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選隋宮
待轎子離地,悠悠顫顫地顛晃起來,蕭氏女再也剋制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知道,舅媽絕對經受不住哭聲的折磨。眼淚隨轎伕的腳步不斷地流著,出了村頭,走上官道……
尉遲迥舉兵反叛,這是楊堅沒有料到的。
尉遲迥乃周太祖宇文泰的外甥,宇文泰的姐姐就是尉遲迥的母親,身為周室勳戚,在朝野聲望素高,爵封蜀國公,官拜相州總管。而楊堅的父親楊忠,因在虎口下救了宇文泰一命,深得宇文泰寵愛重用,名揚天下。楊堅得父蔭身襲隋國公,繼而隆升也是自然。本來楊堅與尉遲迥同為朝延重臣,又因父輩的這層特殊關係,雖不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間亦無什麼過節,也算是友好。這次天元皇帝駕崩,楊堅派人攜帶靜帝詔書至相州,命尉遲迥進京參加先帝葬禮,任誰也覺得應當如此。
誰也不能料到這尉遲迥確非等閒之輩,竟如狐狸一般精明。他已預感到這其中必定有詐,似乎已經嗅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當他接到靜帝的詔書時,更加堅信楊堅有奪帝位的野心。於是,他不但不奉詔進京,反而乾脆就地舉兵起事,自稱大總管,揚言討伐楊堅,護衛靜帝皇位。尉遲迥振臂一呼,竟引得關東一帶各州郡紛紛響應。不到幾日,聚集到他旗下的兵馬就有了十幾萬。
事端已開,緊接著,鄖州總管、蒙陽公司馬消難,因女兒是靜帝皇后,也豎起了討伐楊堅,保衛周室的大旗。益州總管王謙也於巴蜀一帶起兵。一時間,京城長安的東、西、南三面受敵,形勢十分嚴峻。
與此同時,後梁都城江陵的皇宮內,勤政殿裡的夜晚燈火通明。後梁明帝蕭巋端坐於大殿之上,靜心傾聽著群臣對目前周室王朝局勢的分析。諸多將領都主張起義與尉遲迥聯謀,以為這樣,進可以為北周盡力,退可以佔有山南地區。明帝始終沉吟不語,未能作出決斷。
機會可遇不可求,蕭巋緊蹙雙眉,擺在蕭巋面前的又是一個十字路口,究竟該走哪一條呢?尉遲迥乃周王朝皇親國戚,樹大根深,且手握重兵。那楊堅乃世襲隋國公,不僅其父親楊忠與周祖宇文泰是生死之交,他自己也為已故先皇的國丈,權傾朝野,周室群臣競相依附。
“啟奏陛下。”正當蕭巋冥思苦想,舉棋不定之際,大殿之下閃出一人,列班奏道:“微臣以為,目前尉遲迥與楊堅雙方的情況我們均不清楚,斷不可妄自行動。最好的辦法是,先派人去將情況瞭解清楚,再作定論。”眾位大臣都不約而同地將頭轉向一邊,一看是中書舍人柳莊。蕭巋聽後,微微點頭。
正當此時,殿外有尉遲迥使者求見。
大殿之內,剛剛輕鬆一點的氣氛驟然之間又緊張起來了,群臣們都面面相覷。蕭巋正了正身子,朗聲道:“宣他上殿。”
尉遲迥的使者帶來了一封尉遲迥的親筆信,蕭巋輕輕展開,一行行權衡利弊、恩威並施的字句映入他的眼簾:“相州總管、蜀國公致書南梁陛下,現有國賊楊堅篡位,爾等受周朝皇室厚恩,理應與吾等舉兵討逆,以報效朝廷,誓為我正義之師之聲援……”
蕭巋心中甚是不快,心道:要挾,典型的要挾!尉遲迥的使者傲慢地站在那裡,直視著蕭巋。蕭巋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但他剋制了自己內心那熊熊燃燒的烈火。只淡淡地說:“請轉告蜀國公,容我等議籌後再作定奪。”
尉遲迥使者揚長而去。
蕭巋立即傳諭:“中書舍人柳莊聽旨!”
“臣在”柳莊道。
“朕命你即刻起程,快馬加鞭,星夜兼程趕往長安,務必面見隋國公楊堅,並速速回朝。”
“臣領旨。”
“退朝!”
柳莊領旨去了。蕭巋回到後宮已是疲憊不堪。他只覺得心力的疲憊遠在體力的疲憊之上。張皇后看到皇夫又是一臉的憔悴,已猜到今天的廷議仍無結果。忙走過來安慰道:“陛下,古人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然的陰陽變化是有定數的。陛下就不必太過慮了。”
蕭巋似乎沒有聽到張皇后的話,徑直走到窗前,窗外一輪冷月懸掛空中,宮殿上黃色的琉璃瓦,還有那簷上鐫鏤的龍鳳天馬圖案,在清冷月光下,遠遠望去閃耀奪目,他又想起了先皇在世時對他的教誨,國小民弱,仰人鼻息,遇事不慎重不行。
一直盼望著機遇的蕭巋感到肩上似有千斤重擔向他壓了下來,現在是機會嗎?他判斷不清。對他來說,北周內訌的雙方都很強大,他依附於哪一邊也難料到最後的結果,他更沒有力量趁火打劫擴張自己,依附於最後的勝利者才是惟一的生存之道。那麼,誰會取得最後勝利?是楊堅還是尉遲迥?還是北周的其他番王?稍有不慎,自己從先皇手裡繼承下來的這點資本就會灰飛煙滅……
張皇后已在身後敦促了幾次讓他休息,他仍然沒有聽見。夜已深沉,可是他依然沒有睡意。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只是還沒下最後的決心。
“陛下,”張皇后在蕭巋的身後輕輕呼喚道“時辰不早了,歇息吧。龍體要緊。”
蕭巋慢慢地轉過身來,望著張皇后這位與自已患難與共的妻子,心中湧起了無限憐愛。張皇后這位小家碧玉出身的農家姑娘,雖然沒有大家閨秀金枝玉葉的那種嬌貴,但卻具有相夫教子的聰慧賢良,更有一張天生麗質俊俏的臉寵。此時的張皇后雖然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但仍然是丰姿卓約,儀態萬千。十幾年的皇宮生活薰陶,使這個小家碧玉的村姑在原有的質樸之中又容進了許多華貴,在綽綽的燭光照映下,越發楚楚動人,一張白皙如玉的鵝蛋臉上,微微泛著紅暈,如簾的眼睫毛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兩泓深潭,兩道彎彎的柳葉眉下是挺括細巧的鼻子和那如櫻桃般的小嘴,雲髻高聳,玉簪生輝……
蕭巋彷彿不認識皇后似地,仔細端祥了半響,然後伸出雙手握住了張皇后的手,說道:“愛妻,依你之見,眼下在尉遲迥與楊堅之間,朕應選擇誰呢?”
張皇后道:“陛下,臣妾乃一婦人,本不該參與朝政。今承蒙陛下錯愛,不恥下問。臣妾以為,楊堅在周室已成氣候,大有曹阿滿‘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周室朝臣趨之甚多。尉遲迥雖也振臂高呼,響者若干。然終不能名正言順,使天下歸心,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還望陛下斟酌,謹慎從事。此乃關係到我後梁的生死存亡。還是等柳莊大人回來後再作定奪為好。”
一席話說得蕭巋頻頻點頭。他不由得對眼前的愛妻又平添了幾分敬意。
午後豔陽。
“啼啼噠,啼啼噠……”江陵城外的驛道上,幾匹快馬風馳電摯般地飛奔而來,驛道上塵土飛揚。不一會工夫幾匹快馬便到了江陵城下。
中書舍人柳莊翻身下馬,沒有來到及抖落身上的風塵,便匆匆進宮求見蕭巋陛下。此時的蕭巋正坐在御桌前批閱奏章,聽到內侍“中書舍人柳莊求見”的話,他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奏摺,傳諭道:“宣他上殿!”
柳莊說:“陛下,楊堅待我等禮遇尤佳,還曾親切的握著我的手說:‘我從前在江陵服兵役,受到梁國主的特殊器重,我一定和你們共同保持在逆境中的友誼。’”
蕭巋道:“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柳莊道:“回陛下,微臣以為,楊堅寬厚仁義,並有輔佐幼主名義,名正言順,天下儘可歸心。昔日的袁紹、袁術、劉表,都是當時的英雄豪傑,佔據軍事重地,擁有強大的軍隊,然而功業還沒有建立,災禍卻接踵而至,這都是因為魏、晉挾制天子,以保衛京城,遵循禮法為名造成的。現在尉遲迥已經年老昏庸,司馬消難、王謙的才能連常人都不如,更沒有匡扶天下的才能。北周的將相大臣,許多都是為自身打算,競相效忠楊堅。以臣預料,尉遲迥等人最終會被消滅,隋國公楊堅一定會奪取北周政權。我們不如保境安民,靜觀局勢的變化。”
蕭巋道:“柳愛卿言之有理。一路鞍馬勞頓,回府歇息吧。”
此時,長安城內,楊堅正調兵遣將,命高熲為行軍元帥,統領數十萬兵馬,分三路進擊圍剿,又令在京城之中嚴密封鎖叛軍消息,一是怕百姓恐慌,人心浮動,其次是防備那些王公貴族趁機添亂。
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封鎖得再嚴密,最終還是被幾位藩王嗅到了氣味。
趙王宇文招府內,藩王們講完了尉遲迥舉兵起事的消息,幾個人又驚又喜。驚的是,楊堅謀權奪位之心已實,他們自己卻早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人家的籠中鳥,危在旦夕。喜的是尉遲迥已起兵,楊堅一夥的篡位計劃尚在實施之中,根基不穩。此時若在京城再點一把火,楊堅一夥必然內外受困,焦頭爛額,很快就會灰飛煙滅。目前的問題是,京城裡的這把火怎麼點。
很顯然,再想出城回到自己的領地已經不可能。既然楊堅已假黃鉞,那他們誰也得不到允許離京歸藩的詔旨。倘若強行衝出京城,那將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京城之中一二十萬禁衛軍,要殺幾個潘王,就當是宰牛和屠殺幾隻小雞。趙王宇文招說:“看來,我們必須儘快在京城之內點起一把火,與尉遲迥他們裡應外合,才能免遭劫難,否則,只有坐以待斃。不過,我們與楊堅勢力眾寡懸殊,還蠻幹不得,必須智取。”
滕王宇文逌說:“趙王說的有理。本王以為,問題的關鍵是要設法除掉楊堅。他是賊首,只要除掉了他,其餘幾個,誰也無資歷,無勢力稱雄。樹倒猢猻散,到時就好辦了。只要有好計謀,殺一個人,無需大動干戈。”
在坐的藩王都覺得這話說得有理,就你一言我一語地獻計獻策,共同籌劃除掉楊堅的最佳方案。最後,幾個人的意見統一,都認為設鴻門宴之計為上策。這是因為,楊堅雖為左大丞相,但畢竟是外戚,藩王宴請他必須到位,否則,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再者,藩王們進京至今,始終表現得規規矩矩,對監國輔政之臣未露出絲毫不滿與懷疑。從大面上講,楊堅也沒有理由猜忌哪位藩王請自己赴宴會暗藏殺機。另外,從楊堅這一方面考慮,他定覺得藩王們已受困京城,勢單力薄,孤立無援,即使有意謀反,也力不從心,所以也就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在楊堅的心目中,藩王已不足為患,宴會盡可放心赴約。
幾位藩王合計一番之後,趙王宇文招說:“事不宜遲,以防夜長夢多,就由本王來辦。幾位大王不要露面,免得引起楊堅懷疑。諸位在府上靜候佳音。我這裡一旦動手,即派人告知,你們即刻匯合去丞相府。等將楊堅的人頭懸於相府門前,那些禁軍將士必然覺得大勢已去,紛紛倒戈。那時,事情就已經成功了。”
大家拍手贊成,都以為這一番謀劃天衣無縫,大功即將告成!
第二天,趙王府的一封帖子送到了隋國公府上:敬請大丞相、隋國公楊堅來敝府赴宴。
楊堅將這封字體俊秀的請帖捧在手上,反覆看了幾遍,派人把禁衛大將軍元胄召來。對他說:“元胄將軍,趙王宇文招請我明日午時赴宴。我想讓你與大將軍宇文弘一起率領一隊禁衛軍同去,你可以早些準備一下。”
元胄是軍中有名的勇武將領,且為人機警。聽說趙王宇文招宴請左大丞相,便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覺。於是,他對楊堅說:“目前是非常時期,尉遲迥叛亂尚未平息,京城裡的王公貴族們心緒不定,趙王恰如此時宴請丞相,顯然居心叵測。本將以為,丞相應以朝中公務繁忙為由加以推脫。”
楊堅爽朗地笑道:“將軍所言不無道理,但如若推辭亦似不妥。想我楊堅自父輩就獻身國家,出生入死,馳騁沙場。現又身為丞相執掌朝政,況且,本相在朝中久以優禮藩王而得口碑。此番趙王宴請,焉有不赴之理。退一步講,就是趙王心懷叵測,如見本相不敢赴宴,定在心裡恥笑我膽小懦弱,似有對朝廷心懷愧疚之嫌,本相豈肯為他人所恥笑,授人以柄!為了安全起見,就請將軍挑選一支驍勇衛士隨同前往,但不可過多。因趙王府上並無兵馬,我等若如臨大敵,反倒顯心中有鬼了。另外,自備一些酒水菜餚帶去,大家都儘量不用趙王府的食物。”
楊堅執意要去赴宴,元胄覺得再勸無益,也就只好依楊堅的吩咐行事。
翌日午時,當楊堅一隊人馬來到趙王府時,宇文招率家人迎出大門外。二人相見,自然免不了寒喧一番。
進得趙王府,宇文招吩咐家人將楊堅的隨從衛士都留在外廳飲酒,只有元胄、宇文弘二將軍隨楊堅進到內廳。兩位將軍廳邊客座入席,趙王宇文招與楊堅分賓主坐定,同桌而飲。
正當盛夏季節,天氣酷熱。酒過數巡之後,趙王宇文招就有點暑熱難當的樣子了。於是吩咐左右道:“快開些瓜果,以解署熱。”
不大一會工夫,僕從搬來一個油光發亮的大西瓜,足有十幾斤重,趙王臉上有些不悅,說道:“這幫下人,竟將整個的西瓜搬來,還要煩勞本王親自來切。”說著,就拔出了佩刀,一刀將西瓜切成兩半。
元胄在一旁冷眼看著,心裡不由一驚,這不正是項莊舞劍嗎?楊堅本與趙王同桌而坐,距離極近,待趙王將瓜切好,定會為丞相送瓜,那時候將佩劍刺向丞相,旁邊的人就是手腳再快也來不及阻擋了。
元胄驚出了一身冷汗,忙起身走到楊堅身邊,說:“丞相來此之前,相府內已有數件要事等著丞相處理。本將以為,丞相不宜在此久留,應以朝政為重,即刻回府!”
趙王宇文招一聽,臉色驟變,“啪”地一聲將佩刀往桌上一扔,厲聲道:“本王難得與丞相一聚,開懷暢飲,興猶未盡,你卻來催丞相回府,豈不是有意敗壞我二人的酒興!”
元胄躬身抱拳道:“元胄不敢,只是不曾想一句話竟惹得大王如此怒叱,壯士以為無端,不解大王心存何意!”
宇文招本就心虛,見元胄柔中有剛,言語中既不失禮,卻又咄咄逼人,立刻又軟了下來,滿臉堆笑道:“元將軍不要誤會。本王只想與丞相飲個盡興,並無他意。來,來,本王仰慕壯士已久,藉此機會,敬壯士三杯。”
說完,宇文招就端起酒杯,元胄雙手接過:“承蒙大王錯愛,元胄受寵若驚,謝大王賜酒!”於是連幹三杯,然後站在楊堅身旁不再離去。雙眼緊盯著宇文招的一舉一動。
宇文招又與楊堅飲了數杯,見元胄仍無離開的意思,心中著急,對元胄道:“天氣炎熱,幾杯酒下肚之後,更是覺得口乾舌燥。有勞壯士去廚下看看,有什麼湯水端幾碗來,以便與丞相解渴。”
元胄說:“依末將之見,既然天氣炎熱,就不便多飲。更何況丞相公務繁忙,日理萬機,不如就此散席,豈不是兩全齊美?”
宇文招氣憤之極,卻無言以對。此時家丁來報,說滕王宇文逌來到。原來滕王在自己的府裡等候這邊的消息,卻遲遲沒有動靜,耐不住了,乾脆趕往趙王府看個究竟。
聽說滕王來了,楊堅起身便跟趙王一起去迎接。元胄緊跟其後。
走出內廳,滕王也進了大門。這時元胄聽到室後隱約有“叮鐺”的兵器碰撞聲響,便趁楊堅與滕王客套之機,轉身去後面探視。只見花木叢中,有一群家丁正在披掛甲衣,擺弄刀劍。元胄心裡連叫“不好!”隨即奔向廳前,拉起正欲重新入座的楊堅,說道:“府內公務緊急,丞相不必在此久留!”
說著就拽住楊堅朝大門外急走。宇文招見狀心急如焚,呼令家丁向前追趕。元胄連忙將楊堅交給趕上前來的宇文弘,讓他帶幾個人迅速離開趙王府。自己與剩下的幾名禁衛軍將士拔劍持槍,列開架勢擋在院內。趙王府的家丁雖然人多勢眾,但終歸是一幫自家護院的走卒,自知不是宮中禁衛精兵的對手,不敢上前較量。雙方就這麼對峙著。宇文招眼睜睜地看著楊堅在將士的護衛下從容離去,直急得雙眼噴火,恨自己優柔寡斷,把這千載良機給貽誤了。
元胄帶人與趙王府家丁相持良久,估計楊堅已走遠了,才率兵慢慢退出,迅速趕往楊堅府中。回到丞相府,只見楊堅與宇文弘將軍坐在一起談笑品茶。元胄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楊堅立即命元胄和宇文弘帶禁衛軍將趙王、越王、陳王、代王、滕王諸府統統包圍起來,將這幾個謀反叛逆的藩王滿門抄斬。
幾位藩王的屍骨未寒,就有驛卒快馬飛報大丞相府:行軍大元帥高熲已率軍平息了尉遲迥的叛亂,逆首尉遲迥兵敗後絕望自刎,勝利之師不日將凱旋京城!
這是左大丞相、隋國公楊堅有生以來取得的一次最大的勝利。至此,楊堅掃平了所有的障礙。北周王朝的喪鐘已經敲響,一個新的王朝就要誕生。
這日,丞相府司馬劉昉來到天台宮,對靜帝宇文闡極其和藹地說:“陛下,如今這皇朝王宮,文武百官全都在左大丞相的掌握之中,一切朝政全由左大丞相———也就是你的外公說了算,再也無需陛下勞神費心了。這麼一來,陛下依然坐在皇帝的寶座上反倒顯得無趣,
依臣之見,你還不如送個順水人情,主動將那寶坐讓給你的外公坐了。否則,等到別人趕你下來,那時臉上就更沒有光彩了。”
靜帝宇文闡見大勢已去,非常痛快地答應了遜位給楊堅。他也看得很清楚,那麼有武功的幾位藩王都被外公給殺了,尉遲迥那麼多軍隊也被外公打敗了,自己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又怎能抵擋得外公這撥人呢?
只是有一點他不明白:既然朝廷裡的一切都在外公的掌握之中,國家的所有事情都由他說了算,不就行了嗎?為什麼做外公的還非要把外孫趕下皇帝的寶座呢?
尉遲迥兵敗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後梁都城江陵。
明帝蕭巋立刻召集群臣上殿議事。端坐於大殿之上的蕭巋,那張白皙敦厚的書生臉上似隱含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欣喜,但似乎又有些許悲慼,寫滿了內心的複雜,誰也不知道他的心底究竟是喜還是憂。
“啟奏陛下,”正在蕭巋神思飛越之間,老臣蔡大寶奏道:“那周室王朝現在大局已定,大權旁落,依臣愚見,隋國公取而代之為期不遠。想那天元皇帝荒淫昏庸,這也是歷史的必然。我朝應審時度勢,抓住機遇,以圖奮起。”
蕭巋一聽,這老臣蔡大寶竟與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但他仍不露聲色平靜地問道:“蔡愛卿言之有理。只是目前我朝仍是仰人鼻息,如何得以奮起?”
“回陛下,”蔡大寶清了清喉嚨說:“勵精圖治,乃歷代明君所為。我朝因先皇創立之初,已附屬西魏,封邑狹小,在一片廢墟之上艱難創業,仰人鼻息,實屬無奈。先皇在世亦有圖強之志。我等應繼承先皇遺志,發揚艱苦創業的精神。對內休養生息,克勤克儉,整軍紀,積極備荒備戰。對外應以越王勾踐為楷模,臥薪嚐膽,甘為人臣,忍辱負重。只待兵強馬壯,國運昌盛之時,再侍機開疆拓土,自立於強國之列。”
蕭巋微微點頭,掃了一眼殿下的群臣,很希望再有人出班奏明自己的高見。然而,令他失望了,大殿之下一片沉寂,再也無人附和蔡大寶所奏,一絲涼意襲上蕭巋的心頭。
“王愛卿,你對目前形勢有何看法?”蕭巋免強擠出一點微笑,點了老臣王操的將。
王操一聽皇上點了自己的名字,慌忙出班奏道:“回陛下,老臣昏庸愚鈍,對時局之事不敢妄議。不過,依微臣之見,我朝自先皇定都江陵稱帝以來,先是稱臣於西魏,繼而又附屬於北周,皆因疆域狹小,國運不濟,非短期內所能擺脫這俯首稱臣的局面,若要富國強兵,從長計議,還需與北周乃至周邊鄰國都保持友好關係。南陳對我朝早已虎視眈眈,亡我之心不死,須得十刻保持高度的警惕。”
蕭巋雙眉緊蹙,他覺得這兩位老臣對自己都忠心耿耿,自己的每一次重大決策都少不了與他們商討,而幾乎每次都是正確的。看來自己的情緒是有些急躁了。想那父皇奠基之初即任命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王操為兵部尚書,對其委以重任,多有信賴,看來父皇的眼力不差,沒有看錯人。這二位老臣對我後梁的確是功勳卓著。而此次在如何應對北周內亂的問題上,中書舍人柳莊力排眾議,主張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朕採納了他的意見。事實證明,柳莊的建議是正確的。這麼看來,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倘若當初聽了眾將領的話,那麼今天的局勢或許就不堪設想。想到這裡,蕭巋不禁又稍稍舒展了一下那緊蹙的雙眉,朗聲道:“王愛卿。”
“臣在”王操忙跪拜道。
蕭巋繼續道:“朕命你為行軍統帥,操練兵馬。”
“遵命。”
“蔡愛卿。”
“臣在。”蔡大寶急忙伏地應道。
“朕命你以尚書令的身份督辦休養生息,扶攜農桑事務。”
“臣遵旨。”
“柳愛卿。”
“臣在。”柳莊忙出班跪地。
“朕命你為我朝全權大使,出使北周大左丞相府,面見隋國公。”
“臣謹遵聖命。”
蕭巋安排完畢,宣佈退朝。
公元581年二月,長安城皇宮中的臨安殿裡,舉行了盛況空前的加冕典禮,楊堅正式登基做了皇帝,國號為隋,即隋文帝,改元開皇,是年他四十一歲。
轉眼之間,又到了秋天。一個月黑星疏的夜裡,鼓報三更了,隋文帝楊堅的寢宮內依然燭光搖曳。
身著便袍的楊堅,坐在一張碩大的紫檀圓桌旁,望著搖曳的燭火怔怔地出神。時光過得真快呀!楊堅在心中感嘆著,還是在去年,在那個鶯飛草長,萬木復甦的時節,在隋國公府上的書房裡,自己也時常這樣怔怔地坐著。不過,那時的楊堅是在為周室的衰敗而悲愁。而今天,他卻是隋朝的開國皇帝了。
初登帝位的興奮,開國大典的熱鬧,很快便隨著日月星辰的升沉起落而過去,一切又歸秋水般地平靜。該賞的賞了,該封的封了,該赦的赦了,該殺的自然也都斬草除根了。這也是每一個王朝新登皇位的帝王必須要做的,也是首先要做的。然而,國家百廢待興,大隋基業,楊家的天下才剛剛開始哩!堆積如山的奏摺需要批閱,朝廷體制需要革新調整……
想到這些,楊堅站起身來,他感到屋裡的空氣有些沉悶,於是他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一扇窗牖。一陣涼爽的夜風撲面吹來:暑夏即將過去,初秋已經來臨。
楊堅貪婪地將一股清涼的夜風深深地吸入肺腑。驀地,楊堅感到身後似有些動靜。他轉過身來,原來是從窗外吹進的夜風將床榻上的帳幃微微掀動。帳幃之中,夫人獨孤皇后正休息,楊堅走過去,想看看夫人身上是否遮蓋嚴實,免得受風著涼。還未走到床邊,就見帳幃自中間分開,獨孤皇后探出身來,身上也披好了衣裳。
楊堅一愣,問道:“喲,夫人怎麼醒了?”
獨孤氏燦然一笑,道:“我哪裡睡哩,白白地躺了一個時辰。見陛下全無睡意,就想到不如干脆起來,陪陛下說說話。”
楊堅心頭一熱。獨孤氏自十四歲嫁給楊堅,至今已二十四年了,二十多年裡,楊堅馳騁沙場,輔佐周室,直到今天登基成為大隋皇帝,獨孤夫人都一直陪伴著他,照料著他,與他同享榮華,共擔險惡。而且,無論國政家事,她總有自己睿智聰穎和獨到的見地,為楊堅出謀劃策,從精神和情感上都給予了楊堅莫大的支持和溫暖。他們的父輩同為周室的大將重臣,乃莫逆之交,因此楊堅對獨孤夫人的恩愛體貼之中,還含有三分敬畏。
這時獨孤皇后起身下床,坐到圓桌旁的椅子上。於是,夫妻二人促膝長談。
早在楊堅登基未過半月的時候,便頒佈詔書,封獨孤氏為皇后,立長子楊勇為太子,分封次子楊廣為晉王,三子楊俊為秦王,四子楊秀為蜀王,五子楊瓊為漢王。
雖然將楊勇立為太子,而楊堅夫妻兩個最寵愛、最寄予厚望的,卻是二兒子楊廣。然自古至今,皇權帝位當傳位於長子,隋文帝也只有按古制行封立之事,不能壞了規矩。
夫妻二人一夜的長談,多半的內容都是在談論著國事和幾個兒子的情況。最後,獨孤皇后提醒楊堅說:“雖然皇兒們都已晉封爵位,執掌一方,卻年少幼衝,仍需嚴加督導教誨,不能疏廢,日後才可以擔當大任!尤其是對勇兒,已身為儲君,更應嚴加約束!如果能像廣兒那樣就好了。”
蕭氏女真的是命遠多桀。就在她八歲的時候,十分疼愛她的養父,養母相繼去世。蕭氏女又寄養於母舅張軻家中。母舅張軻雖然家境貧寒,生活清苦,但也不失為知書達理之人。
冬去春來,轉眼之間又是一個陽春三月的時節。與北方山河的粗獷冷峻相比,江南水鄉的景色的確要纖柔秀美多了。田野裡到處是一片片秧苗的油綠,一簇簇菜花的金黃。山腰上,繚繞著一團團淡淡的霧靄。遠處眺望,滿坡的翠竹時而朦朧,時而清晰,像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顯露出幾分讓人想入非非的誘惑,還有幾分不可捉摸的神秘。小河的岸上,一排垂柳隨著河道的彎曲走勢伸向遠處,萬千條柳枝搖曳飄拂,盪漾起紛紛揚揚的白絮在輕風裡翩翩起舞,悠悠而去。小河嘩嘩地唱著歌兒,應和著輕風的旋律,伴奏著楊柳的舞蹈。河水清澈碧透,間或有紅的和粉的花瓣零落在上面,隨著河水緩緩流淌,更點綴了這幅明淨清秀的圖畫。
蕭氏女正置身於這幅圖畫中:她蹲在河邊的一塊大青石上,捶洗著一堆衣裳,發育很好的身軀,已經顯露出女性的雛形。高高捲起的衣袖,露出兩條白皙的胳膊在河水裡起落擺動。烏亮的秀髮上落下幾朵潔白的柳絮,又被風兒輕輕拂去。和煦的陽光照射著額頭上的一層細細的汗珠閃閃爍爍。她甩了甩溼漉漉的右臂,用手背擦擦額頭和臉頰,又仰起臉望望升上頭頂的太陽。心想,又該是幫舅媽做午飯的時候了。
天將正午,蕭氏女洗完了一竹筐衣裳。她將身子探向河面,想掬一捧清涼的河水洗一洗汗津津的臉。突然,她看到水中映出一張男人的臉,眯縫著一對肉眼,笑嘻嘻的。蕭氏女嚇了一跳,迅速站起身來,頭頂竟差一點撞著那人的下頦,使他不由得倒退了兩步。
蕭氏女定神一看,立時怒斥道:“潑皮阿四,你又要幹什麼?”
被叫做阿四的那個人不氣不惱,只嘿嘿地笑著說:“小妹妹,我不是有意嚇你的。我只想俯過身子從水中看看你的臉面,在背後看不見嘛。嘿嘿,水中映出的小妹妹與面前這個一樣漂亮。真的,一樣漂亮,嘿嘿……”
“阿四,你再這麼嘻皮笑臉的胡說八道,我就喊了人來要你難看。快閃開!”蕭氏女狠狠地瞪了阿四一眼,端起裝衣裳的竹筐走上岸去。
這阿四本也姓張,論輩份蕭氏女應該喊他舅舅,是村裡出了名的潑皮賴子。他家早年也算殷實,父母膝下就他這麼一個獨生兒子,嬌慣得不成樣子。常言道,溺愛不是愛。這阿四從小就好吃懶做,整天遊手好閒,正經手藝活路沒學會一點,倒是練就了一張油嘴滑舌。十六歲那年父母雙雙病亡,這下更自由了張阿四。沒出數年,父母留下的十幾畝上好水田和五間瓦房,全被他折騰得一乾二淨,只留下一間草棚棲身。阿四沒有了生活來源,又學會了偷雞摸狗,遇到實在沒有下頓,便去鄰里鄉親家裡借取,但卻從不歸還。或者就乾脆到別人家裡去等人家做好飯,他也坐下來毫不客氣地狼吞虎嚥地吃起來。的確潑皮耍賴得讓人不可思議。村上的人們都看在他逝去的父母忠誠厚道,為人和善的面子上,很少與阿四計較。況且,他只是混幾頓飯吃而已,不是流氓地痞一類。但也沒人跟他親近。這阿四快三十歲的人了,仍然是光棍一條。
也許是想媳婦快想得發瘋,這些天來他瞄上蕭氏女。逢到蕭氏女獨自去菜園摘菜,或去河邊洗衣服,阿四就經常跟著她,諂言媚語。蕭氏女見阿四全沒一點做舅舅的樣子,對他也沒有好氣兒。遇到糾纏,蕭氏女就大吵幾聲將他趕走。她知道阿四是個軟潑皮,只要嚴聲厲色,他也不敢妄為。
蕭氏女端著洗好的衣裳走上岸堤,張阿四卻“嘿嘿嘿”地趕上來,擋在她的前面。
“小妹妹,洗了半晌的衣裳,也累得很了。快過來,在這柳蔭下歇息歇息,讓我陪你說一會兒話再走也不遲。”張阿四說著,就要動手來拉蕭氏女。
蕭氏女急了,用竹筐向前一擋,大聲道:“阿四,我真要喊人來了!”
蕭氏女的竹筐並沒有碰著阿四,卻見他一個趔趄,“哎喲”一聲跌坐在堤坡上。他撐著胳膊爬起來,還未站穩,雙腳又順坡一蹭,撲哧一下摔一個嘴啃泥。
蕭氏女見張阿四一副狼狽相,肩頭抖動著,“嗤嗤”地笑出了聲來。就在這時,蕭氏女忽聽得“哈哈哈”一陣爽朗的大笑。她一怔,彷彿從天而降似的,在她和阿四之間站著一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老乞丐。老頭兒手裡拿著一截竹竿,腰桿背挺直站著,面容裝束邋遢,但那雙眼睛卻矍爍有神。老頭兒笑罷,對那阿四說“張阿四,再要胡鬧,怕是你一天都要趴在這河堤土坡上了。”
張阿四爬了起來:“呸呸”地吐著嘴裡的草屑泥渣,奇怪地問道:“咦,老叫花子怎麼知道我的大名?”
老乞丐一聽,又是“哈哈”大笑:“方園數十里,誰不知道你張阿四呀!”
“知道又怎樣,我和小妹妹在此玩耍,誰讓你老叫花子多管閒事。還不快討飯去!”張阿四狠狠地說。
“哎,這話說得不對了。”老乞丐收斂笑容,“堂堂男兒光天化日之下狎侮女子,如此輕薄無禮,誰見了都該挺身斥責。更何況你糾纏褻瀆的是一位大富大貴之人”。
“什麼,你說她是大富大貴之人?哈……”張阿四仰頭大笑,“小妹妹,你可聽見了,這瘋老頭說你大福大貴,哎,老頭兒,你知道她大福大貴到何種程度?”
“當然知道,母儀天下,命帶桃花。”
“什麼?母‘離’天下,喲,對了,這讓你老頭說對了,她的母親離這裡的確很遠。”張阿四不懂老頭說的話,胡亂地附和著。可蕭氏女卻在心中默默記下了這八個字,雖然她也不懂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但她似乎覺得這幾個字,兩句話,一定很有文章。她要找機會問問舅舅,弄清楚是什麼意思。
蕭氏女在心裡這麼想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老頭兒了,而張阿四不知為何竟如雕塑一般跪在自己面前。蕭氏女急忙調轉身往家裡走去。
蕭氏女走進廚房,剛剛升起火來,舅舅張軻和舅媽剛從外面走到大門口,就聽得身後一陣喧譁。
蕭氏女探頭望去,只見竹籬外,一乘輕巧精美的小轎已經落地,隨轎而來的還有十幾名文官武士,這時也都下了馬。七八個帶刀佩劍的兵尉簇擁著一個文官模樣的人走進院裡,喊了聲:“張軻夫婦聽旨!”
張軻拽著妻子,趕忙跪下。
只聽那文官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諭,現著小女即刻回京。欽此。”張軻夫婦面面相覷,原來是明帝招蕭氏女回京,夫妻二人不覺有些惆悵,然聖命難違,也只得慌忙打點蕭氏女上路。
蕭氏女平靜地跪拜辭別了舅舅、舅媽。
待轎子離地,悠悠顫顫地顛晃起來,蕭氏女再也剋制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知道,舅媽絕對經受不住哭聲的折磨。眼淚隨轎伕的腳步不斷地流著,出了村頭,走上官道……
這是一樁典型的政治婚姻。隋文帝楊堅斟酌再三之後,決定在梁王蕭巋的幾個女兒中為晉王楊廣選一位王妃。這是因為,江南女子素以溫柔嫻淑,多以學識而聞名,帝王之女當然就更不失高貴典雅。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隋文帝從政治利益的角度出發,要與梁王結成姻親。在他看來,蕭巋的這個附庸小國越來越沒有存在的必要,而這塊國土歸屬大隋的時機也越來越成熟了。
就在文帝登基之初,便派使節前往江陵,賞賜蕭巋黃金五百兩,白銀一千兩,良馬五百匹,綢緞一萬匹。其實蕭巋對隋朝大業並沒有特別貢獻,充其量也只不過在關鍵時刻沒有起兵與尉遲迥等人合謀。何來賞賜呢?這只不過是為了籠絡人心而已。
開國之初,隋朝的根基未穩。南方強陳劃江而治,形成對峙,這是文帝最大的一塊心病。但只憑借隋朝當時的勢力,一時對陳國還奈何不得。既然如此,就要嚴防後梁這個小國再來添亂。萬一安撫不當,後梁倒向了陳國,豈不是無形之中壯大了敵人的力量,而削弱了自己!所以施以恩惠,破費一點錢財,以換取平安,以便日後再圖大業。
這蕭巋表面上也算安分,似乎只要有人以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供養著他,便無非分之想了,還按時晉京朝見大隋皇室。去年正月來朝,文帝下詔宣佈,蕭巋的地位在所有王公之上,又賞賜無數。更讓蕭巋感激涕零的是,在他返回江陵時,文帝楊堅親自送他到灞水,併為他設宴餞行。大隋寬懷仁厚,怎能不叫小邦之王受寵若驚呢?
文帝設想,若在蕭巋的女兒中選上一位王妃,蕭巋就成了隋朝的皇戚,隋梁之間便更多了一些共同利益。這樣就等於把蕭巋拴在自己的身上了,從而掌握擺佈蕭巋就更遊刃有餘了。等到以後完全將梁國收入囊中,再踏平陳國就少了一個障礙。
於是,楊堅派遣御使者帶著相士等一行人馬來到江陵。
蕭巋聽說大隋皇帝要選自己的女兒作王妃,十分驚喜。對於他來說,這簡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真是機遇難得,就目前的情景看,已經得到了隋朝經常性的賞賜。如果再攀上了皇親,跟大隋皇帝成了兒女親家,那麼富貴榮華還不得再強百倍!當然,也許你大隋王朝對我後梁小邦別有打算,不過,你有你的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都在自己心裡罷了。你只要給我金銀財寶等,物質上的幫助,有利於我富國強兵,又何樂而不為呢?當下盛宴長安使者。
然而,當三個女兒全讓御史和相士看過之後,蕭巋立刻沒了精神。相士逐次為三個公主看過面相,問了八字,占卜的結果竟都不吉!
不吉又怎能做王妃?
蕭巋強顏歡笑,對御史道:“諸位千里迢迢來到江陵,一路風塵辛苦了,定要好好歇息幾日,玩一玩江南的山水風景,看一看江陵的歌舞美色。”接著便吩咐臣下,好好照應御史等人,自己便悻悻地回到後宮。
眼看著皇親國戚的美夢就要破滅,蕭巋非常失望,斜倚在床上閉目養神。似睡非睡之中,他忽然聽得一陣細碎腳步聲,雖然輕微,但蕭巋不用睜眼就知道是誰來了。
“劉妃,”蕭巋開口說道:“朕今日心情不佳,沒有興趣與你取樂。回去吧!”
進來的確實是劉妃,一位年輕美豔的女子。劉妃裝束素雅,身上並不是珠光寶氣,更不見紅綠黃白的飾物,卻天生麗質光彩照人。她原本是宮中一名舞女,就因這副美豔,又加那苗條的身段,甜美的歌喉,深得蕭巋的寵愛,時常留在身邊。久而久之,竟也堂而皇之地混了個妃的身分。衰敗小國的君王選妃,也不必顧及出身門弟之類的事了。
聽了蕭巋的話,劉妃不但沒走,反而在床沿坐下來,只聽她輕柔的說道:“陛下,等聽完臣妾的話,陛下的心情或許就會好的。”
“什麼事,你就快說吧。”
“陛下為什麼不把所有的女兒都讓隋朝御史過目呢?”
“你又聽誰胡言?”蕭巋不耐煩地睜了睜眼睛,接著又閉上了,說:“三個女兒不都看了面相、八字,還都打卦占卜過了。唉,都是不吉!”
劉妃“嘻嘻”一笑,說:“陛下忘了,還有寄養在外的那位公主呢?”
“嗯?”蕭巋忽地坐了起來,撓撓頭頂,“是呀,朕怎麼把她給忘了!”
劉妃擁靠在蕭巋的肩頭,說:“怎麼樣,高興了吧?”
蕭巋卻又搖了搖頭,衷嘆道:“不行啊,她是二月出生,原本就命相不吉,怎能做得王妃?”
“這麼說,臣妾根本就不配得到陛下寵幸了喲?”劉妃進而勸道,“不看一看怎麼知道呢?再說,二月出生只是不宜在身邊撫養,卻不能斷定做不了王妃呀,畢竟還是陛下的親生女兒嘛!”
“此話有理!”蕭巋真的高興起來了,他立即召來內史,命他務必將大隋的御史及相士等人多挽留幾日,接著又親書手諭,派人即刻起程,將蕭氏女速速接進宮來。
蕭氏女回來了。
但她並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將她匆忙接來是為什麼,更沒去料想這一回來會使自己的一生髮生什麼樣的變化,只知道自己又回到親生父母身邊了。
她拜見了親生父母。自她出生以來到現在,一直都是寄人籬下,生活已在蕭氏女與親生父母之間形成了一道無形的隔膜。她在父母這裡看到的是難以想像的奢華,與自己生活的那個小村莊相比,實在是有著天壤之別。
相士給蕭氏女占卜的結果是“大吉!”
是夜,張皇后與蕭氏女相聚,自然有許多要說的話,雖有隔閡,但畢竟是親生骨肉。況且這一去長安,千里迢迢,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聚。更重要的是,女兒在鄉間呆的時間長了,宮中生活不熟悉,作為母后,應該悉心調教,宮中的禮儀和規矩都得一一傳授。最後,這位從小就離開了皇宮的小公主,突然記起了那個老乞丐說的兩句話,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問道:“何為母儀天下,命帶桃花呀?”
張皇后一驚,隨即又鎮靜道:“兒呀,你還小不懂這些,長大以後自然會懂的,可不要在人前隨便亂說呀!”
蕭氏女道:“這是日前在舅舅家那個小山村裡一個老乞丐這麼說小女的。”遂將那日詳細經過說給了張皇后聽了。
張皇后聽了,心中更是湧起了無限的希望。沒想到自己遺棄的小女兒竟是一顆福星。心道:後梁的希望就寄託在你身上了。
母女二人又說了許多知心話,才各自睡去。
文帝楊堅聽得稟報,異常高興,自己的如意算盤終於遂心如願了。即刻下詔,將蕭氏女迎進京城。
蕭氏女在一隊人馬的簇擁下又上路了。不過,這回沒有坐轎,而是乘了一輛馬車。兩匹大馬拉著自己一個柔弱女子,讓她覺得過於鋪張。而且,馬匹和車身上的裝飾,與她今天穿的衣裳一樣,都非常華麗,在她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穿過這麼華麗的衣裳,更不談坐這種華麗的馬車。昨夜,她聽母后說了很多,她已明白冊封王妃其實就跟鄉間男子娶媳婦一樣。這麼看來,自己是要去做新娘了。自己這麼小能做新娘嗎?新郎又在哪兒呢?他長得什麼模樣呢?可千萬別和那張阿四一樣啊!
長安城就要到了。那灰濛濛的城牆已遙遙可見。蕭氏女不禁又想起了舅舅、舅媽,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小村莊,想起了楊柳依依的河岸。還有那個飄然而至,又飄然而去的老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