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志賦》

煬帝望著宣華夫人的畫像,終日痴痴迷迷。蕭皇后道:“死者不可復生,悲傷何益!何不在後宮更選佳麗,聊慰聖懷,免得這般慘悽。”煬帝大喜,說:“知朕者,御妻也……”

自從皇上最後一次駕幸金鳳院,宣華夫人的身體竟日漸贏弱,耳邊常縈繞著田野裡農夫們唱的那首哀怨的民謠。

宣華夫人明顯地覺得,或者說已經悟到:皇上變了。他已經不是幾年前人們交口稱讚的晉王,也不是先皇文帝引為驕傲的太子,更不是自己心目中所塑造、所企盼的那個皇上。變得偉大了,還是渺小了?似乎都不是。也許他原本就是這樣,根本就沒變。可是,怎麼就不一樣呢?是自己變了?那麼,是自己變得卑微齷齪了,還是高尚了?宣華夫人說不清楚。

“夫人,蕭皇后來看望夫人,鳳輦已到了金鳳院門前!”

蕭皇后突然駕臨金鳳院,讓宣華夫人措手不及,她趕緊吩咐說:“快備香案迎駕!”

宣華夫人跪在香案前接了駕,蕭皇后親自上前來扶起,她仔細端詳著她:此時的宣華夫人雖在病中,卻仍風姿不減,就如一幅寒山瘦水的畫卷,儘管不如那陽春之景明豔,但卻更加清麗動人。蕭皇后說:“皇上命我來探望夫人。夫人近幾天來感覺怎樣?”

宣華夫人說:“謝皇上、皇后隆恩。我這身體總是這樣,不是什麼重病,卻一直沒什麼起色。”

蕭皇后問道:“服了什麼藥沒有?”

宣華夫人答道:“御醫來看過,說是邪氣入內,伏而未起所至的沉滯、抑鬱。這種病還得寬心調養才行,單憑几服湯藥是不能祛除的。”

蕭皇后說:“治病療疾,半在藥物,半在人事。心是五臟之君,君道正,國道無危難;心氣平和,四體自然安康無恙。”

宣華夫人贊同地點頭:“皇后所言極有道理,臣妾也自感欠缺養性之道。也知道僅靠藥物不能治好自己的病,然而又往往不能自持,做不到心氣平和。”

二人說著話,進了金鳳院的館舍坐下。蕭皇后命隨行太監抬上兩個大甕來,甕蓋還沒打開,就從縫隙中溢出一縷縷清香,在室內悠悠飄散,瀰漫開來。

蕭皇后說:“此乃哀家日常服用的茶蜜鹿茸膏,用茶花蜜和鮮嫩帶血漿的鹿茸熬製成的,對體弱衰質,神智倦息有滋補強壯的功效。雖然不是什麼偏方靈藥,但長期服用可以養生,有益無害。”

宣華夫人道:“多謝皇后恩典,臣妾實在感激不盡!”

“夫人與哀家之間不必客氣,”蕭皇后真誠地說,“夫人治病要緊。哀家身體還好,服用這些東西不過是為了養生。再說,用完了還可以讓宮裡再熬製一些。”

金鳳院的侍女將兩甕茶密鹿茸膏抬下去。蕭皇后又讓隨行宮女打開兩個木匣,拿出裡面的香囊、釵鈿、金銀等物品,分賞給金鳳院的侍女們,蕭皇后說:“在這些日子裡,你們服侍夫人還算勤快周到,也受了不少累,這些東西賞給你們。今天哀家與夫人隨便敘談敘談,不用你們侍候,你們都到外面去玩吧。”

姑娘們一聽,高興極了,得了賞賜,還能出去玩,真是難得的好事。不由得喜上眉梢,一個個叩謝了皇后,興高采烈地出了院門。

宣華夫人知道,皇后對妃子,尤其是對皇上寵愛的妃子,歷來沒有不懷妒恨的,先帝的獨孤皇后的妒恨之心就名震朝野,竟將文帝寵幸的宮女活活打死,氣得文帝獨入深山。宣華夫人得到文帝的恩寵,也是在獨孤皇后駕崩之後。當今這位蕭皇后,雖然說不上像獨孤皇后那樣心狠手辣,但女人的忌妒之心是不可能沒有的。誰都知道,皇上對皇后的寵幸,最容易被愛妃動搖。所以,只有皇后健在,愛妃就不得不常懷戒備之心。況且,早在煬帝登基之初,宣華夫人就已經領略過當今這位皇后的厲害,並且已經作好了在冷宮長門白首,了此餘生的準備。是當今皇上的一片痴情,才使皇后法外開恩,讓我宣華夫人走出冷宮,而住進了這西苑的金鳳院。

可是今天的蕭皇后,實實在在地讓宣華夫人為之感動。她的言談舉止,沒有那種女人與女人的,尤其是皇后與妃子之間的客套虛偽,也沒有皇后那樣居高臨下,盛氣凌人,而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的身體和病情,兩人的感情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蕭皇后環視了一下室內,只剩下她和宣華夫人兩個,便壓低聲音問道:“聽說你上表皇上,請求暫免駕幸金鳳院,這是何苦呢!”

“唉!”宣華夫人一聲輕嘆,“皇后,我這副病懨懨的模樣怎麼能見皇上?不見好些,見了,說不定皇上會失望的。再說……”

蕭皇后一看宣華夫人那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更生幾分憐憫之情,微微一笑,接過她的話薦:

“等我回去啟奏皇上,請他來金鳳院住幾日,你的病就會好得快一些。”

“皇后!”宣華夫人感激地叫了一聲,隨即起身,朝蕭皇后跪了下來。

蕭皇后趕忙躬身將她扶起,說:“你看,這又何必呢!哀家是說,等你養好了身體,運河也開通了,咱們倆一起隨駕去江南看看。那裡可是咱們的故鄉啊!”

一提到運河,宣華夫人又哀嘆起來:“唉,我還能等到那一天嗎?”

蕭皇后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怎麼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宣華夫人悽然一笑,說:“運河開通了,我也背上了不清不白的罵名。”

“咳,你怎麼還這麼想不開,把那鄉野村夫的話放在心上。”她見宣華夫人仍是沉默,又嘆息道:“也難怪啊,動用國庫積蓄,徵發幾百萬人去挖一條河,能不引得怨聲載道嗎?哀家也曾勸阻過皇上,不要這樣大興土木,勞命傷財,可是皇上就是聽不進,哀家也沒辦法啊!”

“可是,皇后,皇上說過,今天的人們出點力,吃點苦,運河一旦開通,就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將來我們的子孫後代受益的!”

“將來?”蕭皇后冷冷一笑,“將來是什麼樣,誰能知道!如果咱們被今天的人罵死了,即使將來的人受益了,他們能為咱們說句公道話嗎?就是說,又有什麼用?咱們能知道嗎?”

宣華夫人沉默了,她不知道皇后說的究竟有沒有道理;更不知道如果皇上聽到了這些話會怎麼樣。人生在世,芸芸眾生,終日裡忙忙碌碌,行色匆匆;甚至還絞盡腦汁,爭名奪利,有時不惜大動干戈,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今天,還是為了將來?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人?若是二者均有答案,那麼,到底哪一個答案是正確的?她想不透。於是,她問道:“皇后,這些話你跟皇上講過嗎?”

蕭皇后搖了搖頭:“沒有。講了也沒用。你看皇上會輕易受后妃的擺佈嗎?”

這倒是真的。

宣華夫人說:“皇后說得對。《尚書》裡有句話:‘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母雞鳴啼,向來以為不吉利。咱們這些做后妃的,最好不插嘴朝政,免得讓人說咱們是司晨的母雞。”

對於這樣的牢騷,蕭皇后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敬,只是說:“你看我奉旨前來,本是要寬慰你,讓你高興的。怎麼說著說著又扯到朝廷政事上去了,徒添了許多煩惱。不說了,不說了。咱們找點高興的事做做。哎,剛才我來的時候,你不是正在池邊散步嗎?哀家與你再一起去湖邊走走,你看怎樣?”

宣華夫人高興地點頭答應,然後與皇后相互攙著,出門向湖邊走去。

距金鳳院最近的是潔水湖。遠遠地,就見金鳳院的一幫姑娘們聚在湖邊唱歌跳舞,嘻嘻哈哈地笑鬧著,驚得湖邊柳林裡的鳥雀嘰喳亂叫。

宣華夫人說:“這幫丫頭得了皇后的賞賜,高興得不知怎麼了!”

蕭皇后說:“小鳥出了籠,不給它食吃也高興得展翅飛舞。咱們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不也是天天這樣?如今……唉!”

姑娘們見皇后來到湖邊,立刻跪地迎駕。皇后說:“都起來吧,有笑有唱的多好,不必拘禮。”姑娘們紛紛謝恩站起身,靦腆地垂手侍立一旁。

宣華夫人嗔怪地說:“皇后沒來的時候,你們連唱帶跳的那麼歡。皇后駕到,怎麼一個個都蔫了。都給我站起來,演唱一段拿手的歌舞,讓皇后高興高興!”

有一個大膽的姑娘上前跪下說:“啟稟皇后,剛才在池塘邊,夫人正要唱一支拿手的歌,是唱夜舒荷的。奴婢奏請皇后,恩准夫人在這裡唱一唱,也好讓奴婢們學會了編作舞蹈。”

宣華夫人沒想到姑娘們會反過來將自己一軍,急忙嗔怒道:“好你個小奴才,想讓我在皇后面前丟醜,看我明日怎麼收拾你!”

蕭皇后呵呵地笑了,說:“夫人,不就是唱支歌嗎,看把你急的!哎,說真的,我還沒聽過夫人的歌聲哩!夫人的歌喉一定很動聽,就賞哀家這個臉吧!”

宣華夫人更是急了:“皇后,你可不要信她們胡說,由著她們起鬨呀!”

姑娘們見皇后也在幫著說,更是不知深淺,呼拉地一下圍了過來,拽的拽衣袖,拉的拉衣襟,七嘴八舌地嚷著:“夫人,這回一定要唱,皇后也要聽哩!”

正鬧著,就聽得“轟”地一聲巨響,姑娘們的嬉戲之聲嘎然而止。定睛一看,湖對面一大段堤岸崩塌了,土石瀉到湖裡,衝起一陣巨大的波瀾。

一場虛驚之後,姑娘們一個個張口結舌,被剛才的險象嚇呆了。忽然,一個姑娘尖聲叫道:“夫人!”眾人這才發現,宣華夫人面色蒼白,手捂著胸口,緩緩伏倒在地。蕭皇后大吃一驚,忙問道:“夫人,你怎麼啦?”

宣華夫人雙目緊閉,顫抖著發紫的雙唇,聲音微弱地說:“我……心跳得厲害……”

蕭皇后回身向侍立在遠處的太監招手大聲喊道:“快!輦車過來,送夫人回金鳳院!”

宣華夫人讀書有識,涉獵很廣,懂得陰陽五行之類的學說。她暗暗為湖岸坍塌之象占卜一卦。按五行的說法,土為中央,主內事。湖岸之土無故突然崩塌,預兆宮闈嬪妃有災。宣華夫人的心頭被這一不祥的陰雲所籠罩,如果說,那天湖岸崩塌的轟然巨響將她嚇昏了過去,那麼,現在她完全被一種無法排解的恐懼所震懾。自從醒過來之後,她的病勢就一天比一天沉重起來!

幾天以來,宣華夫人都處於時醒時昏的狀態中,昏迷的時候臉上常常浮出幸福的微笑,面頰也紅潤好看一些。一旦清醒,立刻便露出恐懼,臉色蒼白。好在一天之中,她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

煬帝來了。這位日理萬機的皇上聽說愛妃病重,草草安排了一下朝廷事務,急急忙忙駕臨金鳳院。

煬帝坐在宣華夫人床邊,握著她的一隻纖纖玉手,輕聲呼喚:“夫人,夫人,朕來看你了。”

宣華夫人雙目微合,呼吸急促而細弱,皇上的呼喚沒引起她的絲毫反應。

煬帝環視身邊的一班御醫,此時一個個都低頭束手,不敢正視皇上,這一陣子,什麼藥都不管用,御醫們已感到無力迴天了。

站在床前的一位宮女輕聲叫道:“夫人,醒醒,皇上看你來了!”

宣華夫人微微地動了一下,慢慢睜開那雙被長長的睫毛遮掩著的大眼睛,黑黑的眸子艱難地轉了轉,終於看清身邊坐著的真是皇上,雙目陡然盈滿了淚水,嘴唇微翕,說:“陛下……”

煬帝急忙向內侍招手:“快拿鳥來!”

內侍立刻提來兩個裝滿小鳥的籠子,一隻只小鳥渾身翠綠,叫不出什麼名字。煬帝命一名宮女打開窗戶,然後從籠子取出一隻小鳥放在手上,端到宣華夫人的臉前。小鳥眨眼看了看宣華夫人,張嘴叫道:“夫人無恙!”隨即雙翅一抖,縱身飛起,在房子裡轉了一圈,從窗戶穿躍而去,向長渠的樹林中飛去。

煬帝將籠中的小鳥逐一取出,一隻只放飛。每隻小鳥在飛走之前,都清脆地叫一聲:“夫人無恙!”

籠子裡剩下最後一隻鳥了,煬帝又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出來,放在宣華夫人手上,又把她的手輕輕抬起到胸前,朝宣華夫人微笑著點點頭。

宣華夫人滿眶淚水一下湧了出來,她仔細地看著那隻俊俏伶俐的小鳥,依依不捨地晃動了一下手掌。

“夫人無恙!”小鳥飛走了,屋子裡迴盪著清脆的鳴叫。

一名宮女上前用絲絹為宣華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自己竟忍不住抽泣起來。

煬帝說:“夫人,小鳥們都在為你祝福,你很快就會好的。等夫人康復了,朕跟你一起沿著大運河回江南去。朕的龍舟都快造好了!”

宣華夫人的臉上綻開了一片燦爛的微笑,用盡力氣說:“陛下,剛才我哥哥派車來到門口,說要……接我回江南去,我……對他說,與陛下道別之後,就跟他去……”

煬帝驚得周身一顫,抓緊了宣華夫人的手說:“不行!你要遵從朕的旨意,陳叔寶也不敢抗旨!你一定要陪朕一起……”

宣華夫人慢慢地閉上眼。燦爛的笑容依舊綻放在臉上。這是最後的綻開,旋即而來的就是凋零。

“夫人!夫人……”煬帝發出了一聲聲無助的呼喚……

大業二年(公元606年),八月中秋,天高雲淡,金風送爽,暑氣早已消退,正是出遊季節。

洛陽城的大街上,到處都張貼著朝廷發佈的告示:大業皇帝將於近日沿大運河南下,巡幸揚州。

看了告示,人們都竊竊議論:皇上終於要巡遊江南,看來先前的傳聞不假,只可惜宣華夫人沒能等到今天……

在此之前,黃門侍郎王弘奉旨在揚州建造龍舟及各種船隻數萬艘,已沿運河北上到達東京,停靠在洛口的河道上。

後宮裡,柳惠翻箱倒櫃地忙碌著,她在幫著蕭後收拾隨駕出遊的行裝。

蕭皇后坐在一旁看著,她插不上手,只能與柳惠閒聊,以此減輕一下柳惠的勞累與枯燥。蕭皇后說:“阿惠,怎麼看到你對這次隨駕出遊江南不是很高興似的?”

柳惠看了蕭皇后一眼,微笑道:“皇后,看你說到哪裡去了。這麼多年沒回江南,好不容易有這一次機會,我怎麼能不高興?”柳惠停頓了一下,又說:“其實,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只是奉旨隨行,把皇上、皇后服侍好就盡職了,高興不高興的沒什麼關係。皇后,這次出遊,只要你玩得開心,我也就高興了。”

蕭皇后一聽,似乎覺得這個柳惠也與從前大不相同了。於是說:“你這個阿惠呀,我看是越來越滑頭了!你說,怎麼才算開心?哀家也覺得十多年沒到江南,就想回去看看。機會難得啊,說不定此生只有這一次了!”

柳惠停下手中的話兒,點頭贊同道:“是啊,你是皇后,皇上不去,你也不能去。我卻不一樣,即使這回不去,將來一定還有機會去的。”

“噢,你怎麼會有機會?”蕭皇后疑惑地問道。

柳惠悠悠地嘆息道:“皇后,你想,總有一天我老了,不能再留在宮中侍奉你和皇上。到時候,我只求皇上、皇后開恩允許我出宮回老家,那樣,我這後半輩子不就一直住在江南了嗎?”

一陣惆悵襲來,蕭皇后哀嘆地說:“是啊,你還有個盼頭,能出宮回老家去。可是,哀家呢?哀家只盼著死後葬在青山綠水之間。哎,阿惠,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出宮不留在我身邊了?”

“不是不是,皇后,你可千萬別這麼想。”柳惠見蕭皇后不愉快,急忙走到她跟前,辨解道,“我剛才不過順嘴說一句而已。皇后,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在宮中伺候你一輩子!”

柳惠見蕭皇后悽惶地說:“一輩子?唉,恐怕等不到你老,哀家這把老骨頭就不知道埋在哪裡了!”說著,眼圈竟紅起來。

柳惠更是慌了,跪在蕭皇后膝前,帶著哭腔說:“皇后,都是柳惠該死,惹得你難過。皇后大福大貴,壽比南山,早早該死的當是我柳惠了!”

蕭皇后被柳惠這番話逗得噗哧一聲笑了。她拉著柳惠的手,扶她起來,說:“好了好了,看看咱倆是怎麼了,眼看就要出門遠行,淨說些不吉利的的!快忙去吧。”

柳惠抹了抹眼角,也笑了,又走回衣櫃前收拾起來。

室內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蕭皇后發出了無聲的嘆息。

一會兒,柳惠收拾好一隻衣櫃,輕輕合上蓋子,轉身看看蕭皇后,見她右肘支在桌上,手託著腮,怔怔地出神。

柳惠又慢慢地走過去,在桌子對面坐下來,輕輕說:“皇后,你不要怪我多嘴,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說說看,哀家就不信你是哀家肚裡的蛔蟲。”蕭皇后連眼都沒眨一下,平靜地說。

“說出來,皇后可……”

“說吧。”蕭皇后打斷柳惠的話,“哀家不會怪罪你。”

“我聽說,皇上的龍舟上,裝,裝了……”柳惠仍然是結結巴巴,欲言又止,她看了看蕭皇后,見她仍然是那樣一動不動,就繼續說,“龍舟上裝了,一架任意車……”柳惠如釋重負。

蕭皇后放下託著的手臂,淡淡地說:“哀家知道,據說,這任意車是何稠設計的。看來,宮裡知道這事的人不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傳遍天下。”

柳惠問:“任意車,真的是專幹那種事用的嗎?”

蕭皇后點點頭,柳惠自知失言,輕輕地在自己嘴上拍了一掌,說:“皇后,你別想得太多。自古以來,宮中的女人都是為皇上準備的,天經地義,想開點就是了,不要自尋煩惱。”

蕭皇后冷笑一聲:“阿惠,哀家從皇上做晉王時就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你說哀家還有什麼想不開的?還能像先朝的獨孤皇后那樣妒恨嗎?又有什麼用呢?”

柳惠的臉倏地一下血紅了:是啊,自己跟皇上的那些事,皇后都沒追究。這些年來,應該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就是宣華夫人當初被打入冷宮,可時間不長卻又接回了宮中。

“唉!”蕭皇后嘆了口氣,說:“哀家不是為皇上寵幸別的女人而忌妒難過,哀家是為他一門心思用在這些事上而擔憂啊!如果一位君王的才幹都用在奢侈靡費、尋歡作樂上,可就荒廢了國家啊!”

“皇后!”柳惠心驚地輕聲叫道:“在皇上面前,你可不能說這樣的話呀!”

“哀家早就知道。皇上變了,變得讓人感到陌生,不可理喻。變得現在連敢說這種話的人也沒有了。如今可好,忠耿之臣看不見了,阿諛逢迎之輩倒是不少,他們都投皇上所好,竟然連任意車這種東西都造出來獻給皇上,皇上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十年前的晉王和現在的皇上可不一樣了。”

“是啊,過去的晉王和現在的皇上,的確不是一個人。就這次,皇上巡幸江南,隨駕的嬪妃侍妾也一定不少。”

“哀家已初略統計了一下,後宮的嬪妃嬖妾、宮娥侍女,加上西苑十六院的夫人、姑娘,差不多有三千人!你沒聽說,除了皇上的龍舟,其餘各類大小船隻造了好幾萬艘呢!”

“我的天,”柳惠失聲叫道,“那該需要多少金銀啊!”

八月中旬,左武衛大將軍郭衍為前軍統領,右武衛大將軍李景為後軍統領,率衛隊護駕南巡,大隊人馬從仁壽宮出發。

皇上、皇后穿著嶄新的龍袍鳳服,乘坐一輛金圍玉蓋的消遙輦,率領顯仁宮和西苑的三千佳麗,寶馬香車,迤邐西去。

煬帝和蕭皇后登上一隻叫作朱航的小船,沿漕渠前進,不久便到了洛口。遠遠地看見那艘巨大的龍舟停泊在洛水中,隨著粼粼清波微微搖盪。

皇上的龍舟就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宮殿。龍舟長百尺,高四十五尺,共分四層。上層是正殿內殿和東西朝堂;中間兩層有一百二十個房間,都用金玉裝飾,是皇上休息娛樂的地方;最下一層是內侍住。整個龍舟的外觀造型名符其實,就是一條巨龍,前面是昂首的龍頭,後面是高翹的龍尾。從龍舟正面看,只見龍嘴半開,龍珠圓睜,龍角丫杈,直向蒼穹,一派真龍天子的無限威嚴。龍舟上兵甲列陣,旌旗招展,非常壯觀。

蕭皇后的翔螭舟比龍舟略小一些,但裝飾與龍舟幾乎無異,只是翔螭舟前首的龍頭是一條雌龍,沒有龍角。

在龍舟和翔螭舟後面,是九艘叫做浮景的大船,船分三層。九艘浮景滿載日常起居飲食所需,專供皇上和皇后之用。

接緊著後面便是稱作漾彩、朱鳥、蒼螭、白虎、玄武、飛羽、青鳧、凌波、王樓、道場、玄壇、板榻、黃篾等各式船隻,分別數百艘和千餘艘不等,有樓船、也有平船,分載後宮、儲王、百官、公主、僧尼、道士、蕃客及供奉物品。僅拉縴挽船的就有八百多人。皇上旨令儲王、公主及五品以上官員賜坐漾彩、朱鳥、蒼螭一類的樓船。這樣一來,拉縴的船伕也分出了等級。拉漾彩以上船隻的共有九十多人,他們有個雅號,叫“殿腳。”凡是殿腳,都一律穿特製的錦衣彩袍。

隨行護駕的衛兵分乘青龍、平乘、艨艟、八樟,艇舸數千艘,因這些船上載有兵器帳幕,全由士兵牽引,不用船伕。

整個南巡船隊,舳艫相接二百里,兩岸有二十萬騎兵和十多萬步兵夾岸護送,真可謂水陸並進,浩浩蕩蕩。若從遠處望去,根本分不出哪是河中,哪是岸上,只見旌旗蔽野、一眼望不到盡頭,非常壯觀。自古以來無論是哪朝哪代的皇帝出巡,都未曾有過這樣的聲勢和氣派!

煬帝坐在龍舟前首的頂層船樓的廊簷下,看著河中岸上聲勢浩大的前進隊伍,心裡激動不已。新開的運河水滿河寬,足有二百三、四十尺,像龍舟這樣大的船,也可以並行四艘。河堤上築有寬闊的御道,可行走車馬。夾道垂柳依依,殿腳們揹負彩繩,拉船走在柳蔭下,免去了陽光曝曬之苦。而且,兩岸密密的垂柳還可以護岸固堤,又是沿河的一道風景。

還是身為太子的時候,楊廣的心中就有這種願望,今天終於實現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蹟在自己手中完成了。一代帝王一生中能成就幾件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呢?大運河就是這樣的大事,大運河必將彪炳千秋!

煬帝心潮起伏,臉頰被興奮和激動漲得通紅,在陽光和水波的映照下爍爍發光。

一陣輕風迎面吹來。徐徐而過的清風裡,傳來一陣陣隱約的歌聲。漸漸的,歌聲近了,也更加嘹亮、高亢、粗擴。煬帝在揚州十年,常聽到這樣的歌聲,那是撐船人幾乎都會唱的船工號子。

煬帝站起身來,憑欄眺望。遠處水面上,一隊長長的木船正迎著南巡的船隊沿河北上。他問身邊的內侍:“那是不是運糧的漕船?”

“陛下,正是漕船。”內侍答道。

嗬!運河開航,漕幫船隊也啟運了!

常言道:“蘇杭熟,天下足。”江南魚米之鄉,物產豐饒。天下租調賦稅,十之八九出自江南。以往苦於漕運不便,江南糧米不易北調,陸地長途跋涉需數月方可到達,一遇荒年,京都及各地方州府為調糧應急忙得焦頭爛額。如今運河開通,千萬漕船可以輕鬆順暢地運送皇糧了。

這時,一隻開導的前衛船隻上前攔主漕運船隊,要他們靠岸停駛,為皇上的龍舟讓道。煬帝見此情景,把手一揮,說:“傳朕旨意,這樣寬敞的河面,無需漕船停泊讓道。”

接著,就聽一名內侍站在船樓上放聲大喊:“皇上口諭:運河水面寬闊,漕運船隊可傍岸前進,無需停泊靠岸避讓。”

有了皇上的聖旨。開道船上的禁衛也不再阻攔,漕船首尾相接,一艘跟著一艘,傍著河岸魚貫北行。船伕們感激皇上恩典,同時也被眼前這隻浩浩蕩蕩、威儀無比的皇家船隊震懾了,驚呆了,紛紛跪在船頭,向著皇上的龍舟叩首禮拜。

龍舟緩緩駛過,煬帝站在船樓上,居高臨下看著北上的漕船,笑在臉上,喜在心頭。他想,運河自洛陽至揚州才是第一站,還要繼續向南開挖,直達餘杭,那裡才是真正的江南腹地哩!

翔螭舟跟在龍舟後面緩緩行駛。

蕭皇后平生第一次乘坐這樣大的船,第一次在船上行駛如此漫長的旅程。她對一切都感到新奇。

船隊開航之後,蕭皇后在柳惠的陪同下,把翔螭舟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比起洛陽或者長安的皇宮來,這座漂浮在水上的宮殿少了許多刻板和森嚴,多了許多濃濃的人情味,多了許多自然,宮殿漂行,兩邊的田園景色,頭上的高天流雲,都在不停地變幻,一會兒一個樣,一時一個景,不像在陸地宮殿裡那麼單調枯燥。人在船上,船在畫中,人的心境也就隨同這幅自然的長卷一樣清麗明朗起來。這種心境,在高牆深宮裡是不會有的,蕭皇后覺得,自己已經有好久沒像此刻這樣舒展開朗了。

船隊又到了一座行宮,慢慢停下來。為方便皇上巡遊,運河沿岸每隔四、五十里,就修造一座行宮。船隊行到行宮前都要停一停,看皇上是否下船休息。如果不下船,就會很快繼續前行。此時已近黃昏,皇上可能要在此處過夜了。

一名侍從進來問道:“皇后是否下船休息?”

蕭皇后透過窗戶向岸上看了看,河堤上、御道邊,田野裡早已是人山人海。遠處,在夕陽的輝煌裡,還有一隊隊、一群群的男女老幼,推車挑擔往這邊走來。

蕭皇后說:“岸上鬧嚷嚷的,不下去了,在船上圖個清靜。”

出行之前,皇上在洛陽頒佈詔令:巡遊船經過的地方,百官庶民前往觀瞻,任何官吏軍衛不得干涉阻攔,以示天子威儀,宣教風化。另旨:船隊所經州縣,五百里以內的地方,須貢獻酒食,有貢獻不足者,按差額多少,將地方官員處以譴責、降職、免官、流放的處罰,直至斬首。

於是,運河兩岸百姓潮水一般湧來,觀望這百年不遇的盛況,紛紛湧來的人群裡,還有許多人兼負著地方官差,為皇上的船隊送酒送飯送貢品。

不一會兒,便有十幾擔酒食物品送上了翔螭舟。除了山珍海味,水陸佳餚,還有一種無花素絲絹。這種絲絹薄如蟬翼,隱隱透亮,一匹數丈長,重量卻不足半斤。還有一個怪怪的名字,封裝上寫的是:“雞鳴絹”。

隨船的宮女看到這些絲絹不住地稱奇,七嘴八舌地問:“怎麼叫雞鳴絹?”

柳惠朝蕭皇后呶呶嘴:“還得請教皇后。”

蕭皇后小時候在舅舅家學過幾天絲織,她掂起一絲絹說;“這是南方的一種輕紗。在江南,桑蠶一年四五熟,蠶絲極多。姑娘們都很勤快,精於紡織。往往在夜裡繅絲,清晨絲絹就織成了,固此俗稱雞鳴絹。”

說著,她將手中的輕紗披在肩上,輕輕一抖,素紗曳地,蕭皇后的身上好似披了一層乳白的淡霧,宛如雲中的仙女,宮女們齊聲地叫了起來:“哎呀,真好看!”

“皇后娘娘就是下凡的仙女啊!”

蕭皇后笑了,她說:“都一個個嘴比密甜,哀家還不知道你們心裡在想什麼?好啦,都賞給你們,拿去做幾件舞衣。”

這是宮女們求之不得的,她們歡天喜地地拜謝了皇后,領賞而去。

翌日凌晨,船隊繼續南行。

晨霧之中,蕭皇后在船頭的甲板上跨著步。她眺望著東岸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又圓又大,彷彿站在船樓頂端,拿根旗杆就能把它挑下來似的;那麼紅,把河水都染得變了顏色。

忽然,蕭皇后聽到前後連連傳來“撲通”、“撲通”的水聲,她循聲望去,見前面和後面的船上都有人在往河裡扔著一筐一簍的東西。蕭皇后正在納悶,又見自己船上的幾名侍從也抬著些筐簍從艙裡出來,要往往河裡扔。她連忙問:“你們都在扔什麼東西?”

一個侍從回答:“都是些沿途地方送來的飯菜食物。”

蕭皇后驚訝地問:“百姓送來的全是珍饈佳餚,怎麼連嘗都沒嘗就往河裡扔?”

“皇后,沿河州縣五百里以內都來貢獻吃食,怎麼會吃得完?如其放在艙裡發黴變餿,氣味難聞,還不如早早扔到河裡餵魚蝦好!”侍從說著,又指了指岸上,“皇后你看,護駕的騎兵禁衛,正在岸邊挖坑掩埋哩!”

蕭皇后頭也沒回,徑直走回自己的船殿。她知道,不用看了,侍從絕不會說謊。挖坑掩埋比散落一路要好,要明智。然而,這麼多的食物都是百姓血汗,面朝黃土背朝天,來之不易啊!怎麼會這樣!何必要五百里以內來獻食?二百行不行?一百里呢?這樣靡費,長此下去,就算天下遍是金山銀山,不也照樣會揮霍貽盡嗎?

蕭皇后憂慮著,坐下來面對銅鏡梳洗。她要到龍舟上去面見皇上,向他說明如此暴殄天物會遭天下責罵的。她要勸說皇上傳諭前方州縣,船隊經過時所奉獻食物按原旨減半。

梳理完畢,蕭皇后站起身,照著銅鏡又整了整鳳冠。

柳惠走進來,看了看蕭皇后,說:“這個時候,皇上怕是還沒醒吧!”那語音裡聽不出絲毫的情感色彩。

蕭皇后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哀家要去見皇上?”

柳惠笑了笑,嘆口氣,沒有回答。

蕭皇后轉臉看著窗外那緩緩後退的垂柳,像是在問柳惠,又像是在自語:“昨天晚上,皇上不是在岸邊的行宮過夜嗎?”

“沒有。”柳惠說,“剛交子時,皇上又回了龍舟。接著,後邊上來一條青鳧船,把十幾個姑娘送上了龍舟。皇后,你的寢殿在船的中層中間,四面嚴實。我們睡在船頭的聽得真切。龍舟上姑娘們的尖叫聲持續了一夜,沒有間斷,還有皇上的大叫聲,都傳了過來。看來,太府少卿何稠的任意車,還真遂了皇上的心願。”

蕭皇后重又坐下,面對著銅鏡。

柳惠又說:“皇后,這會兒太陽還沒有兩杆子高,皇上能見你嗎?再說……”

“別說了,哀家知道。”蕭皇后打斷了柳惠的話。她當然知道,沒有皇上的召喚,任何人是不可隨意到龍舟上去的。

蕭皇后呆望著銅鏡。銅鏡裡那張秀美的臉龐依然是那樣光彩照人,鳳冠霞帔,溫順端莊,的確不愧為母議天下的皇后儀表,只是那豐腴秀美的臉龐稍稍顯得富態了些,從而更增添了幾分莊重肅穆。耳邊又響起了皇上嗣位改元時,立她為皇后的那些詔語。

“王妃蕭氏,夙稟成訓,婦道克修,宜正位軒,武弘柔教,可立為皇后。”

皇上啊!蕭皇后在心裡叫著,蕭氏依然是蕭氏,而皇上卻已經不是先前的那個晉王了!自己這個蕭氏女成了皇后,母儀天下了,這是不變的事實。而以後的人生之路又會怎麼樣呢?是皇后又怎樣,皇后照樣上不了龍舟,不能面對皇上說不該浪費百姓的糧食。在百姓家裡,浪費糧食是要遭罵捱打的呀!罷了,不說也罷。比起挖海造山,開運河,大造宮苑的靡費,這點糧食算得了什麼!

對著銅鏡,蕭皇后輕輕取下鳳冠,放在案几上。看樣子似乎已經打消了去見皇上的念頭。

柳惠看著她笑了,笑得是那麼悽楚。

蕭皇后忽然取過紙,以手托腮,伏在案几上沉思起來。

少頃,便提筆疾書:

承積善之餘慶,備箕帚於皇庭。

恐脩名之不立,將負累於先靈。

乃夙夜而匪懈,實寅玄於玄暈。

雖自強而不息,亮愚朦之所滯。

思竭節於天衢,才追心而弗逮。

實庸薄之多幸,荷隆寵之嘉惠。

賴天高而地厚,屬王道之昇平。

均二議之覆載,與日月而齊明。

乃春生而夏長,等品物而同榮。

願立志於恭儉,私自兢於誡盈。

孰有念於知足,苟無希於濫名。

惟至德之弘深,情不邇於聲色。

感懷舊之餘恩,求故劍於宸極。

叨不世之殊盼,廖非才而奉職。

何寵祿之逾分,撫胸襟而未識。

雖沐浴於恩光,內漸惶而累息。

顧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難。

實不遑於啟處,將何情而自安!

若臨深而履薄,心戰慄其如寒。

夫居高而必危,慮處滿而防溢。

知恣誇之非道,乃攝生於衝謐。

嗟寵辱之易驚,尚無為而抱一。

履謙光而守志,且願安乎容膝。

珠簾玉箔之奇,金屋瑤台之美。

雖時俗之崇麗,蓋吾人之所鄙。

愧之不工,豈絲竹之喧耳。

知道德之可尊,明善惡之由已。

蕩囂煩之俗慮,乃伏膺於經史。

綜箴誡以訓心,觀女圖而作軌。

遵古賢之令範,冀福祿之能綏。

時循躬而三省,覺今是而昨非。

嗤黃老之損恩,信為善之可歸。

慕周姒之遺風,美虞妃之聖則。

仰先哲之高才,貴至人之休德。

質菲薄而難蹤,心恬愉而去惑。

乃平生之耿介,實禮義之所遵。

雖生知之不敏,庶積行以成仁。

達人之蓋寡,謂何求而自陳。

誠素志之難寫,同絕筆於獲麟。

這篇《述志賦》的主旨是臨深履薄,居安思危,蕭皇后的目的很明顯是為了規諫,勸導煬帝要有所收斂。誰知煬帝讀過賦後,竟一笑了之,大不以為然。煬帝覺得,人生苦短,若不及時行樂又待何時?在他看來,舜怎樣?紂又如何?還不是到頭來同歸於黃泉!蕭皇后感到絕望了……

太陽已近當空,兩岸的景色變得更加明亮。河水也更清澈了,偶爾可以看到幾條魚在淺淺地遊動。

龍舟上,又傳來了鼓樂絲竹的奏鳴。那是一首為巡遊江南而作的新曲,音韻悠揚,氣勢恢宏。聽得出千帆進發,萬騎夾岸;感覺得到仲秋遠遊的清爽,心曠神怡的樂趣。

揚州,就在前面,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