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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蠟又湊近一些,她的臉就正對那副男性生殖器了。她認真看著,眼裡帶了探究神情,然後伸出食指,去摸那對圓圓東西——
蜜蠟十二歲,學校心血來潮辦了許多興趣班讓小學生們自願參加——說自願,其實強制的,通知這麼寫:“要求每個學生至少發展一個興趣,多報不限”。老師讀通知時蜜蠟嗤兒笑了,想興趣誰都有用得著發展嗎?不過還是乖乖朝媽媽要五十塊報了小提琴班,學提琴原因簡單,家裡有把媽媽年輕時學琴買的小提琴,不用再付錢給學校買樂器了。
興趣班雖增加不少,學校依舊那麼大,不夠用的教室就只能借,蜜蠟他們被分派到中學部的畫室學琴。
第一堂課蜜蠟去得極早,興趣班成員全沒到,只有一個大男生在畫畫。蜜蠟拎著提琴盒子搖搖晃晃走進去,盯了教具架上大衛雕塑出神。那男生突然說話:“大衛的真品連基座有5米多,米開朗基羅雕塑時特地把頭放大了些,這樣仰視看他就更符合比例了。雕得很棒,是不是?”蜜蠟偏過頭斜斜看他一眼,依舊去看大衛:“我倒覺得那一團東西很難看,別的地方還好。”男生有些好笑:“可這是人體,人體的美總不能迴避吧。”“我一些兒不覺著美。”蜜蠟撇嘴。“人體比例特有學問,《維特魯威人》你聽說過嗎?用黃金分割畫出了完美比例,我找給你看,是達·芬奇畫的。”
男生扎頭書堆,蜜蠟仍看大衛,把臉湊到大衛雙腿之間,食指去摸那對圓圓東西——男生拿著《維特魯威人》興沖沖轉過身時,蜜蠟手指剛剛觸到大衛身體。他反而呆住,表情一下不自然起來,蜜蠟回頭給他一笑,表情嫵媚得像成年女子:“你們都長這樣兒嗎?”大男生不知該說什麼,臉紅紅的。蜜蠟走到他身旁,接了《維特魯威人》,專心看了一會兒,從畫冊上抬起眼,淡淡看他一眼,抿嘴一笑:“你這麼喜歡這個,乾脆就叫你維特魯威人好了。”
這是蜜蠟第一次看男性生殖器,之前她只見過開襠褲級別的男性。可能是因為自己身上就有,反而沒那麼感興趣了,女性生殖器蜜蠟看見得要晚許多:初中時,蜜蠟在一本文摘裡讀到篇小說,描寫了一尊女性雕塑,雕塑只有胸部以下到膝蓋以上的部分,其中最為精細的單元就是女性生殖器,參觀者需把雕塑捧起才看得到那精緻的刻工。蜜蠟想,原來女性生殖器也這麼複雜的,睡覺前就用鏡子照了自己的看,看過想,原來女人的東西比男人的還難看。長大了,每每想起這一段,蜜蠟還會感慨,如此醜陋的一對器官,居然能給人類帶來那麼美的感覺,什麼東西都不能貌相啊。
維特魯威人的模樣在當時很流行,眉毛黑粗眼睛細長,白皮膚長手指,專心畫畫時表情憂鬱,所以蜜蠟學校裡,只要是脫離幼稚的女生,半數都知道他。蜜蠟第一次見他時覺得他很迂,傻乎乎的,時間長了卻發現自己有些中意他,不過維特魯威人有個女朋友,是很肥胖又傲慢的女人,蜜蠟討厭她,維特魯威人卻對她很是珍惜,蜜蠟覺得維特魯威人很沒腦子,加之他個子實在矮了些,漸漸蜜蠟也就不放他在心上。不過,無聊時還會去畫室,維特魯威人帶了練習色彩的蘋果被蜜蠟啃去不少。
有天,蜜蠟被維特魯威人的女朋友攔在了學校。大課間同學都去上操,蜜蠟留下值日,三個地瓜一樣高粗的女生忽然堵在蜜蠟面前,氣勢洶洶讓蜜蠟和她們走一遭。蜜蠟一見她們就明瞭大半,心說我才不會傻到跟你們走呢,她看看教室後面掛鐘,放下手中板擦,嫋嫋婷婷地拍拍手:“有事情這裡說吧,我得值日。”那女朋友叉了胳膊抱在胸前,另一個地瓜跨前一步嚷道:“你和什麼關係!”蜜蠟覺得她們樣子滑稽,卻不是笑的時候,就認真答:“我們沒什麼的。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歡他。”蜜蠟抬眼,從上到下掃她一遍,繼續說,“我要是喜歡他的話,他早不要你了。”女朋友先是一個吃驚,立刻跳上來,狠狠推蜜蠟一把,蜜蠟摔在地上,撞翻了課桌,三人一起圍攏來,卻立刻又被分開,蜜蠟的班主任現出在她們中間,臉色很是難看:“你們是哪個年級的?叫什麼名字!”
蜜蠟班主任是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區裡的模範教師,工作負責到過分,每個大課間會準時出現在教室,逐個檢查課桌看誰敢把零食玩具帶到學校,蜜蠟對這行為非常反感,還因為把書包鎖起,被她狠狠批了一頓。這一回,老太太卻成了護花使者,蜜蠟算好時間差,恰恰讓老太太看到她們兇惡模樣,於是大家一起進了教員辦公室。三個地瓜說不出“欺負小同學”的理由,蜜蠟就替她們編了個。
“老師,她們朝我要錢,我沒有她們就打我了。”
當時,勒索小學生是很惡劣的行為,嚴重程度僅次於早戀,結果三個地瓜寫檢查請家長被整到很慘,再看見蜜蠟卻只敢瞪眼睛了。
蜜蠟考初中的夏天,身體產生一系列重要變化。比如一直平平靜靜的胸部脹痛起來,捏一下,裡面硬硬的是小核;毛髮慢慢生長,在下腹部形成一片淡青陰影;身體形狀越來越遠離男孩子,腰臀比例擴大,即使衣服寬鬆也隱約透出女孩子專有的圓潤。蜜蠟青春期的到來是不動聲色的,荷爾蒙在體內的潛行並未催生粉刺的泛濫,蜜蠟高高的額頭日漸光潔,肌膚罩上一層淡粉光彩。蜜蠟靜靜享受這美麗的變化,心情嫻靜得像個影子。
青春期不僅是潛移默化,更是躁動不安,仍是在維特魯威人的畫室,少女蜜蠟初初嗅到性的氣息。
三地瓜翻車後,維特魯威人見到蜜蠟就不自然得緊,蜜蠟不在意,依舊是啃維特魯威人的蘋果桃子,隨意翻開維特魯威人的畫冊,看到“人體比例”就咯咯笑。維特魯威人不再給蜜蠟講藝術,只是有含義地看她一眼。
一次太陽西落時,蜜蠟偶然去到維特魯威人的畫室,門窗都異常地緊閉,房裡卻投射出一絲跳動光線,又被蜜蠟鬼使神差找到個小縫。
先看到一支蠟燭,火苗有氣無力地晃動,昏暗光線中,一對乳房肥白得刺眼。蜜蠟搖搖頭再看,那是維特魯威人的地瓜女朋友,雙手高高架在身體兩側,盡責把卷起衣服固定在胸部以上,臉吃力地後仰,眼睛直直看住胸前的人,哦,是維特魯威人,一向白皙的面孔通紅著,不知是不是火光緣故呢。
蜜蠟定定看,不知過多久,地瓜發出含混喉音,維特魯威人從她胸前爬起,向她臉俯去。兩人現在完全背對蜜蠟,蜜蠟卻知道他們的嘴是膠合在一起了,她覺到臉上、身上都燙的,就要站不住。
回家路上,蜜蠟一直呼吸急促,像屋裡那一對一樣喘粗氣,她想起媽媽胸上的疤痕,那段對話,還有讓她感覺做夢一般的聲音。
晚上,半睡半醒間的蜜蠟把手伸進了內褲,那種溫暖感覺再次包圍身體的時候,蜜蠟腦中顯出的是肥白乳房和通紅面孔。
馬上高考時,地瓜非要和維特魯威人分手,維特魯威人苦留不住,有次竟當著蜜蠟面前哭了。蜜蠟走去拍他:“搞不懂你這麼大了還想不開,她是地瓜啊,難道你為了——”蜜蠟想說的是“難道你為了她那對大奶臉都不要了”,怕維特魯威人臉上掛不住,何況她是偷看來的。
估計維特魯威人的死纏惹惱了地瓜,地瓜來了狠的,挑箇中午放學、人最多的時候,把個大塑料袋摔在剛下課出來的維特魯威人面前,頭也不回走了。袋裡全是維特魯威人送她的東西,還有很多畫,散了一地,維特魯威人就蹲那裡,一樣一樣撿,蜜蠟走出來時,看熱鬧的已圍了一大片。
維特魯威人一副受了刺激的樣子,薄薄嘴唇抿成縫,本來還算漂亮的眼睛也沒了神采,身體佝得像問號。蜜蠟扒開人群跑去,幾把把東西收起,抻著胳膊肘兒把他拉起來,拽走了。
那天蜜蠟沒回家吃飯,餓著肚子陪維特魯威人在操場坐了一中午。
扭頭看看維特魯威人蔫樣兒,蜜蠟氣兒不打一處來,她扯著那倒黴袋子,衝到垃圾道跟前,咣噹掀了蓋子,一古腦兒全倒進去。
午後田徑場靜謐得像個日光洞,白白陽光炙得球場草坪亮晃晃的,知了幽鳴震得蜜蠟心裡一陣發慌,她眯起眼看操場盡頭的大白楊葳蕤的樹冠嘩嘩響著,刺眼白樹幹讓她又想起地瓜豬油塊一般的乳房,一股無名火竄起,蜜蠟扭脖兒劈頭楔了維特魯威人一頓。
“你真成了動物了嗎!你捨不得的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奶?捨不得人?那麼肥看著都噁心!捨不得她身上那對奶?這世上活物是母的就有!雖然我覺得你不咋地,可你自己還不知道你那副臭皮囊多招女人嗎!你考出去甩手一走多少地瓜土豆沒有非在她這一棵樹上吊死!眼瞅著考試了啊,你哭天抹淚兒地像個女人!我不大點兒人在這小破學校都呆膩歪了,難不成你還想在那個破畫室畫一輩子的光屁股大衛啊!我人話都說盡了!你要再現世我沒法了!你自己照死不死看著辦吧!”
和蜜蠟話音落下幾乎同時,維特魯威人一個哆嗦,腦袋從深合的臂彎裡抬起來,眼睛不相信地看蜜蠟,半晌,吐出句話。
“蠟蠟!你真的只有十二歲嗎?”
蜜蠟畢業那年維特魯威人也畢業,考了間美院走了。那個地瓜女友落榜在家鬧自殺,蜜蠟聽說了撇撇嘴:她活該。
維特魯威人走的那天是暑假裡,蜜蠟去車站送了,在一群半大小子中間,特別顯眼。維特魯威人把蜜蠟叫到一旁,從揹包裡掏出個盒子給她:“以後我告訴你地址電話,別斷了聯繫。”
蜜蠟回到家打開盒子,是個像框,像框下面壓著一張手繪照片,一個肩膀窄窄小腿長長的女孩子側身站著,平靜地端詳面前的大衛像,畫得極細,看得出顏色是一筆一筆上的。蜜蠟翻過照片,背面竟工工整整臨摹了一張維特魯威人,本應是列昂納多簽名的地方,小小寫了一排漢字:“給好姑娘蠟蠟,維特魯威人。”
蜜蠟把照片裝進像框,輕輕放在書桌上,臉俯在臂彎,小聲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