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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7上海

1.小學三年紀的一天,天氣晴朗,藍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樓上的鄧佳牽著我到她們家,然後指著天花板上的踢腳線說:看!我們家的新裝修!一直到現在,我都認為裝修就是踢腳線,沒有踢腳線就是沒有裝修,裝修的最高境界就是踢腳線。

2.者一天,天氣晴朗,藍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我們在上海要租一間房子,房東太太帶我們看房子,房間十分一般,但是她指著一條古老的踢腳線說:看,這是裝修過的房子!費用不能再少!我覺得她說得有理,就租了。

3.同濟新村,轉角處有一輛越野車,屁股兩側各鼓起一個胞,胞上各有一枚紅熒熒的燈。……難道不是昨晚蚊子叮的麼?

4.到了江南的梅雨天,我洗了床單晾出去,剛進屋,下雨勒。於是等雨停了,我堅忍不拔地取下來,洗了再一次晾出去,一進屋“譁”一聲,又下雨勒。

5.我插著腰,寬容又慈愛地看著天空:那誰,你也太頑皮了。

6.上海蔬菜就是豐富,我吃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很好吃,家常但又有山野風味。比如,什麼馬頭莧、……那什麼就叫不出名字了。

7.我今天看見超市攤上居然有一種叫做“觀音菜”的,很嫩,顏色藍紫,我馬上就買了一盒。回家洗菜的時候,我極細心,一根一葉的搓洗,心情十分虔誠。下鍋煮的時候,我高念一聲:阿彌託佛~。

8.這個菜在沸水中,水立刻呈深紫色,葉子幾乎成黑色了,像血液濃稠結痂。我內心不忍,把觀音婆婆撈上來,她老人家已經奄奄一息了,放在我打好的四川調料中,其狀悽慘,軟塌塌地。我不知如何是好,靜默了一會兒,空氣中歲月沙沙在走,人神共處一室,宇宙安詳悲壯。我端著觀音菜,對她說:婆婆,既然你化身人世間為食,就是捨身搭救天下子民的飢苦,我正好餓著肚子,你就不要怪我唐突神靈,我吃了哈?我吃了呦?

9.我現在有了神力,菜菜穿腸過,觀音心中留。

10.作為一個人,我要說,觀音婆婆,你變的菜菜有點澀口,下次要變好點。

11.我媽媽來上海,我去了虹橋機場接她,但是她正在浦東機場廁所裡補妝,一邊撲粉一邊念:咦~蓉娃兒咋還不來接我喃??兩個小時後,我終於看見了我那人海中的媽媽,她怨氣沖天地地說:上海錢多了用不完嗦~,修兩個機場~!拿來我給他們用點嘛~!

12.我開始不喜歡聽上海話。今天在公車上,聽兩個上海小姑娘慼慼茬茬說了一路,一個問另一個:走沒我企我阿納窩裡契飯,儂企作撒?

13.我嘆出一口氣,這是江南啊,她的意思大概是,週末我要去我外婆家吃飯,你呢?

14.打車,到了地方下,摸包包的時候我的汗就出來了:錢包沒有帶!我渾身冰冷,一頭的汗,在包包翻啊翻啊,翻出一塊大板德芙巧克力,哆哆嗦嗦遞給司機:叔叔(之前叫人家師傅),我忘帶錢包了,這塊巧克力值起碼15塊!(車費12塊)……我們可愛的上海司機,微笑著把表抬起來:沒有事!沒關係的!人人都有忘記帶錢包的時候~!你走你的,沒有關係的,啊~,我不要你的巧克力,哈哈。

15.以後要有誰再詆譭上海男人,我就不答應。

16.我們走進明天廣場五星級萬嚎酒店,進了電梯,舒適地靠在電梯牆壁上,林家華妹妹卻直直地站著,然後說——千萬不要靠酒店的電梯啊,我有朋友在酒店上班,她們在監視器裡看見很多人在電梯裡偷偷挖鼻屎,然後塗在電梯牆壁上!

17.我們像彈簧一樣彈起來,都站得直直的。我特地來告訴大家,一起分享哈。

18.給人遞名片的時候,我在巨大的包包裡面掏啊掏啊,摸到了!掏出來遞給人家,人家很有禮貌地還給我了:桑小姐,……不好意思,這是你的身份證!

19.在街上,沒有戴眼睛,遠遠看見對面有一個“三折什麼”的字樣,就無怨無悔地鑽入泥濘水澤的過街地道。從地道鑽出來,一看,三菱電機。

20.我準備在五角場的某銀行提款機前像一個現代人那樣斯斯文文地取錢,好滿足我那原始野蠻的物質慾望。

21.這時!我發現了取款機有一個可疑的攝像頭,暗藏在界面之旁。我的毛髮立即豎了起來,冷靜地用手擋了那個攝像頭(這一刻,我為自己沉著冷靜深深感動著),取出來錢。

22.然後!我沉著冷靜地掏出手機,沉著冷靜地撥打了110。電話接通的過程中,我沉重地看了看天氣,正是風雨欲來大事要發生的景象啊,天空和草地都是紫色的,而我,一個弱小的公民,為了全人類的安危,勇敢地站了出來。感動,桑格格,好樣兒的!

23.接著!電話裡響來了警察叔叔和藹的聲音,你好請講!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正義撒滿了我的肺腑,我那故作鎮靜極其嚴肅的聲音顫抖著,某某路某某銀行的取款機,有一個可疑的攝像頭。警察叔叔居然沒有太吃驚,他問:在什麼位置?我都快哭了,還是儘量詳細地描述了一下攝像頭的位置。警察叔叔在那頭明顯停頓了一下,說:小姐,你說得這個攝像頭,每一個取款機上都有……

24.最後!我一時有點接受不了自己滿腔的熱忱就這麼戲劇性的化為烏有。我有點不甘心的說:你確定麼?警察叔叔居然笑了:是的,你說的那條街,我很熟悉的。我有點抓狂:不管怎麼說,我這種精神還是值得讚賞的!警察叔叔居然大笑:好的,我表揚你!

25.我一路上又路過了好幾個取款機,專注地考察了一下,考,真的都有攝像頭也,考。

26.35度的天氣中,我眼巴巴地看著外倉橋布料市場的一家小店中,掛著的一件黑色皮毛大衣。8知道是蝦米毛,但是全部是毛,黑色的毛,摸上去爽滑。嘖嘖,真他媽闊氣。

27.點菜,點了一個菜包飯,然後就是一陣沉默。小姐:你不點點兒蔬菜?我說:菜包飯裡面有蔬菜。小姐:你們來點米飯嗎?我說:菜包飯裡面有米飯。小姐:你們點湯嗎?我說:菜包飯有湯。

28.我被朋友扶著,佝僂著身體,艱難地行走在同濟新村的林蔭小道上。他問:你行不行的?我的臉都綠了,往前蹭了兩步,實在走不動了,就搖搖頭擺擺手:你先回走罷~。我在馬路上的石階上,想擱淺的魚那樣大口的喘氣,煞是痛苦。

29.我崩潰地對朋友再次揮了揮手:去吧,我呆會兒就回。看著他越走越遠,我拉了拉緊繃繃的褲子,鬆動一下,就舒服一點兒。

30.蒜泥汗菜、魚肚檔、響油鱔絲、茭白肉片、番茄雞蛋湯,哪一樣都是我的寶貝,我都割捨不下,最後只有委屈我逆來順受的胃了。我被扶出飯館的時候,引來了許多人側目:這姑娘怎麼啦?沒什麼,我只不過達到了吃飯的最高境界:扶牆進、扶牆出。而已。

31.我運了運氣,氣定丹田,閉目自省,一會兒果然打了嗝。孃的,終於可以站起來了,回家。

32.我們工作室的老曹走勒,我說你不要走,我會哭的。丫不信。還好,明天朱曄要來,但暫時也不能代替老曹在我心裡的地位。不過,經過一個星期以上的相處,他走我也要哭勒。丫們全不信。

33.你想,這幾天在一起說了多少好玩的話阿,還吃了很多好吃的,剛才還看見呢,一下子就被出租車帶走了!

34.我去買菸,問小賣部的阿姨:哪種煙淡一點兒?這個善良的婦女把所有的煙都排在我的面前:哎呀!我們不會抽也不知那一種淡,你自己挑吧?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和,我瞬間就被一種力量打動:還是做個良家婦女吧,說:算了,拿塊巧克力。

35.一個女孩騎著20圈的小自行車,裙子飛起來,叮叮噹噹的鈴聲,恰似一枚小小的金橘。

36.我又一次扶著同濟新村矮矮的灌木叢慢慢挪回了家,我又一次吃來翻版了。

37.我去同濟小菜館,點菜阿姨說:你一個人啊?我說:啊,我男朋友出差了。她說:那你別點菜了,一個人吃不完浪費,你吃我們的盒飯好了,6塊錢一個,也是剛出鍋的,我給一砣最好的精瘦肉給你!我就點點頭:阿姨真好。

38.事實上,我多麼想喝番茄雞蛋湯啊!!!!!

39.我昨天晚上都夢見番茄雞蛋湯了,醒來的時候很憂傷。一整天都在想念這種紅色與黃色夾雜綠色的液體,嘴裡匝匝有聲。什麼事情都變得索然無味,世界上只有番茄雞蛋湯最珍貴。剛才到吃飯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小菜館,對阿姨小聲說:阿姨,我就點一個湯……我保證喝完!

40.我勉強把湯喝完了,站起來,穩住,付錢並且對阿姨說了聲再見。來到小路上後,我再也支撐不了,蜷縮在路邊呻吟了好一陣。算了,下次就盒飯吧,一個人無緣消受的番茄雞蛋湯

41.看見一輛小小的自行車,破舊地躺在冬天裡,死了。

42.紅寶石小奶油蛋糕呢?就是世界最好吃的冰淇淋蛋糕。也許這個世界還有比它更好吃的,但是,我覺得達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了,再好吃就不大像給正常人吃的東西。

43.紅寶石店員囑咐我:要趕快吃掉喔,不吃掉也要放在冰箱裡,要不會化得一塌糊塗!上海的吳儂軟語中,有些音節是短促的、爆破的,比如這個:一塌糊塗!我小心翼翼地拎著這十個寶貝,“一塌糊塗”像四個小炸彈一樣安放在我焦急的小心臟周圍。

44.朋友們去書店看書,在溫暖的店堂中中對我招招手,進來啊,外面多冷。我隔著塑膠門條,吸溜了一下清鼻涕,微笑著堅毅地搖搖頭。我怕蛋糕化了,人家買蛋糕的說,要放在冰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