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兒
事實上,當我近乎於殘酷地講述文青水青春期的愛情故事時,我突然發現了初戀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比如文青水,他的初戀幾乎影響了他的整個大學生活和愛情觀。較之其他人不同的是,文青水的初戀應該是比較成功的,如果不發生那件意外事故的話,他在大學畢業後很可能已經走上了結婚的禮堂。後來我曾經在一本流行雜誌上讀到這樣一個說法:據說百分之九十的人初戀都是失敗的。我就很高興,因為我也是那百分之九十中的一個小數點,失敗的人越多,就越不會感到難為情,我就幸災樂禍地覺得失敗真好。�
文青水出生在家鄉邛州一個環境別緻的優美村莊。
那裡的山是綠色的,爬滿了嫩嫩的苔蘚,一條小河像仙女的黑髮抒情地繞村而過。村裡沿著小河種了許多蒼翠的青松,在河水的環繞下,村莊像水中的城堡,青松就是那持槍守城的士兵。從小到大,文青水總愛拉著紫兒的小手,沿著河邊飛跑,那時的紫兒梳著兩條長長的小辮,眼睛亮亮的,乖巧而可愛。�
村莊雖然不大,但仍住了很多人,鍾姓和文姓是村裡的兩個大姓,都有十多戶人家。紫兒姓鍾,紫兒的父親鍾叔和文青水的父親是極好的朋友,他們一塊兒扛槍當兵,又一塊兒復員回家結婚生子,他們的感情深厚得使他們想把這份感情在後輩中繼續下去。
文青水很小的時候,父親和鍾叔就給他和紫兒訂下了娃娃親。訂親那天,父親多喝了幾杯,醉醉地對他說:“水兒啊,喜歡紫兒不,她是你媳婦哩。”父親說這話的時候文青水還小。
“爸,啥叫媳婦?”他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問。父親就開心地笑起來:“啥叫媳婦?”父親沉吟了一下:“反正是好事,你長大就懂了。”父親這樣給他解釋。�媳婦是好事?但文青水仍然要想:“啥叫媳婦。”
紫兒和文青水同齡。他們都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唸書,而且成績總是很好。文青水一直是班裡的班長,而紫兒一直是班裡的學習委員。他們像秋天陽光下的兩顆高梁一樣見風就長,如果不發生後來那件事,他們也會同時踏進同一所大學。�
念小學的時候,無論是上學還是放學,文青水總是要和紫兒結伴而行。他們手拉手揹著小書包走在鄉間鋪滿碎石子和散沙的路上。紫兒的話總是特別多,而且聲音總是很脆,她老愛問這樣一句話:“水兒哥,我長大了真要給你做媳婦嗎?”紫兒這樣說的時候眼睛總是亮亮的像兩顆水葡萄。“你不樂意嗎?”文青水用不容懷疑的語氣吸著鼻涕問,“你說呢?”每當這個時候,紫兒總是一邊這樣回答,一邊就格格格的笑著歡樂地往家跑,紫兒的笑聲很好聽,脆響著銀鈴一樣飛在空中。�
在放學的路上,有時會有班裡的一些野孩子跟在他們後面唱著自編的兒歌:“文青水,不害羞,拉著媳婦到處溜”。文青水就很氣憤,他就想去揍那些野孩子,每當這個時候,紫兒總會拉住他:“水兒哥,別理他們,反正我都是你的媳婦。”紫兒的聲音又大又洪亮,一副天經地義的樣子。文青水便很快樂,他就不去揍那些唱兒歌的野孩子了。
但是後來紫兒就不再和文青水繼續談論關於媳婦的話題了。因為那時他們已經成了中學生。
成了中學生的他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媳婦這個問題已經不是那麼輕鬆了。�
有一段時間,他們見了面就臉紅。尤其是紫兒,每次觸及文青水那玻璃一樣澄明的目光,就羞羞地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他。上學或放學的時候,他們也不一塊兒走了,有時還相互躲著像在玩捉迷藏的遊戲。文青水就有些不高興,他想紫兒現在不是我的媳婦了,她不和我好了。於是他開始故意有意識地當著紫兒的面和班裡一些漂亮的女生玩。紫兒不生氣,紫兒依然羞羞地不說話。紫兒的手很巧,紫兒從小就能繡那種很精緻的荷包。有一天放學的時候,文青水提著書包和班裡的幾個同學剛走到村口,就被紫兒叫住了。“文青水,”紫兒叫。她穿著白裙子站得遠遠的,那時正好有風,輕輕把紫兒的白裙子掀起來。文青水愣了愣,他想紫兒不是不和我好了嗎?但是他仍然走過去,並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有什麼事嗎?鍾紫同學。”紫兒不說話,紫兒只是往文青水手裡塞了一樣什麼東西就紅著臉跑開了。文青水站在村口的陽光下,身旁的小河唱著一首永不懈怠的歌,他看見紫兒像一片彩霞一樣從視野裡飄得遠遠的。那時候,少年的文青水突然真切地知道了有一種激動人心的感覺叫做青春。
文青水捏著那件東西並且打開它。那是一個繡有兩隻自由遊曳的水鳥的淺綠色荷包,小巧而精緻,並且還有花香的味道。在它的兩面,都用紅色的細線輕輕繡上了一行小字:我是你媳婦。這幾個字讓文青水清楚地聽見了自己心臟的迴響,傍晚的陽光用它隨便的方式罩在一個少年的身上,文青水感到心裡的溫暖已經超過了陽光本身。�
再後來他們就上了高中。那是全縣唯一的一所重點中學,離家很遠,要坐好幾個小時的車才能抵達。但紫兒的外婆就住在離縣中不遠的農村。於是這對在雙方父母眼裡和他們心裡將來都是“準夫妻”的少年,住到了外婆家。�
文青水跟著紫兒叫外婆,而且叫得隨便又自然,一點都沒有靦腆和害羞的成分。外婆家裡的房子很寬。外婆家的房子是瓦房,頂上鑲了玻璃瓦和開著鄉村特有的木格小窗,明亮而寬敞。他們一個住在東邊的屋子,一個住在西邊的屋子,而做作業都在堂屋裡,因為堂屋的燈更大更亮些。那時電視還沒大規模進入農村,到了晚上,一切寂靜無聲,只有燈光亮開來,照出兩個少年勤奮學習的模樣。那會兒他們都十七歲了,在一年又一年的春風裡,他們像花又紅了第十七次。紫兒已經出落得像一束白木鈴一樣動人,她總是笑得像水一樣清亮逼人。晚上的時候,他們寫作業或者溫習功課,文青水的目光就會不由自主地放在紫兒身上蚊子一樣地盯,盯得紫兒的臉一陣陣地紅。“看啥看。”紫兒把頭埋得很低,慌張地看著書本。文青水的目光開始像夢一樣飄起來。“你是我媳婦,”他說。紫兒就更加嬌羞地不說話了,她胡亂地翻著課本,樣子顯得很羞澀。�
外婆家的房子前邊和後邊都是肥肥的土壤和一望無際的莊稼。文青水和紫兒每天都要經過它們好幾次,早晨的時候,他們踩著單車在新鮮的空氣中沾著露水往前行駛,晚上的時候,平原上夕照壯觀,彩霞絢爛,他們踩著單車往外婆家不緊不慢地回,陽光就像縴夫一樣拉出來兩個親密的剪影。平原總是有風,那種若有若無的風,紫兒的頭髮常常會在風中一點點地飄起來,並隨著單車的行駛一直保持著那種飄動的姿式。文青水在紫兒的旁邊踩著單車,他可以清楚地聞到紫兒頭上散發出的一種淡淡的皂角香氣,他還可以清楚地看到紫兒美麗的臉頰上沾著一點點陽光,有時候還會有幾隻蝴蝶扇動著斑斕的翅膀,高低起伏地在紫兒的單車前邊引路……很多年後,每當文青水想到那個長得山青水秀的少女,這些場面就會放電影一樣地活起來,在他的淚光中熠熠生輝。�mpanel(1);
文青水至今都還記得那座倚山傍水的縣中校園。校園裡有綠色的草,還有紫兒的白裙子。紫兒總喜歡坐在陽光下的綠草地上看書,她老愛穿白色的衣裙或者外套,一頭瀑布樣的黑髮從右肩直直地垂下來,模樣文靜而甜美,像一茬正在長高的青嫩的稻秧……
後來文青水在回憶中淚流滿面地寫下了這樣幾句樸素的詩:她坐在綠色的草地上/她坐在夢想裡/看見她走過家鄉的平原/實在是一種幸福。
高二結束的那個夏天,平原一如既往地有些熱。晚上的時候,文青水總是和紫兒一人拿張涼蓆睡在門前的小院內。由於剛剛結束期末考試,他們對即將拿到的成績單抱有濃厚的興趣。再過幾天,拿到成績單,就可以回鄉下去過暑假了。他們對這次期末考試的成績都很有信心,兩個人躺在院內興高采烈地猜測自己的考分。夜慢慢地深起來,他們的談興仍然很濃。再後來他們就不再說,都睜著眼睛望著天空。�
夏夜的天空藍得賞心悅目,星星像一盞盞燈掛在那裡。月亮的光芒下,兩個少男少女抬頭望天,心裡幻想自己即將拿到的紅花一樣的成績單。四周很靜,隱約可以聽見屋裡外婆的鼾聲。蟋蟀也在低低地唱,聲音一長一短的,像流行歌曲的一個個音符。
文青水和紫兒各自躺著的涼蓆中間隔著一條小小的通道。他們可以相互聽見對方的呼吸聲。在涼蓆周圍,燃著四五支蚊香,那蚊香是鄉間工廠生產的,比較粗糙,燃燒的時候會產生一種類似於巫術的說不出來的氣味。他們的眼睛一開始是望著天空深處的,後來不知為什麼就相互對視到了一起。紫兒依然穿了一條白裙,裙子的下襬有些短,露出來白白的飄滿肉色的小腿。她的胸口上隨意地搭著一條毛巾,過路的風輕輕地掀起她裙子的一角,像湖水被吹出皺紋。文青水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放在了紫兒的小腿上,紫兒的小腿像一節胖藕一樣裸露著,有著優美的形狀和肥肥的弧線,文青水的心像被雷擊一般微微地動了動,藉著閃動的月光,他還清楚地看見紫兒的胸部像氣球一樣脹起來,隨著紫兒的呼吸在一起一伏地波動著,像河邊的浪花。�
而紫兒的目光卻月色一樣謙遜,她對視著文青水的眼睛,她看見文青水的眼睛裡有一種這之前從沒有過的飄滿腥味的麥芒。這時候,文青水感到自己內心不知為什麼就出現了一種壓抑不住的躁熱,突然產生了一種想要親近或撫摸紫兒小腿的想法,他想紫兒的小腿實在是太美妙了。帶著這種想法他就從自己躺的涼蓆上爬起來走到了紫兒的涼蓆上,可是他並沒有像自己設想的那樣去親近紫兒的小腿,而是把自己的身體提起來放在了紫兒的身上。紫兒被文青水的舉動嚇得說不出話來,她感到一個發熱的身體壓在自己身上的同時,也發現自己的嘴唇被對方緊緊地捉住了……
天空下,月光一如既往地閃亮,四周靜謐而祥和,只有蟋蟀像一支單一的樂隊在重複演奏著一支古老的曲子。�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文青水醒來的時候看見紫兒坐在涼蓆上,陽光已經升起來,但眼睛所能看見的盡頭好像有一層霧在飄。紫兒坐在涼蓆上,微閉著雙眼。�“你怎麼了?”文青水揉著眼睛問。“我聽見它在長,”紫兒說。�文青水沒弄清楚她在說什麼,他就詫異地又問:“什麼?”
“麥苗。我聽見它在長。”紫兒說。她的眼睛仍然閉著,臉上的笑容卻在跳舞,那一刻,在文青水的眼裡,美麗的紫兒突然具有了智慧的神秘。�
那件事情發生後,起初他們還有點不好意思,但後來就消除了。“我是他媳婦哩,”紫兒想。“她是我媳婦哩,”文青水想。然後他們就繼續讀書,繼續準備著大學夢,同時也偶爾會複習一遍那件事。這樣他們就很快地走到了第二年陽光白得如玻璃一樣的夏天。�
那個夏天發展到了高峰的時候,文青水和紫兒在七月的一場大學遭遇戰中打光了所有的子彈,把自己打進了大學錄取通知書上。那幾天,村裡的人們和他們的父母都像過節一樣高興。
一個村子同時出了兩個大學生,而且還是娃娃親,這在家鄉是絕無僅有的事。但是村東頭的老瞎子徐凱卻老是搖頭。徐凱說風水太旺不是好事,還說什麼雙雁不南飛,必將折一翼。老瞎子徐凱的話許多人都聽見了,但村裡民風淳樸,誰也不信他的話,有人就罵他是烏鴉。文青水和紫兒當然也不相信。“瞎子缺德,”文青水恨恨地說。�
可是一夜之間,村裡的竹子居然全開了花。�
瞎子徐凱拄著柺杖:“雙雁不南飛,必將折一翼,瞧,竹子開花了哩。”他站在開滿花的竹林,破舊的衣衫隨風亂飄,他的聲音有些陰陰的,非常恐怖,他說:“出門遭兇免雙腿。”村裡有幾個年輕人氣壞了,有一天他們就把瞎子徐凱從屋子裡拉出來扔在陽光下狠狠地揍了一頓,把他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但是誰也沒想到紫兒居然會被這傢伙不吉利的話言中了。�
紫兒出事的那天中午天空有很亮的雲。那天一大早紫兒就和他爹鍾叔進城裡去了。可到了黃昏只有鍾叔一個人回來。鍾叔回來的時候文青水正和幾個村裡的後生坐在村頭的河邊釣魚,他的頭上,太陽已收縮了光芒,有幾朵烏雲飄過來。�
文青水老遠就看見鍾叔在烏雲的陰影裡跌跌撞撞地跑。“叔,出啥事了?”文青水叫。“紫兒被車撞壞了……”鍾叔的聲音嘶啞著。
文青水嚇了一跳,扔下魚竿就迎著鍾叔跑,不知是因為他坐得太久而突然啟動造成大腦缺氧或者其他什麼,他沒有跑出幾步腳就軟了,眼前一黑,整個人木頭般栽在了地上。
紫兒出事的時候是正午,那時她和他爹一前一後走在縣城的公路上,一輛貨車在亮得刺目的陽光下呼嘯著奔過來。車輪碾著馬路,像一塊巨大的鐵發出狂亂的呼喊……�走在前面的鐘叔在突然之間聽見身後一聲尖叫,他回過頭的時候,清楚地聽見刺耳的剎車聲尖銳地響起來,然後他看見美麗的女兒像一朵鮮紅的桃花飄落在有血的塵埃中。�
紫兒出事的那天晚上,鍾叔是回家來取日用品的。他打算第二天再趕到縣醫院去,因為夜裡沒有班車。但是文青水堅決要連夜步行到縣醫院,兩家的親人誰也拗不過他。�
文青水一副心驚肉跳的樣子,他出門的時候悄悄用報紙裹住一把菜刀揣在懷裡,然後和鍾叔頂著夏天的月光步行著走到了縣醫院。一路上,文青水一言不發,他只是緊緊地捏著懷裡的刀走得像暴雨一樣迅速,淚水在夜風中被吹乾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縣裡,天已經亮了。文青水發瘋似地撲進醫院,他看見紫兒躺在白色牆壁的病房裡,臉白如紙地昏迷著,她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除了頭部而外,身體的其他部分全被白紙一樣的床單罩著。而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也緊緊地合上了,只有幾根長長的睫毛還有幾絲青草一樣的生氣。外婆一臉淚水地坐在病床邊。“水兒……”外婆叫了一聲,就說不下去了。她神色灰暗,老人家守了外孫女整整一個夜晚,心也碎了一個夜晚。文青水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外婆臉上的鬱黯在加深著一個老人來自內心深處的哀歌。文青水沒有和外婆說話,他茫然地抿著嘴唇,身體像遭遇碰撞一樣突然出現了強烈的顫慄。上午的時候,村裡的一些親朋好友也匆匆趕來。
在主治醫生辦公室,當那個穿得像死亡天使一樣的白衣大夫告訴文青水他們,紫兒從此將失去雙腿的時候,文青水腳一軟,就給醫生跪下了:“求求你,救救她,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都下來了……”醫生像石頭一樣冰涼地搖著頭,表示無能為力。這時親友們全嚷起來:“誰是司機,把那狗日的剁了……”�
文青水鐵青著消瘦的臉,在親友們的怒吼聲中暗暗捏了捏懷裡用報紙裹住的菜刀。親友們的怒吼像歌聲連成一片,文青水一臉的無措,但眼裡卻長久保持著火槍一樣的光。�司機是下午和他們單位上的領導一起趕來的。當時文青水從紫兒出事到現在沒有進過一粒米,除了流淚他一直守在紫兒的病房不說話。外婆急得直哭:“水兒,你別嚇外婆,你倒是說句話……水兒,外婆求你,吃點東西吧。”外婆的聲音無助而低弱,如同一隻蒼老的鳥在風雨中一聲一聲地叫。文青水還是不說話,他筆直地站在紫兒的病床前,像一枚冰涼的釘子。
司機走到病房外面走廊的時候,幾個年輕一點的親友就準備去揍他,但都被醫生勸住了。
這時候,文青水突然從病房裡衝了出來,手裡高舉著一把菜刀。�菜刀鋒利而鋥亮,暗藏了一切可能的殺機。�
病房外的人此時都清楚地看見一張因為憤怒而扭曲了的臉。“我剁了你!”文青水狂叫著像一匹獵豹般地撲了過去。司機嚇得轉身就跑,他的速度快得像一隻逃命的兔子,但文青水的菜刀比兔子更快,它閃電般追上了司機並且一刀砍在了他的後背上。司機立即殺豬般地叫起來。文青水揮舞著手裡的菜刀,準備剁下對方的一條腿,結果被父親和鍾叔抱住了。他拼命地掙扎,嘴裡瘋狂地叫著:“我要剁了他,我要剁了他……”
紫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出事後的第四天,她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臉色蒼白的文青水。“我怎麼了,水兒哥。”紫兒虛弱得像雪中的小鳥,她在說話的同時還突然發現了自己身體的某一個部分已經永遠沒有了。文青水幾乎不給紫兒想象的空間,他一把摟住病床上的紫兒,“好紫兒,你是我媳婦,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媳婦……”文青水哽咽著說,臉上的淚水像一場秋雨連綿不斷。�
但最終紫兒還是沒有做成文青水的媳婦。不是文青水不同意,而是紫兒不同意。那時文青水已經打算不念大學了,他要伺候紫兒一輩子。父親也同意了,父親拍了拍文青水的肩膀,語氣裡帶著驕傲和憂傷:“爹的好兒子,有骨氣。”
但紫兒和她的父母堅決反對。紫兒不願拖累文青水。她說文青水如果不去唸大學她唯一能夠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吃安眠藥,紫兒這樣說的時候淚流滿面而又一臉堅毅。
就在紫兒說那些話的晚上,文青水提著刀滿村尋找瞎子徐凱,他要剁了徐凱的那張烏鴉嘴。但瞎子卻早就跑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鄭纖是文青水踏進大學後第一個知道紫兒故事的人。失敗愛情的回憶對於一個人來說往往是痛苦的,文青水在敘述紫兒故事的過程中聲音常常被淚水隔斷。他在抽泣中時斷時續地講述著過去,回憶帶給他的苦難就像一條魚拿著刀子剝掉自己的鱗片。鄭纖默默地聽著。文青水講完紫兒的故事,接著又開始講唐兒。他就像一個隱居多年的詩人突然在一個夜晚找到了知音,他需要傾訴,他需要聽眾。�
鄭纖呆呆地看著文青水,她實在難以相信這個外表文弱的年輕人居然會隱藏著這麼多坎坷的感情經歷,但文青水的淚水和他敘述時所流露出的那種真誠的痛苦卻又無法令人置疑。
文青水講完這些,心裡突然平靜了不少。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就像一個屎脹了的人在經過兩個小時的尋找後終於找到了廁所並在廁所裡解決完所有的問題走了出來。也就是說,講完兩個女孩的故事,文青水感到了近日來少有的輕鬆。�
“你很像紫兒。”文青水看了看鄭纖,突然說了一句話。�鄭纖的心微微一動,但隨即又風平浪靜。她明白自己和文青水之間的位置,同時她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告別這幢小房子和與之相關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文青水。�
夜晚已經在一個敘述者的敘述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滑走。窗外,一輪紅日炭火一樣新鮮地升起來。“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鄭纖看著窗外的朝陽,心裡產生了一種對未來的美好設想。而文青水的目光隨意地落在窗台上,有著幾分失措和茫然。�
窗台上,那串掛了很久的風鈴像紫色的水晶,在晨風裡輕輕撞動,聲音悠遠而又輕脆。“丁當……丁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