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蔡元培情激地講著,我們的國家與民族已經到了危亡時刻。直接行動,直接解決。火山爆發了。五月四日舉行北京學界大規模的聲討賣國賊的示威遊行。中國人連自己的土地都不讓通行。義憤的學子們怒潮般地湧向趙家樓賣國賊的黑巢……
一
“……同學們,我們是所謂的戰勝國之一,但其實連個戰敗國的地位都沒有。青島和整個山東是我們的國土,是我們神州大地血肉相連的一部分,被德國強行奪了去,現在又被強行劃歸到了東洋日本國名下。東西洋帝國列強們就這樣勾結在一起,把我們踩在腳下,隨心所欲地宰割我們。事實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我們:巴黎和會並不是什麼和會,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蓄謀瓜分中國的黑會!是一個徹底要使中國亡國、使中華民族滅種的黑會!……”
蔡元培校長憤激地講著。
這是五月二日下午。北京大學西齋飯廳裡,數百名學生班長和代表們都靜靜地聽著。蔡元培的講話聲,一陣陣激盪起巨大的迴響。
“……外國洋人列強們這樣欺負我們,而我們的北洋政府,我們國人中的一些民族敗類、叛賊逆子,竟也與外人勾結在一起。章曹陸三賊竟通過徐世昌總統和錢能訓總理,電令和會上的中國代表在瓜分中國的條約上簽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蔡校長講著,兩眼發紅,聲音在顫抖,他的心在哭,在流血,在燃燒;聽他講話的學生班長和各學校的學生代表們,一個個也都是兩眼發紅,他們的心也在哭,在流血,在燃燒。
許德珩、易克嶷、傅斯年等幾位學生會的正副主席和幹事顯得尤為激憤,他們兩眼都閃灼著悲憤的淚光,滿面湧現著憤怒的血色。
“……現在,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已經到了危亡時刻,我們再不能關在這校園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了!我們要奮起救國!奮起救我們的民族!我們要動員起我們所有的同學,動員起我們的民眾,奮起拯救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同學們,讓我們像李大釗主任和陳獨秀學長兩位教授所疾呼的那樣,挺身而出!”
學生班長和各學校學生代表響應蔡校長的號召,憤怒地吶喊著。
許德珩、易克嶷、傅斯年等他們幾個很快地碰了一下頭,許德珩大聲宣佈道:
“請各位回去通知一下:明天,星期六,也就是五月三日,晚七時,在北河沿北大法科大禮堂,召開全體學生大會。除請咱們北大同學全體按時到會外,還請今天在座的各兄弟學校的學生代表也按時到會!同學們,蔡校長剛才說得很對,現在我們已經到了需要直接行動、直接解決的時刻了!”
是啊,現在已經到了需要直接行動、直接解決的時刻了!體內流淌著中華民族剛強熱血的愛國的學子們,每人心裡都燃燒著一團火。
直接行動,直接解決,這是愛國學子們也是所有的愛國民眾共同的心聲。北大在決定“五·七”國恥日示威大遊行之前,李大釗主任和陳獨秀學長就已經在愛國學生中間進行了關於這方面的疾呼。李大釗在五月一日發表的《五一節Maynay雜感》短文中指出:“五一節是世界工人的唯一武器‘直接行動’(DirectAction)告成功的日子。”陳獨秀也多次在同學們中間慷慨激昂地指出:“巴黎的和會,各國都重在本國的權利,什麼公理,什麼永久和平,什麼威爾遜總統十四條宣言,都成了一文不值的空話”,“我看巴黎和會和那個在上海召開的什麼南北和會,其實就是兩個分贓會議,與世界永久和平、人類真正幸福,隔得不止十萬八千里,非全世界的人民都站起來直接解決不可。若是靠著分贓會議裡那幾個所謂的政治家外交家,在那裡關門弄鬼,定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直接行動!直接解決!
——共同的心聲,一致的要求。
五月三日,不平靜的不眠之夜,北大校園裡,充滿著一片群情激奮的沸騰。同學們成群結隊地向北河沿法科禮堂湧去。一顆顆對國家和民族的赤誠的心在燃燒著。學子們在邊走邊怒火滿腔地議論著,痛罵著狼子野心的東洋倭賊,痛罵著那些與東洋倭賊狼狽為奸的美英法意等西洋列強,有的人深深痛悔自己上了美國總統威爾遜的當;激憤之中,學子們也更怒不可遏地痛罵賣國求榮的北洋政府,痛罵背祖叛宗的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賊。
北河沿法科禮堂裡擠滿了人,一個個都是義憤填膺;四周圍牆壁上貼滿了“堅決要求廢除二十一條!”“打倒東洋倭賊!”“打倒洋人列強!”“打倒曹章陸三賊!”“外抗強權、內懲國賊!”和“直接行動,直接解決!”的標語口號。
許德珩、鄧仲澥、高尚德、孔文義、傅斯年、趙瑞芝、漆小玉、林麗萍,還有羅家倫、鄒文錦等,他們都早早地先到了,站在人群的前面。
大會由北大法科四年級學生廖書倉為臨時主席。廖書倉宣佈了這次全體學生大會召開的目的和意圖後,就請《京報》的主筆、北京大學“新聞研究會”負責人邵飄萍先生報告了青島問題、山東問題以及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的經過和原因。
三十五歲的邵飄萍先生,浙江金華人,名振青。早年畢業於浙江高等學堂,乃一憂國憂民之熱血青年。曾與人在杭州合辦《漢民日報》,專事支持中山先生的革命主張,揭露袁世凱的專制獨裁和倒行逆施,不久,報被查封,邵飄萍逃亡日本,在日本創辦東京通訊社,以揭露東洋日本國妄圖使我中華亡國滅種的狼子野心,竭力喚醒國人的警覺心為宗旨。後回國,任《申報》駐北京特派記者。於去年創辦了《京報》,專事揭露段字號安福系北洋政府的媚外賣國行徑,並與《新青年》、《每週評論》等協同作戰,推動新文化運動的強猛發展。近一個時期,他致力於青島問題、山東問題和巴黎和會的情況動態的研究,有著很深刻的見解。
邵飄萍沉痛地講述著;講述著,講述著,到最後,抑制不住滿腔的悲憤地疾呼道:
“……同學們,同胞們,更令人痛心的是,章宗祥,這個因賣國有功的親日派頭子升任為外交總長後,更為得意忘形,他夥同曹汝霖、陸宗輿等這一夥他的賣國賊兄弟,已說服咱們的大總統徐世昌;電令我們巴黎和會上的代表在出賣青島和山東的所謂和約上簽字,還準備發佈戒嚴令、禁止令、逮捕令,動用武力來鎮壓國人們抗議他們賣國求榮的愛國行動……”
火山爆發了!整個禮堂裡,憤怒的熾熱的岩漿在湧動,在滾騰。一張張燃燒著的臉和一雙雙燃燒著的淚眼,匯聚成了火山爆發那一陣強似一陣的閃光和灼燙的火焰,迸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
“打倒洋人列強!”
“打倒賣國政府!”
“打倒章、曹、陸三賊!”
“外抗強權,內除國賊!”
“堅決不許代表在賣國和約上簽字!”
人們怒吼著。在怒吼聲中,只見法科一位來自山東的同學“刺啦”一聲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塊衣襟,兩眼含淚迸火,咬破中指,以殷紅鮮亮的熱血在衣襟片上大大寫道:“還我山東!還我青島!”寫完,把衣襟書寫高高揚起。人們的情緒更加激憤亢烈起來,怒吼聲越發威壯強猛:
“還我山東!還我青島!”
“不許在賣國和約上簽字!”
“立即進行示威遊行!”
“直接行動!直接解決!”
大嗓門的張國燾縱身跳上主席台,把手臂用力地一揮,大聲說道:
“對,直接行動!我提議立即採取直接的行動!立即組織示威遊行!同學們,我們要外抗強權,內懲國賊,必須要拿出實際行動來!”
鄧仲澥也躍上主席台大聲說道:“我也贊成立即採取直接行動!現在已經到了直接行動的時候!”
“是的,現在已經到了直接行動的時候了!”高尚德也縱身躍上主席台,聲淚俱下地大聲說道,”我提議立即動員和組織北京各大專院校的愛國師生,向欺侮瓜分我中華神州的洋人列強們,向賣國求榮的北洋政府,進行示威遊行。”
高尚德話音未落,就獲得了全場的掌聲和贊同聲。
在全場的掌聲和贊同聲中,傅斯年也跳上主席台,大聲地激動地說:
“我們還應該通電全國,舉國上下一致行動!”
全場又迴響起了掌聲和贊同聲:
“對,通電全國,舉國上下一致行動!”
“全國一致,外抗強權,內懲國賊!”
“舉國一致向洋人列強和賣國政府抗議、示威!”
許德珩也躍上主席台:“我提議:把我們原定的五月七日國恥紀念日的示威遊行,改為明天五月四日舉行。我們先在天安門廣場舉行聲討洋人列強、聲討賣國政府和賣國賊,然後舉行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
許德珩的提議也立刻得到全場的贊同:
“同意!”
“同意!”
在贊同的掌聲中,張國燾又慷慨激昂地大聲說:
“同學們,我提議:明天示威遊行的路線,一定要經過東交民巷。我們要讓那些洋大人們睜大眼睛看一看,我們中國人是有力量的!中國是亡不了的!”
像是確實要顯示自己的力量似的,轟雷般的掌聲震天撼地,震撼得整個禮堂都有些微微抖動。
掌聲中,工學團代表匡互生提議使用激烈的手段,來警戒章曹陸這幾個親日的賣國賊,應該把這幾個民族敗類狠狠痛打一頓,遊行示威應該組織敢死隊,衝鋒在前,必要時,可以以血相拼。
對工學團的提議,大家的意見還不太一致,但統一地做出了以下幾條決定:
(一)聯合各界一致力爭。
(二)通電巴黎和會代表,堅持不在和約上簽字;
(三)定於五月四日各大專院校學生齊集天安門廣場,舉行示威大遊行;
(四)五月七日國恥紀念日通電全國再次舉行群眾性的示威遊行。
會議還決定:五月四日(明天)示威大遊行總指揮由傅斯年擔任;許德珩、羅家倫、孔文義負責起草大會聲明、宣言和各類傳單。
會議決定形成,由許德珩起草好,大會臨時主席廖書倉又讀了一遍,然後宣佈會議結束,讓大家都回去準備明天的示威大遊行。
同學們部湧出法科禮堂,一個個整個身心都還沉浸在激憤的亢烈之中。
熱氣騰騰的血潮也在趙瑞芝體內湧騰著,悲痛與憤怒燒灼著她的心,激昂和亢奮也衝動著她的心。賣國的北洋政府,袁世凱、段祺瑞、徐世昌以及章曹陸這三個親日派賣國賊,他們主張國粹,是孔家店的衛道士,是封建專制主義、“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的舊道德、舊倫理的維護者,現在,為了他們自己的榮華富貴,他們又要出賣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天哪,一旦亡國滅種了,那她們女子不是更沉落進那無底的苦難深淵中去了嗎?那就再永遠也不會有出頭之日了!李大釗主任在給他們宣講馬克思主義時說:馬克思主義認為,女子的真正解放,取決於本民族的徹底解放;如果本民族尚還被別人踩在腳底下,那女子絕然也不會從沉重而冰寒的枷鎖中解脫出來!民族的徹底解放,要靠鬥爭去爭取。事實正是這樣。蘇俄十月勞工赤色革命的勝利,已經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宋一茗來信講述的法蘭西國巴黎公社的女戰士,以及她在李大釗主任那裡聽到的和在書報上看到的蘇俄十月勞工赤色革命中的女赤衛軍、女布爾塞維克,她們都是在為自己民族的徹底解放和自身的徹底解放而浴血奮戰。明天,她也要投身到直接行動的鬥爭中去。啊,鬥爭!作一次最後的鬥爭”!她猛然想起昨天收到的辣妹子從巴黎的來信中,說她最近正學唱著一首叫什麼《國際歌》的歌,宋一茗還在信中給她抄了幾句詞: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作一次最後的鬥爭……
歌詞中就是這樣說的:“作一次最後的鬥爭”。啊,作一次最後的鬥爭,多麼激昂!多麼悲壯!明天,她就要和同學們一起去作一次直接行動的最後的鬥爭,想到這裡,她渾身感到一陣激昂的灼熱。
同學們都成群結隊地從她身邊快步子走過,都一邊激動地談論著明天示威大遊行的事,一邊急急忙忙去準備遊行時用的標語、口號和旗子。
“瑞芝姐,快走!咱們也去準備標語、口號和旗子。”林麗萍過來招呼道。
“好,快走!”趙瑞芝和林麗萍邊快步走去,邊問道:“小玉呢?”
“跟國燾同學、斯年同學一起去找製作標語、口號、旗子的竹竿和樹條子去了。”
“噢,那我們快回去準備紙和布條子。”
林麗萍說:“現在上哪兒去找現成的紙和布條子?聽好多男同學說,他們都準備去把自己的襯衫和床單撕開製作標語、口號和旗子。”
趙瑞芝一聽,高興地說:“對呀!好辦法!咱們回去也這樣幹吧,怎麼樣?”
林麗萍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走,快走!”
走了幾步,不知怎麼,趙瑞芝突然又想起宋維新和陶美玲,問林麗萍道:
“最近,你看見過美玲嗎?”
林麗萍搖搖頭:“沒有。不過聽別人說,她和那個宋維新這些天老往美國大使館跑,經常參加那裡的一些雞尾酒會、舞會什麼的,和美國洋人打得火熱,是不是想出國到美國去?”
趙瑞芝的秀眉一蹙,心莫名地微微扯動了一下,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但很快,義平靜了下來,和林麗萍快步子向寢室走去。
不平靜的不眠之夜,北大整個校園裡都充溢著一種神州兒女將以血保國的激奮而壯烈的氣氛。所有寢室、教室裡都燈火通明。熱血湧騰的學子們,用對國家和民族的一顆顆赤子之心,在進行奔赴戰場的準備工作。許多同學都把自己嶄新的襯衫和潔白的床單撕成條幅,書寫上標語、口號;有的同學激憤亢烈不已,咬破手指,以血代墨,在條幅上書寫著標語、口號……
熾烈的岩漿在湧騰著……
更大的火山爆發將從這裡引發——
二
五月四日,驕陽似火。
中午一過,北京大學就沸騰了起來。
穿長衫的、穿黑制服的、穿白色單衫、玄色長裙的男女同學,從各個教室、各個寢室湧了出來,手裡都高舉著用紙和用襯衫和被單撕成條條製作的、上面醒目地書寫著標語口號的各種各樣的小旗子,潮水般向沙灘圖書館紅樓前的操場上湧去。一些用手指血寫成的標語、口號,白布紅字,在驕陽烈日的映照下,格外地顯得鮮紅、醒目、壯烈。
許德珩、易克嶷、廖書倉在協助總指揮傅斯年集合和整理隊伍。
趙瑞芝、林麗萍、漆小玉今天都上身是長僅到腰際的月白色軟緞單衫、下身是玄色長裙,顯得格外的清爽、亮麗而又洋溢著青春的朝氣。尤其是趙瑞芝,把齊耳短髮又梳理了一下,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灼灼閃亮,更顯得格外英姿勃勃。
隊伍都已經組織就緒,準備出發了。
一幅醒目地寫著“北京大學”四個大字的巨型橫標式校旗,由兩位長得比較壯實的男同學用力撐展開,高高擎起,威風凜凜地在前面開路。
林麗萍有點擔憂地問趙瑞芝:“瑞芝姐,蔡校長不會又出來阻攔我們吧?剛才我在圖書館紅樓那邊看見他了。”
“不會的!”趙瑞芝很肯定地搖搖頭。
“可他上一次不是阻攔過你們嗎?”
“上一次我們是向總統府去請願,當然也是和東洋日本國妄圖吞噬我中華神州有關係,我們主要是要求取消那個《中日共同防敵軍事協定》。那時候,東洋日本國還沒有張狂。這一次不同了,這一次東洋人是要動真格的了,要真正吞噬我們了,我們也要以硬對硬,堅決不許在巴黎和約上簽字,堅決要求嚴懲賣國賊章、曹、陸三人,所以,蔡校長不會來阻攔我們的!”
正說著,周圍同學突然騷動起來,都亂嚷嚷地朝前湧去。趙瑞芝問旁邊的孔文義和羅家倫:
“怎麼啦?又出什麼事了?”
孔文義忿忿回答說:“教育部來人了,還帶來幾個警察,說是不準去參加示威遊行。”
來的聽說是個什麼教育部次長,在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派來的幾個警察的護衛下,揮舞著雙手,擋在橫幅校旗的前面,像公雞打鳴似地尖細著嗓子喊著說:
“統統回教室去!統統回教室去!”
鄧仲澥和幾位同學挺胸上前:“你是什麼人?”
“本人教育部次長,奉大總統之命,讓同學們統統都回教室去!”
“為什麼要讓我們都回教室去?”
“學生當以學為本……”
尖細嗓子還沒說完,鄧仲澥就厲聲問道:
“馬上就要亡國滅種了,哪裡還有什麼本?”
尖細嗓子一下語塞了。舉校旗的兩位同學相互使了個眼色,然後一起用勁把校旗劈空“譁——”地一舞,激騰起一股強勁的氣浪,打得那個教育部次長和護衛在他兩旁的那幾個警察踉蹌後退幾步,險些乎都一下子仰面跌倒。
正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你們快看,李先生他們也都來了!”
同學們望去,只見李大釗、陳獨秀、錢玄同、劉半農幾位教授,也都手舉著寫有標語口號的旗子,正從圖書館紅樓出來,朝操場這邊走來。
同學們都歡跳了起來;熱烈的歡呼聲、掌聲,如山呼海嘯,如轟雷滾動,震裂長空。
法科一個男同學跑來:“斯年同學,你們怎麼還沒出發?其他好多學校都已經到天安門廣場了!”
“噢?”傅斯年把手臂強勁地一揮:“出發!”
橫幅校旗開路,浩浩蕩蕩的隊伍,像奔騰的潮水般,從被驚嚇得目瞪口呆的那個教育部次長和那幾個警察面前,滔滔湧過,湧出了校門,湧上了大街,向天安門廣場湧去。
“斯年同學,得快一點!我們學校是打頭的,人家都在等我們。”那位法科男同學催促道。
“都怨那個狗屁教育部次長!”博斯年忿忿說道,完後把手一揮:“快一點!再快一點!跑步前進!”
隊伍開始小跑了起來。
鄧仲澥向隊伍後面的李大釗喊道:“李主任,你們後面慢一點走,我們先去!”
浩浩蕩蕩的隊伍,像奔騰的急流般地向前湧去,湧過北池子,到了天安門廣場。
天安門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各種各樣的旗子、橫幅如林密集,這空蔽日,隨風雨飄展,獵獵作響。旗子、橫幅上分別都醒目地寫著:“取消二十條”,“還我山東,還我青島”,“誓死力爭”,“保我主權”,“勿作五分鐘愛國心,爭回山東青島方罷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頭可斷,血可流,山東青島決不丟”,“亡國滅種已臨近,億萬國人誓抗爭”,“把國賊應交國民審判”,“嚴誅賣國賊章宗祥,曹汝霖”,等等。有的標語是用英文或者法文寫的;也有的旗子上還畫著漫畫。最引人注目的是,金水橋南豎起了一面巨型長方形白布幛,上面書寫著一副輓聯:
賣國求榮,早知曹瞞①遺種碑無字;
①曹瞞(阿瞞):即曹操。在當時流行的《三國演義》及所演的京劇中,均認為曹操是個大奸臣。這裡用來譏諷曹汝霖。
傾心媚外,不期章。不期章悖①餘孽死有頭。
①章悖:原為北宋年間王安石派系之人,後來司馬光視為禍國殃民之“大奸”。《辭源》(商務印書館一九二七年版)辭條雲:“章悖,宋浦城人,字子厚。舉進土。哲宗初,知樞密院,旋罷、高太后崩,悖為尚書僕射兼門下侍郎,引其黨蔡京、蔡卞等,盡復熙豐之政,力排元祐黨人,人民交怨。徽宗初,累眨睦州。”這裡用來譏諷章宗祥。
邊款是:“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遺臭千古。北京學界同挽。”
除此而外,還有幾面顯然也是用手指血將“還我青島”、“還我山東”、“還我國家主權”等標語口號寫在撕開的衣襟片上,而製作的旗子,在那裡壯烈地嘩嘩飄揚著,也極引人注目。
來得最早的是高師和匯文大學的隊伍。後面,中國大學、朝陽大學、高等工業專科學校、警官學校、醫學專科學校、農業專科學校、鐵路管理學校、法政專科學校、稅務學校、民國大學等,都陸續來到。每當一個學校的隊伍來到,先來的就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而後來者就使勁揮舞著手中的校旗、標語口號旗子和橫幅,對先到者表示感謝和敬意。
北京大學是這次示威遊行的發起者,是打頭的,因那個狗屁教育部次長和那幾個狗屁警察的阻攔耽擱了一會兒,來晚了,但北大的隊伍一到天安門廣場時,廣場上一下都翻江倒海般地歡騰起來了。
天安門廣場匯聚起了憤怒的海洋,連長安街上也都人山人海地湧滿了市民群眾。
各學校隊伍都來得差不多了,大會臨時主席廖書倉登上放在華表前作為講演台的方桌上,揮動了一下手臂,讓大家安靜下來,便宣佈聲討示威大會正式開始。
首先,由許德珩上台宣讀他和孔文義代表北京學界用文言文起草的《宣言書》:
嗚呼國民!我最親最愛最敬佩最有血性之同胞!我等含冤受辱,忍痛被垢於日本人之密約危條,以及朝夕企禱之山東問題,青島歸還問題,今日已由五國共管,降而為中日直接交涉之提議矣。噩耗傳來,天黯無色。夫和議正開,我等之所希冀所慶祝者豈不日世界上有正義、有人道、有公理。歸還青島,取消中日密約及軍事協定,以及其他不平等之條約,公理也,即正義也。背公理而逞強權,將我之土地由五國公管,儕我於戰敗國如德奧之列,非公理,非正義也。今又顯然背棄,山東問題,由我與日本直接交涉。夫日本,虎狼也,既能以一紙空文,竊掠我二十一條之美利,則我與之交涉,簡言之,是斷送耳,是亡青島耳,是亡山東耳。夫山東北扼燕晉,南拱鄂寧,當京漢、津浦兩路之衝,實南北之咽喉關鍵。山東亡,是中國亡矣!我同胞處其大地,有此山河,豈能目睹此強暴之欺凌找、壓迫我、奴隸我、牛馬我,而不作萬死一生之呼救乎?法之於亞魯撤、勞連兩州也,曰:“不得之,毋寧死”。義之於亞得亞海峽之小地也,曰:“不得之,毋寧死”。朝鮮之謀獨立也,曰:“不獨立,毋寧死”。夫至於國家存亡,土地割裂,問題吃緊之時,而其民猶不能下一大決心,作最後之憤救者,則是二十世紀之跨種,無可語於人類者矣。我同胞有不忍於奴隸牛馬之痛苦,亟欲奔救之者乎,則開國民大會,露天演說,通電堅持,為今日之要者。至於有甘心賣國、肆意通姦者,則最後之對付,手槍炸彈是賴矣。危機一發,幸共圖之。
《宣言書》讀完後,羅家倫上台宣讀他和孔文義及幾位同學代表北京學界用白話文起草的《宣言書》:
現在日本在萬國和會要求吞併青島,並管理山東的一切權利,就要成功了!他們的外交大勝利了!我們的外交大失敗了!山東大勢一去,就是破壞中國的領土!中國的須土破壞,中國就亡了!所以我們學界今天排隊出行到各公使館去要求各國出來維持公道。務望全國工商各界,一律起來設法開國民大會,外爭主權,內除國賊,中國存亡,就在此一舉了!今與全國同胞立兩個信條:
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
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國亡了!同胞們起來呀!
兩份《宣言書》,字字句句浸血泣淚,句句字字義憤填膺;甚至那每一道筆劃,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是一團用血淚和義憤點燃的熊熊燃燒的火,都是一個從百年恥辱和倍受欺凌的悲憤中迸發而出的奮起反抗的戰鬥的號角,都是從昏沌沉睡中猛醒過來的雄獅的怒吼聲。
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
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不,中國的土地一尺一寸連征服都不可能!
這就是中華民族的血性!
這就是中華民族剛烈的精神!
這就是中華民族神州的精魂所在!
兩份《宣言書》宣讀完後,各學校的代表一個接一個爭先恐後地跳上台發言,激憤而克烈地聲討洋人列強們對我中華的欺辱,聲討媚外求榮的政府和背祖叛宗的賣國賊。
各校簡短的發言完後,就開始遊行示威。
遊行總指揮傅斯年正準備宣佈遊行開始時,有同學來報信說那個狗屁教育部次長又來了。
原來那個教育部次長沒有能阻攔北大學生隊伍,大總統徐世昌並不死心,責令教育部又派那位次長再一次來到天安門廣場阻攔,甚至步軍統領李長泰、警察總監吳炳湘也奉命率領大批武裝軍警,殺氣騰騰地先後來到了天安門廣場。
那個教育部次長見這次步軍統領和警察總監親自來護衛,而且還有大批荷槍實彈的軍警來壓陣,便來勁了,忘掉了一小時前自己在北大操場上的狼狽相,凶神惡煞地尖細著嗓子喝問道:
“你們不好好在學校裡上課作學問,鑽研學業,都湧到這裡來胡鬧什麼?”
傅斯年毫不示弱地反問道:“何為胡鬧?!亡國滅種在即,安能靜下心來上課作學問、鑽研學業?!”
“那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許德珩上前一步,將傳單一紙也就是羅家倫、孔文義等人起草的白話文《宣言書》,遞交給那位教育部次長,誠摯而義憤不已地說道:
“區區苦衷,盡在於此一紙中,先生一覽便知,無須我等再一一贅述”
教育部次長接過《宣言書》,掃閱了一下,說道:
“事先未通知各公使館,爾等不可在使館界內通行!在下勸諸君暫先歸校,舉出代表向政府申述。由政府派員前去進行外交商議。”
鄧仲澥上前,冷笑一聲,激憤不已地問道:
“仍派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這三大賣國賊去進行所謂的外交商議嗎?再商議下去,恐怕就不只是青島和山東了,恐怕連整個華北、華南、華東、華西以至整個神州中華都要賣給東洋人了。”
“放肆!”教育部次長色厲內在地喝道。
鄧仲澥冷笑著:“難道不是這樣嗎?”
教育部次長尖細著嗓子強硬地說:“不管怎麼樣,你們不可在使館界通行!”
張國燾大嗓門吼問道:“為什麼不能在使館界通行?我們就是要讓那些洋人們看一看:中國人是有力量的!中國是亡不了的!”
高尚德也大聲問道:“不讓我們在使館界通行,那使館界是在他們洋人國家裡嗎?我們中國人在自己國家的士地上走一走,也要受限制嗎?請問次長大人:你是中國政府的教育部次長,還是洋人國政府的教育部次長?”
教育部次長又一次被問住,語塞而面紅耳赤,吭哧了一陣,惱羞成怒地吼叫道:
“不管怎麼說,就是不許在使館界通行!這是政府的命令!是徐大總統的命令!”
張國燾大嗓門反問道:“是什麼樣的政府的命令?是我們中國政府,還是洋人國政府?是哪個徐大總統的命令?是我們中國政府的徐大總統,還是洋人國政府的徐大總統?”
“你,你……你叫什麼名字?”教育部次長氣急敗壞,渾身發抖,手指著張國燾,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威脅地喝問道。
“本人張國燾,中國北京大學的一名學生。”張國燾毫無一絲膽怯地大嗓門回答道。
“你,你……”
步軍統領李長泰見狀,橫眉兇目地恫嚇道:“你們都放明白點!我是奉大總統的命令來的!學生隊伍必須解散!必須都回學校去!否則,沒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許德珩問道:“愛國何罪有之?”
“愛國無罪!賣國有罪!”
“打倒賣國賊!”
同學們都憤然呼喊起了口號。
旁邊的警察總監吳炳湘見來硬的不行,便以一副很關切的樣子,看了看焰焰烈日,對同學們勸說道:
“同學們,太陽這麼毒,你們都是國家的棟樑之材,不要把你們都曬壞了,你們都先回去……”
不等這位好心的警察總監把話說完,許德珩就把總監大人的話打斷了,說:
“謝謝總監大人對我們如此愛憐!國家將亡,民族將滅,我等命歸何處,尚不得知,何足以痛惜這微微身軀?!”
“何足以痛惜這微微身軀?!”趙瑞芝不由得一陣亢奮,渾身熱血奔湧起來,情不自禁哼唱起了《以血拼搏之歌》:
神州中華,
怎能切割?!!
華夏大邦,
何能亡滅?!
這一唱,全場四五千人立時都跟著激昂亢越地大聲合唱了起來:
同仇敵愾,
以血拼搏!
捍我中華,
衛我山河!
熱血在奔騰,淚雨在迸湧;激昂亢越的數千人大合唱,氣勢宏偉,旋律雄壯,像排空卷騰的海嘯狂濤一般,以不可阻擋的巨大的衝擊力,震撼得整個天安門廣場以至整個神州大地都在猛烈激盪。
神州中華,
怎能切割?!
華夏大邦,
何能亡滅?!
同仇敵愾,
以血拼搏;
捍我中華,
衛我山河!
同學們齊聲唱著;站在最前面的許德珩、鄧仲澥、張國燾、羅家倫、高尚德、趙瑞芝、林麗萍、漆小玉、孔文義邊激昂地高唱著,便自然而然地排成了一排,並相互緊緊地挽起了手臂,形成了一堵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後面的同學也都邊激昂地唱著,邊照樣子排了起來,組建起無數道銅牆鐵壁。
在震天撼地的歌聲中,遊行總指揮傅斯年把手強勁有力地一揮:
“遊行開始!前進——”
北京大學的巨型橫幅校旗,緊跟著還有那副從金水橋南邊取下的“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遺臭千古”的輓聯,一起在前面開路,後面就是高唱著《以血拼搏之歌》、挽臂並肩行進的許德珩、張國燾、趙瑞芝、孔文義他們,和一排排也是高唱著歌、挽臂並肩行進的北大的其他學生,再後面就是其他各學校的巨型橫幅校旗,和一排排也是高唱著《以血拼搏之歌》、挽臂並肩行進的其他各學校的學生。
同學們邁著堅實有力的步伐,唱著歌,一步步昂首挺胸地向前行進著。
面對著那個教育部次長、那個步軍統領和那個警察總監、以及上百名荷槍實彈的軍警和閃著凜凜寒光的刺刀群,同學們毫無一絲一毫懼色,挺胸向前;而且,許德珩他們每前進一步,那些人反而心虛膽怯地後退一步;許德珩他們又前進一步。那些人又後退一步;最後,在學生隊伍堅實而雄勁有力的步伐和威武雄壯的《以血拼搏之歌》的歌聲中,那個教育部次長和那個步軍統領、警察總監帶著他們的軍警,惶然不知所措地閃開了。遊行隊伍踏著《以血拼搏之歌》的激昂旋律,浩浩蕩蕩地開出了天安門廣場。
遊行隊伍一邊行進,一邊散發著各種傳單,由中華門浩浩蕩蕩地直奔東交民巷使館區。
三
東交民巷位於天安門廣場東南角方向,是一條很寬敞的巷子,原名叫東江米巷。第二次鴉片戰爭後,各洋人國駐我中華使節相繼來到北京,在此附近設立起公使館。義和團運動被鎮壓之後,清王朝政府與各洋人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也就是所謂的《議和大綱》,規定了這一片地方為中國人不得隨意通行的使館區。所謂《議和大綱》規定:“各國應分自主,當駐兵隊護衛使館,並各將使館所在境界自行防守,中國人民概不準在界內居住。”自此後,這裡成了洋人列強們在中國的“國中之國”,成了洋人列強們瓜分神州大地的黑參謀總部。各洋人列強國為了自身的利益,共同組建成了公使團,組建起了所謂的防衛組織——武裝巡捕局。真可謂滑天下之大稽也!在人家國土上借住,還組建起防衛人家國民的武裝。這不僅勾畫出了這些洋人列強國的蠻橫霸道的強盜嘴臉,同時也暴露出了這夥野狼群妄圖瓜分吞噬中華、而又怕被血性的中國人民提早察覺的心懷鬼胎之處。更有甚者,還在巷口高高豎起了一塊“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真是欺負人欺負到了極點!
這天下午,示威集會在天安門廣場一開始,北洋政府就馬上把消息悄悄通報給各國洋人了。巷口內的東西大街上,佈滿了全副武裝的洋人軍警、巡捕;而巷口外,那位警察總監吳炳湘又奉命帶著大批荷槍實彈的軍警,來此嚴加把守。
當遊行隊伍行至東交民巷西口時,就被吳炳湘和荷槍實彈的軍警阻攔在鐵柵欄之外。
後面,洋人軍警持槍握刀,殺氣騰騰;前面,吳炳湘陪著笑臉,向同學們點頭哈腰,打拱作揖,再三地哀求同學們不要從東交民巷使館界區通過:
“同學們,這是洋人的地盤……”
鄧仲澥厲言駁斥:“什麼洋人的地盤?!這是我大中華的地方!”
吳炳湘急忙改口:“對!對!我們大中華的地方。可是現在,各國洋人都住在這裡……”
隊伍裡有同學大聲喊問道:“洋人住在這裡怎麼啦?中國人在中國自己的土地上走走,不行嗎?”
吳炳湘連連點頭:“行!行!只是怕洋人們誤會。最好不要引起國際上的糾紛。”
張國燾大嗓門兒喊道:“你們怕你們的洋大人、洋老爺,我們可不怕!”
吳炳湘掏出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許德珩嚴峻地問道:“那總監大人是什麼意思?”
吳炳湘囁囁嚅嚅地說:“同學們是不是先派上幾個代表去和洋人們交涉交涉……”
當時,從使館區的地理位置來看,美利堅合眾國使館和美國兵營正在東交民巷的西口,距學生遊行隊伍被阻攔之處不遠。
羅家倫望了望美國使館和美國兵營,想了想,上前對博斯年說道:
“總指揮,前面不遠處是美利堅合眾國公使館,美國人不管怎麼樣還講一點公理,威爾遜大總統的和平十四條多少還是有合乎情理之處,我們是不是派出代表先和美國人談一談?”
博斯年也思索了一下,點點頭,說:“也好,那就你帶上幾個同學去交涉一下!”
羅家倫點點頭:“好,我去。”
羅家倫和另外幾個被推舉出來的同學進了美國公使館。
當時,美國公使出外,公使館一洋人官員出來會見羅家倫四人學生代表;
“今天星期日休息天,公使先生外出,不知何時回來,諸位先生可能難以見上。諸位先生有什麼事情需要轉告,本人定將效勞!”
羅家倫將一份陳詞交給這位洋人官員,以無比期望之心,懇切地說道:
“我等聞和平會議傳來消息,關於吾中國與東洋日本國之國際之處置,有甚悼和平正義者,謹以最真摯最誠懇之意,陳辭於貴國公使: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二十一條中日協約,乃東洋日本國乘歐洲大戰之際,以武力脅迫我政府強制而成,袁氏為稱帝求榮而脅肩諂笑而從之,但吾中國國民誓死不承認之。青島山東一切德國利益,均乃德國以暴力而掠得,而吾人之所日思取還者,吾國以對德宣戰故,斷不承認日本或其他任何國繼承之。如不直接交還於中國,則東亞和平和世界永久和平,均不能得確切之保證。貴國如保持民族之獨立,與人類之公權,及世界和平之局而戰,一九一七年一月十日協約國致貴國公使公碟,吾人對之表無上之欽愛與同情。吾國與貴國抱同一主義而戰,故不得不望貴國之援助。吾人念貴我兩國素敦睦誼,為此而懇請貴公使將此意轉稟於貴國政府,並助說於英國、法國、意大利國等其他各國政府,於和平會議上予吾中國以同情之援助,今容我等學於遊行隊伍從此通過,向東洋日本國示威,也向世人表我等之心跡。”
那美國公使館洋人官員對羅家倫所呈陳辭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對羅家倫的拳拳懇述也不很熱衷,他冷冷說道:
“對此,實表遺憾,我們無能為力,所有貴國與日本國之糾紛,是貴國與日本國早有立約,任何其他人都不好干預。貴國與日本國的二十一條,是貴國現任交通總長曹汝霖先生所簽署,山東主權問題,是貴國現任外交總長章宗祥先生所欣然承諾。諸位倘若不信,可去貴國外交部查詢核實。至於諸位想從使館界區通過,我覺得我們雙方還是遵守貴國原滿清政府所簽署的《議和大綱》上的規定為好……”
誰也沒想到是這種結果。在外面炎炎烈日下暴曬近兩個小時,靜靜地、滿懷希望地等待著美國公使館能出來說兩句公道話,但沒想到洋人列強卻是如此同穿著一條褲子。
當羅家倫等同學沮喪而憤然地從美國公使館出來,把情況向大家講了後,群情奮起。
張國燾憤然喊道:“洋人列強,一丘之貉!”
高尚德也大聲說:“對任何洋人列強再不能抱任何幻想了!威爾遜大總統的十四條,說來說去,還只是等於零!”
那個警察總監吳炳湘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假惺惺地表示同情地說:
“怎麼樣?諸位還是都請先回去吧!天氣這麼熱,看諸位同學那個受罪勁兒,我吳某主要還是為諸位同學們著想。”
警察總監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又兩眼隱隱閃射出幾絲兇光,軟中帶硬地說:
“請諸位同學還是聽從我吳某的話為好!大總統可是已經給我吳某下了死命令,為了不引起國際上的糾紛,必要時讓我吳某要採取強硬的措施。請諸位同學還是好自為之!”
就像是在證實這位警察總監的話似的,吳炳湘這邊話音還沒落地,那邊軍警們都把手中的洋槍端了起來,殺氣騰騰地把黑洞洞的槍口和明晃晃的刺刀對準了學生隊伍。
學生隊伍裡有一同學痛心疾道,失聲大哭著,悲憤難抑地說道:
“國猶未亡,自家土地都已不許我自家人通行,果至亡後,屈辱痛苦,又將何如?”
這一引發,悲憤的吶喊聲紛紛四起:
“中國完了!中華民族完了!”
“與其國亡受辱,不如現在就死!”
“賣國的政府啊,你還有一點民族的良心嗎?”
“萬惡之源,應根於賣國賊之身!”
“對,找賣國賊去!”
“對,找賣國賊去!”
隊伍嘩啦啦一下都亂了起來,人們都紛紛掉轉過頭,搖旗吶喊著,從東交民巷西口往北,經富貴街。長安街、東單牌樓,再往北折,經石大人衚衕、大羊宜賓衚衕,怒潮般地洶湧澎湃地直朝賣國賊曹汝霖的家趙家樓捲去……
總指揮傅斯年已經控制不住這撲天遮地的怒潮狂濤了。
四
這天中午,大總統徐世昌在總統府宴請從東洋日本國回國升任外交總長的章宗祥,曹汝霖和陸宗輿等人應邀出席作陪。
席間,教育部和軍警部門都有人來報告說:以北京大學為打頭的北京整個學界舉行示威遊行和要求懲辦賣國賊。
正興致勃勃、談笑風生的徐大總統一下被掃了興,放下手中的酒杯,很不以為然地皺皺眉頭,氣沖沖地說:
“他孃的這些乳毛未樞的臭學生娃娃們胡鬧些什麼?!他們懂得個屁!讓教育部派人去,讓李長泰和吳炳湘帶上些人也跟上去,把那些學生娃娃們統統解散!統統都趕回到各自的學校裡去!使館界,絕對不能讓通過!不能讓我們的洋人朋友們受到絲毫的驚擾!告訴李長泰和吳炳湘,必要時,來些硬的!”
徐大總統安排完後,興致又回到了酒席宴上,他重又拿起了酒杯,笑著說道:
“來,來,我們喝我們的!學生娃娃們跳騰上幾下,沒什麼了不得的!小泥鰍翻不了什麼大浪。來,來,我們喝我們的!不去理會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有李長泰、吳炳湘他們去,把洋槍那麼一對,那些毛崽崽們管保一個個屁滾尿流,都乖乖地滾回到學校裡去了。來,我們喝我們的!”
章宗祥、曹汝霖、陸宗輿,尤其是章宗祥和曹汝霖,起先聽到學生示威遊行和要求懲辦賣國賊、而且還直接點了他們幾個人的名字的情況時,心裡很虛,很有點發毛,心嗵嗵嗵地像敲鼓似地亂跳著,酒杯在手裡面都在簌簌亂抖,章宗祥甚至禁不住把酒杯裡的酒都灑了一桌子,灑了一身。但後來,聽徐世昌這麼一說,想想也就是的,幾個乳臭未乾的毛崽崽學生娃娃有什麼值得可怕的?!他們不就是在街上胡亂走一走,喊幾聲日號嘛,還能幹個什麼?!而且還有步軍統領和警察總監帶著全副武裝的大批人馬去了,那些學生娃娃就是有那麼一點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勁兒,也定會被這刀呀槍呀的陣勢嚇得乖乖地滾回學校去。這樣一想,幾個人心裡又都很坦然了,於是又都觥籌交錯。五呀六呀地歡飲了起來。
酒席宴完後,大總統去休息了,章宗祥他們也酒足飯飽、紅光滿面地從總統府告辭出來。尤其是章宗祥官運亨通,顯得很是春風得意,躊躇滿志,不停地打著酒嗝,對陸宗輿說:
“怎麼樣,宗輿老哥,咱們再到曹兄那兒去躺一躺,打幾個泡去吧?”
“不了,不了!老哥我今天有點累,想早一點回去休息休息。”陸宗輿忙搖手錶示謝絕。陸宗輿老傢伙畢竟還是年長了幾歲,老奸巨猾,想得也要多一些,對曹、章說:“我看你們兩位最好也先不要回去,先到我那裡去坐一坐吧!”
“怎麼?老哥為我兩人擔心?”章宗祥笑著問。
陸宗輿多少仍還有點憂慮地說:“那些學生娃娃雖說都是些乳臭未乾的毛崽崽子,但他們都受了過激主義新思潮的影響,又有那些新思想的學界領袖們的支持,還是很有著一些力量的。你們兩位還是多多小心為好。”
曹汝霖笑著說:“宗輿老哥,你太有些多慮了,太有些杯弓蛇影了。”
章宗祥拍著陸宗輿的後背說:“宗輿老哥,你就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再說還有李長泰和吳炳湘兩位赳赳武夫保駕呢,還何大批的軍警壓陣呢,按照大總統的話來說,那些小泥鰍們翻不了什麼大浪來。你就放心吧!”
“好,好!只要不出什麼事兒就好。”陸家輿說著,和曹章兩人分手告別,“明天早朝見!”
這幫傢伙,從骨子裡就想著恢復封建皇朝,經常是,稍微一不注意,就露出那一種話來。
章宗祥和曹汝霖從大總統府回到了趙家樓衚衕曹汝霖的家。
到家門口一看,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崗哨林立,至少有好幾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在守衛著曹家公館。
曹汝霖很滿意地點著頭:“行,不錯!吳炳湘這武夫真夠朋友!哪天清閒一點的時候,把吳炳湘和那個步軍統領李長泰請到我這兒來熱鬧熱鬧,喝上幾杯,再打打泡,如果再有興趣的話,再召上幾個歌女、舞女來樂和樂和!”
章宗祥笑著說:“那對曹兄你來說,還不就是小菜一碟。曹兄在財政總長的位子上,就撈了一大把,現在在交通總長和交通銀行的位子上,更是躺在金錢堆裡,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這一點,你曹兄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小弟。對吧?”。
曹汝霖邊往客廳裡走,邊也笑著說:“行了吧!你宗祥老弟也絕不是一尊吃素的佛!”
兩人說著,笑著,進了客廳。
客廳裡有兩個客人正在等候。一個是陸軍部航空司司長丁士源,和曹章陸一樣,也是和東洋人關係很親的朋友;另一個是個東洋人,日本新聞社記者中江醜吉。兩人都是從電話上受日本國駐華公使之託,來曹汝霖家看情況的,說是公使託囑:中國學生情緒都非常激昂,已從東交民巷使館界區直奔趙家樓曹公館,讓丁士源和中江醜吉火速在學生到達之前趕到曹公館,通知曹章陸三人躲避一下,或者就讓丁士源和中江醜吉帶上三人,躲開學生隊伍,從另一條路上來日本公使館暫避一下。現在看來,曾公館周圍都由中國軍警護衛得很嚴,不會有什麼問題,幾個人也都很安然。
僕人端上來了茶、各類點心和水果。
四人吃著,喝著,談論著怎麼讓巴黎和會上的中國代表儘快在和約上簽字的問題。
五
驕陽似火。而愛國學子們更是人人心裡都熊熊燃燒著一團憤怒的烈火。
怒潮狂濤在洶湧澎湃地奔騰著,直朝著賣國賊的惡巢撲天蓋地地奔湧而去。
遊行隊伍邊行進,邊撒傳單,邊宣傳。學子們憤怒地講述著巴黎和平會議上的情況,揭露著北洋政府和一小撮賣國賊們賣國求榮的卑劣行徑,聲討著東洋日本國妄圖滅我中華的狼子野心。悲憤之情,溢於言表;壯懷激烈之勢,驚天地而泣鬼神。沿途許多市民都聞之而感動泣淚。一些西洋人也被中國學子們的愛國熱情所激動,敬佩地揮手致意,脫帽喝彩。甚至一些巡警們也向學子們表示敬意。
遊行隊伍行進著;在愛國學生們的後面,陸陸續續地匯合進了大批愛國的工商界的人土和市民群眾。
國人們的愛國心也都被激發起來了。
遊行隊伍很快到了趙家樓衚衕。
在到達曾公館的時候,全副武裝的軍警們,排成了幾排,森嚴地護衛在大門緊閉的曹公館前面,阻擋住了遊行隊伍。
許德珩上前說道:“我們要見曹汝霖。請讓我們進去!”
一個青年軍官搖搖頭,陰冷地回答說:“不行!”
同學們又都憤怒地喊了起來:
“為什麼不行?”
“我們要找賣國賊算賬,為什麼不行?”
張國燾大嗓門兒喊著:“曹汝霖你出來!”
憤怒的喊叫聲四起:
“曹汝霖你出來!”
“姓曹的,你出來見我們!”
學生們邊憤怒地喊叫著,邊把手中的標語口號旗子紛紛從圍牆牆頭上扔進了曹公館的院子裡。
“曹汝霖出來!”
“賣國賊出來!”
“打倒賣國賊!”
“賣國賊罪該萬死!死有餘辜!”
“姓曹的,出來認罪!”
“賣國賊,聽見沒有?出來認罪!”
“……”
吼喊聲、口號聲,聲聲震夭撼地,震耳欲聾。
正安然地坐在客廳裡邊聊著、邊喝著茶、吃著點心和水果的曹汝霖、章宗祥、丁士源和中江醜吉四人,也慢慢有些不安然了,相互看看,開始有些慌亂。
曹汝霖心虛地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朝緊閉著的大門看了一眼,故作鎮靜地說:
“不要緊!他們胡亂喊上一陣子,沒人理會,他們也覺得沒意思,就會走的。”
然而,並非像曹汝霖所說的那樣。門外面的學生們越來越激昂,口號聲、吼喊聲,越來越震天動地。同學們邊吼喊著,邊還向軍警們講巴黎和會,講二十一條,講青島、山東問題,講曹章陸的累累罪行,講東洋人的狼子野心。
“我們不願意當亡國奴!你們知道亡國奴的滋味嗎?連牛馬獵狗都不如!”趙瑞芝聲淚俱下地向軍警們講著,“你們也都有父母,都有兄弟姐妹,都有妻子兒女,你們願意你們自己和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都成為亡國奴嗎?願意都被東洋人踩在腳底下備受欺凌嗎?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說,我們來這裡幹什麼?我們手無寸鐵,在這炎炎烈日下,來這裡幹什麼?我們只不過就是來聲明一下我們不願意當亡國奴,我們來要求賣國賊不要再賣國了,我們來要求不要在那個和約簽字,我們來要求把我們的青島、我們的整個山東,還給我們……”
那位年輕軍官似乎也有所動情,原本陰沉的面色湧上了幾絲痛楚的神情,他把頭扭過去,望著旁邊,對趙瑞芝輕聲說了句:
“我家就在山東,這中間有些弟兄們的家也都在山東,有的就在青島……”
從軍警們中間傳來了輕輕的啼噓聲。
“請看!”孔文義高聲喊了一聲,把一面寫有“民賊不容存,誅夷曹章陸!泣告我同胞,患莫留心腹!”兩句標語的豎條形旗子,高高舉了起來,讓軍警們看。
軍警們都慢慢地放下了端在手中的槍,取下了上好的刺刀,退出了上在膛裡的子彈,並慢慢地向兩邊後退去。
張國燾、易克嶷和一些同學,迅疾地向曹公館那緊關閉著的大門湧去。
與此同時,那位曾提議採取激烈手段懲治曹章陸三賊的工學團的匡互生,和另外幾個也是工學團的同學,已經躍身爬上了曹公館圍牆的牆頭,有的已經從圍牆上跳了下去……
這時,在那院內客廳裡,曹汝霖、章宗祥、丁士源、中江醜吉也已經感到了情況的危急,四人已是駭然失色,瑟瑟發抖,不知所措,都慌恐成了一團兒。
丁士源問道:“情況看來有些不妙,你們兩位先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中江醜吉也點頭贊同道:“就是,兩位先生還是先躲一躲為好。這院子裡再有沒有別的什麼能藏人的房子?”
曹汝霖忙說:“有,有。箱子間①,地下鍋爐房,後院堆雜物的房子,都能藏人。”
①箱子間——正屋倒邊或者後面的小屋。
“那就趕快先到那裡藏一藏吧!”
四人鼠竄般驚恐倉皇地出了客廳。
緊閉著的大門被轟然打開,學生們怒潮般湧進了曹公館,吼喊著:
“曹汝霖在哪兒?”
“曹汝霖出來!”
“姓曹的,出來說話!”
幾個同學從客廳裡轉了一圈,出來說道:
“茶水還熱著呢,人剛才還在。”
“看來是好幾個人,說不定三賊都在這裡,肯定又在這黑穴惡巢裡商量什麼壞事兒!”
易克嶷肯定地喊道:“人沒有走遠。說不定還就在這院子裡呢!趕快找找!不能讓他們溜掉!”
怒火滿腔的學子們到處搜尋著。
突然,從後廳傳來一陣喝問聲:
“曹汝霖哪兒去了?”
“說,姓曹的呢?”
許德珩、易克嶷、鄧仲澥等人走了過去,見匡互生和幾個同學正把一位老爺子和一中年、一少年兩個貴婦模樣的人圍起來,厲聲訊問著。
許德珩問:“這是些什麼人?”
匡互生回答說:“老傢伙是曹汝霖的老爹;這兩個,一個是曹汝霖的老婆,一個是曹汝霖新納的小妾。”
許德珩問:“你們知道曹汝霖哪兒去了嗎?”
三個人不說話,只搖了搖頭。
有同學氣急了,上前一把揪住曹汝霖老爹的前襟,喝罵道:“你不知道?你騙誰,你?你這個臭賣國賊的臭老爹!”喝罵著,舉起拳頭就要打。”
許德珩制止道:“算了!曹汝霖賣國與他們無關。把他們交給外面軍警送走吧!”
曹汝霖的老爹和大小老婆被鄧仲澥和另外一個同學帶著,交給大門外面的軍警送走了。
其他同學還在到外搜尋。
這時候,曹汝霖正藏匿在正屋西側的一間箱子間裡,章宗祥和那個東洋人記者正躲藏在地下黑洞洞的小鍋爐房裡。
同學們到處搜尋曹章陸三賊不著,胸中的怒火更烈。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把這賊窩燒掉算了!”這一下,立即得到一部分同學的擁護:“對,把這賊窩燒掉!”“對,燒掉!”喊著,說著,就有同學從汽車庫搬來了汽油,把汽油潑灑在客廳的沙發、茶几上,又用火柴點著,立時,憤怒的烈火,裹著濃煙,帶著耀眼的火光,噼哩叭啦地熊熊燃燒了起來。
這時,藏在地下鍋爐房裡的章宗祥和中江醜吉聽見上面放火把房子點著了,嚇壞了,心都掉進到褲襠裡去了,兩人什麼都不顧了,跟頭絆子地從地下鍋爐房裡爬上來,惶惶奪路朝後門逃去;爬上來,剛跑了幾步,就被一個學生髮現,大喊一聲:“站住!”而被喝住,兩人腿一軟,一起來了個狗吃屎,齊刷刷栽倒在地。只聽見有人喊道:“抓到了!曹汝霖在這裡!”學生們都怒潮般從四面八方湧來,怒吼著:“打呀,打這狗東西賣國賊!”“打死他狗東西!”“打!……”怒吼間,棍子、樹條子、旗杆子如雨而下,打得章宗祥和中江醜吉頭破血淋。章宗祥癱軟在地,佯作身死。有人喊道:“打死了!打死了!曹汝霖被我們打死了!”中江醜吉從地上爬起來,遮護住章宗祥,說著東洋腔的中國話:“你們的,不要打了!他的,曹汝霖的不是!我的朋友的是!”於是,又有人喊道:“打錯了!打錯了!不是曹汝霖,是個東洋人!”在這空隙中,章宗祥趕快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拉著中江醜吉,從後門逃了出去。
火熊熊燃燒著,從客廳燒到了書房,又燒到了臥室,以至整個曹公館都沉落在了熊熊燃燒的憤怒的火海之中;熾烈的火焰映紅了趙家樓衚衕上空的半邊天際。
學子們都沉浸在激奮的快感之中,李長泰和吳炳湘又率領著大批的武裝軍警趕來了。
許德珩、易克嶷、孔文義等數十名同學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