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八月底媽媽出嫁了,新家裡蜜蠟的房間是叔叔拿了積蓄裝修佈置的。不過叔叔沒提讓蜜蠟改口的事,媽媽也沒提。媽媽要蜜蠟整好行李和他們去旅行,蜜蠟搖頭,媽媽立刻敏感起來:“蠟蠟……”蜜蠟甜甜一笑:“我也走了誰給金髮晶做飯呀,媽媽,你和叔叔好好度蜜月哦。”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尖尖眉梢附近的皮膚都粉粉的。

蜜蠟早早收拾了上學的行裝,媽媽和叔叔一回來就和金髮晶離開了家,沒有和誰告別。在車上,金髮晶問蜜蠟:“你不和那個小馬哈魚見個面兒,就走了?”蜜蠟正目送生養自己的城市遠去,給她逗樂了:“不了,也不能總掉淚。再說,還會遇到別的魚呢。”

分寢時出了點兒小意外:金髮晶跟著蜜蠟報了前台接待的專業,因為身高不夠調去了客房服務,床號也跟著調出了蜜蠟的寢室,金髮晶卻不幹,和管理員嚷叫。蜜蠟看她要撲去撓人,趕忙拉她出來:“不住一起也沒什麼。”“那怎麼行!你這樣懶得說話要被欺負的!我得保護你!”金髮晶不折不扣,蜜蠟無法,只好找去交涉,好話說了許多,又說謊是金髮晶的姐姐,好容易得了應允,兩人進寢室時別人已整好床鋪吃飯去了,只有一個女孩子歪在床邊,腳搭在桌子上,靠了被子在吃蘋果。那女孩聽到聲音轉過頭,蜜蠟看她長長臉兒,單單眼皮,眼熟得很——原來是碧璽!

碧璽顯然也認出了蜜蠟,卻把目光撇開了。蜜蠟無所謂地笑笑,走去打開箱子,金髮晶卻早已指了床號讓碧璽站起來:“這床是蠟蠟的!你趕快收拾到自己上鋪去!”碧璽不睬。蜜蠟早聽過爭鋪的俗事,心下麻煩,便攔金髮晶:“這也值得吵,你累不累。”金髮晶不聽,叉了腰罵:“小婊子!你他媽收不收!”碧璽卻狠狠瞪蜜蠟。金髮晶暴跳起來,一把拽了她的被子褥子扔在地下:“你練膽子哪,和我金髮晶擺譜!我哥是,你打聽打聽,這兒的大哥有誰不是他哥們兒!搬不搬?!想我扇你啊!”她足矮碧璽一個頭,氣勢卻壓了碧璽半頭,碧璽和她對峙一會兒,終於氣鼓鼓挪了東西,團團扔到上鋪,出寢室去,卻在關門時看了蜜蠟極盡怨毒的一眼。

蜜蠟是帶著很大名氣入學的:“一個能考重點的美女,有錢少爺為了她來的咱學校!”蜜蠟本就招人,高年級的女孩子們便早商量了要給她顏色。無奈金髮晶確實有點來頭,更重要的是羅硨磲家的觸角長到足夠讓學校上下都忌他三分,這個特權學生常央蜜蠟一起吃飯,無形裡卻給蜜蠟加了金鐘罩子:學校裡有所謂“長幼尊卑”,蜜蠟覺著這規矩實在無聊,所以每每路遇師兄師姐都徑直走過、目不斜視——縱然存了這等大逆不道的罪過,也不曾有人找她麻煩,於是蜜蠟便輕鬆自在地過起生活,校內被人司空見慣的風氣,凡不合蜜蠟節拍的,便讓她過濾了去。職高的女孩子們,但凡能看入眼的,身邊總少不了蜂蝶圍繞,偏偏蜜蠟,惹得許多男孩子不安於室,自己卻一直淡淡的。蜜蠟不做奇奇怪怪的裝扮,也不湊在女生堆搬是非,平時只靜靜看書。人們見蜜蠟寡合,統說她假清高,後來卻出了件大事,讓學生們都變了想法,只覺著蜜蠟不假清高,是真自我了。

蜜蠟初入學時,和金髮晶說這學校荷爾蒙加腎上腺素氾濫,金髮晶懵懵地問什麼,蜜蠟不答,只笑得莫測,上課時指給她看坐在角落裡纏綿的一對一對,語之“時不我待”,金髮晶當下笑得亂顫,連講台上素被稱作“半聾半瞎”的商務老師都驚動了。

蜜蠟班有個女孩子,臉龐身材都讓人想起幼象,偏偏十分風流,有次自習,蜜蠟聽到啪啪聲,一看是她一臉享受地被兩個男生夾在中間,那兩個一左一右伸了手掏她乳房,啪啪聲便是拽了胸罩肩帶彈擊皮膚了。蜜蠟裝沒看見,卻疑她是不是寂寞出病了。

開學不久就是國慶,蜜蠟樓都是新生,想家想得緊,不到放假便走了七八成,金髮晶也早早逃課去會武彬,蜜蠟為避高峰晚走一天,當晚便獨自睡在空蕩蕩的宿舍樓裡。本以為能睡個無夢的沉眠,入夜卻聽到女孩子呻吟,叫得黏柔綿轉,串著一縷帶了律動的顫抖,尖利到極致時似要高到雲端裡去了。蜜蠟明白聲音發自床笫之間,便靜靜等它過去,沒想一夜間卻響了三遍,每每都在人將眠未眠時拐著彎子地哼起來,蜜蠟無法入睡,乾脆點了燈看書,心想這一對篤定是苦於沒有場所,乘這好機會要補全虧欠的次數了。

這樣的環境,常有懷孕墮胎的女孩子便不奇怪了,學校卻人事不懂的討厭。十一月裡的一個早上,大喇叭突然警報大作,叫全校女孩子到操場集合。蜜蠟等迷迷糊糊起來,站隊時覺還未醒,卻被要求立刻連跑二十圈。初冬的早晨已冷得很,著急間很多人都沒帶手套帽子,女孩子白嫩的皮膚凍得刺目。

蜜蠟莫名其妙地跟著跑了幾百米,身邊女孩子便談起話了,雖喘得厲害,卻說得起勁:“誒!你知道為什麼跑圈兒?”“為啥啊?”“我聽到掃衛生的阿姨聊天,說剛才茅坑裡吸出來個死孩子!才這麼點兒大,說是打下來的!學校要找出來開除,督導主任就出主意讓咱們跑圈兒了!”“天啊!可剛打了孩子哪兒能跑啊?”“你怎麼轉不過彎兒!要能跑下來還用這招啊!跑不了的人該倒黴了!看著吧!”

田徑場的情景荒誕極了:千把個女孩子組成的隊伍黑壓壓地移動,漩渦一樣轉著,竊竊私語和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嘈雜卻壓抑。

忽然,這巨大的有機體裡脫離出了一個人,她主動離開隊伍,朝宿舍樓的方向去了。

金髮晶攔蜜蠟不住,急得喊起來:“蠟蠟你瘋啦快回來!”蜜蠟好像沒聽見,仍然搖搖地向前走。天還不大亮,她穿了件白色的厚絨衣,暗暗的空氣裡反而襯得直直的長髮格外烏黑。

督導主任吼著:“那個女生!站住!站住!”一邊拿著擴音喇叭跑來攔在蜜蠟身前,“你不能走!說!是不是你!”見蜜蠟不說話,她扯了蜜蠟衣服就走,“跟我到醫務室檢查去!”

蜜蠟一把甩開她:“檢查什麼!以為我是因為跑不了才不跑的嗎?且不說你們要找的那女孩兒,只說有多少人會因為生理期本來跑不了,卻為了澄清自己而不得不跑?女孩子的身體嬌貴得很,壞了什麼也挽不回,老師你也是女的,你想過二十圈兒對她們是什麼概念嗎?報紙上總寫這一句:‘和過於開放的性解放並存的卻是過於落後的性教育’,半大的男女孩子朝夕相處,不想法教他們保護自己,卻用這辦法來傷害他們,太沒道理了!”蜜蠟這番話說得極快,口齒卻非常清晰,她很激動,話音已落,胸脯卻仍起伏得劇烈。不料督導主任沒關擴音喇叭,蜜蠟的話變成了演說,女孩子們炸了鍋,隊伍頓時散了架。

女孩子們開始陸陸續續離開操場,督導主任自然非常生氣,推著蜜蠟往辦公室去了。

督導主任剛把“紀律”、“處分”之類的套話說了幾句,她原本計劃圓滿的長篇大論就被打斷了: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砰地撞在牆上,羅硨磲站在門口,一臉焦急地先看蜜蠟——蜜蠟還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樣子——他顯然地鬆了口氣,便徑直衝到主人辦公桌前,開始了生澀卻毫不讓步的交涉。

蜜蠟驚奇地看一反常態的羅硨磲:從來都細心打了髮膠的頭髮此刻亂蓬蓬的,一向白皙的膚色也因猛跑變得通紅,此刻的他正雙臂撐著主任的辦公桌,身體前傾,用將變未變的男音說出一句:“她不能勸退!記過都不準!”

一開始,主任十分慍怒,發麵糰子似的腫臉板得筆直,一對碩大的金耳墜隨著搖頭跳得極歡。羅硨磲威脅要和蜜蠟一起退學她卻變了臉色:“你叫什麼?”羅硨磲說了名字她便不說話了。半晌才開口:“這樣吧,勸退就不提了,過還是得記的,畢竟捅了這麼大亂子,學校的紀律不能無視吧。”語調仍僵硬,面色卻柔和了不少,銳利的小眼睛和解似地看向羅硨磲,“你可以帶她走了。”

於是事情含混地了結了,校方也沒有再查那墮胎女生的下落。蜜蠟和羅硨磲從這次風波中都得了好處:蜜蠟雖給記過一次,被當成怪物孤立的局面卻改觀了,儘管她始終不鹹不淡,人們投來的眼光卻不像先前那般嫌惡了;而一貫怯退稚嫩的羅硨磲竟能英雄救美,也讓他心儀的人兒刮目相看,看他的眼神都沒了冷淡,尤其是從主任辦公室出來的一路,那嫵媚的女孩子問他怎麼會來,他答同住男生的女友打了電話,一聽到消息他就掀了被子跑過來,還老實地給她看慌亂中穿錯的不成雙的襪子,逗得她甜甜一笑,軟軟說了聲“謝謝”,然後竟踮起腳,在他頰上留了一吻!羅硨磲登時醉了,彷彿面前女子那淡淡的梨渦都滿盛了醇酒。

自那吻後,羅硨磲對蜜蠟的態度慢慢起了微妙的變化。比如,羅硨磲對蜜蠟的稱呼不知何時起改作了“蠟蠟”;神情也理直氣壯起來,如果能有別人看到他和蜜蠟共處,更會顯得自豪了;甚至開始有意無意地伸手去環蜜蠟薄薄的肩——蜜蠟並不表示歡迎,卻也不拒絕:對羅硨磲,蜜蠟的心情是複雜的,矛盾的。

這有些幼稚有些害羞的男孩子,顯然和蜜蠟分屬兩個世界,卻小心又執拗地堅持對蜜蠟的嚮往。多年後再看羅硨磲,蜜蠟意識到,一路走來經過的男子著實不少,把對她的青睞從少年帶到成年而始終守護的,卻只羅硨磲一人——這是後話,蜜蠟無從知道,照眼前看,蜜蠟卻首次迷惑了。

嫌惡他,絕不至於;接受他,卻少些能心甘情願的東西。

羅硨磲自然不懂蜜蠟的心,他只一心爭求和她的獨處,多多見到蜜蠟的眼,蜜蠟的發,或也有,蜜蠟的身體——男性的渴望在他身上已略萌發,但每試探著想象那層層衣衫下包裹的是怎樣瑩潤的軀體,羅硨磲又無法如願,想到半途總會臉紅心跳地忘記了思考:蜜蠟於他,似永是遠遙卻牢不可破的夢幻。

儘管潛意識都刻意推遲了深入的時間,第一次越界的身體接觸卻在兩人都未作好準備的時候,跌撞冒失地到來了。

羅硨磲有個私人監護,職能大致與保姆、家教、保鏢相加等同,是父母實在無暇顧他,才添了這旁的孩子都不會有的配置,羅硨磲和監護相處的時間,倒比和雙親多出很多。

這監護是羅硨磲父母花了心思價錢尋找來的,少爺寡歡,他自然要過問。羅硨磲也不瞞他,便說愛上了冷漠的女孩子,琢磨得心焦。監護便把自己上學時討好女孩子的方法統統數出來,羅硨磲覺著有些太過時有些又太豔俗,只通宵電影一項還值得一試:感情能否升溫須天時地利人和佔盡,但至少可以一親芳澤:女孩子不可能一夜不倦,要睡時也不能向後一靠張嘴流涎了事吧,羅硨磲覺得到時肩膀總要派上用場,便即刻去約了蜜蠟,接下來就只剩恐怕女孩子不會赴約的忐忑了。

自開學就有不同男人打電話找碧璽,聲音陌生,偏碧璽還都熟稔,每每要打情罵俏到夜半,只招得金髮晶罵街才收斂了些。恰逢這一週金髮晶又去會武彬,碧璽便故態復萌,同屋的另幾個女孩子又早幾周去了酒店實踐,蜜蠟不願和她糾纏,竟應允了羅硨磲。羅硨磲喜不自勝,早早準備了大堆零食,赴約當天幾乎要帶上監護才能拿得動了。

影院新近重裝了音響和放映設備,放起片子倒是轟隆隆的逼真,可建築沒翻修,蜜蠟看天花板和牆壁如嬰孩尿褥般汙跡片片,就覺得彷彿癟嘴老太反佩了時新銀器,雖通身閃亮環佩叮噹,卻更襯得形容枯槁面焦齒黃,心裡好沒意思起來,羅硨磲哪裡是需要來影院看電影的人,自然沒料到環境如此不配合,只能竭力逗蜜蠟說話,臉上卻訕訕的。蜜蠟看他難堪,心下有些不忍,卻更覺得羅硨磲苦心經營卻弄到這般田地很是荒謬,忍不住淡淡笑起來,羅硨磲看她笑得莫測,倒不好開口了。兩人乾脆專心看電影。

接近午夜,新上映的兩部片子演完,換了部古董級別的武俠電影,一個不小心就露出袍下皮鞋,蜜蠟看得呵欠連連,羅硨磲見時機已到,趕忙挺直了脊背:“困就靠著睡吧。”蜜蠟不扭捏,卻沒如他想象那般依人地倚在肩上,而是大大方方枕了他的腿。羅硨磲意外之餘靈機一動,手掌輕輕塞到蜜蠟頰下做了枕。

凌晨兩點,影院裡漸漸不安分了,後排雙人座的雙人們或扭動或喘息或動作起來,幕布上也善解人意地換了令人臉紅腦熱的鏡頭。羅硨磲不知這種通宵影院的妙處就在於此,稀裡糊塗選了後排,這會兒便如置身煎鍋蟻噬中了。偏偏膝上的忽暗的光線照得她鼓鼓腮線、彎彎眼睫分外撩人,加之電影、身旁雙重音效實在催情,羅硨磲猛吞幾回口水,身體就不自主地僵直了。

蜜蠟睡得昏昏沉沉之際,只覺得頸項後有什麼東西梗著,她轉轉脖子,反而更硌了。蜜蠟已通人事,知道羅硨磲起了反應,馬上翻身坐起來。

突然影院裡一片漆黑,羅硨磲忙說:“大概片子燒斷了。”蜜蠟卻沒聽清,注意力被鄰座吸引過去——雖說情侶座彼此都有擋板相隔不見情景,那聲音卻因寂靜而更加嚶嚶在耳,蜜蠟覺得那邊兩人的忙亂已漬染了這邊,羅硨磲的呼吸不是分明已在耳畔抖動了麼!

感覺到羅硨磲的靠近,蜜蠟幾乎是本能地向後縮了一寸,卻被他一把攬住了腰肢。也不知他哪裡來的勇氣,許是手底那纖腰太有觸感,反正羅硨磲攫住蜜蠟就是緊緊地不放,蜜蠟好奇他究竟敢作到哪步,竟乖乖被他拽到懷裡。羅硨磲得了默許,膽子稍稍放開了,輕嘆一聲“蠟蠟,睡著的樣子真漂亮”,唇就要覆上來,蜜蠟那次初吻的心理障礙仍隱隱作痛,幾乎立時偏了頭去。羅硨磲一愣,又藉著漆黑一團壯膽,手指去探蜜蠟領口——蜜蠟不許,他低低一聲“求你”,惋傷可憐至極,蜜蠟只猶豫了半秒,就感覺他已經倏然摸到了鎖骨稍下,冰涼潮溼的手指讓蜜蠟極不舒服,伸直了胳膊要推他離開,可那小巧鎖骨下方綿軟的肌理早讓羅硨磲忘記了害羞膽怯,蜜蠟的推拒只讓他鉗得更緊了。他一手環了蜜蠟的腰,另一手急急撥開女孩子胸前那片障礙,一把抓下去——蜜蠟感覺自己被他抱得肉都要滑脫皮膚跑出來了,他高舉肘彎順領口摸下去的動作又活像野貓在掏垃圾桶,厭惡得要死,正要不顧一切站起身,羅硨磲的指尖卻觸到了那枚小小的乳粒——溫軟的乳房頓時吸進了冷硬指尖傳來的全部,陌生快感尖銳地刺進前胸,蜜蠟密密起了一層雞皮小米,不由己地失了力氣,只想靜靜等待這陣輕微的暈眩傳動到身體的盡頭去。黑暗給了蜜蠟下墜的錯覺,混沌中彷彿只剩腰上這副臂彎承受著她的重量。

良久,羅硨磲抽出摸索在蜜蠟胸前的手,顫顫說聲“蠟蠟幫我!”,便引導蜜蠟的手往胯間去。

蜜蠟覺得摸到蒙了平絨布的電發棒,正待感受,羅硨磲的手掌已裹了她的手握上了它。

蜜蠟的手被他牽著上下動作,不一會兒手腕便痠痛了,羅硨磲卻鍥而不捨,同時在蜜蠟耳邊不均勻地喘起來。蜜蠟此時想的是自己和羅硨磲的對比,猛然覺得男人實在辛苦,連自慰也需耗費更多氣力。

手的起伏漸漸加快了頻率,有溼黏的液體濺到蜜蠟手邊。這時幕布突然亮了,顫動的光影照亮了羅硨磲的面孔,蜜蠟看他因為高度興奮而挪位的眉眼,汗涔涔的前額,口邊的空氣也似乎因放肆的呼吸而混濁了,不由地失落:男人赤裸了軀體,也不過是如此脆弱愚拙。而自己並未因他愉悅感到快樂,甚至剛剛那純粹的本能反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顯然不是蜜蠟想象中的男女之事,只是那失敗加失望的初吻的後續罷了。一陣無邊無際的空虛感湧上心頭,蜜蠟撇下羅硨磲,獨自走出放映廳吹冷風去了。

和羅硨磲再次觸碰以後,蜜蠟常常感覺生活得了無邊際。有個下午她坐在操場的草地上,手裡拿了一本閒書半罐可樂,思維一片空白地看著四周:幾個身材姣好的女孩子在打羽毛球,引了很多男孩子圍觀,故而特意把胸脯挺得更高,腰肢舒展屁股圓翹,連烏黑的發捎也捲動得盡善盡美;一個體育老師正怒衝衝地吹哨子,集合逃避素質訓練的運動員,那些偷懶的男生則慌亂地從所有隱蔽的角落裡跑出來,跟隨其後的是臉龐通紅、神態嬌媚的姑娘們;草地上離她最近的一對情侶正親個不停,男孩子唇邊還是絨毛,卻已經嫻熟地選出女友的一綹額髮別向她耳後,藉以掩飾他撫摸女孩子光潔脖頸的動機——這些情景像是圍繞蜜蠟拉開一條幕布放映的默片,遙遠得不真實。

一個陌生的男孩子向這邊走來,表情有點兒拘謹,看視線應該是來找她搭訕的。蜜蠟學著舒俱徠的樣子躺了個難看的姿勢,雙手交叉在腦後,雙腳交疊,陽光很亮,她索性眯起眼睛皺了眉——那個男孩在她頭頂站住了,蜜蠟眼中他的五官是上下顛倒的。他用好聽的嗓音說:“嗨!你自己嗎?”蜜蠟當他透明,可他沒走的意思:“女生總曬太陽要黑的,我站這兒正好可以給你擋陽光呢!”蜜蠟閉眼不睬,他卻開始自我介紹,喋喋地說了很久,蜜蠟騰地站起來,眼珠盯住他,仰頭緊貼著他鼻尖說:“一小時前你就在那邊東張西望了。挑漂亮姑娘?最後選中了我,為什麼?”蜜蠟故意停頓,卻看準他想好要開口時流利地堵住了他:“因為我的嘴唇更紅、胸腰屁股最分明、大腿夠細長對吧!女人這些東西是千篇一律的,不一樣的是軀殼裡長著的心!女人長成女人的樣子,為的是吸引男人越過軀殼看她的靈魂,只有愚蠢和自私的男人才會止步於女人光溜溜的皮膚——男人摸女人是因為喜歡摸,女人被男人摸就是因為喜歡被摸嗎?”蜜蠟見他果然一臉困惑莫名,毫不詫異地笑笑,臨走時上下看他一遍:“你長得挺有女生緣,所以才有信心找我的吧?你認可我的漂亮,我謝謝你了。”

羅硨磲高估了蜜蠟的純情,只以為通宵電影行動嚇到了蜜蠟,於是想盡辦法道歉,可那些請求原諒的話反而更讓蜜蠟覺得無法和他溝通,索性連交流也不嘗試了。羅硨磲的亦步亦趨和過分浮躁的環境,讓蜜蠟居然生出了躲避的念頭,第二批實習課名額一發放,蜜蠟就填單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