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毛澤東帶來了趙瑞芝已得到徹底自由的特大喜訊。同學們都向趙瑞芝熱烈祝賀。李大釗講述了蘇俄十月革命勝利後女性當家做主的情況,使得幾位新時代女士激動不已……

毛澤東這次來北京,還帶來一個令人歡欣的大好消息:孔府孔德仁同意解除趙瑞芝同他兒子——孔府大少爺孔文義的婚姻關係。

這位孔丘孔大聖人第四十六代侄孫,是被迫發表聲明,同意解除他兒子這個名存實亡的婚姻的。

在楊昌濟教授寫去信之前,毛澤東就已經聽說湘水縣孔府孔德仁用結婚來給病得奄奄一息的兒子沖喜的事兒了,因為那場辦砸了喜事、新娘子新婚之夜從新房出逃,不僅僅在湘水縣、湘陽和臨近的幾個縣裡,掀起了一陣風波,以至在省城長沙都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了。毛澤東聽說以後,對趙家二小姐這樣勇敢的抗爭精神深為欽佩,極為讚賞。當天晚上,在給工農夜校講課的時候,他還給聽課的勞工勞農學員們專門講了講。第二天,在嶽麓山下,瀠灣寺旁的劉家台子,新民學會會員林彬也就是蔡和森的家裡,新民學會例行的學習討論會上,毛澤東又把趙瑞芝逃婚事件作為中心議題,和其他會員們一起進行了熱烈的討論,並一致贊同通過在社會上宣傳和給報紙寫文章,給予讚揚和聲援。毛澤東和蔡和森、何叔衡幾個同學,還專門去湘水縣作了實地調查,在湘水縣街頭還作了一次題為《男子女子都是一樣的人》的演說。

楊昌濟教授去信之後,毛澤東和新民學會的會員們商議,決定在繼續擴大宣傳的同時,再適當地採取一些對那位孔大聖人第四十六代任孫能有一點壓力的行動,軟硬並舉,迫使他同意解除婚約,還趙家二小姐以完全的人身自由。

經過各方面的充分準備,新民學會會員分成兩批,毛澤東、何叔衡帶上十幾個會員,蔡和森、肖三帶上十幾個會員,分頭前往湘水縣和湘陽縣,在那兩個縣的街頭上分別組織比上次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三人在湘水縣街頭的演說更大規模的、為時三天的宣傳講演活動。他們在滿街張貼標語、揭帖,在街頭、巷口發表演說,痛斥儒家的“三綱”和“忠、孝、節”的封建奴隸道德,痛斥吃人的封建禮教。尤其是,毛澤東帶人還專門在孔府孔德仁的大門口進行慷慨激昂的演說。蔡和森帶人也特地在趙府趙欽恩的大門口進行宣傳。兩家人被緊關在冰寒沉重的黑色大鐵門裡,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那裡團團打轉,都又急又氣,但又都無可奈何。宣傳和講演分別在湘水縣和湘陽縣搞了三天,孔府的人和趙府的人也都是三天幾乎不敢出門。

尤其是孔德仁,不止是像熱鍋上的螞蟻,還更像是一隻被困在鐵籠子裡的老狼,兩眼閃著森然的兇殘駭人的綠光,髮辮和鬍鬚都亂蓬蓬的,像發怒的狼的身上的雜毛一樣,亂奓著豎著,惡狠狠地齜著牙,咧著嘴,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著,時本時還把手裡拿著的一張報紙惡狠狠地甩上幾下,嘴裡嗚嗚嗚地像狼那樣低吼上幾聲,是在發怒,在示威,也是在悽慘地低聲嗥叫,在絕望地呻吟。

他確實是慘了。大兒子孔文義去日本東京治病,病是治好了,但也“治”出了歪道,在那裡不知中了什麼邪,連著來信要同那位趙家二小姐趙瑞芝徹底解除這事實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婚姻,而且一封比一封說得厲害,口氣也一封信比一封信顯得硬,顯得堅決,特別讓孔德仁氣得七竅生煙的是,那孔文義,那不肖逆子,還在這張報紙上正式登報聲明,堅決解除與趙家二小姐的婚姻。還讓孔德仁怒不可遏的是,那不肖逆子為了表示他要與趙家二小姐徹底解除婚姻的決然,他竟在最後來的一封信和這張報紙上登的聲明,都明確地宣佈他已與一東洋女子同居了。信裡還隨同著寄來一張照片。報紙上刊登的聲明旁邊,也隨同登著這張照片。

逃婚出去,在北京大學上學的趙瑞芝那邊呢,不用說了,那趙家二小姐從來就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孔府的大少奶奶。她能在新婚之夜逃走,她就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一直都那麼硬。她絕對地是要以硬對硬地抗到底的!這是毫無疑義的!

現在,這長沙又來了這麼一夥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學生,很明顯的,是衝著他孔德仁來的。那個高個子、留著分頭的青年學生,上一次就帶著兩個同學來過一次,鬧騰了一下,走了,這一次又來了,帶著更多的同學來了,看樣子還要大鬧騰一下。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這三面夾擊,把個孔德仁打擊得矇頭轉向,他氣急敗壞,但又無可奈何,最後,他打發管家去長沙報館,登報聲明同意兒子與趙家二小姐徹底解除婚姻關係。

多少年來,他就幹了這麼一件聰明事。

因為他也看出來了,這是社會潮流所向,這是大勢所趨,想阻擋是阻擋不住的!

孔德仁同意兒子與趙瑞芝徹底解除婚姻關係,這就意味著趙瑞芝徹底地從所有的枷鎖和鐵鏈中解脫出來了。

她完全自由了。

還有什麼能比得上這個消息讓人欣喜欲狂的呢?!

這是天大的喜訊!

趙瑞芝高興,同寢室其他那幾個姐妹們,比她趙瑞芝還更高興。

由陶美玲牽頭,漆小玉、林麗萍她們一起吵吵嚷嚷地非得要趙瑞芝破費,辦一桌筵席,請她們吃一頓,美美高興一下,以示慶賀。

趙瑞芝看著實在是拗不過,就笑著答應了。

正這時,張國燾突然跑來,說是有緊急事情,讓她們趕快都到教室去一下。

趙瑞芝、漆小玉、陶美玲、林麗萍她們剛一走進教室,一陣熱烈的掌聲爆然而起,把她嚇了一大跳。

教室裡已有許多同學。課桌都被拼合成了幾個大方桌。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色鮮味香的菜餚和美酒。黑板上畫著一隻快樂的小鳥正在遼闊的長空中展翅飛翔,畫的上方醒目地橫寫著一行遒勁有力的大字:

“熱烈慶祝可愛的小鳥又回到了廣闊的自由的天地!”

一切都很清楚:趙瑞芝從那事實上並不存在的婚姻的枷鎖中解脫出來,獲得了自由,她本人高興,那些女同學們高興,男同學們也是特別地高興,他們悄悄地精心安排了眼前這歡慶喜宴。

宋維新忙前忙後地正忙著擺凳子。

孔文才也被特地邀請來了,也在忙著幫著搬凳子,拿東西。

他們兩人看見趙瑞芝,都高興地點頭打了個招呼。

這兩位老兄,今天是顯得特別的高興,特別地充滿活力,特地都穿上了平整的新衣服,兩人的眼睛都迸發著灼亮炙人的目光,臉上也都洋溢著掩飾不住的、發自內心的、狂喜的光彩——忙這忙那著,笑呵呵的,好像還情不自禁地低低地哼唱著什麼歌。那架勢,就像是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盡情地大力釋放著欣喜歡樂的能量。

除孔文才而外,傅斯年、羅家倫等一些外班的同學,也都被邀請了來。

“快,裡邊請!裡邊請!”張國燾在前面熱情地把幾位女同學往裡邊讓著。

高尚德也過來招呼說:“你們先請到裡邊坐一坐!仲澥同學他們去請陳學長和李主任去了。另外,德珩同學、還有從湖南來的那位毛澤東毛潤之同學,等一會兒也跟他們一起來。”

正說著,鄧仲澥陪著陳獨秀學長、李大釗主任、楊昌濟教授、胡適教授以及許德珩、毛澤東等人也都來了。

熱烈歡迎的掌聲如轟雷響起,經久不息。

鄧仲澥過來輕聲地問張國燾:“國燾同學,怎麼樣,人都來了吧?”

張國燾把教室裡的人都掃視了一下:“嗯,我看是差不多了,基本上都來了。”

“那就開始吧?”

張國燾點點頭:“好吧,開始吧!”

張國燾揚起頭,提高聲調,大聲地向大家招呼道:“大家都請入座!大家都請入座!”

張國燾作為這次歡慶喜宴活動的發起人和積極組織者,儼然是位指揮千軍萬馬的三軍大統帥,在威令四方,調兵遣將,安排人們分頭入座。

鄧仲澥招呼陳獨秀學長、李大釗主任、胡適教授、楊昌濟教授以及許德珩同學、毛澤東同學入座。

其他人也都陸續依次落座。

趙瑞芝、漆小玉和宋維新、孔文才、高尚德等同學在一桌。陶美玲、林麗萍被傅斯年、羅家倫硬拉到他們桌子上去了。鄧仲澥、許德珩、毛澤東就和陳獨秀、李大釗他們坐在一桌上。

張國燾來回走了走,朝四處審視了一下,覺得差不多了,大家基本上都坐好了,便咳了幾聲,清了清嗓門,可著嗓子大聲宣佈道:

“諸位,注意啦,請安靜一下!請安靜一下!現在,我宣佈歡慶喜宴正式開始!”

人們立時都安靜了下來。

張國燾接著說道:“今天,在這裡,是我們班上男同學一起湊錢辦的這一場歡宴,主要是熱烈慶祝我們的趙瑞芝同學徹底地從封建婚姻的枷鎖中解脫了出來,成了一隻可以自由翱翔的小鳥,就像那黑板上寫的那樣,又回到了廣闊的自由的天地……”

雷鳴般的掌聲四起。幾十雙眼睛都帶著最熱烈的祝賀,投向滿臉通紅的趙瑞芝。尤其是宋維新和孔文才,以特別熱烈而欣喜的目光,深情地望著趙瑞芝,使勁地鼓著掌,不停地鼓著,兩人把手都鼓紅了。還在使勁地鼓著。

滿面通紅的趙瑞芝,心狂跳著,心裡湧滿了歡欣而又激動的情波。

熱烈的掌聲持續了很久,才慢慢息落下去。

張國燾接著又說道:“今天,前來參加我們歡宴,和我們一起向趙瑞芝同學表示最熱烈的祝賀的,除了大家都很熟悉的陳學長,李主任,楊教授、胡教授以及孔文才同學。許德珩同學,當然還有我這個理科學生等外校外班的同學而外,還有剛從長沙來的、長沙《新民學會》的發起者和組建者,以‘二十八畫生’約集有志青年獻身國家與民族而聞名的毛潤之毛澤東同學……”

雷鳴般的掌聲又起。

張國燾講:“……這次趙瑞芝徹底獲得人身自由,毛潤之同學和他長沙的《新民學會》及其會友們起了極大的作用……”

又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毛澤東站起來向大家行禮致意。

趙瑞芝心裡充滿感激之情地望著這位湖南老鄉,這位湖南青年學生領袖。

“現在請我們的陳學長和李主任給我們講幾句話!大家歡迎!”張國燾說完,帶頭鼓起了掌。

掌聲又一次熱烈地響起。

“守常先生,你先講上幾句吧!”陳獨秀對李大釗說。

李大釗笑笑,擺擺手:“還是請仲甫先生先講一講!”

“那好吧,我先來說幾句。”陳獨秀在熱烈的掌聲中站起,端起了桌上的酒杯,“首先,我提議,讓我們為向瑞芝同學表示熱烈的祝賀乾一杯!”

“好,乾一杯!”

“乾一杯!”

立時,人們都站了起來,舉起了酒杯。

“幹!”

“幹!”

各席間都是觥籌交錯,杯杯相碰。有的情激豪飲,一飲而盡;有的雖歡欣但不勝酒力,只是少許酌飲,說聲“儘量,儘量”,各席間氣氛都十分歡快活躍。

張國燾眼睛一直盯著趙瑞芝手中的酒杯,扯著亮嗓門大聲地說著:

“瑞芝同學,今天可是我們男同學專門為你獲得自由而準備的歡慶喜宴,而且,剛才陳學長也特地為祝賀你而建議乾杯的,你可不能偷奸摸滑,讓我們失望呀,啊?你要拿出你逃婚、抗婚、敢於向封建專制勢力、向孔家店宣戰、誓死血戰到底的那股子巾幗英傑的勁兒來,幹!把這杯酒一口喝下去,幹掉!”

趙瑞芝臉紅紅的,望著張國燾,很是難為情地懇切請求地說:

“我不行,我不能喝。國燾同學,真的,說實在的,我一點都不能喝。”

李大釗笑著說:“國燾同學,瑞芝同學實在不能喝,就不要勉為其難了吧?我看……”

張國燾不依不饒地說:“李主任,您可不能偏心了呀!瑞芝同學是我們新時代女性的典範。新時代女性在喝酒上也應該向封建專制勢力來一個宣戰!瑞芝同學這杯酒一定得喝!”

“國傑同學,……”趙瑞芝再一次懇求地望著張國燾。

孔文才望著陳獨秀:“陳學長,您給幫忙說個情吧!”

張國燾很堅決地:“誰說情也不行!今天我們男同學作東道,我是東道主,我說了算!其他誰說都不行!瑞芝同學,拿出你巾幗英傑的氣魄來,一口乾掉!”

“國燾同學,我實在是不行。”

宋維新伸手準備接過趙瑞芝手中的酒杯,笑著問:

“我代瑞芝同學幹掉,行不行?”

“不行!不行!”張國燾攔擋住不讓宋維新去接趙瑞芝的酒杯,“任何人都不能代!”

“實在不行,那,”趙瑞芝望著張國燾,吭哧了一下,囁嚅地說,“我就稍微抿一口吧!”

“行了,行了,就讓瑞芝同學抿一口吧!”

“再不要為難瑞芝同學了!”

“東道主也好,酒官也好,也都得按實際情況來。讓瑞芝同學抿一口就行了吧!”

“就是,讓瑞芝同學抿一口就行了。再別吭哧到這兒了,陳學長還等著要講話呢!後面李主任也要講話呢!”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替趙瑞芝說情。

一看情況如此,張國燾這次也聰明瞭一點,不再妄自堅持了,作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道:

“好吧!抿一口就抿一口吧!就只是把瑞芝同學可以照顧一下,別人可再不能照顧了!你們幾位:小玉同學,美玲同學,麗萍同學,都幹掉!新女性就要像個新女性的樣子!”

趙瑞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漆小玉、陶吳玲、林麗萍知道這一關怎麼也繞不過去,索性心一橫,閉著眼睛,都端起了酒杯,頭一仰,一飲而盡。

“好,好,好樣兒的!”

“太棒啦!像個新女性的樣子!”

大家都鼓掌讚賞。

張國燾也點頭笑著說:“嗯,這還差不多!”

熱辣辣的酒入日下肚,趙瑞芝尤其是漆小玉她們三個,嗆得滿臉通紅,淚眼昏花的,連連咳嗽不止。

“吃點菜!快吃點菜!”李大釗笑著讓幾位女同學快吃點菜,以菜壓一壓酒的辣勁兒。

陳獨秀也笑著贊同地說:“對,吃點菜會好一點的。大家也都邊喝,邊吃,邊聽我說吧!”

張國燾扯著大嗓門兒仰起頭,朝其他幾個桌子喊著說了一句:

“大家都別客氣!為迎接我們新女性時代的到來,盡情地歡樂一下吧!大家邊喝,邊吃,邊聽陳學長講話。大家歡迎!”

掌聲熱烈地響起。

陳獨秀講道:“剛才國燾同學說了一句很好的話:迎接新女性時代的到來。對,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奮力締造一個新女性的時代。所謂新女性的時代,就是說,藉助於‘德先生’和‘賽先生’,高揚起科學與民主兩面大旗,徹底打掉封建專制主義對女子的禁錮,也還給她們一個自由的天地,讓她們和男子一樣,昂首挺胸地在社會上做人,而不再做牛,做馬,做工具,做依從於男子的附屬品,要像西洋女子那樣,自立自強起來,成為國家和民族的中堅分子以及社會棟樑之材中的一分子。瑞芝同學敢於從高牆黑門裡衝出來,敢於奮起,敢於抗爭,為中華女性爭取解放作出了榜樣,希望在座的幾位女同學向瑞芝同學學習,並能通過你們,將我們所有的中華女性都從封建專制的黑暗之中喚醒,奮起,抗爭,革命,齊心合力地來共同締造我們中華民族的新女性時代!”

陳獨秀慷慨激昂地講著。他從締造中華新女性時代是新文化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大力宣揚民主與科學的重要內容之一,是眼下國民們應共同努力實現的社會目的,又以趙瑞芝被迫以成親沖喜、被用大紅雙喜花轎抬進了活人墳墓,再次深惡痛絕地痛斥了封建專制主義、吃人的封建禮教殘害女性的罪行,尤其以‘沖喜’為例痛斥了封建專制主義和封建禮教與迷信相勾連在一起,欺騙、愚弄民眾的罪惡之舉。他再次強調封建專制主義、封建禮教是把國家和民族拉向後退、拉向黑暗深淵的惡鬼之繩索,封建專制主義、封建禮教與民主、科學水火不相容,要想使國家與民族走向進步,必要高舉民主與科學大旗,堅決地、毫不容情地徹底摧毀封建專制主義和封建禮教。他說:

“……封建時代所提倡之道德,封建時代之道德也;所垂示之禮教,即生活狀態,封建時代之禮教、封建社會之生活狀態也;所主張之政治,封建時代之政治也。國家與民族之新生,之強盛,不可不堅決以西洋式道德、西洋式生活狀態、西洋式政治來替代沒落腐朽的封建之道德、封建之生活狀態、封建之政治。那也就是,輸入西洋式社會國家之基礎,所謂平等人權之新信仰,對於與此新社會、新國家、新信仰不可相容之舊禮教,不可不有徹底之覺悟,猛勇之決心,否則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陳獨秀講完後,李大釗以趙瑞芝逃婚、抗婚、來北京上學成為新女性,最終以不屈不撓的鬥爭精神,爭得了自身的徹底解放為例,強調女性只有奮起鬥爭,才能真正爭得自身自由和解放,他以蘇俄十月勞工革命勝利後的婦女情況為例,講道:

“……封建專制主義是一個國家和民族落後的標誌之一,而女性的徹底自由與解放,則是一個國家和民族進步的標誌之一,所以,我們在奮力於國家和民族進步強盛之時,在奮力高舉起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進行猛勇戰鬥的同時,如剛才陳學長所說,還要奮力締造一箇中華新女性的時代。在這方面,蘇俄給我們樹立起了一個值得學習的榜樣。蘇俄在建立起赤旗的國家之前,在喚醒勞工奮起革命的同時,很注意通過廣泛的宣傳和教育,也喚醒女性與勞工一起奮起革命。在推翻沙皇封建專制統治和克倫斯基政權的血戰中,許多女子都拿起了刀和槍,和男子一起衝鋒陷陣。十月勞工革命勝利之後,許多女子和男子一起參加了國家的管理,有的還成了中央和各省的國民代表和議員,還有的成了中央和各省的一些部門的軍政長官,和男子們一樣,真正成了國家的主人……”

像每一次李大釗介紹蘇俄十月勞工革命情況一樣,人們都感到新奇,都帶著極大的興趣,認真地聽著,以至都忘記了喝酒、吃菜。

趙瑞芝、漆小玉、陶美玲甚至還有林麗萍她們這幾個人,更是帶著一種衝動,帶著一種振奮,也還更帶著一種渴望,仔細地聽著,時不時地覺得有一種灼燙的熱流從心底湧騰而起,在全身奔流著,掀卷著沖天的巨波……

幾位女士回到寢室後,一直還沉浸在被李大釗主任的講話所激起的灼烈的亢奮之中。

陶美玲往床鋪上仰面一躺,充滿神往之情而又不無遺憾之態地長嘆一口氣,說:

“唉,我們國傢什麼時候能像蘇俄那樣就好了!剛才李主任講,蘇俄為我們、也為全球樹立起了一個學習的榜樣。可怎麼去學呢?誰能帶著我們去學呢?”

漆小玉也往床鋪上一躺,說:“如果我們國家真的能像蘇俄那樣,那我們還真的能神氣一下呢!瑞芝妹——咱們的趙瑞芝小姐,說不定還能當總理呢!”

趙瑞芝臉一紅,笑著對漆小玉說:“小玉姐真會取笑人!當總理,還當大總統呢!’”

漆小玉一本正經地說:“當大總統怎麼啦?當大總統也不是就沒有這個可能!”

趙瑞芝從床鋪上拿了一本書,邊走到桌子旁邊坐下,邊臉紅紅地笑著說:

“咱們好好看看咱們身上,都有沒有當總理、當大總統的細胞?”

漆小玉很不服氣地說:“怎麼沒有?像你,文有文才,武有武才,身上當個總理的細胞還不綽綽有餘?”

陶美玲一下從床鋪上坐了起來,驚奇地大聲問:“怎麼?瑞芝姐還有武才?我怎麼不知道?”

漆小玉笑笑:“新婚之夜,敢於抗婚並逃婚出逃,與封建專制勢力勇猛抗爭,不屈不撓,這種大智大勇的抗爭精神,不是武才是什麼?”

“嗯,倒也是的。”陶美玲頭往後一仰,原又躺了下去,“小玉姐,那你說,我是個幹什麼的料兒?將來我能當個什麼?”

“你嘛,”漆小玉故意做出一副思索考慮天下大事的樣子,皺起眉頭,拖著腔調,半天也不說出個所以然,“嗯,你嘛,……”

幾個人都等待著聽著。

“你嘛,……”漆小玉故意賣著關子不說。

“說嘛,小玉姐!我能當個什麼?”陶美玲著急地催促著,一下子又坐了起來,望著漆小玉。

“你嘛,”漆小玉正兒八經地說著,“最適合當個總理夫人。”

“總理夫人?”陶美玲很是感到不解,眼睛撲閃撲閃著,“當誰的總理夫人?”。

“當然是當我們趙瑞芝趙大總理的夫人唆!”

“讓我當瑞芝姐的夫人?”陶美玲驚奇至極,很快,驚奇又變成了戲謔的驚喜,兩眼灼灼閃亮,“好,我就當瑞芝姐的夫人!”

陶美玲邊說著,邊一蹦子跳下床來,步履輕盈地走到趙瑞芝面前,用很誇張的動作向趙瑞芝道了個萬福,又以一種戲腔嬌滴滴地,嗲聲嗲氣地說道:

“總理大人,奴妾這廂有禮了。天色已晚,月已過中天,請總理大人安歇吧!”

說完,自己先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

漆小玉、趙瑞芝她們也都笑得前仰後合。

笑了一陣子,大家慢慢都平下氣來,陶美玲很是認真地問漆小玉:

“小玉姐,好好說,將來我們國家要是真的像蘇俄現在那樣了,我們這些女子也真的能趾高氣揚地參與國家管理了,我到底是能當個什麼?我不至於就真的只能當個什麼總理夫人吧?”

漆小玉認真地審視了一下陶美玲,想了一想,說:“你嘛,說真的,我看當個外交總長最合適了,起碼也可以當個外交次長。”

“這還差不多!”陶美玲高興地點著頭,“哎呀,小玉姐,你可真是太瞭解我了!太瞭解我了!我最最喜歡搞社交活動了!”

漆小玉提醒道:“哎,我的美玲小姐,外交和社交可是兩碼子事呀!你可別以為你原先的那些參加個舞會呀,參加個什麼社交圈子的活動呀,就是外交了!”

“這我知道。但總的來看,還是大同小異吧!外交還不就是國際上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社交嗎?”陶美玲說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朝一直沉悶不語地斜靠在自己床邊坐著的林麗萍望了一眼,問漆小玉道:“哎,小玉姐,你說到那時候,咱們的林妹妹能幹什麼?能當個什麼?”

趙瑞芝、漆小玉這也都才想起林麗萍,兩人都朝林麗萍那邊望去。”

漆小玉說:“咱們的林妹妹嘛,我看可以當個……當個大戲院的老闆,或者當個大戲劇家。

“為什麼?”陶美玲一下沒反應過來。

“為什麼?”漆小玉笑著說,“咱們的林妹妹,活脫脫的一個美人胚子,活脫脫的一個‘林妹妹’的胚子,不就是個天生的當個大戲院老闆或者當個大戲劇家的料嗎?”

陶美玲拍手贊同道:“對,這倒也是的!”

漆小玉問林麗萍:“怎麼樣,麗萍妹,你去當個大戲院老闆或者去當個大戲劇家吧?”

林麗萍低著頭,輕聲地囁囁嚅嚅地說:“我才不去幹那個呢!”

漆小玉問:“那你想當個什麼?”

林麗萍低聲說:“如果咱們中國真的有那麼一天,真的就像蘇俄現在一樣,把我們女性真正都當人,都能自己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那我就去當個兵。”

“什麼?什麼?你想當個兵?”陶美玲吃驚得一下瞪大了眼睛。

林麗萍一下把頭抬起來,以前一直是佈滿了悲苦和憂鬱的雙眼,此時迸發出了一種灼亮的火花——一種燃燒著的憤怒之火的光焰;聲調低低的,但很決然,也很有力度地說:

“就是,我要去當個兵!我要用手中的槍,把那些東洋鬼子——那些披著人皮的狼,一個個都斬盡殺絕!省得他們再不停地害人!”

林麗萍的話音很低,但清楚地聽得出來,這一字一句都是從緊咬著的牙縫間擠出來的,充滿著一種悲憤至極的令人發怵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