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紅木盒子
我們三人都被這突然揭曉的謎底驚呆了,心頭有三分興奮,更有七分震驚。我將盒子重新包好,恭恭敬敬地放在一旁,然後幾人合力將祖父的骨灰安葬在墓室之中。三個小輩在墳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灑淚向祖父道別。
將馬老奶奶送回家中,老人已經八十高齡,忙碌了一上午,非常疲倦。我們幾個伺候老人用過午飯,又服侍老人睡下,然後一起回到我家。進門之後,我迫不及待將盒子外面的黃綢打開,三人圍在桌前,仔仔細細地端詳起這個神秘的盒子。
包裹在黃綢之內的,確是一個木盒,乍一看,尺寸、木色很像常見的骨灰盒,但是稍微仔細觀察,卻發現大有不同。這是一個做工異常精美,幾乎可以說巧奪天工的盒子。從所用的木質看,竟是現在早已異常昂貴的紅木。憑我的肉眼觀察,它的長度大概有三十五到四十釐米,寬度和高度都在三十釐米左右。由於年代久遠,木色已經變為一種深沉的暗紅色,在燈光照射下,發出圓潤的光澤,讓人不自覺感到一種古意。整個盒子除底面以外,其餘五面均刻有不同內容的浮雕圖像,花鳥魚蟲、獸像人像均有,尤其讓人拍案叫絕的,是頂面雕有一幅將軍出征圖,線條渾厚純樸,其中城池、人物、馬匹俱是栩栩如生,甚至將軍、士兵的鬍鬚,都是一根一根雕刻上去的。只是人物的服飾煞是怪異,至少在我看來,並不是民國、清朝乃至明朝的裝束。盒體與頂蓋的接縫處,正好是整個盒子的五分之一高度。而在接縫以下半寸左右的位置,鑲有一塊直徑約摸一寸的銅片,在銅片正中,上下相隔一釐米,各有一條細如髮絲般橫著的長條孔隙。
我伸手按了按這個奇怪的銅片,又試圖打開箱蓋,竟無法打開。我看了看趙穎,問道:“上了鎖的?”奇怪的是,整個盒子上面,既沒有掛鎖,也沒有暗鎖,如果非要說有的話,那塊銅片也實在太過勉強,我見過的所有暗鎖,從來沒有兩個鎖孔的,而且,也不可能有如此細小的鎖孔,頭髮絲一般,什麼樣的鑰匙才能夠插得進去?
趙穎沒有回答我,而是皺緊眉頭,伸手捧起盒子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放下盒子陷入了沉思。我又將盒子拿起,但是仔細找了個遍,並沒有發現任何機關,“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看了一眼高陽,他也是一臉迷茫。趙穎抬起頭來,用手摸了摸盒子上的銅片,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個銅片應該是一把暗鎖!”
“什麼?不可能吧?”我不禁連連叫道,“哪有這麼小的鎖孔?什麼樣的鑰匙才能夠插得進去?再說,什麼樣的暗鎖會有兩個鎖孔?”趙穎笑了笑說:“我記得肖老曾經提過,有一種暗鎖叫做‘子午鴛鴦芯’,就是上下各有一條橫著的鎖孔。”趙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但讓我想不透的是,就像你剛才說的,什麼樣的鎖才會有如此細小的鎖孔?你們也都注意到,如果這確是一把鎖的話。上面的鎖孔只有頭髮絲般粗細,很難有工具能夠伸得進去,我相信,做成這樣奇怪的鎖,鎖芯部分的結構也必然是複雜之極。我想除非是你祖父在世,否則很難打開。”
高陽接口道:“而且我看這盒子至少也有一兩百年曆史,那時候的工藝,有可能做出這麼精細的鎖具麼?”我和趙穎深表同意。看來祖父留下的謎題,僅僅找到這個盒子還遠遠不夠,如何將盒子打開也一定是祖父“捉迷藏”的一部分。我們接下來需要做的,是如何把這個盒子打開。我又想起祖父信中的最後一句話:“記住,有一天你找到以後,千萬不能夠試圖用任何外力打開這個秘密,否則,一切就會煙消雲散。切記!”祖父信中早有說明,這個秘密遠遠不像我剛才所想,僅僅找到盒子一切答案便隨之揭曉。然而,想到這一點的同時,另外一個疑團又在我心中升起,那便是祖父信中所講的“煙消雲散”究竟是什麼意思?當然,看到這句話的人很容易想起所謂的自毀裝置,我看信的時候也曾經想到。但是現在我又排除了這種可能。首先就如高陽所講,這個盒子很可能已有超過百年的歷史,不可能有如此高的科技手段藏於其中;其次,就算是後來裝進去的,一般自毀裝置均為爆炸裝置,那豈不連我也會受傷?
我將心中的疑團講給兩人,趙穎點頭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我的意見和你一致,當然,有一種可能,祖父僅僅是開了一個玩笑,只是不希望你不動腦子輕易將此盒砸開。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和高陽都點頭表示讚許,高陽道:“並且單從做工看,盒子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古董,輕易砸開豈不可惜,所以我們還是儘量尋找高手協助,把盒子打開。”三人商量一陣,都覺得在這盒子之中,即便沒有暗鎖,也很可能裝有精心製作的機關。既然這樣,不妨先從開鎖這個角度試一試。趙穎道:“這樣吧,明天我試著約一下公安部特聘的開鎖專家,下班前應該就會有結果,到時候我們通電話。”我和高陽也商量好,分頭去找各樣的能人異士,因為做記者,我們手頭都有各樣的線人,相信找到能夠打開這個盒子的人,不是什麼大問題。
三個人商量完畢,心頭略感輕鬆,祖父留下的第一道謎題看來就要破解,多日的努力總算有了很大的進展,不由得不高興。我們又坐在一起猜測了半天,盒子之中究竟會放了什麼,但是想來想去也無法猜到,好在盒子不久就會打開,到時候所有答案就會揭曉。
一起在外面用了晚飯,因為第二天都要上班,我早早地送趙穎回去。回到家裡,我興奮得久久無法入睡,這一個多月遇到的事情之怪異,抵得上我二十多年的經歷。由於睡不著,我又翻出祖父留下的日記,從第一本查下去,希望能找到些線索,但一直翻到最後一頁,並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嚴格意義上講,祖父留下的這些筆記,並不能夠稱為日記,只能說是他一生的刑偵工作記錄而已。我一直折騰到天快亮才勉強睡著,做了很多夢,都是關於那個盒子,我夢到了盒子打開以後的多種方案,盒子裡面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有黃金的、珠寶的、藏寶圖的,最荒謬的是夢到裡面裝的竟是滿滿一盒子一分錢硬幣,我和趙穎怎麼數也數不清楚,正當我們數得手都快抽筋的時候,鬧鐘響了。
早上到了單位,頭昏腦漲,見到高陽,他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上午,將手上的工作大致處理完畢,下午給幾個線人分別去了電話,讓他們找一找能夠打開盒子的能人。辦完事實在太困了,便躲到會議室補覺,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機響了。我看了看錶,下午三點半。接起電話,是趙穎,她通知我已經約好開鎖專家,晚上八點鐘在公安部大樓碰面。
公安部特聘的開鎖專家劉工,住在德勝門外西后街衚衕。這一帶我很熟,解放前是北京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離西后街衚衕不到五百米,有一個著名的小市口,所謂“小市民”三字的出處,就源於此地的居民。路上趙穎約略講了劉工的情況:祖居此地,其家族是老北京比較出名的鎖匠世家,劉工本人畢業於北京機械工程學院,畢業後分配到北京制鎖二廠,目前是該廠的總工程師,因為專業突出,五年前被公安部特聘為開鎖專家。我們按地址找到劉工家,開門的是他愛人,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很是熱情。劉工看起來不到五十歲,微微有些謝頂,人很隨和,眉目之間透著一股書卷氣。簡單寒暄了幾句,劉工開門見山道:“趙穎在電話裡把情況講了一下,我也和廠裡的幾個老鎖匠溝通過,這樣吧,我先看一看盒子。”
我從包裡取出紅木盒子。劉工前後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後把盒子放在桌上,仔細觀察了細孔的情況以後,從工具箱裡取出了兩根其薄如紙的鋼條,大概有兩毫米寬,十幾釐米長,鋼條前端有類似普通鑰匙上的鋸齒結構。劉工說:“這兩件工具是今天下午才趕製出來的,上午接到趙穎的電話,和趙穎一樣,我對這種機關也感到非常驚奇,目前為止我入行近二十年,如果加上自幼從先父那裡耳濡目染的經歷,差不多有三四十年。但到現在為止,還從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鎖。下午和廠裡的老鎖匠張老溝通過,根據趙穎描述的盒子外觀以及細孔的排列方式,很像久已失傳的‘子午鴛鴦芯’制鎖工藝,但非常奇怪的是,即使‘子午鴛鴦芯’工藝的暗鎖,也從未聽說過如此細小的鎖孔。所以如果不做這種特殊工具,連孔隙都伸不進去,更別談鑑別和打開了。”
我從劉工手裡接過這兩把特殊的鑰匙看了看,果然又薄又韌,用手彎了彎,幾乎無法彎動。我把鑰匙還給劉工,問道:“可有打開的把握?”我關心的自然不是機關的構造,而是是否可以打開盒子。然而對於劉工這種畢生與各種鎖具打交道之人,見了一生難逢的機關,便有如酒徒見佳釀、老饕聞肉香,難免多聊幾句。劉工又仔細觀察了整個機關的結構,說道:“鑑別是否為暗鎖並不難,一試便知。”說完拿起工具,小心地捅進盒蓋的細縫之中,一分鐘後,劉工放下工具,眉頭緊皺,說道:“果然不錯,確是‘子午鴛鴦芯’暗鎖,但奇怪的是,如此複雜的結構,如何能做得如此細小?”說著劉工又將盒子捧起,仔細觀察了一番,嘆道:“從盒子外形看,是有年頭了,難道幾百年前就有如此精細的加工工藝?”說罷連連搖頭。我又追問道:“您看是否有可能將它打開?”劉工放下盒子說:“‘子午鴛鴦芯’工藝的暗鎖,內部構造極其複雜,即便不是如此的細小,我也並沒有把握一定可以打開,不過可以試一試。”說完話,劉工又一次拿起桌上的工具,停頓了一下,小心地捅進了鎖孔之中。我們旁邊三個人六隻眼睛,都緊緊盯住劉工的雙手。十分鐘以後,劉工放下手裡的工具,搖了搖頭。
“怎麼樣?”我焦急地問道。劉工又搖了搖頭:“不出張老所料,這個鎖以我們廠現在的工藝,是打不開的,非常抱歉。”我們三人對視了一眼,都是極度失望,趙穎問道:“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可以打開這把鎖?”劉工接過老伴兒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回答道:“雖然打不開,但我可以基本確認,這把鎖確是失傳已久的‘子午鴛鴦芯’工藝。這種極度精密的純機械鎖,現在已經失傳,主要因為製作工藝太過複雜,雖然從安全角度幾乎可以和目前的電子鎖媲美,但因為成本太高,所以從效益角度講是得不償失的。聽先父講過,解放前許多富商的保險櫃是用這種或者類似的工藝製作,一把鎖要賣到幾百塊大洋。不過雖說是失傳已久的工藝,要想打開它,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時間問題。”
“那有什麼方法?”我問道。劉工答道:“目前看有三個辦法可以打開它,第一,既然確認是暗鎖,從理論上來講就一定會有鑰匙,你們不妨再仔細尋找一下,如果真能找到鑰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們不禁紛紛點頭。趙穎問道:“如果找不到鑰匙,是否還有其他途徑可以打開這把鎖?”劉工答道:“第二個方案,就是由我們廠的研發科來解決,運用電子計算機技術和一些高科技手段做出鑰匙,不過要是通過廠裡進行正規研發,需要一筆龐大的費用,而且是否可以通過廠裡的科研立項,還要看這種工藝是否值得,所以很可能即使有錢,廠裡也不見得會同意,當然了,除非這筆費用可以給廠裡帶來足夠的利潤。”我們都是心頭一顫,趙穎問道:“據您估計這筆費用大概要多少?”劉工答道:“少說也要幾十萬,所以我不建議用這種方式,不過我可以用業餘時間借用廠裡的設備,自己獨立搞這項研發,對你們來講,就沒有費用問題,因為我也確實對這種工藝很有興趣。不過這樣時間就會很長。廠裡來搞估計一兩個月就可以了,我自己做的話,少說要一年的時間。”我們點點頭,都覺得雖然時間會拉得很長,總比沒辦法要好,趙穎又問道:“那麼您說說第三種方案?”
劉工答道:“另外一種方案,就是找到這兩類人中的任何一類。”我問道:“哪兩類人?”劉工笑道:“第一類就是盜竊高手,解放前的盜竊高手,除精通各種盜術以外,必是精通各種開鎖術,不過能打開這種鎖的必是身懷至少高於二十柱絕技的高手,這種高手全國不會有幾個,而且這樣的人‘文革’時恐怕早就絕跡了。”
前面講過,所謂“柱”,類似當今圍棋所講的“段”,是判別一個盜竊高手開鎖功夫高低的準繩。關於這一點,我還是從趙穎的轉述中得知。祖父在傳授趙穎開鎖技巧的同時,也給她講述了一些鎖術術語的來源。中國自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說法。而在這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邪行——盜竊這個行當裡,也曾是高人輩出。這些高人所掌握的絕技,最主要就是“鎖術”和“扒術”兩種。“扒術”指的是偷竊的技巧,而“鎖術”便是不用鑰匙開鎖的技巧。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當時的開鎖和扒竊技巧甚至可以說是一門藝術。拿“扒術”來說,在掌握了諸多艱苦的基本功以外,不但要心細、膽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還要巧妙地轉移別人的注意力。要想練成一個扒竊高手絕不是簡單的事,確實要經歷一系列艱苦卓絕的訓練。就如我們今日的鋼琴演奏訓練,要經過諸如拜厄,車爾尼599、849、299、718、740,肖邦練習曲等一系列專業教材訓練,才有可能達到鋼琴演奏比較高的境界。
“扒術”訓練要從指力練起,指力有三關:“碎炭”、“碎栗”、“碎石”,也就是要憑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三指的力量,捏碎木炭、核桃之類的堅果,甚至是石頭。當然,這僅僅是傳說,並沒有人真正見過。過了這三關之後,就要進行準確性練習:“懸鈴”,即懸空掛一塊極其光滑的圓石或肥皂(當然是發明肥皂以後),兩側分別掛一個銅鈴,要練到快速取走圓石而鈴鐺不響。鈴鐺的距離會隨著技巧加深逐漸變近,最後近到和兩指再加上圓石的寬度相仿。練到這個境界,才會進行“沸水取物”訓練,也就是我們常聽說的“開水夾肥皂”,如果能在極短時間內將極其光滑的物體僅用三指的力量從沸水中夾出,而手不燙傷,就算練成了。
不過以上種種訓練都是所謂“死”訓練,因為扒手們在真正偷竊中所面對的,是不斷活動並且有感覺、有警覺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盜要求更高。所以“扒術”的最高級訓練,是用一個木頭人來進行的。這個木頭人全身關節和活人一樣是活動的,木頭人掛在半空,穿著和常人一樣的衣服,身上綁上一枚銅鈴,扒手要伸手在木頭人的衣服各個口袋取出物品,而鈴鐺不因晃動出聲,這便達到所謂“一鈴”的境界。真正的高手,要從“一鈴”練起,最高可練到“七十二鈴”,也就是說在木頭人身上綁七十二個銅鈴,偷走東西而鈴鐺不響。這種神乎其技,對於“扒術”來講,實在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根據傳說,只有在前清乾隆年間,杭州扒手的大龍頭“神偷”賈三曾經練到七十二鈴。即使是清末民初名滿京津的大盜“燕子李三”,據傳在“扒術”方面也只練到四十八鈴而已。
至於“鎖術”訓練,雖然同樣艱苦,卻沒有“扒術”這麼多名目。根據鎖芯裡鎖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訓練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練習法門,從“一柱”開始,最高可練到“二十四柱”,到了這種境界,普通的鎖已經沒有什麼開不了的了。然後是針對三種工藝極其複雜的特製鎖“子午鴛鴦芯”、“對頂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的特殊訓練。這三種類型的鎖,一種比一種工藝複雜,據祖父對趙穎講,只有在康熙年間,曾經有一位高手可以不用鑰匙打開這種最複雜的“天地乾坤芯”,而這位高手卻不是一位盜竊高手,而是一位鎖匠。很顯然,時至今日,“鎖術”和“扒術”都已大大沒落了。根據劉工所言,祖父留下的這個紅木盒子上的鎖,僅僅屬於類似“子午鴛鴦芯”的工藝,開鎖專家就已無法打開。
想到這裡,我不禁暗暗搖了搖頭,繼續聽劉工說。“至於第二類人,就是解放前的制鎖高手。所謂‘制鎖必能開鎖’,雖然鎖匠的開鎖速度遠比不上盜竊高手,但以他們的開鎖技術,打開這把鎖應該沒有問題。據先父講,制鎖匠人自古便有‘南張北譚’的說法。所謂‘南張’指的是蘇州張家,世襲制鎖。而‘北譚’指的是北京譚家。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譚家在清朝雍正或道光年間由北京遷到東北瀋陽,但從清末就沒落了,目前已經沒有什麼消息。我家就是北譚的一個分支,由於是異姓,沒有得到真傳。而且先父又一直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所以並沒有傳授給我什麼絕技。我後來考上大學,主修機械,最後又做回了老本行,也是天意吧。如果你們有機會到蘇州的話,可以打聽一下‘南張’的後人,我認為這是目前最可行、最快捷的方法。”劉工這番話,使我們又燃起了希望,於是詳細問起如何尋到張家後人。可惜劉工也沒什麼特殊線索,只是說,解放前張家在蘇州開的“張氏鎖行”,名氣頗大,可以從這裡下手。
辭別了劉工出來,趙穎道:“雖然沒有能夠打開這個盒子,但也不虛此行,至少找到了點線索。第一,既然確定是把暗鎖,就可以找一下是否會有鑰匙;第二,我還可以通過公安系統的關係,打探一下蘇州張家的情況,兩邊一起努力。”我和高陽都表示同意,我們兩人也可以再利用手裡的線人,查詢是否還有其他解放前的制鎖高手在世。
接下來的一週,三人分頭尋找線索。其間我也仔細到東四的老宅尋找鑰匙,但沒有結果。開影樓的老三問我們事情進展得如何,我把大致情況與他講了,老三也是好奇心很強的人,非要看看盒子的樣子。在我家看過盒子以後,老三建議我找個懂古董的人看看,如果能夠查出盒子的出處,說不定對打開它很有幫助。我一想不錯,於是問老三是否有這方面的路子。老三沒有上過大學,高中畢業後一直在社會上混,所以路子很野。第二天老三打來電話,說是他大哥的一個朋友,叫瘸三,在潘家園一帶混得很開,專門做古董生意。
我和趙穎在潘家園舊貨市場見到這個古董販子,之所以叫上趙穎,除了我們的特殊關係,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趙穎是警察。她在警校的時候曾是警校散打亞軍,尋常五六個大漢不是她對手。潘家園一帶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而且我很清楚,這個盒子絕對價值不菲,我一個人去會很不安全。
仔細看過盒子後,瘸三說他也看不出來歷,單從做工看,價值至少不低於二十萬,如果要進一步瞭解,可以見一見他師傅。我再一次重申這個盒子不賣,他說沒關係,買賣不成仁義在,他們這一行經驗更重要,如果他師傅能夠看出個來龍去脈教給他,比掙幾萬塊錢一點不差。我見此人豪爽,而且又有趙穎這個警察在旁保護,隨他來到了他師傅的家裡。
潘家園舊貨市場旁邊是一大片平房,衚衕密密麻麻像蜘蛛網,住著全國各地倒賣和收購舊貨和古董的商人。瘸三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帶路,不時地和操著各種口音的人打著招呼。轉過幾條衚衕,我們在一個老式四合院裡見到了瘸三的師傅。這是一個七十多歲的乾瘦老人,我們進來的時候,老人正在院子裡的躺椅上閉目養神。說明了來意,我取出盒子遞給老人。老人接過盒子以後,用放大鏡前後左右看了足足二十分鐘,然後閉上眼睛沉思了很久。我和趙穎都焦急地在旁邊等待著。終於,老人說話了:“這樣的盒子,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那麼這盒子有什麼典故?”我在旁邊焦急地問道。老人又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雖然我也說不出此盒的具體典故,但從上面所雕刻的花紋,我可以斷定,此盒出自高麗匠人之手。”
“高麗?”雖然剛剛見到這個盒子的時候,我也覺得上面雕刻的人物服裝有點怪異,但是從未想到竟會是高麗人。老人接著說:“此外,根據盒子上面所刻的圖像,我可以判斷出這個盒子製作於豐臣秀吉攻打高麗之後的那段時間。”
“為什麼?”我問道。老人笑道:“上面刻的將軍出征圖,應該是高麗大將李舜臣擊敗豐臣秀吉的著名一仗,大韓海峽之戰。另外,還有一個線索,”老人指向盒蓋上面一處,“圖畫裡的士兵,有的手裡拿的是火繩槍,這應該是繳獲日本部隊配備的武器。根據史料記載,當時日本部隊配備的就是火繩槍。”果不其然,圖畫上面一些士兵手裡除刀劍以外,還拿著類似十八世紀毛瑟槍那樣的火繩槍。我不由點了點頭,老人所講高麗這段歷史,我也略有了解:豐臣秀吉於公元1590年當權,兩年後派兵進犯高麗。豐臣秀吉的部隊配備的就是圖上所刻的高麗兵不熟悉的火繩槍,所以日本人在兩週內便打到漢城。高麗宣祖和王子們逃到北方各道,呼籲明朝皇帝協助抗擊進犯日軍,之後高麗李舜臣將軍在大韓海峽指揮了一連串戰果輝煌的戰鬥,給日本人以沉重打擊。其中最著名戰役大韓海峽之戰,就發生在公元1592年。也就是說,這個盒子的歷史應該不超過四百年。
辭別老人出來,瘸三把我們送出衚衕口,臨走的時候塞給我一張名片,說是以後有什麼古董儘管找他,如果想賣的話,會給個好價錢。雖然知道了盒子的來歷,但是對於打開盒子並沒有什麼太大幫助。朝鮮雖然不遠,但畢竟是外國,看來從盒子來歷這一點下手,暫時是走不通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分頭行動,由高陽通過我們的線人打聽蘇州張氏後人的下落,我和趙穎則分別在北圖以及公安部計算機系統裡查詢有關記錄,看是否可以找到這個盒子的來歷,另外還有蘇州“張氏鎖行”的資料。高陽打聽小道消息的功力果真不同反響,我和趙穎還沒有半點頭緒,他的線人已經查到很重要的線索。根據線人的資料,蘇州“張氏鎖行”在1957年公私合營以後,被合併到蘇州市儀器儀表廠,當時張家惟一的傳人張廉誠也留在了該廠。知道這個消息以後,趙穎利用在公安系統的關係,迅速聯繫到她在蘇州市公安局的同學,不負眾望,第三天,我們拿到了張氏後人的第一手資料——張廉誠在1957年公私合營時是三十二歲,於1980年提前退休,由獨子張德祥進廠頂替,張廉誠於1990年去世,其子張德祥三年前下崗,在寒山寺市場擺了一個修鎖配鑰匙攤位。此外,趙穎的同學還提供了張德祥的詳細地址。
資料搞到手以後,我們足足興奮了半天,然而馬上想到一件麻煩事,那就是我和高陽正在跟蹤一個北京吸毒人群的案子,而趙穎前一段的案子也還沒有告破,我們三人沒有一個有時間去蘇州。猶豫了幾天,我找到社長碰碰運氣,試圖向她請兩天假,但被嚴辭拒絕,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社長正告我下期刊物的重頭戲就是我和高陽這篇跟蹤訪問,要是搞不好,小心我的位置。一時又走不了,於是我一方面加緊工作,同時試著給張德祥發了一份特快專遞,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在信中我詳細講述了找他的原因,以及那個紅木盒子暗鎖的情況,當然,我也忘不了把對他家族曾經的輝煌以及我對他們家族如滔滔江水般的敬仰著實吹噓了一番。
一週後,我和高陽的專訪如期刊登,反響強烈。刊物發出的第二天,社長把我叫到辦公室,出乎意料,她並沒有誇獎我們的工作成績,而是開門見山地問我上週找她請假到底有什麼事。我並沒有瞞她,把這些天遇到的事情以及為什麼要去蘇州告訴了她。社長沒有說話,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請柬遞給我,說道:“這個週末你去趟蘇州吧,給你三天時間,把這個採訪做了,食宿全部報銷。”我接過請柬,是一份蘇州蘇繡博覽會的邀請函,時間是下週一,不由得心頭狂喜。這種小case,用不了半天就可以搞定,明明是奉旨旅遊。
出了社長辦公室,前台的小吳打電話讓我去取信,是蘇州寄來的,拆開一看,居然是張德祥的回信,信中老張對我在信中對他家族的崇敬表示感謝,並且說我描述的鎖應該就是“子午鴛鴦芯”工藝,只是結構上可能有些變化,他開啟起來應該沒有問題,什麼時候有機會到蘇州他一定幫忙。真是雙喜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