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二十七
遙遠的結婚臨近了。臨近的結婚又遙遠起來。
春天沒有獨立人格。似乎只在註釋冬天的餘威。料料峭峭,面孔極為嚴峻。活過冬天的人,春天裡卻一片一片地病倒了。
小城中傳染病多。
妮妮的母親先是感冒,然後是肺炎,然後是生命垂危。
我和妮妮輪流守護在病床邊。
只有在這時,我才知道了什麼是相依為命。看著妮妮與母親相互凝視的目光,我心裡常常發酸。
妮妮從小失去父親,是母親把她拉扯大的。這就解釋了一切。
妮妮顯出鎮靜。她總是溫溫和和地安慰著母親。她臉上總浮現出輕鬆愉快的微笑。她坐在母親身邊,剝著橘子。母親說,她不能吃。妮妮說:那就放在你床頭。
她把橘子皮花葉一樣張開,橘子瓣還像花蕾一樣聚著,在“花葉”中間含苞欲放。
母親的枕邊朵朵“橘花”。
病房裡好幾張床位。其他的病人呻吟著,哭嚷著,陪護的家屬嘮叨著,很亂。然而,妮妮靜靜地守護著母親,輕聲地和母親說著話。
她看不見周圍的嘈亂,母親也因此看不見了。
我來了,小心翼翼地站在妮妮身後。妮妮偶爾吩咐我拿個什麼東西,做件什麼事,我就立刻照辦。
母親總用慈和的目光看著我,說她什麼都不用。
時間一天又一天過去。這一天,太陽斜斜地照進窗來。母親的生命正在熄滅。她已經難以言語,只用目光照著我們。
妮妮強忍著淚水,還是溫和地笑著,安慰母親,她很快會好起來的。
母親微微地搖著頭。那意思是不會好了;我自己知道的;沒關係;我不怕。
我像路邊的石標一樣靜靜地立在妮妮身後。
母親用微弱的聲音,大概只有將耳朵湊在她嘴邊的妮妮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她為妮妮和我們存了一筆小小的錢,存摺藏在櫃子的夾層裡。
妮妮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說:媽媽,我不要,你會好的,你會活下去的!
然而,最後一絲氣息離開了老人。
母親安靜地與世長辭了。
妮妮趴在母親身上久久地哭泣著,像孩子一樣抽動著那嫩弱的肩膀。
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只是體會到了一個男人活在世上應該負有的責任。
母親安葬了。
在市郊一個半荒不荒的黃土坡上,在一片墳頭中,添了一座新墳。
我和妮妮在墳前種了兩棵小松樹。
清明時節,沒有雨,只有陰雲和濃霧。
我們又來到墳前,獻上白花。
我們在墳前立了很久。
陰雲同霧氣灰灰茫茫地籠罩著天地。
這個世界只有妮妮,我,還有妮妮母親的新墳。
其他都看不見了。
妮妮挽著我,從悲傷中很堅毅地昂起滿是淚水的臉。
她說:我們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