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啟古盒

我沒有耽擱時間,打點行裝,週五晚上與趙穎匆匆話別,登上開往蘇州的列車。

下了火車已是第二天下午四點多,我匆匆找到賓館住下,收拾停當後,拿著張德祥的地址找前台問訊。老張家原來就在寒山寺附近,離我住的賓館不遠,謝過美麗的前台小姐之後,我徒步向他家走去。

蘇州我是第一次來,街上行人和車子很少,偶爾走過一兩個年輕女子,在北京也算絕色美女了,但她們臉上看不出半點北京漂亮女孩那種趾高氣揚的神情,自古蘇杭出美女,果然名不虛傳。經過寒山寺時,寺已靜園,鐘聲響過,一片安逸恬淡的感覺,楓橋周圍只有稀稀落落幾對外地情侶在拍照,旁邊立了一塊古碑,我上前細看,是清朝俞樾補書唐張繼《楓橋夜泊》詩,字體遒勁飄逸。我在旁邊小攤花十塊錢買了一張碑拓,然後信步向老張家走去。

老張家在楓橋旁邊一處大雜院裡,衚衕七彎八拐,問了好幾次路才找到。院子裡到處是後來搭建的臨時房,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群七八歲的小孩在院中很小的空地上玩耍,見到陌生人,都好奇地停下看著。我叫住一個從旁邊跑過的小男孩,問他張德祥叔叔在哪個房間,小孩伸手指處,房門正好打開,一箇中年男子笑著問我道:“我就是張德祥,你應該是北京來的吧?”

老張把我讓進屋子,只見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裡,惟一的電器是一台國產十四英寸黑白電視,看來老張家境十分拮据。老張看樣四十多歲,一臉風霜,粗手大腳,一看就是長期從事手工業的樣子。我的到來讓老張很高興:“我這裡平常少有客人,除了每年暑假孩子從外地回來,你也算稀客了。”寒暄了幾句,我直接切入正題,從包裡取出紅木盒子遞給他。老張戴上花鏡,拿起盒子細細端詳,過了一會兒,肯定地說道:“沒錯,這鎖確是‘子午鴛鴦芯’工藝,但稍有不同,我也是多年不上手開這種鎖,但應該沒有問題。”

聽到老張表態,我非常興奮,自告奮勇給他打下手。按老張要求,需要先製作一對極薄但有韌度的開鎖工具。我突然想起,前些天劉工把製作好的兩件工具送給了我,這次在趙穎提醒下,我也帶來了。我從包裡取出那對薄鋼片遞過去,老張看了看,說這兩件東西可以用,但形狀要稍作修改。他畫了圖樣,然後我們兩人輪番上陣,將那對鋼片用砂輪打磨。由於鋼片硬度很高,我們足足忙了一個小時。

手裡忙著,嘴上不閒,老張向我聊起鎖具的歷史,從老張的介紹中我才得知,中國鎖具果真博大精深,光是分類就有許多種方式。總體上,鎖的形式可以分為“外鎖”和“內鎖”,就是我們俗稱的掛鎖和暗鎖。其中以暗鎖更為高深,祖父講述的幾種鎖芯工藝就都屬於暗鎖。而一個鎖行水平的高低,也完全取決於其暗鎖製作水平。解放前流傳的“南張北譚”,均是以暗鎖製造聞名大江南北。

除此以外,按照鎖芯內部構造,又可以分為“簧片構造鎖”與“文字組合鎖”兩大類。其中簧片構造鎖又分“廣鎖”、“花旗鎖”、“刑具鎖”及“首飾鎖”四種,多為橫式鎖具,多用於門、櫃、箱。廣鎖俗稱“紹鎖”,民間也叫“橫開鎖”、“撐簧鎖”或“枕頭鎖”,大多為銅質,正面呈凹字狀,端面是三角形與長方形的組合,也就是我們在電影《十五貫》裡見到的那種銅製掛鎖。而花旗鎖是專指用於櫃、箱、抽屜等的簧片結構暗鎖。首飾鎖則是裝飾用的金屬鎖,多為金銀材料所制,用鏈條串好掛於頸項,有如意、雞心、元寶、花和動物等造型。鎖表面刻有精緻花鈁圖案,以及福、祿、壽、喜、長命百歲、如意吉祥等字樣。除此之外還有刑具鎖,又稱人身鎖,用以鎖鐵鏈、木枷的鐵質鎖具,是專門對付犯人之用。

而文字組合鎖類似於今日的密碼鎖。呈橫式圓柱體,軸心排列著數只同樣大小的轉輪,轉輪表面蝕刻著同樣數目的文字,連著圓柱體的兩端是兩根直立的柱子,柱子上連結一根鎖梁。當所有轉輪的文字轉到一定位置,且文字形成特定的字串,鎖就可以開啟,使用不需鑰匙。文字組合鎖轉輪數目多為三至七個,幾個轉輪即稱為幾環鎖。但和當今密碼鎖不同的,是其密碼不是用數字組成,而是用成語或七言絕句組成:如“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只要在鎖的某一特定位置,對上詩中七個字,便能將鎖具打開。更機關更為精巧的組合鎖,有類似於華容道的機關裝置,需要把雜亂的圖像拼接完整,鎖具方能打開。

而在所有分類方式中,最為有趣的分類方法是“明鎖”和“隱鎖”,上面講的鎖都為明鎖。明鎖明鎖,顧名思義,是能看出來是把鎖的鎖,也就是能夠找到開鎖機關(鎖孔、文字組合或者拼圖)的鎖。而隱鎖卻是最有趣味性的一種鎖,因為乍一上手,根本就無法找到開鎖的機關在何處。比如在鎖的某個部位設有“暗門”裝置,一般肉眼看不出來,必須在鎖的某個特定部位,用兩把鑰匙中的其中一把(這種鎖都有兩把或兩把以上的不同用途的鑰匙組合使用方可打開)頂開暗門,才會露出開鎖機關。

另一種隱鎖,叫做“迷宮鎖”,雖可以輕鬆找到鎖孔,但其鑰匙和鎖孔之間的配合又如我們過去所玩的九連環裝置,鑰匙輕易伸不進鎖孔。如果不諳竅門,很難在三五分鐘內將鎖打開。真是“一把鑰匙難開一把鎖”,這種鎖是運用幾何原理、物理結構和逆向思維設計而成,好似“天門陣”一般,使人難以入陣。五十年代上海展覽會中國鎖展,許多觀眾試開“迷宮鎖”,整個展覽的三天之內,竟無人在五分鐘之內將鎖打開,其中機關可謂巧奪天工。

邊聊邊干時間過得很快,一個多小時以後,兩把特殊形狀的開鎖工具打製完畢。老張用抹布將兩件鋼片擦淨,擦了擦汗,然後將盒子拿到桌上,戴上老花鏡,扭亮檯燈,終於開始了我盼望將近一個月的工作,開鎖!

鋼片伸入鎖孔一剎那,老張聊天時臉上一直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轉而成為一種異常凝重的神色。他的動作非常輕緩,幾乎是一直用鋼片在鎖孔裡試探著,很久才會稍微加力。整個開鎖過程中,老張一直閉著眼睛。先前他曾經向我說過,開鎖的過程,除了伸進鎖孔一剎那需要用眼睛看,之後就完全依靠手指的感覺,要通過鋼片的傳遞,用手指靈敏的觸覺,甚至是用心,去感覺鎖芯裡面的結構。

五分鐘以後,老張額頭開始沁出汗水,可能是極度專心,又或者是無法分心,任由汗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我從毛巾架上取來毛巾,替老張擦汗。我也是出奇的緊張,口乾舌燥、心跳加快。我不能不緊張,因為秘密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打開,而到現在為止,我對這個秘密一無所知。並不是妄自菲薄自己的智力,而是祖父留下的謎題實在毫無頭緒可猜。不僅是我,高陽趙穎也是雲裡霧裡,連個方向都找不著。或許就像祖父在信中所講,他確是不願意這個秘密有一天公佈於眾,而是希望這個盒子有一天會和他的骨灰盒一起,被長埋地下,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

轉瞬又過了二十多分鐘,老張手上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輕,我不敢打擾,更不敢問他進展如何。每一秒鐘對我就像一年那麼長。又過了大約十分鐘,老張的雙手一下停住,頓了片刻,然後猛然分別向左右一旋,只聽“喀”的一聲輕響自他手中發出。老張抬起頭來擦了一把汗水,向我喚道:“成了!”

盒子揭開出乎意料,寬大的盒子裡竟然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短箋。我滿臉疑惑,迅速打開短箋,是祖父的筆跡,惟一和以往不同的,這一封信是用鋼筆書寫,所以筆跡異常工整,只見上面寫道:

小偉:

能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已經發現祖父留在檀木箱夾層中的秘密,並且已經成功打開了紅木盒子第一層,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

“什麼,第一層?難道紅木盒子裡還有第二層?”我伸手抄起桌上的紅木盒子。足足五分鐘時間,我將整個盒子裡裡外外詳詳細細打量了幾個來回,竟沒有找到任何機關。只見盒子正反十二面,包括盒蓋的內側,均是平平整整,連個接縫都沒有。但惟一讓我感覺奇怪的是盒子很淺,淺得和高度不成比例。老張見到我的異動很是詫異,問道:“怎麼?盒子有問題?”我愣了半晌,才答道:“盒子還有夾層。”

“什麼?給我看看!”老張不由得叫道。我將盒子遞給老張,說道:“祖父信中說到,我們打開的僅僅是盒子的第一層。”老張接過盒子,開始詳細檢查。我又拿起祖父的短箋,只見下面寫道:

既然是天意,我不再阻攔你繼續進行,任何謎底最終都應該有人揭開。但在你即將打開盒子第二層和第三層之前,有一番話我必須提醒你,知道這些以後,是否需要繼續探索下去由你自己決定。

盒子打開,將會使一件完全超乎思考和知識範疇的秘密揭開。整個事情的詭異困擾了我六十多年,而我最終我也未能解開謎底。不過如今已近二十一世紀,科學已遠非我年輕時的模樣,所以你可能較容易找到答案。但你必須要答應我,就是在不能夠運用科學方法將這件事情完全解釋清楚前,不要將此事公佈於眾,因為這樣可能會引起極大的恐慌。

此外,還有另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這件事情的調查,可能會有極大的兇險,這也是祖父實際上並不希望你繼續進行的原因,但我知道你自幼就是一個探索心極強的人,所以做與不做,全由你自己做主。

肖劍南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

這封信看完,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盒子的秘密遠在我想象之外,如此大小的盒中竟然藏有三道機關,而祖父竟絲毫沒有提及開啟方法。第一道機關幾乎讓我心力交瘁,我不知道後兩道機關的開啟還有多少曲折的路要走。其次,祖父信中並沒有解釋上一封信講的“煙消雲散”是什麼意思,如果這也算一道機關,整個盒子至少有四道機關等待開啟,而我們現在所走的,僅僅是“萬里長征第一步”。而最後一點,也是最讓我冒冷汗的,就是信裡提到的兇險,祖父信中並沒有多寫,我也就更無法估計繼續探索下去會面臨什麼,難道會是生命的代價?

祖父為人我十分了解,一生言出必果,從不開玩笑,既然信中提到“兇險”二字,一定所言不虛。祖父很清楚我的職業,記者工作調查中遇到的危險也絕對不少,既然祖父在信中提醒“兇險”二字,一定不是一般的“危險”。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猶豫,並不是打退堂鼓,只是做我們這一行對危險的特殊本能。我隱隱約約感到,事情會遠比我們想象的複雜甚至艱難萬倍。沉思了半晌,我暫時做出決定:無論怎樣先把盒子打開,看清裡面的東西以後,再決定是否繼續進行下去。想好以後我抬起頭來,只見老張還在細細地審視那個盒子。

我對老張道:“祖父在信中寫道,盒子共有三層。”聽到我的話,老張一愣,但沒有抬起頭,而是伸手推了推老花鏡,沉吟了一會兒,他伸手指向盒子的內側底部,說道:“你看看這裡。”我順著老張的手指方向望去,是盒子內面的底板,仔細看了看,沒見有任何異常。我抬起頭來,用目光詢問老張。老張沒有直接回答我,自顧自說道:“我發現兩處疑點,第一,整個盒子厚度我剛才量了一下,是三十五釐米,而盒子裡面僅有十五釐米不到,這就說明盒子肯定有夾層。”這一點剛才我也注意到了。“第二點,”老張接著說道,“你再仔細看盒子底板。”這一次我又仔細觀察了一番,還是什麼也沒發現,我困惑地向老張搖搖頭。老張將盒子遞過來,說道:“你對著燈光換幾個不同角度再看看?”我伸手接過盒子,對著燈光不斷變換角度,果然,當盒子轉了九十度後,細看之下才發現盒子底板確有不同,在盒子左下角,若隱若現出現了兩道細細的縫隙,用肉眼幾乎難以分辨,而這兩道細縫,與盒子兩邊恰恰構成了一個四邊形。

“答案就在這裡!”老張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裡應該有一個‘隱鎖’暗門裝置,因而我們在外面是看不到鎖孔的。”老張說完,從工具箱裡拿出一個類似改錐的東西,在兩道裂縫的交點處輕巧地一頂,“喀”的一聲輕響,兩道裂縫與底邊構成的四邊形鐵板“啪”地彈開,露出三個梅花形排列的鎖孔。鎖孔外形與盒蓋上的如出一轍,孔隙也如頭髮絲般粗細,惟一不同的是鎖孔數量由兩個加到了三個,排列方式也很奇怪。舉個例子,如果拿一朵梅花來說,梅花最上一片花瓣和最下兩片花瓣位置上,每個位置各一個鎖孔。

從暗門打開那一瞬間,我就注意到老張的眉頭一下子鎖了起來,明顯陷入了沉思。“怎麼樣張師傅,可以打開嗎?”我焦急地問。老張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剛才你告訴我盒子共有三層我就突然想到,相傳花旗暗鎖的全部絕技共包含三個境界:‘子午鴛鴦芯’、‘對頂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而第三種技術,也只是傳說,並未有人真見過,難道你這個盒子的三層,就包含了三層暗鎖絕技?不過從這第二層鎖的結構看,果真是‘對頂梅花芯’。”我這時候只是關心盒子是否能夠打開,於是又問道:“張師傅,是否可以打開?”聽到我又問,老張才突然從沉思中醒轉過來,說道:“先父傳授給我的手藝,只到‘子午鴛鴦芯’這種工藝,更高的工藝,先父也沒有掌握。所以這第二層恐怕我也沒有什麼辦法。”

“什麼?”我聽了老張的這話,非常的沮喪,我全部的希望都在老張身上,如果他也打不開,究竟還能何去何從?老張看到我的神情,勸我道:“不要著急,事情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嘆了口氣,說道:“如果您也打不開,我也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老張低頭沉思片刻,慢慢說道:“還有一個人可以打開!”

“是誰?”我一陣驚喜。老張沒有回答我,只是低頭沉思了很長時間,像是在回憶一段痛苦的經歷,又像在決定是否要告訴我。過了很久,老張抬起頭來,嘆了一口氣,說道:“算了,也過了幾十年,什麼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這個人,就是我的大伯!”

“什麼?你的父親不是單傳?”根據我們的調查,蘇州“張氏鎖行”到老張這一代,已是三代單傳,從未聽說他父親還有一個哥哥。“這件事情,也是先父臨終前才告訴我的!”老張慢慢說著,像是在回憶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

原來蘇州“張氏鎖行”傳到老張的祖父張貴吉這一代,已是第十八代。張貴吉一共娶過兩位太太。第一位因難產很早就去世,只留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老張父親的大哥,張信誠。而老張的父親張廉誠,是二太太所生,這位二太太本是一個寡婦,嫁到張家的時候,還帶了一個女兒,是個啞女。張信誠自幼聰明絕頂,盡得父親真傳,十八歲已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深得其父寵愛。而他那位啞妹寶兒,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更難得的是知書達理,對繼父和母親非常孝順,也是深得兩位老人寵愛。張信誠和她自幼青梅竹馬,感情很好。

故事的結果大家都可以猜到。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死活不肯接受家裡安排的婚事,逼問之下,才道出兩人的真情。真情道出,張老爺子先是大驚,繼而大怒,無論如何不肯同意這門婚事。猜想原因有二:一是兩人雖無血緣,但畢竟是兄妹,怕傳出去有損張家名聲,第二,張老爺子雖然喜歡這個養女,但認為她畢竟身有殘疾,希望能夠給這個寶貝兒子尋找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張家亂成一鍋粥,張信誠拿出自由戀愛的新思想試圖說服父親,而張老爺子則搬出古訓,兩人吵得一塌糊塗。張信誠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去當兵打日本,幾年以後傳來消息,戰死在戰場上。寶兒知道這個消息以後,當晚就偷偷割開了自己的手腕,被發現的時候,早已香銷玉殞。張老爺子在這雙重打擊下,沒有多久就故去了。臨去之前,也沒有來得及將家傳絕技全部傳授給自己的二兒子,也就是老張的父親張廉誠。

這件事情在張氏家族一直諱莫如深,誰也不願提起,而老張的父親直到臨去世前才將這件事情講給他。直到幾年以前,老張接到一封從台灣寄給他父親的書信,才知道大伯當年並沒有死,而是隨軍到了台灣,一去就是四十幾年。其後不久,大伯自台灣回來探親,就沒有再走,在當初埋葬啞女的地方搭了一棟小屋,從此就住在那裡。

老張講完,又是沉默許久,我更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不可否認,儘管這類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小說電影中聽到看到過甚多,但親自聽一個人向你講述一件真實的故事,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雖然我自認感情不夠細膩,但還是完全被這件發生在很久以前的真實而悽美的愛情故事打動。我甚至不能想象,數十年前那個晚上,當寶兒切開自己手腕,看著自己的鮮血一滴一滴流出的時候,她的心裡面到底會想些什麼?據老張講,她被發現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依舊面目如生,渾身上下沒有沾染一絲血汙,在她那被切開手腕的手裡,緊緊地攥著一張紙,上面題著一首沒有寫完的詩句。而這兩句詩,據說是他們兩人在向家裡道出真情之前,最後一次在一起時所聯的詩句。

我和老張都沒有再說什麼,過了許久,老張站起身來收拾了桌上的工具,把盒子遞給了我,說道:“好了,明天我帶你去見大伯,如果他肯出手,我相信所有機關都能打開!”

當晚回到賓館,我分別給趙穎和高陽去了電話,把事情的進展詳細告訴了他們,當然也包括祖父信中所提到的“兇險”。兩人聽了之後都是一驚。我提出我的解決方式,就是先把盒子打開,再決定是否繼續進行。他們和我的意見一致,但囑咐我千萬小心,尤其趙穎特別叮嚀,盒子打開以後,無論發現了什麼,一定要第一時間回到北京再作打算,千萬不可擅做主張。我知道這是出於對我的關心,所以在電話裡一再保證。

掛了電話,我久久不能平靜,晚上發生的事情使我的大腦皮層異常興奮。趙穎常說我是狼心狗肺,即使看那些她會感動得熱淚盈眶的情感電影,我也是如同嚼蠟,我對那些動不動就男歡女愛、生離死別,甚至哭天抹淚的故事毫無興趣。但我不得不承認,今天晚上,我那根並不敏銳的感情神經,還是被老張其實並不精彩的敘述感動了,真實的故事震撼力遠遠不一樣。我也很想見一見故事中的男主角,看看老張的大伯究竟會是怎樣一個人。另外讓我無法入眠的,還有祖父信中的提醒,我雖然沒有辦法猜想到他到底指的是什麼,但我已經隱隱嗅到了這件事情的複雜性和困難程度應該遠遠出乎我的意料。思前想後,我一直折騰到天光漸亮才勉強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