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為晉王妃
夜闌人靜,年僅十三歲的蕭王妃,望著燈下那個高大的男人,在芳心溢蕩又羞澀的同時,心中不免想起童年時代那位面相大師的預言來,心中湧起無限遐想……
太行山自東北向西南一路傾斜下來,逶迤之中,峰嶺逐漸低矮,青冷嶙峋的岩石也越來越被厚厚的黃土覆蓋,堅硬的黃土讓千百年風雨侵蝕沖刷出無數道溝壑,俯瞰去,恰似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臉面上的皺褶。到了晉中一帶,又與同樣被厚厚黃土覆蓋的呂梁山東麓遙遙
相望,中間便有了一塊地勢較為平坦的空地。宛延一千四百餘里的汾河從此穿流而過,滋潤著大片大片的土地,因此,這一方土地,就比周圍山嶺溝壑間的那些乾涸堅硬的黃土要肥沃豐饒得多。
正因為如此,這裡便有了一座古老的城市晉陽,幷州及河北道行台尚書省的治所就在這裡。
晉王楊廣任幷州總管已有四年了,同時他還身兼河北道行台尚書。
這一年,晉王楊廣二十五歲,文帝下詔,正式冊封蕭氏女為晉王妃,冊封大典盛況空前。
吉日良辰,天氣睛和。此時雖未立春,可春天的腳步卻已悄悄來臨,自過了新年,一天天地變暖。陽光普照,春風和煦,積了一冬的雪已經完全融化,垂在簷下的冰棍也早已消聲匿跡,長安城內,大殿上的金色琉璃瓦在太陽照射下閃著金光。
皇宮中早已熱鬧起來了,人流穿梭,車馬雲集。九聲炮響,身著嶄新龍袍的文帝和獨孤皇后在內侍的攙扶下登上了早已準備好的御輦。緊接其後的便是晉王楊廣與蕭妃的轎子,彩旗儀仗早已排列整齊,文武大臣簇擁著御輦向西而行。
這支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正沿著筆直的石板大道出蘭林殿去建章宮,蕭妃臉上露出了幸福而羞澀的笑容,映著陽光,十分燦爛。抬頭向前看去,開道紅棍,黑漆描金,由一隊隊身著黃馬褂子鑾儀兵騎著高頭大馬雙手高擎。緊跟著的是身著絳紫長袍的宮廷樂隊,笙、弦、板、龍頭笛、畫角、銅號,琳琅滿目,鐘鼓齊鳴。數百紅衣鑾儀兵手執橙、黃、綠、青、藍、紫各色龍紋傘、方傘、圓傘,硃紅、碧藍、金黃、烏紫的龍鳳扇,有圓形、方形、六邊形等等。此外有各種顏色的幡、麾、節、氅,在風中迎風招展,燦如雲霞。回頭望望,一個個手持斧、槍的黃馬褂侍衛擁在轎後,各位藩王及外藩前來朝賀的使節均在車隊伍後面,黑壓壓的人群,都是朝中的文武百官。
蕭妃望著這前呼後擁壁壘森嚴的場面,不由想起童年時代生活過的那個小村莊,自己的養父母,還有清貧本分的舅舅、舅媽,農舍的炊煙,小橋流水,還有那個乞丐老頭。
不知不覺中,隊伍已來到了建章宮,儀仗分到兩邊,侍衛布好哨位,文帝和獨孤皇后的御輦來至院中,蕭妃的轎也隨之落下。內侍們分別攙下文帝、獨孤皇后及蕭妃。晉王楊廣在下轎的時候示意內侍不要攙扶,並趁此機會向蕭妃投去一瞥,只見她身著微紅黑色的鳳袍,烏黑的髮絲梳理成靈蛇髻,頭上飾以步搖、簪珥,垂以珍珠,粉面含羞,光彩照人,楊廣看得有些痴呆了。
院內有一圜丘為三層漢白玉石坊,北有皇穹宇和迴音壁,迎面一大殿,鎦金寶頂三重飛簷,高約百尺,直指蒼穹,中央四根盤龍圓柱,代表春夏秋冬,外圈另有兩排十二根柱,代表一年十二個月和一日十二時辰。
又是九聲炮響,文帝和獨孤皇后登上高闕,只見闕基三層,漢白玉所築,晶瑩碧透,頂端為藍色琉璃瓦,高聳入雲。闕面為圓錐,圍牆北圓南方,蘊含“天圓地方”之義,闕上還有銅鳳凰,相傳這是漢武帝與仙人相聚的地方。
文帝龍行虎步,走至香案,手執柱香,跪地對天行禮。身後便是獨孤皇后,晉王楊廣,蕭妃以及滿朝文武大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均行三跪九叩之禮,山呼萬歲。宣詔大臣手捧詔書,佈告天下,宣佈晉王楊廣即日完婚,蕭氏女正式冊立為王妃。
禮畢,皇上的輦駕以及晉王及王妃的轎子回宮,通向未央宮的大街上又是遮天蔽日。
蜜月過後,晉王楊廣就帶著蕭王妃回任所晉州。
這天,蕭妃獨自呆在王府後閣,她沒讓婢女陪伴,一個人圖得清靜。
晉王帶一隊人馬進山打獵去了,這是恩師王韶的主意。
這一陣子,王韶老頭兒情緒格外高漲,從長安回到晉陽幷州好些日子了,他還是一天到晚樂呵呵的。那次自塞外勝利歸來,陛下在嘉獎晉王的同時,又鄭重地說道:晉王有所成就,多虧了子相輔佐之功。陛下褒獎自己,誰能不喜出望外,受寵若驚。人這一輩子就是活個臉面嗎,這臉面是陛下賞賜的,也是晉王不負苦心給自己爭來的。
回到幷州這些天,王韶對晉王的約束寬鬆了許多,這是因為晉王已娶妻室,長大成人了。對大人的管束教誨再慣用過去的那一套顯然是不妥的,大人更愛面子,而且,從此以後,王韶還要顧及到兩個大人的面子,晉王和王妃。管束略有寬鬆的另一個原因,是王韶覺得晉王這些日子也確實辛苦勞累得很,他很想陪晉王到外面去遊玩遊玩,散散心。但是,挑唆晉王遊玩散心顯然又不甚妥當。思來想去,王韶終於有一個十分恰當的理由,他說,大王,此次回京完婚,在京師逗留,屈指算來已兩月有餘了,大王還為國事操勞絞盡腦汁,當然這也是責無旁貸的,但身為藩王也不可顧此失彼,荒廢了騎射之功。
楊廣聽了,點頭稱道:“是啊,好久沒練弓射之法了。”
“依老臣之見,請大王率一隊人馬到山林中演練騎射,老臣也極願隨從。”
王韶的這番話,說到楊廣心坎上去了。他高興地說:“好極了,這樣既演練騎射,又不費錢財弄得一些野羊山兔來犒勞犒勞,還不違背父皇和母后倡導的節儉規則,真是一舉兩得,好極了。”
當下便召喚人馬,裝備刀槍弓箭,浩浩蕩蕩開進山裡去了。
從自己被接到長安這幾年,再到與晉王完婚一道回到幷州,這麼多日子裡,蕭妃感到惟有今天最得安閒。從踏進長安城那一天起,自己的心中就一直有一絲牽掛,雖然那時還小,不懂得男女之情,只是朦朦朧朧知道自己是晉王的妻子,是妻子就該有惦記丈夫的心。眼下,初為王妃的那些驚恐、興奮和新奇都已經逝去,一切又迴歸平靜,但這種平淡與那日復一日地洗衣服做飯,飼養鵝、鴨的平淡大不一樣,這是一種閒散清淡的平淡,是一種身在高處的平淡。舅舅常對她說起富貴人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不正是這樣嗎!
雖說蕭妃已漸漸地習慣了這種富貴日子,卻也還時常記起鄉野茅舍間的那些光景。黃昏時分,攀緣在竹籬笆上的牽牛花閉鎖了一個個粉紫色的喇叭,簇擁在窗下的晚飯花正在開放。晚霞清風裡,吃過了南瓜粥飯,舅媽便坐在小竹登上,腿上放一個青竹笸籮,就著昏黃如豆的燈光,做著她那似乎一輩子都做不完的針線活,一邊聽著丈夫與養女齊聲念著,“關關睢鳩,在河之洲。”唸到高興處,舅舅會打趣地跟舅媽說:“嗨,咱們的女兒日後定會讓不少君子寤寐求之呢。”
此時想起來,蕭妃的雙頰還似有些發燙,那時候並不完全懂得舅舅的意思,還隨著他呵呵地傻笑呢?
蕭妃又在竹笈中翻撿出那冊書,放在桌上默默地誦讀,“羔羊之皮,素絲五色,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咣一聲,窗戶被撞開了,一股強風撲了進來,將書頁嘩嘩翻著。蕭妃急忙起身去關窗,這才發現天色大變,真可謂天有不測風雲。清晨,晉王帶著人馬出發時還是朗雲晴空,午飯那會兒還是豔陽高照。沒過一個時辰,天就陰沉下來了,不多時,天地間猶如傍晚時分那麼昏暗,隨著一道閃電的光亮,一聲響雷掠過,銅錢大的雨點便噼噼啪啪地傾瀉下來。瞬息之間,四面八方嘩嘩地響成一片。
蕭妃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她關好窗戶,走到門外的廊簷下,肩頭輕輕靠上廊柱,兩眼直愣愣地盯著看不見縫隙的雨滴。只見天空白花花的一片,蕭妃心裡焦急,晉王他一定遇雨淋了。山林之中到哪裡去躲避,若是走在返回的途中,縱然遇到三兩間茅棚,也容納不下那麼多人馬。王韶你這老頭兒,怎麼偏在今天讓晉王去演練騎射呢?唉,真是的!
青石階上濺起的雨水打溼了蕭妃的鞋襪。又一陣風吹過,她不由得兩肩一顫,感到了一絲涼意,便走回房內,在桌旁坐下來,眼睛還一直望著窗外。漸漸地,傾盆大雨已經過去,天色稍稍明亮了一點,可是密若麻線一樣的雨線依舊下著,淅淅瀝瀝的不停。蕭妃用一隻手支起下額,呆呆地坐著,直到婢女捧送上一盞燈來。
就在此時,聽得前庭有人叫道:“大王回來了!”
蕭妃趕忙站起往門口奔去,還未挪步就見晉王楊廣弓著腰一頭撞了進來。楊廣雙手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朗聲大笑道:“哈哈,野羊毛沒見著一根,卻讓天公洗了個澡。”
說話之間,腳下已淌下了一灣水來,蕭妃趕緊拿出乾淨衣服,說:“還笑呢,快換上衣服,小心著涼!”看著晉王擦乾身子,換了衣服,蕭妃又問:“怎麼就沒想到帶件油布衣?”
“誰說沒帶?”楊廣答道:“兵尉給我帶了油布衣去的。不過,你想,那麼多人馬都淋雨,還有恩師在一旁,我怎能一個人穿那油布衣呢?”
蕭妃心頭一熱,都說晉王仁孝賢儉,今天她又一次親身領略到了,遂對楊廣說:“我去叫人煮些薑湯給你喝,驅驅寒氣。”
楊廣囑咐道:“讓廚士多煮一些,給今天淋了雨的將士們都喝上一碗。”
很快,薑湯煮好,蕭妃沒用婢女,親手托盤將一大碗薑湯端了來,放在楊廣面前,她輕輕嘆息一聲,心疼而又動情地說:“為了與士兵同甘共苦,自己也淋成這個樣子,你這個晉王啊,怪不得朝野上下都誇你哩!”
楊廣淡淡一笑:“這陣子我聽到溢美之詞已經夠多了,愛妃也來取笑我。”
“哪個敢取笑大王,我說的全是心裡話。”
“唉,說仁孝也好,誇幹練也罷,還不都是父皇教誨,恩師督導之功嗎,我不過是用心練習而已。”
“也不盡在教誨督導,還在自己品德天性。”頓了頓,蕭妃又說:“同樣是父皇教誨,同樣有賢能輔佐,皇太子不還是……”
“咳!”楊廣打斷她的話:“不可隨意議論太子。”
蕭妃知道言語有失,臉色忽地紅了,自愧地笑了笑。
楊廣捧起薑湯,送往嘴邊的時候,眼光倏的閃了一下,雙手將湯碗送回桌上。沉思了片刻之後,像是對蕭妃,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說:“你說,自古以來,為什麼皇位非要傳給長子不可呢?”
蕭妃微微一怔,她的耳邊彷彿又響起那老乞丐“母儀天下,命帶桃花”的聲音。
金陵邑是在秦始皇十七年改秣陵縣的,三國時候,吳國大帝孫權在此建都,並改秣陵為建業。晉滅吳之後,把秣陵的名字又改了回來。到了晉愍帝建興元年,又將秣陵改為建康。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浩浩長江翻滾著波濤在建康自北向東奔湧而去,伴隨著千年不息的滔滔江水,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霜打磨,建康也繁衍成了一座繁華的大都市。
如今,建康是陳國的國都。
開皇八年(公元588年)三月,隋文帝楊堅頒佈詔書,下令討伐陳國。
楊堅放眼眺望,他彷彿已經看到大隋的旗幟在建康城頭獵獵招展,亡國之君的陳後主匍匐於自己的腳下,江南百姓歡呼雀躍,頷手稱慶。他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已經八年了。
八年裡,他曾擔心隋朝剛立,國基不穩,今天,國力強盛,百姓富足,伐陳所需綽綽有餘。八年裡,他曾憂慮突厥頻擾,北疆不寧,自晉王北上之後,該打的打了,該籠絡的籠絡了,自此突厥各部很是馴服,北疆邊陲也就各自安寧了。八年裡,他還需不時地分出精力去安撫江南那小小的梁國,處處預備稍有不慎反會給陳朝增加了力量,而今也大可不必了,蕭巋已死,蕭琮即位,去年,文帝詔令蕭琮率百官入朝,他當然不敢違抗。蕭琮領著文武百官同幾百人到了長安,隋軍隨即便駐進了江陵。文帝封了蕭琮一個莒國公,同時下詔廢梁國,這樣,兵不血刀,小小的梁國便銷聲匿跡了。
天時地利都向隋文帝表明,剿滅陳朝,一統江南的大業可以開始了,目前首要的事情是:誰來擔當這次南征平陳的統帥。
對於這件事,楊堅心裡的盤算已有些時日了,他看中的人選就是晉王楊廣,幾年前,他命楊廣晉王出塞援助沙缽略可汗,就是有意鍛鍊和檢驗晉王的謀略才幹,果然不負重託,贏得朝野一片讚譽。之後不久,文帝又讓晉王進京,兼任雍州牧,掌管京師一帶事務。一年多了,晉王在雍州牧任上穩健幹練,仁和公允而頗得歡聲。最使文帝得意的是,晉王的清廉節儉之美德。
去年夏天的一個黃昏,文帝忽然提出要偕同獨孤皇后去晉王的府上看看,這當然是一次事先不作張揚的視察,其結果令文帝深感欣慰。
晉王府裡裡外外不見絲毫奢華的裝飾點綴,窗欞上糊的是白紙,門楣上垂著百姓家常見的竹簾,床榻上的帳幔素雅潔淨,牆角處堆放著幾件琴瑟琵琶,蒙著厚厚的灰塵,弦也斷了幾根,顯然是好久沒有彈過了。最令獨孤皇后高興和放心的是,晉王府裡除了蕭妃,竟沒有見另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後閣使役的婢女全是一些老婦人,打扮得樸素莊重,獨孤皇后最忌恨男人不敬愛原配發妻,而一味寵愛那些孤媚妖嬈的後納之妾。
天色將晚,楊廣與蕭妃奏請父皇母后屈尊共進晚餐,文帝順口開了句玩笑:“你們有什麼美味給朕吃的?”
蕭妃面有難色地答道:“不知父皇母后駕臨,未及準備,只有府上平常用的瓜豆蔬菜。”
文帝大喜,即命隨身侍從速於宮中拿一些魚肉,還帶來酒作為給晉王的賞賜。
那天晚上回宮之後,獨孤皇后對文帝大發了一通感慨:“幾個皇子中惟有廣兒難得啊,太子勇要學學廣兒就好啦,聽說在東宮,勇兒根本不和元妃住在一起,整天與那個雲氏廝混,成什麼樣子!”
文帝聽了並不作聲。
獨孤皇后繼續嘮叨:“廣兒多麼體恤別人,寧肯與部下一塊兒淋雨,也不願自己穿油布衣,太子他能做到嗎?”
晉王的美善德行文帝已聽說,心裡自然高興,可此刻他有點煩,煩的是皇后的這些話分明是在說立楊勇太子有些不當嘛。他也煩太子,煩他不成器,恨鐵不成鋼。但文帝不能再順著皇后說下去,那樣無異火上澆油。他只是說:“按廣兒德行才幹,日後必將擔當大任。朕是說過,將來太子即位之後,也必須靠廣兒和幾位兄弟相幫,大隋江山社稷才能牢固呀。”
這些話是皇后願意聽的。
現在,文帝覺得是託大任於晉王的時候了,他要讓楊廣做平定陳國的統帥,獨孤皇后得知此事,對文帝說,陛下的心思與臣妾不謀而合。
開皇八年十月,文帝下旨設淮南行台尚書省於壽春,命晉王楊廣為行台尚書令,總攬籌劃伐陳事宜。
晉王楊廣又要遠離京都,去壽春赴任了。
這天晚上,蕭妃沒有一絲睡意,嫁給晉王這幾年來,這是第一次與他分離。而且,這一別是兩三個月,還是一年半載都很難預料。此時蕭妃的心裡,感到空落落的,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憂慮擔心,還是依依不捨,都有,卻又不全是。想著要說點什麼,一時又不知從哪裡說起,只好埋頭翻箱倒櫃,為丈夫收拾行囊。
楊廣也覺得有許多話要對蕭妃說,但見她在屋裡來來去去地忙碌,也不願耽誤她,就叫來柳惠給蕭妃幫忙。
柳惠是獨孤皇后專為蕭妃挑選的貼身侍從,來晉王府一年有餘。自從那次文帝皇后駕臨晉王府以後,獨孤皇后對蕭妃愈加賞識和體恤。蕭妃進宮幾年呆在皇后身邊,已情同母女,對蕭妃有了一層母愛的成份,她想到蕭妃是江南女子,身邊要有個習俗相同的人伺候才妥當,不僅僅是在吃飯穿衣上懂得照顧,遇有閒悶之時說說話,也能說到一塊兒去。有了一份鄉情,一定會顯得更親近一些。獨孤皇后想到莒國公蕭琮,就差人去莒國公那裡選了十幾個蕭琮自梁國入朝時帶來的宮女。最終是柳惠被皇后選中,就來到蕭妃身邊。
說來湊巧,這柳惠與蕭妃也算是有緣份。她與蕭妃竟是同鄉,柳惠的家與蕭妃舅張軻的那個村莊只一河之隔,相距不過五里地。只是柳惠早幾年就隨父親到江陵城裡謀生,離開了家鄉,後來又得到一個在皇宮裡當差的親戚的幫助做了宮女。柳惠大蕭妃三歲,自幼喪母。她文靜大方,雖不識文斷字,更不會填詞作賦,但在性情上與蕭妃多有近似之處。蕭妃自入宮以來,久不見江南同鄉,見了柳惠竟如遇見親人般,加上柳惠手腳勤快,與蕭妃也很談得來,蕭妃待她如同親人,呼她柳姐。開始時,柳惠聽蕭妃這麼稱呼自己,這可是要命的事,玩笑不得。蕭妃來了鄉間女子的潑辣任性,偏要叫:柳姐,柳姐。柳惠無奈,只好約定只在後閣內使用這個稱謂,出了後閣可萬萬使不得。
楊廣見二人忙碌得差不多了,對柳惠說:“阿惠,本王這次受陛下重託南下平陳,可不是三天兩日就能回來的,我走之後,你定要細心照料王妃才是。”
柳惠低頭躬身答道:“大王儘管放心,我會服侍好王妃的。”
楊廣瞥了一眼窗外,又道:“天氣說冷就冷了,你要記住為王妃備好添加衣裳,飲食起居之事更需要細心。阿惠,等我回來的時候,若要看見王妃餓瘦了,病倒了,可是要拿你問罪的呀。”
柳惠知道,晉王玩笑之中懷有叮囑,也笑笑道:“大王,凡由我服侍的事情定不會有什麼差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柳惠斜了一眼蕭妃:“只是王妃若思念大王之心過重,吃不香,睡不寧,這樣的閃失大王可不能怪罪於我呀。”
“哈哈……”楊廣一陣朗笑。蕭妃也粉面含羞,紅霞飛上香腮,向柳惠嗔怪道:“去,什麼時候學會了油嘴滑舌!”
柳惠雙手掩面也呵呵地笑了起來,說:“天不早了,大王和王妃還有什麼吩咐嗎?”
蕭妃道:“沒什麼事了,你忙碌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
柳惠應喏,退了出去。
楊廣走向蕭妃,伸開臂膀擁攬著她的雙肩,與她同在床沿邊坐下,問道:“愛妃睏倦了吧?”
蕭妃搖了搖頭,將臉頰貼在楊廣胸前說:“不睏倦,只想與大王多說一會兒話。”
“也好。”楊廣說著,將蕭妃擁得更緊了:“天亮以後我就要啟程去壽春了,有幾件事想再叮囑愛妃幾句。”
蕭妃聽楊廣有要事說,便抬起頭來,注視著楊廣說:“大王有事儘管吩咐,我定會記在心裡。”
楊廣點了點頭道:“此番遠征南陳,心中自然不免時時牽掛愛妃,但有柳惠在你身邊服侍,我也就放心多了,愛妃與柳惠情同姐妹,不分彼此實在是難能可貴。不過你們二人在說笑時,最好不要提及梁國怎樣,蕭帝如何,以防隔牆有耳,造成誤會,節外生枝。愛妃畢竟是梁帝之女,梁國也已經沒有了。”
蕭妃聽了,不禁神情有些闇然,還是默默地點點頭。
柳惠來到晉王府,蕭妃有了同鄉知音,二人在談笑中不免時常提及家鄉的風物,氤氳的村落,清澈的河水,碧綠的竹林,不一而足。柳惠曾是梁國宮女,在宮中幾年常常見到蕭妃的父母,兄弟姐姐,耳聞目睹了許多梁朝皇室間的趣事,自然就與蕭妃不時提起,蕭妃有時也覺得新奇,聽得津津有味,時而開懷大笑,拍手叫好。楊廣看在眼裡,幾次想勸誡她,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除此之外,楊廣也想到只要自己在愛妃身邊,縱然她言語稍有些出格也無大礙,沒有人敢怎麼樣,然而今晚他就必須要說幾句了,因為他明天就要離開京都。
蕭妃又微微抬起頭說:“謝謝大王為妾妃想得周全,我都記在心裡,一定改過。”
“唉,你我之間無改過可言,就是怕別人誤會,生出無端枝節來。”楊廣又道:“另外,我走之後,父皇母后那邊定會常遣人過來問暖問寒的,這是對咱們的關愛,記住,無論來的是官還是僕從,全都要躬身迎送,盛情款待,切不可因尊卑之分而冷遇怠慢了任何一個人。要知道,凡是來者,都是父皇和母后身邊的人啊。”
如果說,此前蕭妃對晉王的為人處事,才識謀略是推崇讚賞的話,那麼,此時此刻她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她覺得晉王不僅為人心胸豁達,而且處事無微不至,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多。
蕭妃動情的依偎在楊廣懷裡,不無自豪地說:“過去,妾妃以為自己讀了幾卷書,也算是有學問的人了。伴隨大王幾年,才漸漸地看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今日才更加醒悟到,在妾妃身邊就有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聖賢經卷,這聖賢經卷就是我的夫君。”
楊廣不以為然地笑笑:“你看你,又說到哪裡去了,我知道愛妃知書達理,處事很是得體,明天要出征遠行,跟愛妃多囉嗦幾句罷了,你反而跟我虛言起來了。不過,說千道萬還是那句話,身處京城,不比去藩為王,在父皇和母后的眼皮底下,時時處處還是更加謹慎些好。”
蕭妃忽然記起來了,這句話在離開幷州前往京城赴雍州任的時候,晉王就及其鄭重地說過。
直到去年夏天,父皇母后駕臨晉王府之後,蕭妃才逐漸懂得楊廣所說的,處處謹慎之中包含了哪些內容,她明白了,為什麼在離開幷州的時候,晉王將府中年輕貌美的婢女全都打發回家,把綢緞賬幔、華麗陳設悉數贈與了幷州幾位下官。她也明白了,為什麼來到京城之後王府上再不見了樂師,為什麼那些斷絃塵封的琴瑟擱置在牆角無人理會。晉王有遠見,他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