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狗味道
晚上的時候,程岑在樓下大聲叫我。程岑是我的初中同學,但我媽挺討厭他,原因是我沒考上重點高中。我和程岑是讀初三時成為的哥們,那時大街小巷都在流行跳霹靂舞。那時程岑是我們初中班上最差勁的男孩子,所有的女孩子見了他都要吐口水。加上那時他特矮,所以班上的男生總是欺負他。但後來他成天在街上晃盪,不知怎麼的就學會了一身優雅的霹靂舞技。我羨慕得要命,就求他教我。他便天天往我家跑,教我跳霹靂舞。於是我們便成了哥們,於是我便荒廢了學業,於是程岑和他的霹靂舞技使我遠離了重點高中。我媽評價程岑,說他是壞孩子,把我們家西鴻給帶壞了。
程岑在樓下叫我,聲音又高又尖。
“西鴻不在家。”我聽見我媽在嚷,但我已經從我家三樓的陽台上衝了下去。�
我最先還認為只有程岑一個人,誰知文青水也在。文青水是師大中文系的,人清瘦而文弱,一架黑邊眼鏡使他看上去很知識分子。“我們去舞廳跳舞。”程岑神秘而快活地說。我有些激動。舞廳對一個高中學生而言實在有些神秘。“舞廳?”我又有些遲疑。
“走吧,走吧,”文青水叫起來:“我還要去接個人。”
我有些害怕。我聽說舞廳是一個會讓人動刀子的地方。但我還是決定去。�
文青水在街道的拐彎處接到了一個短髮的女子。“我的同學,唐兒。”文青水這樣給我們介紹。我發現唐兒實在應該算得上是個漂亮、圓潤的女人。她的豐滿使她看上去不太像一個大學生,嚴格地說有點像一個充滿張力的少婦。
文青水的目光有些異樣。我發現他看唐兒的眼神裡好像有一團火在滾動。而唐兒則低著頭,但我仍然可以看見她開得很低的胸露出來的羊脂白。唐兒似乎有些憂傷。她潔白的頸項低低垂落,像一支嬌羞的荷。當時我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們之間有一種傷害和脆弱存在。事實證明,文青水的青春期愛情的確是錯誤多於正確,尤其是他和唐兒的愛情,後來他們果然鬧出一件滿城風雨的事件,這都是後話了。事實上,文青水的大學生活就像他被我寫進這本書的情況一樣,他的出場會平添許多憂鬱和壞心情。但文青水總是那麼憂鬱,他實在有點像一個哀樂聲中的男人。現在,憂傷的文青水和憂傷的唐兒走進了我的小說。
他們走在通向舞廳的大街。我奇怪的是他們沒有挽手。但我又奇怪於他們的默契。他們的皮鞋一塵不染。他們的背影被街燈拉得很整齊。舞廳給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大,人多,像開大會。不知為什麼,我跨進舞廳的時候心裡突然冒出一種恐懼。心裡亂跳,但又充滿了一些興奮。音樂蛇一樣響起來,滿舞廳的紅男綠女如痴如醉的樣子讓我有些顫慄和激動。可是我不會跳舞。程岑說:“不會跳就亂跳,跳久了就自然會跳了。”我說:“你以為我是寶器?”程岑就神秘地笑了笑,然後屁顛屁顛地走開了。�
我一不留神就看不見文青水和唐兒了。舞廳是個容易迷失朋友的地方。太多的瘋狂的人流使我茫然如同一隻被風雪裹住的羔羊。於是我就覺得自己挺無助。過了好久我才在舞池中發現了文青水和唐兒,他們的舞技談不上太好,但跳得像音樂一樣流暢。他們相互對視著,文青水的鏡片有些反光。我在猜測著和一個陌生女人跳舞的樂趣。“那一定很舒服。”我這麼想。程岑又跑過來。“西鴻,我給你找了個舞伴,”程岑拉過來一個女人,說:“這是王姐”。透過舞廳半明半暗的燈,我看見那個叫王姐的女人大約三十來歲,她穿得很暴露,一頭的捲髮。人相當豐滿,尤其她的胸脯,高得讓我心驚肉跳。因為燈光的緣故,我不能太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尊容,我只看見她穿著短衣裙,褲襪是神秘的黑色。�
程岑附耳對王姐說了一句什麼話,王姐便吃吃地笑起來,很妖嬈的樣子。然後程岑轉身就走了,臨走時丟下一句話:“玩得高興點。”
“不,不,我不會。”我有些緊張,聲音一顫一顫的,我差點開口把那女人喊阿姨了。
王姐說:“沒關係,小兄弟,來呀……”她把我拖進了舞池。由於緊張,我渾身都在顫抖。王姐抱住我,一邊笑一邊教我跳舞。我緊張得厲害,連續幾次都踩了王姐的腳。王姐突然說:“你知道剛才程岑說你什麼嗎?”
“什麼?”我問。“他說你是個童子雞。”那女人快樂地叫著,有些肆無忌憚。
“媽的,發春。”我在心裡罵她。�
我終於逐漸適應了跳舞。王姐身上有一種香味,很醉人,很濃郁。我偶爾會觸及到她的身體,豐滿而又富於彈性。我的手緊緊地貼在她的腰上,她穿得很薄,是一種網眼的料子。我感覺到她的肉體在我的手掌間隨著舞步在來回盪漾。她的身體軟綿綿的,豐滿而多肉,我感覺她的肉體就要通過我的手指流出來了。
曲子緩慢而沉鬱,有一種暈眩感在飄動。王姐的手微微一用力,我就不由自主地貼了上去,整個身體便和她緊緊粘在一起,一種觸電的感覺湧遍了全身。我的胸口所緊貼住的那一對高聳的乳房,和她那一雙渾圓的大腿與我的磨擦,都使我臉紅心跳,呼吸急促。要命的是,我感覺到我身上的某一個部位起了戲劇性的變化。這個變化王姐當然也感覺到了。“你也不老實……”她說。我的臉更紅了。
突然我看見不遠處摟著一個女人跳舞的程岑,他的臉緊貼在那女人的臉上,手還在那女人的背上亂摸,身子像一條軟軟的蛇。但我沒有找到文青水和唐兒。�
一曲終於完了,我被王姐拉到一個黑暗的角落。程岑也和他的舞伴走了過來。�
“你瞧你那模樣……”程岑摟著他的舞伴——一個風騷的少婦對我說。他是指我一臉的汗水。我想這是剛才跳舞被嚇著了。“王姐,怎麼樣?嫩吧。”程岑說。
王姐笑罵:“滾,壞種,糠蘿蔔。”�
我心裡對王姐突然湧出一種好感。因為她能罵程岑。程岑不是個東西。後來王姐居然把我的臉親了一下,說:“瞧這小子,多純。”我慌得差點掉頭就跑。在回家的路上,程岑說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話,他說:折樹要折樹丫丫,搞人要搞少媽媽。
我說:“你小子壞透了,高中畢業了絕念不上大學。”他說:“呸,老子讀社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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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就想揍他一頓。但考慮到他幫我打過不少架,就打消了這念頭。
“等幾天找個‘塔塔',把王姐她們邀來耍。”程岑說。
“什麼叫‘塔塔'?”我問。“就是房子。”他這樣解釋。�
那天夜裡我做了許多怪異的夢,我夢見王姐的身子,還有她棉花糖一樣巨大的乳房。第二天早晨我便只好一大早爬起來洗褲衩了。
文青水走到鄭纖家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文青水朝天邊的彩霞望了幾眼,眼裡有火苗在燃著。鄭纖是個離了婚的女人,帶著九歲的小兒子住在江邊一套有些破舊的房子裡。文青水是鄭纖為兒子請的家教。�
其實文青水根本沒想到要做家教。那天鄭纖到師大來聯繫家教的時候,文青水極偶然地遇到了她。文青水對鄭纖的第一印象是:鄭纖像極了紫兒。儘管鄭纖年齡上要比紫兒大。紫兒——一個文青水刻骨銘心的女孩子的名字。
原因就這麼簡單。師大著名的大學生才子文青水就這樣成了八十元月薪的家教。�
鄭纖剛洗了頭,換上一條寬鬆的裙子。她的頭髮微卷,溼漉漉地披散著。
屋裡刻意地灑了一遍香水,淡淡的香,雅雅的醉。�
這幾天鄭纖心裡頗不平靜。她感覺心裡有一團火在熱烈地燒。她知道自己實在太渴望一個男人了。離婚五年,鄭纖一直是守身如玉,她的身子從來沒有被除丈夫而外的第二個男人碰過。五年了,鄭纖就這麼過來了。
但是最近這幾天,鄭纖感到自己實在不行了,她越來越害怕看那些言情電視劇,她害怕自己會瘋掉。�
夜晚的時候,鄭纖常常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她一件件地脫掉所有的衣服,站在那面大鏡子前,鄭纖看著自己依然嬌好的身體,眼淚打溼了一個又一個夜晚。
而夜晚依然漫長,並且像一個永遠不能醒來的惡夢。�
文青水敲門的時候鄭纖正在臥室換裙子。兒子凱凱開的門。
臥室裡的鄭纖臉上有一絲彩霞,她微微拂了拂頭髮才走出來。
“小文,你來了。”鄭纖微笑著。
文青水在心裡暗暗地說了一句“紫兒……”心裡有一種痛升起來。“鄭姐。”文青水答應著。他總感覺鄭纖的目光裡隱藏著什麼。每次他們的眼神一接觸,總弄得雙方都很慌亂。
窗外,有風吹進來。�
文青水開始給凱凱補習功課的時候,鄭纖便斜躺在沙發上胡亂地翻著雜誌。翻了一陣,她的目光便落在了文青水身上,後者正在輔導孩子的功課,表情專注而投入。鄭纖的心一顫,忙忙地把目光收到雜誌上,但心裡卻有一萬隻螞蟻在爬動。�
對於一個師大的高材生來說,小學課本實在簡單得有些無聊和可笑。文青水的眼睛裡出現了鄭纖,鄭纖斜斜地躺著,裙邊微微掀起,從文青水那個角度看過去,不僅能看見那兩條潔白圓潤的大腿,文青水甚至還看見了夾在大腿中間的白色的內褲和內褲上一片黑黑的陰影……
文青水的臉有些燙,小腹一陣衝動。他盡力剋制住自己,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不行,下次得叫上程西鴻一塊來,否則要有麻煩了……”文青水想。
給孩子補完課後,文青水想離開這裡回學校。
“再坐會兒吧,小文。”鄭纖的一雙眼睛裡閃現出真切的渴望。在那雙眼睛下文青水的身體像釘子一樣給鉚上了勁:“行,反正也沒什麼事兒。”他說。
九點鐘的時候,孩子要上床睡覺。文青水目睹鄭纖為兒子洗臉、洗腳、收拾床鋪,內心被一種熱愛擊中。“如果我不上大學,我和紫兒……紫兒也不會……”文青水的眼裡有些潤了。我曾在文青水寢室裡翻到過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笑得很甜。我最先以為是唐兒,可後來才發現不是,我對文青水說:看,她好像唐兒。文青水有些生氣地一把搶過照片,說:錯了,不是她像唐兒,是——唐兒像她。
後來我才知道,那張照片上的少女就是紫兒。�
鄭纖的住房實在是有些窄。兩間,一間自己住,一間兒子住併兼做客廳。
“到我房裡坐吧,凱凱明天要上課。”鄭纖說。�
鄭纖的臥室很雅緻,兩盞粉紅色的燈光亮開來,映出牆上的綠色。那牆翠極了的綠,在淡藍色的百葉窗掩映下,屋子裡充滿了浪漫的色彩。窗上還掛了一串風鈴,風一吹,鈴兒脆響,和著遠處嘉陵江的水流淙淙,整間房子便有了一種夢的感覺。雖說文青水給凱凱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功課,但他還從未進過女主人的居處,在文青水眼裡,鄭纖的臥室完全是一個秘而不宣的精緻的單位,它充滿或者說涵蓋了諸如溫暖、柔情、甜美等等詞彙。鄭纖給文青水端來加冰塊的雀巢。
但文青水並沒有聞到雀巢的香味,那是因為這間屋子裡早已充滿了另一種芬芳。鄭纖坐在床邊,鄭纖突然有一種想要哭出聲來的感覺。“五年了,整整五年了,這間房子裡沒有出現任何男士的拜訪,”鄭纖說,“小文,你是第一個。”她的語氣有些沉重。�
文青水沒有說話。文青水想起了家鄉邛州那裡的紫兒的小屋。紫兒的小屋更多的是溫馨、簡潔。紫兒也喜歡風鈴,文青水彷彿感覺到他和紫兒坐在那座倚山傍水的中學校園。校園裡有綠色的草,還有紫兒的白裙子……
“鄭姐,我覺得你心裡一定挺苦吧。”文青水的眼鏡有些閃光。�
鄭纖沒有預料到文青水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嘆息了一聲:“年輕真好。”然後他們就沒有再說什麼。窗外可能有風,因為那風鈴的聲音在輕輕地響,像一支斷斷續續的曲子,憂鬱並且沉緩。文青水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看見了鄭纖眼裡的火焰,他覺得那火焰完全可以毀掉一百座冰山。文青水說:我真的該走了。這時候他看見了鄭纖的眼淚。鄭纖的眼淚像一串憂鬱的紫葡萄。她那絕望的樣子有些像文青水熟悉的一個人。“我的紫兒——”文青水在心裡喊。他一把摟住了鄭纖。
鄭纖在文青水懷裡像一條舞蹈的蛇。她瘋狂地吻著文青水的面頰,她感到海水沒頂的時刻到了。文青水抱起鄭纖放在床上,他撫摸著鄭纖的乳房,他感到一陣口渴。當鄭纖潔白的身子一絲不掛地呈現出來的時候,文青水下意識裡隱約有一絲犯罪感,但情慾控制了他,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船,而鄭纖就是水。�
就在文青水進入自己身體的一剎那,鄭纖突然有了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就像一個走失多年的孩子突然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找到了家。而文青水大腦裡卻出現了紫兒的影子,還有唐兒。而風鈴仍然在響。�
當他們幹完那件事之後,鄭纖光著身子站到了鏡子前。鏡子裡的那個女人,豐滿的乳房,光潔的小腹和那年輕的閃著白皙微光的肉體,讓鄭纖不敢相信這一切。她用自己修長的手指撫摸著自己,紅紅的指尖從胸脯上劃過……直到她感覺有幾滴冰涼的液體滴在了乳房上,她才發現自己的淚水已經滴了下來。�
這時候,文青水從後面輕輕地抱住了她的腰。鄭纖閉上眼睛,她感覺文青水不算寬闊的胸膛充滿了力量和博大。而文青水看著鏡子裡的女人瓷一樣的身體,心裡在猜測著這樣年輕的肉體實在不應該會是一個將近四十歲女人所能夠擁有的。鄭纖感覺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但它是否也會去得很突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