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二胯子
肖劍南思前想後,一夜未眠。清晨六點,一輛奔馳轎車風塵僕僕駛入奉天警備廳。值班警衛飛跑著到刑訊室通知二人,肖劍南叫醒廳長,到門口迎接。車上下來兩人,當先是一位高高瘦瘦的老頭子,留著清代大辮子;另一個明顯是日本人,嘴邊兩撇八字鬍鬚。寒暄過後,廳長將兩人引到刑訊室。此時肖劍南得知當先一位果真是前清遺老,晚清軍機大臣鹿傳麟。關於此人,肖劍南倒是略有耳聞,當年將溥儀逼宮出走的大軍閥鹿鍾麟就是他侄子,因為此事,老頭兒當年氣得不輕。而另外一位,則是日本關東軍司令部派來專門負責調查此事的專員,山口太郎,是個中國通。
奉茶已畢,鹿傳麟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此事幹系重大,還是先請肖大隊長將情況說說吧。”廳長向肖劍南點點頭,肖劍南將事情經過向兩人敘述了一遍,又將搜查結果告訴三人。老頭兒聽罷,翻了翻白眼,沉吟半晌,說道:“我來之前,皇上特意叮嚀,這第一嘛,就是要抓捕全部匪徒,不能使一人漏網;第二,起獲全部被盜寶物;第三,找到盜洞入口,皇上要親手將先祖重新收殮,前兩條看來已是問題不大,但是這第三點嘛……嘿嘿,肖隊長可是要加把勁兒呀!”言外之意是責怪肖劍南沒有好好搜查。肖劍南聽了這話不禁心中有氣,但沒有做聲,只聽廳長接話道:“好的好的,此事我想倒也不太難辦,就算是掘地三尺,我們也一定把洞口找出來,您老放心,放心!”
老頭兒又伸手捋了捋鬍鬚,表示滿意,點頭道:“如此甚好,看來還要有勞肖隊長再多辛苦一趟了!”聽到這話,肖劍南只能站起身,答道:“分內之事。”老頭又趾高氣昂地吩咐作出具體分工,由他們三人負責提審崔二胯子二人,而肖劍南帶人再次搜索盜洞入口。吩咐完畢,廳長讓肖劍南親自帶人去提崔二胯子,肖劍南聽罷,躬身而出。
來到囚室向眾人說明來意,小劉忙不迭下去提人,肖劍南坐在牢房大廳等候,一邊暗自打量囚室結構。通往地下囚室的大門通道上,站著七八個荷槍實彈的鬼子兵,看守極為嚴密,看來要想救人真比登天還難,肖劍南不禁暗自發愁。
坐下沒有半分鐘時間,小劉慌慌張張跑回來,大呼:“不好了肖隊長,出事了!”肖劍南一愣:“什麼事?”小劉氣喘吁吁答道:“不好了肖隊長,死人了!”“什麼?”肖劍南心中一緊,馬上問道:“死的什麼人?”小劉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今天抓的兩個人,�死……�死了一個……”肖劍南心裡咯噔一下,莫非是崔二胯子傷重不治?要是這樣,自己真是鑄成大錯!想到這裡,連忙問道:“死的可是崔二胯子?”小劉道:“不,不是!是另外一個!”肖劍南心頭略寬,只要不是崔二胯子就好,但隨即又有一個疑團湧向心頭,剛才驗傷之時,另外一個人連輕傷都沒有,怎麼就突然死了?想到這兒,肖劍南問道:“怎麼死的?”小劉道:“不知道。”肖劍南點點頭,說道:“去看看!”
小劉前面帶路,兩人下到囚室。警備廳囚室分為地上地下兩層,用以關押剛剛抓捕尚待審訊及宣判的犯人,其中地下一層關押的都是重犯。他們從樓梯下到地下囚室,見長長走廊的盡頭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走到囚室門口,肖劍南推開大門,只見崔二胯子大模大樣盤膝坐在地上,雙目微微閉著,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另外一人直挺挺躺在旁邊。肖劍南快步上前,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果然已經斷氣多時,再摸了摸死者身上肌肉,也已僵硬。肖劍南又解開那人衣領檢查頸部,並沒有勒傷痕跡,不禁暗自詫異:幾小時前這人還生龍活虎,怎麼一時半會兒就死於非命,難道患了急症?
肖劍南問崔二胯子:“這人是怎麼死的?”崔二胯子睜開眼睛盯了肖劍南一眼,隨即又閉上了雙眼,並不作答。肖劍南叫來兩個看守的日本兵問話,兩人均稱沒聽到任何異響。“把他的衣服脫下來!”肖劍南向兩個鬼子命令道。衣衫除下,死者身上並無傷痕,只是在胸口正中隱隱可以看到一個黑紫色的圓點,深入肌理。肖劍南一怔,隨即想起崔二胯子的傳說,馬上明白了,同時心中一喜,當下卻不動聲色,對兩名鬼子兵說道:“好了,把他的衣服穿上!”又轉身對小劉說道:“你去找法醫過來做個檢查,順便再找卷草蓆,待會兒把他埋了。”小劉應聲而去。肖劍南抬頭看了看兩個鬼子兵,吩咐道:“你們兩人在這裡看著!”說完走出牢房來到過道。
奉天警備廳的囚室尚未配備電燈照明裝置,只是在每間囚室大門兩邊一人高的地方,分別在牆上伸出半塊磚頭,上面各放著一盞油燈。肖劍南走出囚室,仔細看了看兩邊油燈,略一沉思,心中已有計較。他從地上找來一塊小石子兒,又從制服上抽下兩根三十釐米左右的細線,將兩根細線接為一根,系在小石頭上面,將油碗向外挪了挪,將石子壓在了油碗的下面。佈置停當,肖劍南仔細看了看,整個過道很黑,如果不是特別仔細觀察,不會看見這根垂下的半米長細線。
肖劍南佈置這個機關,前後不到一分鐘時間,佈置完畢,他來到囚室一層大堂,只見幾個鬼子兵還在荷槍實彈地站崗。肖劍南看了看幾個鬼子兵,只見其中一人不同一般小鬼子,身材明顯高大魁梧許多。這一點他剛剛進來時就注意到了,肖劍南伸手向那人指了指,又指了一個他旁邊的人說:“你們倆跟我下來!”
兩個鬼子兵隨著肖劍南下到地下,走到囚室門口,肖劍南命令道:“你們進去將屍首抬上來!”兩個鬼子一愣,但沒有多問,推門進去,肖劍南站在門口看兩個鬼子進了屋,暗暗將細繩抓到手裡。不大工夫,兩人抬著屍首上來,矮個鬼子兵走在前面,那高個走在後面,就在後面的鬼子頭剛剛探出門那一剎那,肖劍南將手中細線輕輕一拉,“哐啷”一聲響,半碗燈油不偏不倚全都扣在鬼子頭上,燈芯下來的時候還沒有滅,隨即燎著了小鬼子的帽子,臉上的燈油也著了起來。
小鬼子一下將屍首扔到地上,人也滾翻在地,哭爹喊娘伸手向臉上亂抹,另一個鬼子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呆了,愣在當場。火頭燒了足足五秒鐘,肖劍南心想不能再燒了,再燒人就沒用了,馬上脫下衣服包在小鬼子頭上。衣服一蓋上,火馬上熄滅,肖劍南拿起衣服,小鬼子還在哼哼唧唧地呻吟,一張臉上已經燒起了好幾個泡,看到這兒,肖劍南心想:“剛剛好!”
受傷鬼子兀自躺在地上呻吟,樓上的鬼子小隊長聽到下面的慘叫,帶著兩個鬼子兵急匆匆趕下來,看到躺在地上的鬼子以及屍首,忙向肖劍南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肖劍南將死人的事情講了一遍,又將剛才的事故告知,只說可能是老鼠踢翻油燈。鬼子小隊長聽完,上去就給看守地下囚室的兩個鬼子幾個耳光,罵道:“吧嘎,一群飯桶,人都看不住!”被打的鬼子臉都不敢捂,一個勁兒鞠躬。肖劍南看到這般光景,心中暗笑,但還是勸慰了幾句。幾人將受傷的鬼子扶到地牢一層,又合力將屍首抬了上來。
肖劍南假意給受傷的鬼子兵檢查了傷勢,燙傷並不算很嚴重,只是起了滿臉水泡。肖劍南檢查完畢,說道:“傷並不算很重,只是若不好好醫治,毀容恐怕在所難免。”受傷的鬼子兵聽了這話,一臉惶恐之色,忙看鬼子小隊長,小隊長問道:“肖桑有什麼辦法?”肖劍南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知道奉天城有一個老中醫,祖傳秘方治療燙傷很有手段,只是……”小隊長一鞠躬,問道:“肖桑,請直說!”肖劍南又是一陣沉吟,說道:“只是他一向不給日本人看病!”肖劍南說得不錯,那名老中醫確實從不給日本人看病。
聽了這句話,鬼子小隊長手扶刀柄,一臉怒色,用半熟不熟�的中國話罵道�:“吧嘎,良心的大大的壞了,他的死啦死啦的!”肖劍南按了按鬼子握刀的手,說道:“此人醫道高明,可是滿洲國皇帝指名的御醫之一,他寶號的藥品可是進貢皇宮的,連關東軍司令部都拿他沒辦法,恐怕你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吧?”聽了肖劍南這句半諷不諷的話,鬼子小隊長氣呼呼坐回椅子上,說道:“肖桑你可有什麼辦法?”
肖劍南迴答道:“辦法倒是有,只要換身中國人的衣服,看病的時候不說話,我可以帶他過去一趟。”小鬼子沉吟了半晌,看來對肖劍南這個提議並不十分樂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道:“好,就聽肖桑吩咐。”肖劍南揮了揮手,笑道:“不敢,分內之事,那麼過一會兒我先叫軍醫簡單給他包紮一下,今天下午,我帶他去找那個老中醫。”兩個鬼子連忙起身鞠躬,說道:“有勞肖桑了!”肖劍南又揮了揮手,表示不必客氣。這時小劉已經帶著法醫來了。
法醫先給小鬼子簡單包紮,然後檢查死者死因,肖劍南派小劉去給廳長回一聲,告訴這裡臨時發生的情況,並說一切安排完畢,會親自將犯人帶去,小劉應聲而去。法醫大約檢查了十分鐘,說道:“看情形像是心肌梗塞,不過不確定,如果進一步瞭解,需要解剖!”肖劍南揮了揮手,說道:“不用了,不過有勞你一起見一下廳長,廳長也在等著驗屍結果。”正說著,小劉復命完畢,看樣子一臉彷徨之狀,肖劍南看到小劉如此臉色,問道:“廳長怎麼說?”
小劉道:“我彙報的時候,有另外兩個人在,他們聽完後把廳長大罵了一頓,廳長一個勁賠不是。肖隊長,那兩個到底什麼人,這麼厲害?”肖劍南笑了笑:“這個你就不必打聽了。對了,廳長說了什麼?”
“出門的時候,廳長著實把我罵了一頓,你說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人是鬼子看的。我這份冤!”小劉一臉委屈。肖劍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別�唆了。廳長怎麼吩咐的?”小劉答道:“廳長讓我們驗完屍,趕緊帶犯人過去。另外把法醫帶過去,屍首先別埋。”肖劍南點點頭道:“行了,你先到下面提犯人,待會兒帶兩個弟兄陪我把犯人押過去,回來再把屍首放到停屍房。對了,那祖孫兩人現在哪兒呢?”小劉道:“還在你辦公室睡覺,有人看著,跑不了。”
“好,你完事後給兄弟們買點早點,都累了一宿了,順便給那祖孫兩人送過點兒去,待會兒還要問他們口供。”肖劍南說完,從口袋裡拿出幾張鈔票遞給小劉。
五分鐘後,肖劍南一行與法醫一共五個人來到刑訊室,小劉將崔二胯子鎖到椅子上,去辦自己的事情,其他兩個警員荷槍實彈守在屋角。廳長當著兩位專員的面,沒有發火,問了事情的情況,肖劍南作了簡要回答,廳長揮了揮手,說道:“好了,我知道了,這裡的事情交給我們,你立刻帶人去郊外搜索,一定要找到要找的東西!”廳長說完話,又對兩個拿槍的警員道:“你們到門外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要進來!”兩個警員應聲而去,肖劍南出屋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崔二胯子,只見他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一臉倨傲神色,看到肖劍南看他,狠狠地回敬了一眼,肖劍南笑了笑,反手帶上房門。
肖劍南先到自己辦公室看望翠兒祖孫兩人,安慰了幾句,又叫醒卡車司機,帶了兩個弟兄,開車出了奉天警備廳。弟兄幾個都一宿沒睡,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肖劍南帶著幾個人在城裡吃了早點,開車直奔郊外小店。
山田帶著幾個沒死的鬼子兵還在看守,肖劍南說明來意,山田一臉怒色但也不得不執行命令。按照肖劍南的吩咐,幾個人開始了對小店的全面搜索。鬼子兵負責搜索前面三間,肖劍南領著兩個弟兄搜索後面大屋。奇怪的是,一個小時過去,未見任何異常,四間房子別說盜洞,連老鼠洞都沒有找到一處。
“奇怪,難道盜洞入口根本不在這裡?”肖劍南暗自思忖,他叫來兩個弟兄,吩咐道:“你們兩個帶著鬼子兵在方圓五里內搜索一下,特別留心有什麼隱蔽的洞口。”幾人走後,肖劍南越想越覺得盜洞入口不太可能在後面大屋以外的其他地方,否則很難解釋翠兒所講的屋裡麵人忽然消失的情況。想到這裡,肖劍南又走進大屋,只見大屋之中陳設簡陋,不可能藏下任何東西,不禁皺了皺眉。
肖劍南坐在炕頭,足足思忖了將近二十分鐘,想到各種可能性,卻都被自己排除。正在這時,先去搜索的兩名警員跑回來,氣喘吁吁地報告道:“肖隊長,有情況!”肖劍南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問道:“怎麼?”一個隊員擦了把汗,說道:“肖隊長,離這往北大概一里左右,有一條大溝,裡面大片新土,像是剛掘上來的。”肖劍南一拍大腿,說道:“這就對了!”站起身來,吩咐道:“帶我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該處,果見一丈多寬的深溝之中堆滿新土,明顯越遠越舊。越往這邊,土上的野草越少,野草如果按照這趨勢長下去,不出兩個月,就不再分得出新土舊土。肖劍南蹲下身來,把最外的土抓起了一把,果不出所料,是夯土,這最後倒上去的,一定就是地宮最外面的夯土。再往裡走了幾十步,是深層土,明顯發黃。東北這塊土地號稱是白山黑水,白山指的是長白山,而黑水則指的就是黑龍江,之所以江名黑龍,因為水質發黑,關外土地極其肥沃,均是黑土,所以映得黑龍江江水都似乎成了黑色。
東北只有深層土才會呈黃褐色。現在肖劍南抓起的這一把,從顏色和土質判斷,至少應該是地下將近十米的深層土,土質發鬆,捏都捏不起來。肖劍南將土扔在地上,拍了拍手,說道:“走,回去拆屋!”
“什麼?拆屋?”聽了這句話,兩名警員瞠目結舌,愣在當場。肖劍南沒再說話,領先向小店走去。一路上肖劍南不停地琢磨,到底盜洞入口設在哪裡?看來這幫人確是不簡單!
其實以肖劍南目前的情況,是否查到盜洞入口已不重要,反正他已決定離開奉天。所以現在所做的一切全是應付差事,一將崔二胯子救出,他馬上就走,但是盜洞入口究竟設在了何處,卻也激發起他強烈的好奇。
回到小店,肖劍南直接進了後面大屋。再一次觀察屋中環境,整個房中可以說空空蕩蕩,地面均用硬土夯實,沒什麼破綻,只有西面和南面牆邊各有一個大土炕。肖劍南吩咐道:“先把兩個火炕拆了!”炕上的席子早已拿掉,並無破綻。聽了肖劍南的吩咐,眾人抄起屋中傢伙,七手八腳,一袋煙工夫,就將土炕扒了個底朝天。
土炕下面果然中空,但並沒有煙熏火燎痕跡,這倒並不奇怪,崔二胯子一行到達奉天是三個月之前,那時火力壯的人已經無需再燒火炕。想到這裡,突然一個疑團湧向心頭,肖劍南馬上想到,既然來的時候不需要火炕,而整個盜墓過程時間他們也應該大致估算好了,絕不會拖到今年冬天,土炕根本就沒用,那麼挖一箇中空的土炕來做何用?想到這裡,豁然開朗,盜洞一定就在火炕之下某處。肖劍南點了點頭,吩咐道:“就在這火炕下面,掘地三尺!”
所謂“土木之工,不可擅動”,肖劍南兩個手下和剩下的幾個鬼子兵輪番上陣,足足用了將近五個小時,才將兩張土炕下面的地面向下挖了半人多深。這時候已經挖過蓋屋子時的夯土層,但奇怪的是,在整個挖掘過程中,並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夯土層夯得非常瓷實,連個老鼠洞都沒有,再往下挖,就是根本沒有任何人動過的黃土層了。
肖劍南亦是感到異常奇怪,看了看錶,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卡車司機奉肖劍南之命回城買吃的已經回來,於是命令大家停工先吃飯。吃飯的時候,肖劍南心頭暗想,盜洞入口不在土炕之下,還可能在什麼地方?想著不由得又向房中望去。用餐完畢肖劍南命令手下將房子拆除。不到一小時,整棟大屋只剩下了一堆瓦礫,但牆體全部實心,並沒有夾壁牆,根本沒有什麼盜洞。
肖劍南可是真的一頭霧水了,已經四點多鐘,沒有時間再繼續挖掘,還有許多正事要辦,於是肖劍南下令停工。此地不用繼續看守,所有人跟他回警備廳。
卡車進了奉天城北門,肖劍南讓司機在城門口“盛記跌打”停下,告訴兩個手下過一會兒開摩托車來接他。盛記跌打掌櫃和肖劍南很熟,此人醫術高明,跌打損傷,藥到病除,尤其一手絕活是治療燙傷,再厲害的燙傷,經他手醫治過之後,幾乎不留傷痕。
見肖劍南進來,老人笑道:“哪陣風把肖大隊長吹來了?可又是到哪裡好勇鬥狠去了?”肖劍南為人仗義,好打不平,又是天生疾惡如仇,平時破案往往身先士卒,所以免不了常常掛彩,每次受傷,都是來找盛記老闆醫治,如此一來二去,兩人也成了朋友。
肖劍南笑道:“前輩取笑了,這次前來,確是有事相求!”老人聽了,笑道:“請講。”肖劍南問道:“老前輩,我曾聽您說過,有一種治療燙傷不留疤痕的方法,您可否將治療此傷的過程對我講述一下,藥方不必說,只說過程。”老人捋了捋鬍鬚,笑道:“肖隊長不會是準備不做刑偵大隊長,改行做江湖郎中了?”肖劍�南道�:“老人家取笑了,我是要救人!”聽了這話,老人正色道:“醫者父母心,肖隊長可有朋友燙傷了?只要將人帶來,敷上我現場熬製的藥膏,每日換一次藥,半月內準好,而且只要在此期間沒有大的變動,應該是不會留下疤痕。”聽了這句話,肖劍南喜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您所講的膏藥何種樣子?”老人答道:“半透明,黃色。怎麼問起這個?”肖劍南皺了皺眉頭:“黃色?前輩,可能改為黑色或其他比較重的顏色?”老人一臉疑惑之情,道:“改為黑色,這倒沒有想過,不過改為黑色勢必要加入其他藥材,恐怕會對療效大有影響,肖隊長為何有此要求,受傷的不是肖隊長的朋友嗎?”
肖劍南道:“受傷之人並非我的朋友,要救的人也並非我的朋友,但肖某確是心有苦衷,請老先生原諒!”肖劍南並非信不過老人,老人其實是個極端仇日分子,從不為日本人看病,為此早已大大得罪奉天城的日本人,要不是有偽滿洲國皇帝罩著,恐怕早已凶多吉少。所以肖劍南只是不想再多連累好人,雖然此事求老人幫忙也可能會帶來一些麻煩,但估計有溥儀這層關係,況且老人並不知情,應該不會有事。
老人聽了這句話,沒有再問,而是說道:“重新配方改變顏色,恐怕要耗費許多時日,肖隊長可否告訴我,你要達到何種目的?”肖劍南道:“這個倒不必瞞您,受傷之人燙傷在臉上,我想不讓他再以真面目示人!”老人點了點頭,說道:“要達到此目的,甚是簡單,我只需將藥膏做成膏藥貼在臉上,若不使用我特製的藥水清洗,那塊膏藥他自己是撕都別想撕下來。”聽了這話,肖劍南心中甚喜,向老人拱了拱手,道:“如此有勞前輩了,我一小時之內帶人過來!”
回到警局,肖劍南直奔刑訊室。審問已經結束,廳長三人極其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喝著茶,見肖劍南進來,廳長問道:“可搜到什麼線索?”肖劍南搖了搖頭,把整個搜索情況講了一遍。廳長聽後,皺了皺眉,這時鹿傳麟拿著茶杯,翻著白眼說道:“此事還要繼續追查,馬虎不得,一定要給我找到!”廳長連連點頭稱是,命令肖劍南繼續搜索。此外,從廳長的話裡肖劍南聽出,審訊進行得極為不順,看來崔二胯子確是鐵嘴鋼牙。廳長又說到翠兒祖孫倆口供已經錄畢,但他們暫時還不能夠離開奉天,讓肖劍南找個地方安頓一下。
肖劍南領令出得刑訊室,找到翠兒祖孫倆,約略講了一下廳長的意思。翠兒爺爺聽完,嚇得直哆嗦,求道:“肖大隊長,我們祖孫兩人可是老老實實的本分人,我們可什麼也沒做。”肖劍南安慰道:“把你們留下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還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們證明,不用擔心。”說完,肖劍南吩咐一個手下先將翠兒祖孫倆暫時安頓到自己家裡。辦完這事,肖劍南來到地牢,與鬼子小隊長簡單作了說明,然後帶著受傷的鬼子,開著摩托車先到自己家中換了便裝,然後來到了奉天城南門的盛記跌打。
老人的“新式”燙傷膏藥已經準備好,給小鬼子作了處理之後,盛老給他貼上膏藥。小鬼子臉上的燙傷面積極大,膏藥貼上後,除了口鼻眼外,其他地方全被膏藥遮蓋得密密麻麻,瞧不出原來的模樣。肖劍南看了老人的傑作,暗暗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肖劍南在家中思索何時將崔二胯子營救出來。考慮到崔二胯子腿傷未愈,自己也還未與看守牢房的鬼子們混熟,雖然心中焦急,但時機尚未成熟,恐怕還要拖延幾日。接下來的兩天,肖劍南帶領手下和十來個鬼子在郊外小店掘地三尺,將方圓幾十米的地方挖出了一個深度將近三米的大坑,但依舊是一無所獲。隨著挖掘面積越來越大,肖劍南感到希望越來越渺茫。此事的怪異還不在於找不到洞口,而是竟沒有絲毫痕跡證明這個洞口的存在,若不是親眼看到了滿箱的珠寶,以及盜匪的口供,肖劍南甚至會懷疑自己最初的判斷,那就是這幫人究竟是不是來盜墓的。
每天傍晚,肖劍南會準時帶上受傷的鬼子去盛記跌打換藥.由於肖劍南日語流利,很快和看守地牢的幾個鬼子混得爛熟。第二天傍晚剛回到警備廳,正好看到廳長送兩位專員出來。遠遠看到兩人上了奔馳車,肖劍南快步趕上廳長。廳長見他過來,詢問了搜索的情況。聽完肖劍南的敘述,廳長嘆了口氣道:“看來此事不那麼簡單,這邊的審訊也極為不順,崔二胯子除了自報姓名,其他一字不說。如果明天再沒有結果,關東軍那邊就要派刑訊專家過來,恐怕要上大刑了。不過我看即便上了大刑,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此人可真是一條硬漢!”
奉天警備廳由於肖劍南做刑偵大隊長,所以一直不提倡刑訊逼供,因而這兩天的審訊,也一直是文審。肖劍南聽了廳長這話,�心中一懍�,暗想:“如果上了大刑,救人恐怕就更不方便了。不行,看來不能再等了!”這時廳長又道:“此外,那祖孫倆一定要看好,剛剛接到上面命令,這二人不能留活口,以防走漏消息。”肖劍南心中是更是一驚,不過也在意料之中,關東軍請溥儀來當皇帝,無非是打個幌子,收買人心。但另外一方面講,溥儀雖然只是個傀儡皇帝,但面上的事情也一定要做的過得去,否則就失去了收買人心的作用。像這種祖墳被掘的事情一旦傳出去,輿論上一定對日本的統治不利,看來翠兒這可憐的祖孫倆就只能滅口了。
想到這裡,肖劍南不禁暗暗著急,但又不能過於表露,於是淡淡問道:“上面準備什麼時候動手?”廳長答道:“這個倒不確切知道,不過總要等到審訊結束,現在這二人還是有一些用處的,但我想也不會太久。”肖劍南點了點頭,又聊了幾句,才與廳長告別,匆匆來到地牢。受傷的鬼子見肖劍南進來,賠笑道:“肖隊長來了?”肖劍南也笑道:“奉上面的命令,問犯人幾句話。勞你陪我下去一趟。”受傷的鬼子這兩天受肖劍南的照顧,極是感激,忙鞠躬道:“哈依!”
兩人下到地牢,門口的鬼子開了牢門,肖劍南隨意對兩個鬼�子用中文說道�:“兩位辛苦了,忙完了這陣子,我請兩位喝酒!”兩人聽了一愣,問道:“肖桑說的什麼?”肖劍南微微一笑,暗想:看來兩人不懂中文,於是改用日語說道:“抱歉,煩勞二位在此守候!”受傷的鬼子也是一句中文都不懂,這一點昨天帶他看病的時候就已知道。
崔二胯子閉目坐在牢房地上,雙手雙腳都用鐵鏈拴在牢房牆上。見肖劍南進來,崔二胯子微微睜開眼睛,看了肖劍南一眼,隨即又閉上了雙目。肖劍南快步走向前去,說道:“崔爺,先前肖某不知道你就是我們東北的大英雄崔爺,多有冒犯,請崔爺多多原諒!”崔二胯子聽了這話,睜開眼睛,微微冷笑了一下,說道:“俺已經落在你們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跟俺耍這花花腸子。崔爺既然落入你們這些給小日本鬼子舔卵蛋的狗漢奸手裡,就沒想活著出去,要騙我供出實情,門兒都沒有。”
肖劍南臉上一紅,知道誤會已深,心中微微著急,說道:“崔爺,我知道誤會不可能一時解釋清楚,但現已沒有太多的時間解釋,長話短說,肖某敬重崔兄弟的為人,願以身家性命,救崔爺出去。”崔二胯子聽到這話,眼睛一瞪,說道:“此話當真?”肖劍南答道:“當真!”崔二胯子哈哈大笑,說道:“好!你既然救俺,就趕快將俺手中這鐐銬打開,待爺爺衝殺出去,量這幾個小鬼子也攔不住俺。”
肖劍南聽了這話,知道崔二胯子還是信不過他,暗暗著急,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見肖劍南並沒做聲,崔二胯子又是一笑,說道:“知道你就無此心,好了,快滾吧,別攪了崔爺睡覺!”肖劍南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知道崔爺很難相信我,好,是否真心救你,明日就知,但是我懇請崔爺一定要聽我的吩咐,否則我的性命不打緊,救不出崔爺你,我肖劍南死不瞑目!”崔二胯子一愣,問道:“肖劍南?莫非你就是當年名震關東的奉天警備廳肖大隊長?”
肖劍南答道:“正是!”聽完肖劍南這話,崔二胯子又是一愣,喃喃地說道:“以你的為人,怎麼會留下來給小鬼子賣命?”肖劍南臉上又是一紅,答道:“肖某確有難言之隱,此處不方便講話,容當日後再作解釋。”崔二胯子聽了,點點頭,說道:“好,崔某信你,就交了你這個朋友!”肖劍南心中一喜,當下將這幾日心中想好的方案詳詳細細向崔二胯子講了一遍,崔二胯子點頭同意。交待完畢,肖劍南沒有久留,帶著受傷的小鬼子出了牢門。回到地牢一層,肖劍南向鬼子小隊長告辭出來,直接帶受傷鬼子到盛記跌打換藥。
當晚肖劍南迴到家中,一個人在房裡又將整個計劃盤算了一遍,感覺沒有什麼遺漏。然後叫來翠兒祖孫兩人,取了幾十塊大洋交給翠兒爺爺,鄭重說道:“出了一些變故,你們也不要問原因。千萬記住,收拾好行李,明日傍晚六點整,不能早也不要晚,準時離開這裡逃出奉天城,走得越遠越好,最好不要再回東北,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切記!”翠兒聽了這話,又見肖劍南如此鄭重,問道:“肖大哥,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肖劍南沉吟了片刻,說道:“這個你們還是不要問了,此外明日走時,不要再回小店取東西,一切從簡,不要張揚,一定要記住明日傍晚六點鐘準時出發,不要早也不要晚,否則我們都會有大麻煩!”翠兒聽了這話,更是一臉迷惑,問道:“我們有麻煩也就是了,肖大哥你怎麼會也有麻煩?”肖劍南見翠兒刨根問底,笑了笑,道:“私放了你們,我當然也有麻煩。另外,明日不用跟我辭行,我那時候肯定不在家裡。”
翠兒又要問點什麼,被爺爺拉住了,他接了肖劍南的銀元,諾諾道了謝,帶著翠兒出了房門。翠兒被爺爺拉著,一步三回頭,到房門口的時候,突然大聲說道:“肖大哥,我們以後可能再見面?”肖劍南聽了,心中也是一酸,雖與翠兒接觸不深,但是翠兒聰明伶俐,確實很令肖劍南喜愛,一直拿她當個小妹妹看待,如今要分手,也不免心中難受。肖劍南取了紙筆,寫下在北平的住址,交給翠兒,道:“這是我在北平的住址,日後如有機會,可以到北平找我。”翠兒接了,哭著鼻子出了房門。
肖劍南又叫來劉媽,吩咐她也在明日傍晚六點整,帶了小寶準時離開,先把小寶帶回老家,日後自己再去找她接孩子。劉媽聽了,也是難過,怔怔的只是流淚,說不出話來。自從倩兒去後,劉媽一直留在肖劍南家中帶著小寶,當然也伺候著肖劍南,主僕幾人感情很深,這時就要作別,肖劍南心中也是不忍。這時他心中忽然一動,問劉媽道:“你可願意跟我到北平?”
劉媽一愣,馬上點頭表示願意,肖劍南寫下北平的住址,又將房子鑰匙交與劉媽。由於肖劍南早有去意,家中主要錢財細軟早已存在北京的福來記錢莊。當時為了方便,也並沒有留自己的本名,而是取了一個洪刀北的假名,用的是肖劍南三字的對仗,肖的諧音字“小”對宏大的宏的諧音字“洪”,“劍”對“刀”,“南”對“北”。肖劍南父母早逝,家中他又是獨子,所以也沒有後顧之憂,救得崔二胯子之後,到北平隱姓埋名,應該絕對安全,況且倩兒又留下了大筆財產,度日應該不成問題。
向劉媽吩咐完畢,又喚來翠兒祖孫兩人,吩咐三人明日一起出發,到北平肖劍南的住處等他,幾人聽了肖劍南如此安排,都是異常高興。三人出了房門,肖劍南又將計劃在心中默想了一遍,感覺到沒有漏洞,心中一陣輕鬆,幾天來的疲倦襲來,躺在床上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