就幹,馬上去打開城門,迎接竇建德進城。”
城門打開,竇建德的兵馬蜂湧而到,蕭皇后從容鎮定,面無表情,將早已準備好的一襲白綾系在樑上,搬過檀木椅,攀援上去,正將自己的頸項伸進套裡,卻不料,“嗖”地一聲,寒光一閃,白綾已被砍斷。蕭皇后幽幽道:“就讓我了此殘生吧……”
竇建德慌忙上前把她扶起,躬身下拜道:“臣竇建德叩見皇后娘娘,恕臣驚嚇之罪。”
“竇將軍,”蕭皇后悽然道:“哀家已是亡國之君命婦,豈敢受此大禮?”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建德本是大隋臣民,見了娘娘豈能不行君臣之禮。”
“竇將軍,你就成全哀家,讓哀家早些去了吧!”蕭皇后說著,已是淚水盈目,滾滾而下。
“娘娘說哪裡話,”竇建德一副坦誠的樣子,“既然為臣已有幸救下娘娘,就應該盡人臣之義,忠心赤膽地為娘娘效勞,讓娘娘盡享榮華富貴。”
“愛卿平身!”蕭皇后這時方才記起竇建德仍然跪拜在自己的面前,竟脫口而出說出了“愛卿平身”的話來。
話說出了口,蕭皇后卻又覺得有幾分不妥,可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又見竇建德行的叩拜大禮,看來確沒有歹意,便悄悄地穩定了一下情緒,偷偷瞅了竇建德一眼,只見他容貌端正,身材魁偉,儀表堂堂,心中便更覺寬慰與踏實了許多。
“請皇后娘娘到御營休息。”竇建德命待衛引導蕭皇后向御營走去。望著蕭皇后那婀娜多姿漸漸遠去的背影,竇建德的心中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憐香惜玉之情……
蕭皇后是一個特殊人物,竇建德在後宮另闢一室,供她居住,並常常向她請安。漸漸地,蕭皇后那顆驚恐的心也稍稍安定下來了。一日,曹皇后請蕭皇后赴宴,勇安公主代曹皇后出宮迎接。只見曹皇后鳳冠龍髻,鶴佩袞裳,端在凝重,由四名宮奴扶著下階,來迎接蕭皇后進殿。曹皇后要請蕭皇后上坐,以君臣之禮見。蕭皇后執意不肯,推讓再三,只得以賓主之禮拜見了。禮畢,左右就請上席。蕭皇后,曹皇后,勇安公主齊進龍安宮來,只見豐盛華筵已經擺好。
曹皇后舉杯對蕭皇后說:“皇后娘娘,草創茅茨。殊非鸞輦駐蹕之地,暫爾屈駕,實為褻尊。”
蕭皇后答道:“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之人,今蒙上國提攜,已屬萬幸。又蒙皇后盛情款待,實為赧顏。”
這一餐晚宴直吃得月上三竿,好酒,好菜,蕭皇后心頭那久積的憂鬱得到了暫時釋放,臉上也一掃過去的那種陰雲,綻出了久違的笑意。
宴罷席散,蕭皇后由幾名宮女攙扶著上了鸞輦,回到自己的住處。她慶幸自己這一次遇到了明主賢后,這麼尊重自己的人格。無論是夏王還是曹皇后,對她所給予的不僅僅只有同情,更多的還是尊重,實在是難能可貴啊!
蕭皇后由侍女侍候洗瀨完畢,就躺下了。蕭皇后做了一個夢。
她乘上了一隻小船,行駛在波濤不驚的內海水面上。她沒乘過這樣的小船。每次陪皇上出門,無論是巡視天下還是遊山玩水,乘坐的都是僅次於皇上的高大寬闊的龍舟。這隻小船漂在浩淼的水面上,就像一片被秋風不經意吹進來的落葉,十分渺小。不過蕭皇后覺得,坐在這樣的船上,隨著槳櫓搖動的吱吱聲響,任憑船身在漣漪中左右晃盪,倒也非常愜意。
搖船的是個軍漢,背對著蕭皇后站在船尾,也不搖漿,蕭皇后心裡奇怪,正要發問,忽然那軍漢輕過身來。蕭皇后一看,不由得驚愕道:“令狐行達!”
只見他一手拎著楊杲血淋淋的人頭,一手捏著刀,目露兇光逼視著她。蕭皇后慌不擇路,掉進了水裡……
“救命啊———”蕭皇后一聲悽歷驚恐的嘶叫,從室內傳出。
侍女們紛紛來到她的榻前,問道:“皇后娘娘,怎麼啦?”
只見她一臉的驚恐之色,身上虛汗涔涔,對侍女們說:“啊,沒什麼,哀家剛才做了一個惡夢。”
事實上,自江都兵變以來,蕭皇后就常常被惡夢驚醒,只是以往沒有像今天這樣喊出聲來。侍女們一邊安慰著,一邊又侍候著蕭皇后重新睡下。蕭皇后又漸漸地安靜下來,昏昏沉沉地睡去,不大一會兒,臉上便澱放出笑容來。五更的鼓響過之後,蕭皇后又悄悄地醒了,睜眼一看,才知道原來自己住在竇建德的軍營之中,不禁嘴角浮出一絲苦笑,她知道,那隻不過又是一場夢而已,只不過這一次不是惡夢,而是一個讓她回味無窮的美夢……
淮安王李神通命慰撫使張道源鎮守趙州,竇建德攻陷趙州,活捉了總管張志昂和張道源。竇建德要處死他們,國子祭酒凌敬勸阻道:“人臣各為其主,他們堅守城池,不肯屈服,是忠臣。陛下若是殺了他們,用什麼來激勵將士們效忠大王?”
“本王到了城下,他們還負隅頑抗,力盡被擒,實屬可恨。”竇建德咬牙切齒地說。
“高士興抗拒幽州羅藝,羅藝剛到,他就投降了,這種人好不好?”
“愛卿言之有理。從今以後,凡忠臣不殺。”竇建德下令釋放了張志昂和張道源以及刑州刺史陳君賓。
夏軍乘勝向衛州挺進。竇建德行軍,每每兵分三路,輜重及家眷居中,步兵騎兵左右保護,相距三里左右,本人則率領千餘騎兵走在前面。李世勣派遣丘孝剛帶領三百騎兵擔任斥候。丘孝剛驍勇善戰,精於騎馬及使用長槍,和竇建德遭遇,擊敗了竇建德。幸虧右翼兵馬救援,斬了丘孝剛。竇建德怒不可遏,回師攻下黎陽,生擒了李神通、魏徵和李淵的妹妹同安公主,以及李世勣的父親李蓋。李世勣帶著幾百騎兵逃過黃河,因為父親被俘,幾天後又返回黎陽投降了竇建德。衛州得知黎陽陷落,也跟著降了竇建德。
竇建德任命李世勣為左驍衛將軍,仍用他守黎陽,把李蓋帶在身邊充當人質。唐滑州刺史王軌被家奴殺害,家奴帶了王軌的首級向竇建德納降。竇建德輕蔑地瞟了家奴一眼,冷笑道:“家奴殺死主人,乃屬大逆不道,不可收留。”遂下令斬了家奴,送回王軌的首級。滑州官民深受感動,打開城門迎接夏軍入城。竇建德返回洛州,修建萬春宮,並設宴慶祝勝利,犒賞三軍將士。
酒宴上,竇建德與將士們猜拳劃令,興致大發。降將李世勣趁機道:“大王,今日當此慶祝之際,何不讓蕭娘娘也入席陪酒,也好讓將士們開開眼界,一睹這位大隋皇后的芳容,也算三生有幸啊!”
眾將一聽,都附合道:“是呀,是呀,李將軍說得對,大王就讓我們看看這位天姿國色的皇后吧。”竇建德一時高興忘乎所以,竟當著眾人的面說道:“本王要封蕭娘娘為皇妃呢,豈能這樣隨隨便便!”不久,這話傳到曹皇后那裡,她立刻醋意大發,狠狠說道:“才做了幾天皇帝,就專想美事,莫不是要重蹈隋主的覆轍……”
一日,蕭皇后在住所裡,眺望著窗外蒙蒙細雨想著心事,一名侍女來報:“娘娘,曹皇后懿旨,請你即刻赴宴。”
蕭皇后有些詫驚,曹皇后又有什麼喜事?不然,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大擺筵席?雖然上回酒筵間,曹皇后對她是那樣的以君臣之禮相待,但她仍然隱隱感覺到了曹皇后母女那種隱藏內心深處的卑視,只不過當時也樂得借酒消愁,試圖拋棄所有的煩惱與憂愁。
蕭皇后本不想再去赴宴,她知道那樣的借酒消愁只不過是一種自我的麻醉而已,一旦酒醒,一種萬念俱喪的情緒便會油然而生,從而使她更加痛苦更加悔恨,更加思念江南舅舅家那個山青水秀的小村莊……但是,既然是曹皇后懿旨,她又不得不去。如今已是寄人籬下,哪裡能像在隋宮那樣自己作主呢?一想到這裡,蕭皇后禁不住更是闇然傷神,她強抑著內心世界深處的憂傷,強顏笑道:“請回稟皇后,哀家謝皇后恩典,即刻就到。”
更令蕭皇后感到意外的是,這一回,她的輦車到曹皇后的宮門外,只有勇安公主代為迎接,並說:“母后本當出來迎接娘娘,但因足疾未愈,不便迎迓,還望娘娘海涵,乞鸞輿進城,入宮相會。”
蕭皇后的心中一陣酸楚,然已到了宮外,不便推辭,只得硬著頭皮跟著進去。
賓主入座,席間,曹皇后仍然像前一次那樣,親熱地與蕭皇后拉起家常來。酒過三巡之後,曹皇后問蕭皇后道:“娘娘,東京與西京,哪一處更好?”
蕭皇后答道:“若論規模,西京宏敞,但卻沒有什麼名苑風景,而東京不僅建造得宮室富麗,而且還有西苑的湖光山色,十六院更是幽房曲室,一年四季都有無限的風光美景。”
曹皇后點點頭,道:“聽說宮內常常賭歌題句,剪綵成花,想必娘娘也多有佳句吧?”
蕭皇后答道:“這些都是十六院夫人所做的,哀家與先皇,只不過是評閱而已。”
曹皇后說:“臣妾還聽說,清夜遊,馬上奏章;演雜劇,月階試騎,真是千古帝王從未有過的暢快與極樂啊!”
蕭皇后一聽曹皇后這語氣,感到有些走調。其實,早在她的鸞輦來到宮外,曹皇后託詞足疾未愈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感覺到,今日宴會肯定不會像頭一回那樣和諧輕鬆,心中已有幾分窘迫。對曹皇后的發問,每一句都在字斟句酌地回答,惟恐有失。曹皇后這句譏諷的言語,讓蕭皇后滿面羞紅,低頭無語。
蕭皇后的隨身侍女韓俊娥不知深淺地搶白道:“那一夜,因娘娘有興,所以皇上選了許多御馬進苑,以作清夜遊,通宵盛會。”
曹皇后向韓俊娥問道:“你們當初共有幾個美人?”
韓俊娥答道:“回皇后,當初有朱貴兒、袁寶兒、薛冶兒、杳娘、妥娘、賤妾與雅娘、後又增吳絳仙、月賓。”
曹皇后道:“杳娘是為拆字死的,朱貴兒、袁寶兒是罵賊殉難的了,那妥娘呢?”
雅娘答道:“是宇文化及要逼她,她跳池中自縊而死。”
曹皇后冷笑道:“看來這妥娘與那朱貴兒、袁寶兒都好不痴呆。常言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不像你們兩個,隨著娘娘一起,落得消遙快活,何苦枉自輕生?”
蕭皇后只感到面頰滾燙,從曹皇后的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支支利箭扎進她那顆滴血的心,她無言以對,只有沉默,恨不得立刻鑽進地縫裡去,或者乾脆一死了之。曹皇后的問話,多半隻是“嗯”上一聲。心裡亂糟糟的只有一個念頭:快點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只見宮人報道:“主公已到,請皇后接駕。”
曹皇后對蕭皇后說:“本該留娘娘再寬坐長談的,怎奈主公已到,只得委屈娘娘回駕了。”
蕭皇后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住所的……
就在各諸侯攻城掠地,你爭我奪的年代,竇建德獨霸一方,在戰爭中獨守一片土地。
與此同時,竇建德的軍營裡卻是一派春意盎然。
時過不久,曹皇后分娩,竇建德喜得貴子,軍中上下大脯三日。竇建德喜慶之餘也被連日來的應酬攪得暈頭轉向,精疲力竭。他很想找一個清靜處所,放鬆一下自己。一想到清靜的環境,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蕭皇后———這位大隋皇帝的遺孀。自那日被曹皇后羞辱後,就有好幾次要自尋絕路,幸虧被及時救起,才得以免除悲劇的發生。此後,竇建德便命幾班侍女輪流看護,晝夜值班。好不容易才讓她漸漸地平靜下來。既便是在軍中的大脯日子裡,蕭皇后也是拒絕參宴,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裡。
轉眼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一日竇建德處理完軍務,好不容易擺脫了將士們喋喋不休的糾纏,走下御座,便大步朝蕭皇后的住所走去。
遠遠地就見蕭皇后立在宮門口向外張望,一身淡裝,頭上插些骨制的飾品,雙耳的垂環也是很普通銀製品,並無一點金玉之器,就是這身裝束,竇建德看來比穿那五彩繽紛的豔裝,戴著珠光寶氣的飾品更美,更漂亮。甚至在她尋死覓活,蓬頭垢面的時候也不掩國色天香。更何況蕭皇后雖不奢侈,但卻很講究衣著,別有一番韻味。
“臣妾叩見大王!”竇建德還沒到宮門,她已款款施禮。竇建德急忙緊走幾步,伸手扶起寵妾,心疼地說:“孤不是早已說了嗎,見孤不要行此大禮,夫妻之間要以真情相待,不必拘禮,夫妻之間若總是彬彬有禮,客客氣氣,心和心不能貼在一起,總有一段距離,哪還有夫妻的味道?”
說話間,他們已雙雙走進殿裡,室內已燃起了宮燈,侍女們悄悄退去,竇建德一把將蕭皇后攬進懷裡,握住蕭皇后的手,心中無比愜意。他慶幸自己終於能將眼前這個曾經尋死覓活的冷美人感化了,儘管她依然是那樣面若冰霜,毫無表情,但終究再沒有那樣以死相抗爭。
“曹皇后駕到!”突然宮外一聲傳報。
竇建德趕忙鬆開握住皇后的那隻手,一臉的驚詫、憤怒和失望,而蕭皇后卻依然是那樣面無表情,彷彿什麼也沒發生,自己完全是一個局外人那樣從容、鎮定。
竇建德怒氣衝衝走出大殿,正好在宮門口與曹皇后相遇。
“臣妾參見大王!”曹皇后慌忙下拜。
“哼!”竇建德在鼻子裡哼了一聲,揚長而去,曹皇后抬起頭來,目送著竇建德那漸漸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了得意笑容……
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夏,義成公主徵得處羅可汗的同意,派使節前來迎接蕭皇后去突厥。竇建德猜度蕭皇后不會同意,不料她卻喜不自禁,恨不得即刻啟程。竇建德備了車馬和禮品,讓她帶上南陽公主和煬帝長子楊暕的遺腹子楊政道,由一千多騎兵護送,曉行夜宿,走了二十多天,到達了突厥汗國。
處羅可汗為蕭皇后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並立楊政道為隋主,安排他們居住在定襄。
歡迎蕭皇后的接風晚宴直到月上三竿才結束,蒙古包裡春意盎然,處羅可汗醉意朦朧地來到蕭皇后的帳篷,深情的注視著這位隋朝天子的皇后。蕭皇后慢慢地抬起頭,可汗趨步上前,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蕭皇后頓時有了一種久違了的歸宿感,她喃喃地問道:“可汗,你可是真心待我?”
“蒼天在上,明月作證,我處羅今生今世決不辜負娘娘,若有半點虛情……”
“可汗,”蕭皇后以手掩住處羅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只要你有這份真情,哀家也就心滿意足了,何必發誓。”
“從今以後,你就是本汗王的可敦了,能與你有緣相聚,實乃三生有幸,本汗王會讓你過得舒心愜意的。”
春夏交際的時節,關外的原野早已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了。藍天與白雲,還有那翠綠的青草相映成趣。碧波萬頃的綠海完全展示出一幅“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壯麗畫卷。在這幅壯麗的畫卷上,點綴著一頂偌大的營帳,這營帳完全由堅實的紅柳木和整張的牛皮搭成。帳頂與帳幃,彩繡與彩繪乃至佈置與陳設全部都是那樣的美侖美奐,簡直和那金碧輝煌的皇宮別無二樣———這是處羅可汗特為蕭皇后設制的帳篷。
帳篷裡,蕭皇后與義成公主姑嫂二人正在促膝長談,中原的頻頻戰亂,早已嚇破了蕭皇后的膽,她早已就在心中尋找著精神上的寄託與穩定的歸宿。因而她從內心裡感激這位小姑的知遇之恩。到底是隋朝骨肉親情啊!蕭皇后輕輕舒展了一下柳眉,美目流盼,深情地望著義成公主說:“公主,看來哀家與你實在是前世有緣啊,值此兵慌馬亂,國破家亡時,難得公主還顧及姑嫂之情,惦記著哀家,叫我如何感激你啊!”
義成公主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對蕭皇后說:“嫂子,咱們姑嫂一道侍候可汗,也許這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你可要認命啊,不過,依我看來,你遠離中原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是呀!哀家的確很早就想離開中原,離開那塊是非之地,傷心之地,只是在這兵慌馬亂的時刻,身不由已啊!”蕭皇后說完,稍稍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公主,哀家對你實在是由衷的感激,這感激並不僅僅侷限於我們姑嫂之間的私情,更重要的是,公主能站在歷史的高度,作出深明大義,報效朝廷的壯舉”。
“嫂子,你就不要取笑小姑了,我哪有那麼高的境界啊,只不過為朝廷盡些力而已。”
“公主。危難之時見真情,你還記得雁門之圍嗎?”
“當然記得。”
“三十六個日夜啊!”蕭皇后不自覺地感嘆道。
義成公主接過話薦說:“嫂子,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讓我們開始新的生活吧。”
蕭皇后頻頻點頭,說:“好吧,今天已經聊得夠多的了,咱們出去走走。”
故嫂二人款款來到帳篷外,這時的天色已近黃昏。大漠的落日蔚為壯觀。圓如金盤的夕陽將茫茫的白沙、滔滔的黃河水都渡上一層濃豔的橘紅顏色。不見風嘯,不聞滔聲,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靜謐,一切似乎都在大自然神秘的掌握之中,讓人感到自己是那麼渺小,聽憑主宰,今天可以靜靜地欣賞落日的壯觀,也許明日又將無奈地享受風暴驟起,沙石狂舞的景象,也未可知。
蕭皇后與義成公主並肩站在帳外,淋浴在大漠中的這一片夕陽的輝煌之中……
初秋時節,大漠的天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回雲淡風清。旭日剛剛升起,萬道金光照射著大地,給草原帳篷上塗上了一層金色。遠處,一條大道隱沒在茫茫大漠的天際,通向太陽裡。道兩旁稀稀落落的有一些牧民,偶爾有一兩處帳篷向外會冒出一縷嫋嫋的炊煙。
蕭皇后信步走出帳篷,慢步在這條通向太陽裡的大道上,突然在一處迴廊綠柳底下,看到苑外馬廄中有一個年輕的漢子,在那裡割草上料,觀看著馬吃草料。蕭皇后看那漢子的衣著,長相都很像中原人,他鄉遇故人的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於是走近前來問道:“馬官,你是什麼地方的人?”
那漢子一驚,抬頭一看,見是一位貴婦人,長相也是中原人,不覺又驚又喜。他猜想眼前這位貴婦人肯定就是那位隋朝天子的蕭皇后,便忙上前跪拜施禮道:“草民叩見娘娘,請娘娘恕罪。”
“起來說話吧,你姓甚名誰,是何處人,為何到此?”蕭皇后連問了一串。
那漢子起身答道:“回娘娘,草民乃中原揚州人,姓尤名永,本是跟隨王世充出征,因流落聊城,與一個好友周逢春同住,不料又遇到宇文化及宮中三個女人,說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積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楊夫人。那周夫人說起來原來就是周逢春的族妹,因此逢春便讓周夫人嫁給了我,樊夫人、楊夫人都嫁給了周逢春。”
“噢,”蕭皇后一聽,驚訝道:“有這等事,如今那三位夫人呢?”
尤永道:“周夫人與我結婚後一年,因難產而死,那樊夫人也得了頑疾,不治而亡,只有楊夫人跟隨周逢春在臨清鎮上,開了一家招商客店。”
蕭皇后又問道:“那麼,你怎麼一個人到這裡來了呢?”
尤永回答說:“草民因周氏已死,孤身漂泊,同伴又拉來一起投軍,所以羈留在此。”
蕭皇后又沉思片刻,道:“咱們可是實實在在的同鄉啊,以後如有為難之處,請儘管告訴我,我會盡力而為的。”
“多謝娘娘。”尤永叩謝道。
常言道:路邊說話,草叢有人。蕭皇后與尤永的邂逅,早有人報告了頡利可汗,頡利可汗本性多疑,心胸狹窄,立即傳蕭皇后到他的帳下。驚恐之間,蕭皇后慌忙下拜,頡利可汗正色道,“愛妃,你可認識這小廝?”
蕭皇后抬頭望去,答道:“臣妾前天在迴廊之上,看他在苑外馬廄上料,像是中原人,故此認識,一問才知,臣妾與他卻是同鄉。”
頡利眯起眼睛,皺起眉頭,“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就讓他留在我身邊吧。”
“多謝可汗的關照,”蕭皇后又重新跪拜道。
可是不到三天,頡利卻藉故將尤永殺了。
蕭皇后得知,一種天涯孤客嘆飄零的悲哀油然而生,這時,義成公主又來到她的帳篷,對她說,“嫂子,我千里迢迢把你接來,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讓我好生難堪啊。”
蕭皇后忿然道:“沒想到堂堂可汗竟如此心胸,是我害了尤永同鄉啊,我要去問可汗尤永犯了什麼罪?”
“嫂子,如今可汗正要南征唐朝,你就不要再去煩他,給他添亂子了。”義成公主一副女主人的氣魄。
蕭皇后儘量剋制自己心底波濤翻滾的情緒,平靜地說:“公主,當初我敬佩你,感激你,那是因為你有氣節,有骨氣,有一顆正義善良的心,能胸懷大局,深明大義。可如今你卻為虎作倀,逆水行舟,極力慫恿頡利入侵中原,令成千上萬本已飽受戰亂之苦的黎民百姓,更是雪上加霜,難道你不知道突厥兵卒燒殺搶掠成性嗎?難道你不知道頡利心胸狹窄,惟利是圖嗎?
“改朝換代本就是歷史的必然,得人心者得天下。眼下,唐朝的君臣正是順應天命,天下英雄紛紛歸服,而頡利卻偏偏逆歷史潮流而行。不說別人,就單說唐朝的秦王李世民,當年解雁門之圍,雲定興就是採用了他的疑兵謀略,當時他才十六歲,有這樣的人在唐營中,何愁天下不取。”
義成公主怔怔地望著蕭皇后,她簡直有點不相信,這就是那個性情溫馴的蕭皇后所說出的話,質疑地問道:“嫂子,你今天是怎麼啦,聽你這口氣,倒是不應該去征討唐朝喲,要知道,正是李淵攻取長安,取代了隋朝啊!”
“是的,”蕭皇后慷慨陳詞,“是李淵攻取了長安,奪取了大隋江山,但導致這一後果的根本原因,還是由於主上荒淫過甚,以致國力衰竭,江河日下,猶如一個病人膏盲的人,
已經無可救藥。又何必徒勞無益,再一次燃燒戰火塗炭生靈呢!”
“嫂子,”義成公主瞪大眼睛,“你怎麼變了?”
“不,我沒有變,變的是你,”蕭皇后堅定地說。
“我……”義成公主更加困惑了,她彷彿對眼前的這個人愈來愈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