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蜜蠟累壞了。

東菱不要舒俱徠——該說是不要任何男子,東菱的歇斯底里嚇退了一個當班的男醫生,她哆嗦得像片風中的葉子。

蜜蠟奔波在東菱的學校、自己的學校、東菱的醫院和自己的醫院之間:東菱的情緒點滴入侵著她,醫院冷硬的氣味叫醒一些不好的回憶,窄長走廊盡頭飄來寂寞的回聲,讓蜜蠟軟弱:時間很少,去託帕那裡的頻率反增加了。

東菱不要舒俱徠,舒俱徠仍是天天來的——只東菱住院的第一天沒來——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在,打了飯買了水果送到門口,蜜蠟端出水盆來就接去,垃圾也悄悄清走,只是不進病房,偶爾得空總來門前,望望東菱就走開。

東菱小心收起的化驗單,被舒俱徠趁她睡熟的時候拿出來,一撕兩半,蜜蠟驚異地看,片刻轉怒:“不接受現實,還說什麼真的愛我姐!”扭頭要走,被舒俱徠撈住腕子,他眼裡沒起伏,卻使得蜜蠟跟著他身邊坐下。

正是午後,幾百米的廊子空空蕩蕩,日影被扇扇窗框出方格,規規矩矩灑落,舒俱徠手肘在分開的膝蓋上,臉埋進雙肩,慢慢地說話。

“東菱六歲時我就認識她了。漆黑的頭髮,圓圓的腮幫子,胖鼓鼓的手背上十個窩兒,一本正經地指揮同學過馬路。我貪玩,老師讓她看著我,她竟然真格的,去我家,看著我寫作業,一天都不落下,寫不完就不讓我吃飯。有一回,下雨下得都快發水了,她非要跟著我回家,滾了一身泥,哈。那一晚上,雨那個大啊,東菱就睡在我家了。夜裡我看她去,呵,東菱裝起嚴肅來,很可愛,睡著了,也好看。

“我根本就不會打籃球,我總覺得自個兒運動細胞不發達,東菱偏說我籃球一定打得很棒,因為我個兒高:什麼邏輯嘛,她有時候真傻。可後來,我真的打開籃球了,還打得挺好,你記得嗎,我是年級聯賽的MVP呢。東菱是我的,怎麼說呢,助推器吧。

“其實我也是東菱的助推器。互相幫助嘛。初三以後,懂事了,我就和自己說,我得跟著東菱走。那時就是一傻孩子做的夢,沒想到能走到現在,我還和東菱在一起,在一個大學。以後,我也會跟著她走,這是一種需要,一種生活方式。我沒想過沒有她,從小到大,我都有她,我習慣了。”

蜜蠟聽著,想著歐泊。

陽光溫柔地站在舒俱徠身上,他變得華麗。

“我瞭解東菱,她想報警。我沒什麼,從小臉皮就厚。可東菱是女的,我得保護她,她不能讓人指手畫腳,不能。這事兒得保密。”

舒俱徠突然把頭埋進掌心,碎了的化驗單要被握化了:“三處傷痕……蠟蠟,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法醫懂這個,強姦……應該只有兩處傷的。如果有第三處,就說明除了……還捅進去了別的什麼……異物……”他狠狠捶座椅,蜜蠟聽到骨節撞擊的聲音,“那不是別人,是東菱啊!她那麼要強,她怎麼受得了?!”

舒俱徠哭了。

天空從下午開始變黑,舒俱徠走時,竟下了好大的雨。

蜜蠟電話託帕,說這次的不能去了,他卻笑:“是不用來啦。”聲音近的,蜜蠟回頭,就在那裡,擎著電話,淡淡笑呢,於是也笑出來,走去迎了他坐下:“你不用這樣的。”

託帕接了毛巾,揩揩頭髮:“今天事情不多,所以還是來看看你。這陣子你的話又少了,心裡吃勁兒了吧?”

“只是忙。姐姐這邊走不開,公司那裡想辭吧,又得交違約金。”

“你什麼時候學會跟我也藏著掖著了?這對你可沒好處。”託帕語態並沒變得埋怨,似乎怕驚著她。

蜜蠟平靜了長長一段時間,像要等思路滑落。

“認識歐泊,就是在這個醫院。好朋友有了孩子,我們都不到17歲,什麼都不懂,當然也怕熟人,可找不到去小診所的門路,又害怕。最後還是來了醫院,竟是來對了,後來歐泊告訴我們,小診所消毒差勁,事故出得多,醫院要安全得多。

“那時歐泊在寫黑墮胎,就來這裡,找未成年的小女孩子採訪,問到了我。我正在手術室外面等朋友打胎,怕得不了,當然是把他罵了。他不走,遠遠等著,我朋友出來,他又走近來。

“我氣得不行,推上朋友攔了車回學校去——是我的錯,走得急,該觀察一下的——下車不遠就又流血了。她被我扶著,又流了血,出租都不停的。學校那裡老師學生來來往往,我要急瘋了。

“歐泊開了車過來,招呼我們上去——他竟是跟著我們一路來的。我趕緊扶著朋友上去——到了那會兒,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歐泊道歉說車裡沒有冷氣,到了醫院就抱了朋友進急診,然後陪我在那裡挨醫生訓:說我們沒常識,剛做了能立刻就跑嗎,還說什麼營養的,休息的。小女孩子,哪裡去找可以燉烏雞的單間呢,我想起晶晶蠟樣的臉色,在車上枕著我肩膀就昏沉過去,淚根本就是管不住地掉——說來怪的,我的沒主意,真真從遇到歐泊開始,歐泊沒來以前,卻是不會的。

“晶晶又住了兩天醫院,歐泊總來看的,但再沒討厭地問來問去,只幫忙。晶晶出院了,歐泊給我把鑰匙,說是他的小院——”蜜蠟驀地捧了眼頰,聲音也抖起來,“他就站在這個台階上,放鑰匙在我手心,慌慌地擺手說你別多想我住報社去!又羞羞摸脖子後面:‘我去看你們,我會燒湯!’太陽光從他後面照來,照到我身上,亮的……”蜜蠟一口說不下去,託帕輕拍她膝頭。

蜜蠟再抬起頭,睫毛已挑了幾點淚光:“託帕,我是吃勁兒了。我很吃勁兒了。我難受。我忘不了。我怕。這種從早到晚都有回憶的日子……”

“別怕別怕。會好起來的。蠟蠟,你相信我。”

蜜蠟點頭,像個小孩子。

東菱出院的那一天出了點小意外。

蜜蠟裝好東西,拉著東菱出病房——東菱軟軟的手冰涼的。本來站得遠遠的舒俱徠,走來等東菱把手交來。他伸伸手,蜜蠟覺到東菱一縮,忙捏捏她,引著送過去;東菱遲遲一縮,還是被舒俱徠握住了。蜜蠟看舒俱徠綻放了笑,心裡略踏實些,退到一邊,送著兩人,又見東菱背影,已入暑天氣,卻套上長褲長衣,蜜蠟心裡痛,也心疼舒俱徠要走的路,可漫長了。

似乎是斷了緊張的神經,蜜蠟即刻病了,燒得兩頰都滾燙,在公司和學校請了假,想在寢室躺一天就好,不料高熱不退,第三天上,胸前出了疹子。昏沉著去看醫生,疑是水痘,果然晚間透亮地鼓起許多,傳染緣故,校醫院謹慎地辦了住院。

這下便如扣留一般,探病的沒有,也離不了病房。蜜蠟每日靜靜數小窗裡的點滴,暈暈地睡了醒醒了睡,夢裡總有媽媽,想家得厲害。醒前要流淚,掙扎著想定要叫媽媽來;醒後卻怕她著急擔憂,又要火熱的天氣輾轉車程,只得擦拭了溼涼的枕獨獨睡去。床笫間愈發地想念歐泊,病中如父親一般地顧護,端來透涼的冰糖梨水,白粥裡是油綠的鮮菜,還有磨碎了放在水袋裡降溫的冰凌。總有輕輕地在額上試溫度,是歐泊乾燥和暖的手。

一日,蜜蠟醒來,卻不願睜眼,又見到白白的牆空空的房。闔眼憩著,又覺著什麼不如往常,稍稍張開眼,覷著門口一個影子,端了水杯走來,圓短頭髮,厚厚軀幹要填滿一個房間——“真燒得夠高了?怎麼又見歐泊?”

蜜蠟不敢張了眼瞼定睛看他,怕清醒了一場歐泊舶來的夢。聽著他走至床前,她抬了指尖去探,卻沒見手臂穿過那虛空的影像,只觸到綿軟的粗布和實在的肌體,接著腕子被捏起輕輕送回原處:“手帶著點滴,就別動啦,會回血的。”

原來是——嗯——哦,天河。

天河扯條凳子坐了,徐徐向杯裡吹涼,蜜蠟於是說我不喝水,天河好玩地笑:“不是給你,我喝,跑著來的,渴死我了。”咕咚咕咚兩大口,被燙得咳出好大動靜,半晌又說,“我外地演出去了,你病了怎麼不聯繫我啊,我好來照顧你——噢對,你根本就不認識我,哈,我這思維都慣性了,覺得咱倆早就特熟呢。”

蜜蠟不解:“可你怎麼進來的,我出痘子——”

“還不多虧了我媽!”他走去把個本子取來,“我媽她老人家,在社區醫院看了幾十年的病,最自豪的業績就是這個,喏,精裝病歷。”

蜜蠟看時,是本硬紙封皮的病歷,脊上用蠟線裝訂得結實。打開來,日期、病史、醫院、診斷醫師,一頁頁記載得整齊,還小心粘貼了當時開出的處方。

“我媽把照得著的親戚朋友,都建了檔了,這本兒是我的。還非逼著我身邊帶著,我老大不願意的,你說,沉甸甸的有什麼趣兒。”嘩啦嘩啦翻出一頁指給蜜蠟,“不過今兒個,我媽可真格兒立功了。這一篇,充分向護士小姐證明了我的水痘病史,我才能這麼光明正大地進來看你,嘿,校醫院不愧是校醫院,就是骨質疏鬆,一套護膚精華就搞定了——”天河一拍腦門,“扯遠了扯遠了,總之一句話,一直到你出院——”又捶胸口,“都有人照顧你了!誒沒液了,我給你拔針,放心,啊,家有大夫,我是科班出身,咱輕輕的——”

蜜蠟看著他極嫻熟地揭開膠布,按好了棉球順血管方向利索地一抽:“按著吧,我給你弄個橙子。”翻箱倒櫃地拿了刀子橙子,汁水四溢地剛切了一個,蜜蠟哧兒笑了:“你殺橙子呢。把床櫃瓷碗裡我那把勺子拿了來吧。”

蜜蠟把橙子蒂部挖個蓋子,掀開,勺子插進去,兩個弧度正好咬合,撬了八撬,橙皮便如脫衣一般褪了。蜜蠟捧給他,一邊眼波轉轉:“笨的。吃果子非用刀麼。很多種果子不用刀吃得更好呢。”

天河拿過那橙皮端詳,渾然一張整的,臉上疑惑轉為輕嘆:“吃了無數回橙子,這個吃得最有趣兒!原來女孩子可以巧到這宗兒啊。”

他笑意盈盈地去看蜜蠟,卻見剛剛還親靜明媚的那女孩一瞬換了風韻,變得亮烈難犯了。

“謝謝來看我,橙子請你吃,吃好請回吧。”

莫名其妙的天河走得鬱悶,蜜蠟卻怎麼也沒心思理會。

人的記憶就是這麼奇怪,像海洋上破碎的島嶼,會因為天邊偶爾現出的幾片黛青影子,而回想起它所漂離的那塊大陸來——蜜蠟的苦痛常在於此。

橙子稀鬆平常,偏牽扯著蜜蠟心房最不易挪動的一塊磚石,輕輕一碰就要從心底痛上來。

蜜蠟的挖橙子,是歐泊教的——不只橙子,歐泊似乎懂得種種討巧的法子:比如,歐泊會把西瓜挖了瓤切進大碗,在上班前放進小冰箱裡淬著,等午睡醒的蜜蠟找來吃;又會順手翻翻裝了奇異果的籃子,找一枚熟軟的切開來,取小勺給蜜蠟,你一半我一半舀冰淇淋似的慢慢嘗;蜜蠟買失敗的草莓,酸澀得只能扔掉,歐泊卻懂得半杯酸奶兩勺糖地做成草莓酪——歐泊笑起來像小孩子,採訪寫稿時就是硬冷的男人,閒暇當口又甚至會帶了主婦的色彩:蜜蠟想起歐泊手頭看著的書時而會是專講烹調的,還有他洗熨襯衫的樣子;歐泊的房間常常整齊,床單也是按時換洗的;蜜蠟又想起歐泊站在那兒,拿了噴氣熨斗,認真地燙他的半新羊毛外套,一邊還說:“我爸告訴我,獨自生活很久的男人,歲數大一些的就會整潔。蠟蠟覺得我老嗎?”蜜蠟就好笑地笑,然後搖頭。

歐泊死的時候,不到27歲,是蜜蠟快18歲的春天。兩人差去九歲,蜜蠟卻沒覺到歐泊老,甚至沒想過歐泊生於她的上一個十年。有篇東西,大意是女人希冀的那類理想男人,會有些什麼特徵,內容很是浪漫有趣:“下雨天揹我過積水,並說我可以再輕一點”、“女秘書要給他縫上脫落的扣子,他說謝謝不用”之類的,其中有一條是“和孩子在一起是孩子,和成人在一起是成人”,蜜蠟看過,覺得這寫的就是歐泊了。

歐泊的孩子氣,有時會以俏皮的程度爆發一下。蜜蠟想起初春裡,她把面掉的蘋果擱置一旁,同時說,“不脆的蘋果就像蠟呢,甜味都給蓋掉。”歐泊從書堆裡抬起頭,有所思地看她,倏爾淘氣地笑。他把蘋果切了兩半,拿了勺子一層層刮,蘋果面了,鬆軟地落下在小碗裡,是不沾不連的果松,歐泊扔掉果皮殼子,去抱個不大不小的紙盒來,一邊得意地說:“銷價買的刨冰機,同事說我冬天買這個傻氣,今天派用場了。我請蠟蠟吃冰。”又去廚房,伴隨開箱櫃的聲音,歐泊在找,“我的砂糖和沙拉醬呢?”

面前擺好兩碗果松冰沙,剔透地沁著涼氣,蜜蠟執了勺要嘗,卻被歐泊想起什麼地把碗罩住:“慢著,對了——”他轉身去翻月曆,盤算了說,“蠟蠟,是在每月十號變脾氣吧,今天二十五號,嗯,偶爾吃點涼沒事,好,吃吧。”蜜蠟邊吃邊好笑:“我真會變脾氣嘛?!”

……

其它記憶到來時候,是種心很疼的悅暖,橙子卻不是。

想起橙子的時候,就只是心很疼。

因為蜜蠟的初夜,沾著橙的清香。

當年,以蜜蠟十幾歲眼睛的觀察、心理的觀照,她認為,不會有太多女孩,能把處女的身體真正留到新婚那夜——儘管那是美夢,卻是太過純潔得吹彈即破。於是一直,蜜蠟安謐地等待歐泊,但是,歐泊竟一直同樣的安謐。很多個夜,入睡前,歐泊都是熱熱地看看蜜蠟,然後拈掉燈,在黑暗中背對著她換了洗得白白的T恤,掀開被子抱她入懷,徐徐睡去。愛蠟蠟,卻連吻都很少。

一回,蜜蠟被歐泊看到手中的健康雜誌,翻開在男性疾病的一章。歐泊愣一下,隨後爆出滿滿的大笑,後來,歐泊扳住蜜蠟的肩,看住她,認真地說:“蠟蠟,我沒病,別亂想。”蜜蠟卻無法不亂想,她少有地疑惑和好奇了。

兩人的第一夜到來得格外晚,在相識快兩年,蜜蠟17歲的尾巴上。

那年入冬最大的一場雪,是從黃昏開始下的,阻擋了晚飯後的散步——不加班的日子,散步是歐泊必要蜜蠟一起的功課。蜜蠟調笑歐泊老爺爺氣很重,歐泊聳眉:“動動健康。況且我也不信蠟蠟真的會不胖。就這樣吃和不動。”“就是不會胖嘛。”蜜蠟撇嘴,腳下趕一步挽了他一起走。

那晚歐泊有閒,卻不能散步,冷,蜜蠟早早捂進被裡,抱了一籃橙削著,又在膝上放了大碗接那汁水。歐泊看她耍雜技似地擎著那碗,就笑了,走來說:“笨的。吃果子非用刀麼。很多種果子不用刀吃得更好呢。”

歐泊料理橙子,蜜蠟看得高興了,拿過來學,撬了一個個,總沒歐泊弄出的完整流暢。歐泊又笑:“蠟蠟蠻得活像小牛了!都不著巧勁兒的。”在蜜蠟身後坐了,環住她幫她找角度,冒出胡茬的下巴蹭著蜜蠟臉頰。

一剎,歐泊不動,也不說話了,蜜蠟扭回頭看他,被歐泊撈住頸子,在嘴唇上吻住了。橙的香氣涼沁沁地撒了滿床。

蜜蠟一直想那天自己是什麼樣子。不記得有沒有搽香水了。也不記得是不是把頭髮放了下來。甚至不記得以哪種姿態讓歐泊看住了。不過那時的自己一定很騷——這字眼總是燙的,後來日子只要想起,就在蜜蠟腦裡烙一下:噝一聲,歡愉的焦痛。

過程一直完美。結尾就不是。給她溫了水擦洗時,蜜蠟發現歐泊哭了——淚少得剛打溼眼眶,那一種壓抑卻痠痛到她眼裡,於是她安慰他:“我不疼,你很輕的。”

歐泊深深看她一眼,輕輕抱起她,氣息埋進她發裡:“蠟蠟,對不起……”

直到離世,歐泊都是起初那個歐泊,好得一如既往。蜜蠟不知他為什麼要對不起,可歐泊的對不起,卻一直惴惴的,放不下。

就是這樣放不下。橙的回憶起始,蟄伏已久的往事重又破土而出,不再是蜜蠟費力控制的暗湧,歐泊的所有回憶鋪天蓋地,白茫茫掩住一切。

在個月亮極白的深夜,蜜蠟從又一個歐泊的夢裡驚醒,枕上涼涼,眼前黑黑,窗裡投影進來樹的怪影,門外靜得夜都要吞掉。蜜蠟赤腳跑過光色蒼青的走廊,打電話找託帕。

應的竟是女聲。纖柔裡一種慍怒。

“是他的病人——託帕找給我。”

電話被扔開,聽得女聲微微細細一句,“瞎忙的事情總掛滿一尾巴,拎不清!”

復接起:“蠟蠟!”託帕說話帶著鼻音,微喘著,“在哪兒?”

“走廊裡。手機被他們收去了。”蜜蠟深吸了氣,“對不起。擾到你們了。”

“沒事。小海明天休假,來住一晚。”隱隱聽得託帕說“小海。先睡。一會兒陪你。乖。”,然後走出來,“蠟蠟,出什麼事兒了?”

“有一個人,天河,他有些像歐泊。”

託帕用了些時候弄懂蜜蠟,換了緩緩的口氣講給她:“蠟蠟,你覺得回憶歐泊會弄疼你,所以強制自己不想他,可越是這樣,你就越想他,這折磨了你,是不是?”

“嗯。就像薛西弗斯。一直要推巨石上山,卻總被它滾下來,碾得生疼。”

“蠟蠟!你這是……”託帕猶豫怎麼說話。

“我知道你遲疑什麼。諮詢師不能對病人說病理的:病情會嚴重。”蜜蠟追上一步,“不過我和別人不是一樣。我要解釋,解藥,你不用管,只要簡單直白地說了就好。”

“嗯……你知道薛西弗斯,一定能瞭解他為什麼作為了強迫症的代名詞。——在你心裡,一直存在強迫回憶的問題。現在,類似的人和事出現,就成為加重問題的心理暗示。這種心理問題,公認的治療方案是森田療法。”

“怎麼做?”

“如果我沒猜錯,你對那個你認為像歐泊的人,不理睬了吧?”

蜜蠟沉默。

託帕接著講:“蠟蠟,你應該順應自然。不逃避,這就是森田療法最通俗簡單的解釋了。放輕鬆,讓自己隨波逐流地過一陣子,逐漸你會發現,原來你可以在不傷害歐泊的情況下,開始新的愛情,那時,與之並存的婚戀心理障礙自然能打開。做到很難,但是蠟蠟,你是很特別的女孩子。我相信你——”

“——你到底還睡不睡覺了!”突如其來女人的怒音,是海藍寶。

託帕悶悶掛了,留下蜜蠟枯坐了半夜,一時腦裡現出歐泊的音容,一時又想起天河每每來探時的狀貌,又把金髮晶的勸唸了幾遍:“已經兩年多了!就是守寡也夠意思了!歐泊肯定也不願意你為了他這樣發神經的!……”就這樣任由各式的思緒搖來撞去,額頭疼的要裂開,心下卻緩緩平和了,倦意也來到,那夜睡眠好了許多。於是暗歎託帕的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