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

我睡了午覺感覺精神好了很多,就想下床出去走走。醫院很大,在院子裡轉了轉覺得太熱,感覺腳步有些沉重,就慢慢地往回走。病房大樓的過道很長,我慢慢地走著。迎面看見一個面帶微笑的護士,她的身材似乎非常熟悉,我盯著她看了看,覺得有些奇怪。一直走得近了,我忽然想起她就是上午給我量體溫的護士,心中有些欣喜。自己現在孤單地呆在這陌生的醫院,看見任何熟悉一點的人都令我高興。我趕緊朝她笑了笑,欣喜地說道:“你就是今天上午丟東西的那位吧。”她現在沒有帶面罩,所以我一下認不出來,直到就要走

過才想了起來。

“是啊,你眼力真好。”她高興地點點頭,燦爛地笑著。

或許是出於一種好奇,我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覺得她全身白衣,配上白裡透紅的皮膚,燦爛的笑容,五官雖是一般,倒也顯得嫵媚動人。那女孩見我仔細地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臉紅了起來,笑了笑,說了聲再見就走了開去。

回到病房看了一回兒書又躺著睡了,一直到送飯的來了,才爬了起來。還是沒有胃口,吃著吃著就想嘔吐,卻是沒有把飯扔掉,心想感情歸感情,卻不能損害健康,到頭來要別人照顧,於是歇息了一會兒又吃了起來,好不容易吃了一大半,再也無法吃得下去,只好扔掉了事。

心中又想起惠麗,希望再見她一面,表達自己的真心。想著想著又難受起來,感覺胸膛發悶,想要嘔吐,於是趕緊掐了掐大腿,收住自己的情緒,拿起武俠小說慢慢看了起來。

晚上蕭紅來了,陪著我聊天說笑,倒也快活自在,一直到大家累了才各自睡覺。蕭紅每來一次我就好轉很多,早上吃東西的時候,竟然感覺自己有了些胃口,一連吃了兩個大包子。蕭紅看了高興不已,我也暗自高興,心想這樣就可以早些回去了。

蕭紅走後不久,昨天那護士又來查房,也許是昨天的見面使大家相互熟悉,兩人竟然聊了起來。我談了談對醫生的印象,她聽了呵呵直笑,說從來沒有遇到我這樣有趣的病人。我也說她漂亮可愛,兩人後來竟留下了聯繫方式。她略帶羞澀地告訴我,她叫胡瑩,我是她結交的第一個病人。我聽了非常自豪,趕緊告訴她,她是我在酒吧外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她似信非信地看著我,滿臉紅暈,彼此的印象從此深了起來。

中午益明和陳珊又來看我,陪我聊了一回,也說了不少安慰的話,尤其是益明更是那自己做比喻,所自己沒有女朋友不也是照樣活,我和陳珊聽了都覺得好笑。

令我感動的是華姐和萍姐也來醫院看我,兩人也拿自己的情史勸慰我,讓我聽了噓欷不已,覺得自己為了惠麗一個就這樣死去活來實在有損男人的形象。心中對於惠麗的離開漸漸看得淡了很多,只是還掛念她現在的處境,不理解她為什麼要選擇離開。又想起那封未看完的信,不知後面說了些什麼,於是請求她們回去之後託人把信帶來。

晚上吃飯的時候心情好了很多,胃口也恢復了正常,心想明天應該可以出去了吧。蕭紅來了之後,我就興高采烈地告訴她我恢復正常了,蕭紅聽了也歡天喜地,只是說出院還要徵詢鳳姐的意見。後來蕭紅又主動提起惠麗,試探了我的反應,見我只是惦記著她現在的處境和有些疑慮,其他都已經看淡,也放下心來,說明天一定幫我向鳳姐請求出院。

第二天中午,鳳姐一個人來了,看我吃完中飯,就慢慢跟我聊了起來。

“你希望快點回去嗎?”鳳姐問道。

我點點頭說:“我希望現在就回去。”

“你怎麼看待你和惠麗的事情?能控制住自己嗎?”鳳姐嚴肅地問道。

“會的,過去的就過去吧,只希望她過得好。”我緩緩地說道。

“那就好,這是惠麗的信,希望你看完之後就把她忘記,做回原來的你。”鳳姐一邊說一邊掏出了信。

我接過信,喘了一口氣,慢慢地打開了信紙。惠麗清秀的字跡進入了眼簾:

小強,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已經到了城市的另一個角落。殘酷的現實將這一段並不遙遠的距離放大為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無論我們隔得多遠,今生也許永難再見。過去的已經過去,而重回消逝的時光只會傷害我們自己。在此,我再一次深深地就我對你的傷害道歉,但是我永不後悔,因為我愛了我所愛的人。不為其他,只為我們曾經擁有的那一段歲月。

我從來沒有奢求過永恆的愛情,甚至連真愛也沒有奢求過。在你出現以前,我就曾認為我的心已死。父親的那場大病失去的不僅是一筆有形的財富,而且也失去了我選擇愛情的權利。否則我只能讓父親的生命在全家人的悲號聲中消逝,我將永遠都不被我的家人所原諒,也不會被我自己所原諒。

我用我的愛情換回了父親的生命和一個我從來不曾愛過的男人。當我被他佔有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愛情已經遠離我而去。但是上天的憐憫又讓我體驗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解讀了真愛的含義。

你英俊陽光的面孔、沁人心脾的目光喚醒了我早已死去的心。儘管我已經是別人未過門的妻子,儘管我知道你是一無所有的孤兒,儘管我知道我們只能做沒有將來的情侶,我還是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你。你的真誠、善良和純樸為我刻畫出生命中最為快樂,最為充實的日子,我將永遠銘記這一段浪漫纏綿的愛情。

我曾經矛盾過,對你的愛是否不負責任。好多次,我都想把真相告訴你,但是我害怕那樣會破壞我們本來就沒有基礎的愛情,就算你明白了真相,那又能怎樣?我們都是窮人,無法掌握命運的窮人。既然真相無法挽救我們的愛情,還不如讓愛在欺騙中存在得更久一些。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不負責任的行為,原諒我的荒唐與偏執,也原諒我對愛情的背叛。

原諒我在真愛和生活之間選擇了後者。窮人的生活中不會有長久浪漫的愛情,你選擇浪漫就無法長久,你選擇長久就不會浪漫。愛情不是金錢的產物,但是金錢是愛情的基礎。我們的愛情恰好就需要一種浪漫的情懷,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的愛情不會長久,而我也從來沒有乞求過它能長久,我只是希望它能夠存在得更久一些,然而美夢的破裂是那麼的迅速,快得我來不及減輕你受到的傷害。

不要為我的離去而有太多悲傷,愛情使生命發光,但是愛情不是生命存在的理由。我們都還年輕,還要走過漫長而曲折的人生道路。不妨把這一段短暫的經歷當成生活中一次小的失敗,一次使你受益非淺、成熟堅強的失敗,一次使你深刻理解與認識愛情的失敗,儘管它非常殘忍,但是它畢竟伴隨我們一起走過了溫馨美好的一年。

不要留戀那一段消逝的時光,希望你能夠向以前一樣熱愛生活,快樂幸福,能夠象以前一樣無憂無慮。這世界愛你的人很多。你的英俊、善良、純樸和真誠能夠打動每一個渴望真愛的女人的心,只要你稍微留意,你就一定能夠找到一份屬於你的愛情。

努力工作,好好生活,把握住下一次真愛來臨的機會,讓你和你愛的人生活得更幸福一些,不要再象你和我一樣忍受冬天的煎熬。衷心祝願你早日找到一份天長地久的愛情,一個和你相親相愛,陪你走過風風雨雨、春夏秋冬的女孩。無論天涯海角,歲月輪迴,我都會默默地為你祈福,祝願你一生平安,永遠幸福。

……

看著看著,淚水就模糊了我的眼睛。

“惠麗,你好傻,你好傻啊!”我淚流滿面,緊緊拽住信紙,心中默默地叨唸,“為什麼要選擇離開?為什麼要選擇不辭而別?為什麼要屈服於生活的壓力?難道我們真的就沒有辦法嗎?難道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去掙錢還債嗎?我不信,我不信,我一定要掙很多錢,一定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孤兒也可以有幸福的愛情!”

“擦擦眼淚吧,都過去了。”鳳姐遞給我紙巾。

我接過擦了擦臉,面無表情地坐著。惠麗的文化水平比我高,又喜好文學,她的信我看不太懂,只知道她在信中說是因為自家欠黑小夥的錢才選擇離開,還叫我不要難過。

“你打算怎麼辦?是沉浸在過去的悲傷之中,還是振作起來面對現實呢?”鳳姐盯著我的臉問道。

我木然地坐著,沒有回答。

“其實你仔細想想,惠麗這樣做對你倆都有好處。”鳳姐停了停,又接著說道,“你們倆能永遠在一起嗎?你們現在可以不考慮成家,不考慮房子,以後呢?你們有了孩子怎麼辦?就算這些都不考慮,惠麗家欠的債怎麼辦?她總不能不管吧。”

“其實你年紀還小,真的很多事情不懂,感情不是可以憑空存在的,它必須與生活聯繫起來,你覺得和惠麗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嗎?你們總得有一間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床吧,總得有自己生活的空間吧,現在上海房子這麼貴,你們兩人在一起,能買得起房嗎?將來有了孩子你們能撫養得起嗎?她和黑小夥不同,他們在上海呆不下去了,他們可以回他們的老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不同,你連——。”

“不要說了,”鳳姐的話象針一樣句句刺在我的心窩上,我打斷了她的話,冷冷地說道,“我會選擇堅強的,我會努力掙錢的,我會讓我愛的人幸福的。”

“對,這樣才象個男人,男人就是要堅強一點,你要勇敢地面對現實,承擔責任,不能夠老是為了過去的事情悽悽慘慘。”鳳姐突然放低了聲音,握住我的手,輕輕地說:“答應姐姐,開心一點好嗎?姐姐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好帥好帥。”

“謝謝姐姐,我會好起來的。”鳳姐微熱的體溫讓我感動,我無聲地流出了眼淚。

“你看你,又哭了,快把眼淚擦掉,象什麼話!”鳳姐嬌嗔道,遞給我一張紙巾。

“對了,你先把飯吃掉,吃了飯姐姐就回去了,下午我讓蕭紅來陪你,如果你晚上也可以把飯全部吃掉,不再發呆,明天就考慮讓你回家。”

“好,蕭紅不是晚上才來嗎?”我覺得有些奇怪。

“哈哈,讓她來陪你啊,反正下午酒吧人也少,她又會說笑話,我們可沒有辦法逗你開心。”鳳姐笑著說。

“還好吧,她人挺好的。”想起這幾天她每晚都來陪著我,心中非常感動。

“那好,你先吃飯,吃了我回去就叫她來。”鳳姐爽快地說道。

我埋下頭吃飯,也許是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去,我的心情好了很多,竟然感覺有一點餓,全部吃了下去。

鳳姐見了也很開心,說如果晚上也這樣,明天一定可以回去。她走後不到一個小時,蕭紅就來了。

蕭紅見我氣色有了好轉,也非常高興,嘰嘰喳喳地說過不停,不時逗得我大笑起來,心情也越來越好。兩人吃過晚飯,氣溫下降了很多,蕭紅提議出去走走,我欣然同意。

兩人慢慢在醫院裡走著,不時看到陪護的人和扶著病人走過,甚是溫馨感人。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覺得和蕭紅這樣不近不遠的走著反而尷尬,卻又不好意思要她也攙著我,眼巴巴地看了她幾眼。蕭紅似乎也有此類感覺,對望了幾眼之後,笑著說道:“小強同志,要不要我也攙著你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嘴裡卻是應道:“好啊,不過我可不是病人。”

“又想佔我便宜,你好壞啊!”蕭紅嗔道。

“那有啊!”我嘴上這樣說,手卻伸了出去,眼睛盯著蕭紅的臉。

蕭紅的臉紅了起來,手臂往上微抬,卻是不好意思伸出手來,猶豫了許久,總算慢慢地把手放到我的手裡,接觸的那一剎那,頓時滿臉通紅。

我看到她那種嬌羞可人的樣子,突然有種擁她入懷的衝動,卻又想起她上次傷心欲絕的哭聲,不敢冒然行動,於是輕輕握著她的手慢慢走著。蕭紅本來話多,這下卻是沉默不語。我看她一直紅著臉,胸脯起伏不定,心想她肯定是過於緊張,頓時覺得好笑。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著,身子越靠越近,不時碰在一起。我慢慢想起和惠麗第一次牽手的樣子,沒想到不到一年,就人去音無,心中難過起來,埋怨自己沒有本事,連心愛的人都無法挽留。又想起身邊的蕭紅,心想自己一無所有,不能再把她拖進感情的旋渦,最終也害她傷心。與是握著她的手漸漸鬆了開來,也注意和她保持距離,不再碰碰撞撞,擁她入懷的念頭也煙消雲散。蕭紅還是紅著臉默默走著,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大概真是非常緊張。

兩人走了不久就回到宿舍,我也不再牽著蕭紅的手,怕真的惹她動心。又看她還紅著臉,心情還沒有平靜,於是想緩和一下氣氛,笑著說道:“你看你,說攙著我,結果倒變成我牽著你了,那有這樣照顧病號的。”

“那有啊,是你自己不承認自己是病號,還反咬一口。”蕭紅見我開起玩笑來,也放鬆開來。

然後兩人就坐在床上聊天,蕭紅的話多,聊著聊著就過了兩三個小時,我看夜快深了,不願意她繼續守著自己,於是開口說道:“蕭紅你回去休息吧,這裡不用守了,我好得很呢。”

“誰知道啊,一定要守的,鳳姐吩咐過了。”蕭紅說道。

“哦?她跟你說什麼了?”我好奇起來,想知道女人在背後怎樣說我。

“不告訴你!”蕭紅突然臉紅起來。

我看著她的變化,悶納不已,心想好好地怎麼就突然臉紅,難道是說了什麼難以啟口的事情不行?鳳姐向來對我很好,安排得又周到,這些天讓蕭紅來陪著我,確實對我的恢復有很大幫助,又想起以前鳳姐好好幾次說要好好對待蕭紅,莫非鳳姐想要撮合我和蕭紅?

“怎麼了?想什麼呢?你猜不出來的。”蕭紅見我沉默不語,以為我在猜測她和鳳姐的談話。

“沒什麼呢!你還是回去吧,都陪了好幾夜了,我可過意不去。”看著蕭紅那張天真爛漫的臉,我忽然覺得有些凝重,希望她不要愛上自己,免得到時候象惠麗一樣受到傷害。

“你怎麼了,難道你不喜歡嗎?”蕭紅見我臉色不對,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本來想點頭說是,卻是說不出口,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說道:“不是,只是覺得過意不去。”

“沒什麼的,大家都是朋友——兄弟嘛!”蕭紅認真地說道。

“也許吧,但願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我噓了一口氣說。

“你怎麼了,不要又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哦!”蕭紅見我口氣有變,擔心地說道。

“沒什麼,我想休息一會兒。”我一邊說一邊閉上眼睛橫著躺了下去,心裡卻想著惠麗信中的內容。如果我有錢的話,惠麗就不用屈從於黑小夥,我也不用害怕蕭紅喜歡上自己,我心裡想,我應該想辦法掙錢,可是我能做什麼呢?我突然想起華姐手裡的那一疊鈔票,它搖晃著,在我腦海中翻騰。那應該是個不少的數目,我想,如果我收下了,那我變成了什麼?我想起了“鴨”,以前曾經聽人說過,沒想到現在離自己這麼近。其實他們也是迫不得以吧,為什麼人們會對他們充滿了鄙視呢?我忽然同情起“鴨”來,覺得自己和他們其實同病相憐。哎,也許將來自己也要走上這條路,想到這裡,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你在想什麼?”蕭紅聽到了我嘆氣的聲音,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我看見蕭紅還在坐著看書,也坐了起來。

“不要胡思亂想哦,小心明天回不去。”蕭紅笑著說。

“你覺得我這個孤兒將來能找到老婆嗎?”我突然想徵求一下蕭紅的意見,冒失地問道。

“你想哪去了啊?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結婚還早呢!”蕭紅臉紅了,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你覺得一個家最重要的是什麼?”我又問道。

“有房子,有親人吧。”蕭紅一邊回答一邊奇怪地看著我。

我點了點頭,默不出聲,這些都是我沒有的,所以我沒有家,所以我是孤兒,我以後會有家嗎?我得先買房子,然後才可以找到自己最親最愛的人,我想。

接著蕭紅又和我說了一會兒笑話,然後各自睡了。

第二天早飯後,蕭紅也沒有回去一直等著鳳姐來接我出院。那護士胡瑩似乎也知道我今天就要走了,和我聊了幾句,見蕭紅在此,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就離開了。快中午的時候,鳳姐來了,她先看著我吃了中飯,見我已經恢復胃口,又向我和蕭紅了解了很多情況,覺得可以走了,才帶我去辦理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