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二十八號
我一直很渴望和貝小嘉壞一次。
但是貝小嘉總是不同意。我為這事很不高興。其實我現在慢慢地發現她有些像一口粉紅色的陷阱,而我正在其中越陷越深。我猜我肯定是喜歡上她了。面對貝小嘉,就像面對一樹即將成熟的蘋果中的一枚,我有把她咬碎了吞下去的衝動。�
貝小嘉在她大學的志願表上鄭重地填上了“師大”的名稱。她說她從小的志向就是做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然後她問我:“你呢?”我聳聳肩,我說只要是大學,我都願意讀。其實我們這個班最有希望上大學的就只有貝小嘉和我。我是讀特招,而她是憑成績硬考,她的成績好得讓人吃驚,有一次參加競賽,她居然還拿了省裡的名次,其他幾個重點高中的學生都沒能考贏她。我就更喜歡她。�
看著她動人的臉,被青春撐開的胸脯,我就臉紅心跳,就想把她抱過來,然後和她幹一點壞事。可她一直不同意。本來有好幾次我的目的差點就達到了,可是一到關鍵時刻她就說不,她就要鬧,而且聲音大得如同一個好女孩在深夜十二點的時候遇見了一匹大色狼。每當這個時候,我就牙癢癢的,我就想把她咬來吃掉。後來我就失望了。我想她不同意也就罷了,難道我還敢亂來不成,那樣做是要出問題的,如果因為這影響我上大學就麻煩了。誰知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她突然又來敲我的門。“二十八號。”貝小嘉紅著臉說。“什麼?”我聽不大明白,我還以為她在給我玩數字遊戲。
“二十八號。”貝小嘉紅著臉又重複了一遍。我還是弄不明白。我望著她,望著她會說話的大眼睛和被小風吹起來的黑頭髮。那時候我們正走在離師大不遠的大街上。
“你不是想……”她遲疑了一下:“想跟我做……那事嗎?”�
她這樣解釋我就懂了。我立刻快樂地抱住她親了一下。我說你不是開玩笑吧?她紅著臉非常謹慎地搖了搖頭,她搖頭的意思是說“我不是開玩笑。”否則她的臉幹嘛會紅得更加厲害。
我突然激動起來,但是我又想為什麼非要是二十八號,幹嘛不是二十七號二十六號或者就是今天。二十八號是星期天?我想。後來貝小嘉告訴我,她說其實她也有點想試一試,但媽媽又一再強調千萬不能這樣幹。再後來她又想只要不懷上孩子,媽媽就不會知道。有時候她又覺得程西鴻很可憐,每次求自己的模樣都很低三下四,貝小嘉不喜歡男孩子這樣。
但是怎樣才能不懷孩子呢?貝小嘉就不知道了。
有一天她從母親的抽屜裡翻到幾本《新婚必讀》,她母親是單位主管計劃生育的。書上說月經前五天和後五天干那事不會懷孕,然後又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道理。貝小嘉就有些害羞地算了算時間,二十八號正好合適。
我和貝小嘉在街上胡亂走著的時候,他一直想把這事告訴我,但她又害羞,不敢說,再後來她終於叫起來:二十八號。二十八號是星期天,我知道。��
沒有幾天就要參加高考了。時間越來越緊,但貝小嘉好像很輕鬆。她說該學的都學了,該背的都背了。我問她能不能考上。她不高興地白了我一眼,吐出兩個字:簡單。�
我讀特招的事基本上有眉目了。個人資料也交了上去,學校說應該沒什麼問題,但這段時間千萬不能出事,否則就難說了。於是我成天就裝得像只老鼠似的,走路的腳步都變輕了不少。我們的畢業考試早早就考完了。�
我還記得會考物理時的模樣。需要說明的是我的物理成績糟糕極了。當時監考比較嚴,而考生則是一個人坐一張桌子,好在我的右邊坐著貝小嘉,不過我們中間隔著一條長長的通道。
考試前我就和她說好了,讓她把答案寫在紙條上扔給我。可是一到關鍵時候她就非常緊張,當時每個考生的考卷都是三張。在還有三十分鐘就要結束考試的時候,她寫在手裡的答案卻一直沒能扔給我。後來我著急壞了,趁老師不注意,我就突然搶了一張她的試卷……
在這個過程中,貝小嘉的眼淚都嚇出來了。結果是我的物理成績終於衝過六十分大關,而貝小嘉則有好幾天都沒和我說話。�
“自私!”她這樣罵我。她說如果我作弊連累她,她也不能畢業。她說我:“你竟是這種人!”我被她數落得不知說什麼好。我只有問她:“你說我是哪種人?”
“小人,自私自利的小人。”她罵,並且語帶哭腔:“一點都不管別人。”
我氣憤起來,我說:“你還不是自私,如果你不讓我抄,我還不是不能畢業,我畢不了業還不是怪你,你只擔心自己不擔心我,你還不是自私。”
她被我一頓亂說氣得不行。“小人。”她罵,然後不再理我。�但沒過幾天她又和我說話了。“女孩子總是反覆無常。”我這樣想。�
現在,我和貝小嘉走在大街上。
其實這次在向天家我變得非常規矩,他們在補課的時候我胡亂找出一本詩集來翻,並且一點都沒有動手動腳,後來向天又丟下那句“我到系裡有點事”的老話跑了。他剛出門我就對貝小嘉說:“我們走吧。”我的循規蹈矩讓貝小嘉有些吃驚,因為以前向天一出門我總是抱著她又咬又啃而且還提出一些非常無禮的要求。�
貝小嘉紅紅的閃著光澤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她可能在揣測我為了什麼在生她的氣,我們走在師大校園的時候她就主動挽住我的手,挽得很緊很親熱的樣子,我就暗暗地感到好笑。但一走出師大校園她又立即把挽住我的手堅決鬆開,我就有些生氣,但並沒有說出來,我只是把眼睛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分鐘。
貝小嘉說她暫時不想回家,她讓我陪她去買點東西。我說行,隨便你,反正天還早。�
但我們剛走了沒多遠就遇見了程岑和朱朱。他們身後有一大夥人,急匆匆地在往前面趕,看模樣又是要去打架。“西鴻。”他們叫起來。�mpanel(1);
這時候貝小嘉突然伸手挽住了我,挽得緊緊的,好像怕我一不留神就飛了似的。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她一直不願意在大街上挽我的手,她說怕遇見熟人不好意思,可她現在居然當著朱朱他們的面挽了我的手。朱朱是我的同學,朱朱很能打架。“出了什麼事?”我問朱朱。朱朱丟給我一支菸,並且燃亮火給我點上:“去弄人,”他說,“我們去過你家,沒找著你。”“誰的事,去這麼多人。”我問。
“大勇的,”他說,“現在碰上你正好。”
這時候我清楚地感覺到貝小嘉在我的手上使勁捏了一下,她的意思我懂,她不願意我去打打殺殺的。我有些遲疑但我又不能不講義氣,大勇是我的哥們平時對我挺鐵的。�
我正要開口說話,程岑彷彿看出了什麼:“西鴻就不去了,我們人手又不是不夠。”他一邊說一邊給朱朱遞了個眼色。朱朱懂事極了:“對對對,西鴻不用去了。”然後他們就轉身跑了。貝小嘉的臉上露出了陽光般的微笑,不過她又立刻把挽住我的手鬆開。我想起了什麼,轉頭大聲喊:“程岑,朱朱。”
我的聲音剛響起來,貝小嘉的手又立即伸過來緊緊挽住我,臉上有些沮喪:“西鴻,你——”我看著她緊張得好像誰即將告別人世似的,心裡有些感動,我對她搖搖頭,說:“沒事。”但她的手仍然牢牢地抓住我,像鑄上的鐵鏈一樣。�
程岑和朱朱跑過來:“什麼事,西鴻?”我從口袋裡掏出兩張拾元的人民幣遞過去,“拿去買幾包煙。”我說,“馬上就要畢業了,千萬不要動刀子,出了事就拿不到畢業證。”我看了看朱朱:“尤其是你,程岑你要喊住他,不要把事兒給鬧大了。”
他們答應著去了。燦爛的陽光又回到貝小嘉的臉上。我隱隱感覺到她似乎輕輕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她又把挽住我的手鬆開了。“你緊張什麼?”我說,“關你什麼事?”
貝小嘉紅了臉:“就要緊張,你管……”我笑起來:“那你一會兒挽我的手一會兒不挽我的手是什麼意思。”她低下頭,慌慌地不說話。
“是喜歡上我了吧,”我得意洋洋地說,“這可是你要追我……”
貝小嘉使勁地掐了一下我的手,有些微微生氣的模樣:“你總是那麼壞。”�
然後我們就沿著大街往前走,後來她就喊了起來:“二十八號。”她臉上微微地紅。從此以後,我都把做那件事稱作“二十八號”,比如我對她說我們很久都沒“二十八號”了,或者說我們去“二十八號”吧。這個隱語別人一般搞不懂,有時候我故意在許多人面前對貝小嘉嚷:貝小嘉,明天要“二十八號”,於是貝小嘉的臉就紅了,而旁邊人聽不懂,就覺得很奇怪。他們就覺得貝小嘉真靦腆,無緣無故就臉紅。�
後來貝小嘉告訴我,她說我沒有和朱朱他們一塊去打架她太高興了,她說這證明我心裡有她。不過當時我並沒有這種感覺,我只是認為陪一個女孩子逛街不能半途而廢,更何況那時我已經開始厭倦刀子。貝小嘉還說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決定將來要嫁給我的。�
我陪著一個女孩在街上瞎轉,心裡很快樂,因為“二十八號”。貝小嘉也沒給我說清楚她究竟要買什麼東西,不過這對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陪著她轉就行了。
我們說一些有聊或者無聊的話,更多的時候是我逗得她鴿子一樣格格格地笑。�
不知為什麼,我們又突然說到那天我遭遇的黑貓。
那隻黑貓實在是太可怕了,它的毛又黑又亮,眼睛綠綠的,尤其是它的叫聲,長短不一,像狼嚎,充滿了血腥味與恐怖。
“遭遇黑貓不吉利,西鴻,你最近可能會親眼看到一件非常嚇人的事情,這是我媽媽告訴我的,我媽說……”貝小嘉又提起她的偶像來。�
有一次我給她解釋什麼叫“偶像。”“偶像,就是嘔吐的對象,簡稱嘔像,”我這樣給她解釋,並且舉例說明:“比如,你媽媽。”她氣壞了。
�“烏鴉嘴!”我又罵她:“你媽是烏鴉嘴,盡胡說。”“你不要說我媽媽嘛,”貝小嘉嚷:“你不信就拉倒,你不愛聽?我還不愛說哩,你再說我媽媽我要生氣了。”這時候我們走到了一片正在拆遷的工地旁,我突然覺得眼前的景物挺熟悉。我向四周看了看,發現我們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王姐住的地方。不遠處,就是王姐住的地方——一幢高高的樓。在這幢樓第八層的一間灑滿香水的屋子裡,埋葬著我青春期最骯髒的東西。�
上次從王姐那間屋裡出來的時候,我幾乎是流著淚在樓梯上飛跑。�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又一次走進了她的房間,並且和她幹了那件事。因為我一直認為她很髒。我想的是要幹這件事也不應該是和她,其實那時我在“性”方面的思想極不道德,我認為只要是好女孩,只要她願意就可以和她上床。這種極不道德的觀念要在我讀大學的時候才會得到改正,從而使一個少年真正地對青春期進行懺悔,但這是後話,暫時不說。從王姐那兒跑回家,我關上門把自己狠狠地抽了兩耳光,我對自己說如果再到她那兒去就把自己那玩意兒砍下來扔掉。“都是它壞事,”我惡狠狠地想。�
當我和貝小嘉走到離王姐住的那幢樓不遠的地方時,我就不想走了,我彷彿嗅到空氣中飄著一股騷臭味,像動物園的狐狸發出的味兒一樣。�
“不走這邊,”我一想起王姐心裡就不愉快,我對貝小嘉說,“我們往回走吧。”
這時候貝小嘉突然發現了什麼,她反手一指:“西鴻,你看,她要幹什麼?”貝小嘉手指的地方正好是王姐住的那幢樓。我沿著她指的那個方向看過去,我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人站在樓頂上,雖然隔得有些遠,但仍然可以從穿戴上辨認出那是個女人。她站在樓頂上,風把她的衣裙吹得飄起來,像白色的旗幟。�
“她不會是要跳樓吧?”貝小嘉突然尖叫起來。
“看看去。”我雖然有些恐懼,但仍然拉著貝小嘉往那幢樓飛跑。�
樓下站了一些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大約也是被樓上的女人吸引住了。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用手搭著涼棚眯著眼往上看,我剛看了一眼,就緊張起來,渾身上下開始直冒冷汗……。這時候,樓頂上那個女人已經墜了下來,她像斷了線的風箏,更像從空中扔下的一枚肉彈,乳白色的衣裙在空中亂飛,整個人急速下墜。
只在一瞬間,地上便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鮮血立即模糊了地面。她的頭髮亂糟糟地散在各個地方,還有花花綠綠的腦漿……。
整個過程唯一的響動便是她落地時的一聲悶響。“砰——。”
這個聲音像突如其來的一聲悶炮,炸得看熱鬧的人群立即出現一片騷動。而一個年輕的生命已經結束。那一刻我突然發現生命的脆弱,只要幾秒鐘,它便可以完成從燃燒到熄滅的整個過程。“媽呀,”貝小嘉一聲尖叫,她緊緊地抱住了我,整個身子顫抖個不停。
我感到自己的雙腿發軟。我知道這個人是誰,正因為知道我才感到害怕,因為那跳樓而死的女人正是王姐。我拉著貝小嘉離開的時候還不由自主地又往地上看了一眼,王姐平躺在那裡,血水驚人地紅,類似於紅葡萄酒的顏色。血水在她的身體旁邊像一個又一個小水窪,而她的白裙上也沾著一片一片的紅,尤其是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不由自主地慘叫了一聲,眼前出現一瞬間的黑暗,我拉著貝小嘉飛快地跑出很遠才停下來。停下來的時候我直喘粗氣,雙腿軟軟的一點力量都沒有,我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太恐怖了!”貝小嘉直喘粗氣,渾身還在打哆嗦。�
我還清楚地記得王姐從樓上墜下來的時候發出的一聲悶響,緊接著她還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便永遠地停止了下來。�
很多年後,王姐落地時的那聲悶響和她那雙死時睜得大大的眼睛幾乎成了我的一個惡夢。每次想到這個場面,我就想吐,我感覺到有一種恐懼像無邊的黑暗罩了下來。
後來程岑告訴我,他說他聽羅姐講王姐之所以要自殺是因為她被別人騙了,他說王姐在舞廳裡結識了一個年輕人,那個年輕人在和王姐苟合著一塊住了幾天之後,離開時順手拿走了王姐所有的存摺,當王姐發現錢沒有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個星期,那個年輕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那些存摺加起來有好幾十萬,全是王姐老公留給她的……而王姐早已沒有了工作,全靠這些錢生活,更何況她老公刑滿出獄後,她該怎麼給老公交待……�
程岑在給我講完這些之後居然還附帶罵上一句:“神經病,這麼容易就會被人騙,世界上沒有比她更傻的女人。”我對程岑的話有些不滿意,我說“人都死了,你能不能積點德。”同時我還勸他少和羅姐這種女人接觸,我說:“難道你小子就不會有一點負疚感。”�
“寶器。”他罵我:“關我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