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有我的嗎？”
一看見柳茵手裡拿著的一摞信報，杜鵑便有些急切地問。
柳茵搖了搖頭。杜鵑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有一段時間，他來信表示說不想回來了。他說他已不習慣國內的生活。尤其想到家門口的那一溜垃圾筒，想到在公共浴池洗澡時水忽冷忽熱，好幾個人擠在一個水龍頭下的那幅狼狽相，他就難受。我給他回信說：怎麼在國內幾十年都活過來了，一齣國才幾年就不能在國內活了呢？你這個人哪，我算看透了，要是再爆發一次抗日戰爭啊，非當了漢奸不可。”
杜鵑說的這個他，是她的丈夫原野。他隻身一人到美國闖天下，如今已有整四個年頭了。
柳茵笑笑：“說是這麼說，你還是挺想他的。”
杜鵑道：“那是，畢竟是十多年的夫妻嘛。”
柳茵問：“最近他的信是不是少多了？”
杜鵑點頭：“嗯。不僅是少，而且……”杜鵑艱難地嚥了口唾沫：“不怕大姐你笑話。以前的信都有mydear和kissyou等字樣，可這幾次都平淡如白開水，間隔的時間也長。我覺得有什麼不測要發生了。”
柳茵長嘆一口氣：“杜鵑，就算是大姐給你一個忠告吧，你……你要多長個心眼，多做幾手準備啊。丈夫或妻子出國後，同留守在家的愛人分道揚鑣的可是不少啊！”
杜鵑低下了頭，沉默半晌才道：“我也作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我還是覺得不大可能，畢竟，我們的感情很深，而且，我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
說起兒子，杜鵑甜蜜地漾起了笑容。
柳茵：“原夢是可愛，我都喜歡得不得了。要是鐵蛋能在我身邊，讓他們倆在一起玩，那該有多好……”
一句話勾起柳茵酸酸的心事，她陷入了對往事的痛苦回憶之中。
杜鵑同情地望著她道：“大姐，鐵蛋比我家原夢大幾歲？”
柳茵稍稍平靜了一下心情：“大個五六歲吧。他屬牛的。”
杜鵑算了算：“嗯，大六歲。鐵蛋他，應該上高中了吧？”
柳茵點頭：“高一。我這個當母親的，也不知他學習成績怎麼樣？”
杜鵑道：“都是潘自仁害的你。”
柳茵說：“福兮禍兮，誰能說得清？好在，我現在解脫了。”
杜鵑望著她，還想寬慰幾句，但柳茵很快便把繁亂的心態調整過來了，她向杜鵑擺擺手：“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哎，我問你，你上白班，原夢的午餐怎麼解決？”
杜鵑難過地道：“沒別的辦法，只能是每天帶飯，在學校熱熱吃。”
柳茵說：“苦了孩子了。”
“也沒啥，現如今這樣的孩子不是挺多的嘛。”
“要是原野能回來就好了。至少你也不用過這牛郎織女的苦日子了。”
“回來？這我可不敢奢求。只要他在美國還能記得有老婆孩子，我也就阿彌陀佛了。”
柳茵笑了：“要求不高嘛！他不給你寫信，你給他寫嘛。”
杜鵑又嘆了一口氣道：“也是。不過，信沒有電話快。下班以後，我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吧。不管怎麼說，你就是忘了我，也不該忘了咱的親生兒子啊。他想你都快想瘋了。”
柳茵望著自言自語的杜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
杜鵑的電話還沒打過去，那邊的越洋電話已經打過來了。
杜鵑撇下正照顧的病號，急不可耐地拿起話筒，有些慌亂地問道：“喂？是你嗎？真的是你？你還知道打電話啊？說真的，你要再不打來我就要打過去了。”
電話裡原野笑了笑，然後說他要回來一趟。
杜鵑高興極了：“是嗎？這是真的？”
原野說：“是真的。明天的班機，後天就到了。電話費挺貴的，見面再說吧。”
杜鵑說：“好，好，我做好吃的等你啊。”
放下電話杜鵑一蹦三高，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湊到柳茵身邊壓低了聲音喋喋不休地道：“我還以為他把我們娘倆給忘了呢。沒想到冤枉他了。你不知道，他在美國老搬家，但以前搬家變地址，總是提前好多天來信或來電話跟我商量，可上個月他搬家卻沒告訴我，是我問了以前的房東才搞到他的新電話號碼的。我把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是個女人，我承認當時自己心裡就直嘀咕，所以才更想得到他的消息。現在看來沒事了，那女的我估計是房東，要麼就是同事。”
柳茵笑了笑說：“好了，快回病房處理病號吧。”
※※※
下班了，杜鵑力邀柳茵到她家去吃飯。她說：“大姐，去吧，我給你露一手好手藝。反正你一個人回家也得做飯。”
柳茵謝絕了，她說：“你還是快接孩子去吧。等原野回來了你再請我。”
杜鵑見她不去，便不再勉強，道了聲再見，騎車走了。
柳茵等她走遠了，轉身向辦公樓旁邊的一棟四層的小樓走去。那棟樓是醫院的單身樓，柳茵就住在這裡。沒走兩步，就聽見身後有人喊：“媽——”
柳茵渾身一顫：是兒子鐵蛋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果然是兒子鐵蛋躲在一個角落裡望著她。
“鐵蛋——過來呀！你怎麼不過來？”柳茵驚喜地忙喊。
鐵蛋終於踟躅著走了過來。柳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問：“今天怎麼想起看媽來了？”
“他去南方了，剩我一人在家。”
這個他，是指柳茵的前夫，鐵蛋的爸爸，潘自仁。
柳茵說：“太好了！走，跟媽回家。啊——”
鐵蛋猶豫了一下，扭捏地跟在了媽的後面。
2
只要媽媽上白班，中午的時候，原夢都要在學校獨自吃午飯。
雖說現如今上學的孩子中午在學校自己吃飯的很多，但那大多是已有了自理能力的初中和高中生，小學生只是其中很少的少數。所以，當大部分的同學回家後，校園裡和教室裡一時就顯得過於安靜。往往這個時候，一種孤寂的感覺便會襲上只有十二歲的小男孩原夢的心頭。
多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啊……要是爸爸不是在美國，而是在自己的身邊那該有多好……不不不，爸爸還是在美國得好，美國比國內先進，要不，為啥一說起爸爸去美國了同學們一個個都羨慕得要死呢？要是，要是能和媽媽也一起去美國就好了……
好在，今天不用感到狐寂了，在學校吃午飯的人當中，又增加了一個新成員——班上的女同學雨菲。他們可以邊吃飯邊聊天。
“雨菲？你今天怎麼也在學校吃飯？往常中午你不是都要回家麼？”
那個叫雨菲的女孩子答道：“我媽媽和她的老闆到南方考察去了，我爸爸的單位遠，中午只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所以，所以……”
原夢又問：“那你姥姥呢？她怎麼沒來陪你？”
雨菲道：“姥姥本來住得離我們家就遠，來一趟不容易，再加上今天是我姥爺的祭日。她去給我姥爺掃墓去了。”
原夢“哦”了一聲，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湊過來，看了看雨菲的飯菜，像是發現了什麼似地大叫道：“耶——你爸爸給你做的是什麼飯哪？喏，你瞧我媽給我做的是什麼水平？”
他把自己豐盛的飯菜給雨菲瞧。後來乾脆就用筷子把菜夾到雨菲的嘴邊：“你嚐嚐。”
雨菲嚐了一口：“呀，原夢，你媽做飯做得真香！”
原夢一聽樂了，抄起筷子就往雨菲的飯盒裡拔菜：“香，那你就多吃點。”
雨菲忙喊：“夠了，夠了。”原夢則大大冽冽地說：“吃吧，吃吧。我這還多兒呢？就當是我請客了。”
倆人一邊吃一邊幸福地嘻鬧著。
“雨菲，你爸是搞什麼工作的？”吃了一會兒，原夢問雨菲道。雨菲說：“我爸可不如你爸，他在一個機關當文秘。人家都叫他老秘。乾的是老給領導寫文件和報告的那種活兒，寫得好，是領導的水平高，寫得不好，領導就說你這人真不行。弄得我爸整天苦惱極了。為這，我媽沒少埋怨他……”
“埋怨啥？”
“沒出息唄。我媽說：你給領導寫的文件，讓領導唸了，就成領導的了。照這麼說，你有當領導的能力，卻沒有當領導的運氣。當然是沒出息。”
原夢笑了。雨菲突然注意上了原夢的飯盒，那黃色的飯盒上有非常好看的米老鼠和唐老鴨的圖案，她由衷地讚歎道：“你這飯盒真漂亮。”
原夢驕傲地道：“那當然，這是我爸從美國給我買的。我爸還說，要給我買和真人一樣大小的唐老鴨呢！哎，動畫片裡你最喜歡啥？”
雨菲想了想說：“嗯……《花仙子》。”
原夢一撇嘴：“哼！日本貨，比不上美國貨。哪有米老鼠和唐老鴨有趣？在所有的動畫片中，我最喜歡唐老鴨了。瞧，就這樣……”說著，原夢離開桌子，在講台上惟妙惟肖地學著唐老鴨的嗓音和動作：“呱呱呱呱，啊啊——”
雨菲被她逗得前仰後合：“太棒了，原夢，這唐老鴨你爸什麼時候才能買回來呀？”
一句話說得原夢情緒低落，他嘟囔著：“我也不知道。”
雨菲知道觸到原夢心靈的痛處，為了安慰他，便道：“對不起。原夢，為我演奏一首曲子吧！我可想聽你拉的小提琴了。你拉得真是太棒了！”
原來原夢還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小提琴手。聽到來自女孩子的誇獎，他驕傲地笑了笑，一伸手，變魔術般從自己的抽屜裡取出一把小提琴來，掀去封套。問雨菲道：“你想聽哪首？”
雨菲說：“隨便。”
原夢想了想，悠揚地奏響了一首西貝柳斯所做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這可是一首雖好聽但演奏起來難度極大的曲子。
隨著原夢的手在小提琴上流動，悠揚而又動聽的旋律飄逸在教室上空。雨菲聽得都入迷了。
一曲演罷，從教室後面傳來了掌聲。雨菲和原夢迴頭一看，同時大叫道：“尹老師！——”
他們的班主任尹紅走過來。原夢問：“尹老師，還沒到上課時間，您怎麼來這麼早？”
尹紅說：“你們倆箇中午不回去吃飯，我不放心，過來看一看。”
雨菲、原夢同時道：“謝謝教師！”
3
也是中午，雨菲所說的她那個當老秘的爸爸肖書君正伏在辦公桌上，吭吭哧哧地在為領導寫一篇發言稿，局長等著要呢。
吃完午飯，其他的同事們都七倒八歪地睡覺了，可他還得幹活。誰叫他是秘書呢？！
匆匆寫完最後幾個字，書君都顧不上再瀏覽一遍，便拿稿子向局長辦公室走去。
在局長辦公室門前，他輕聲地敲了敲門。半天，屋裡才傳來了局長略顯懶洋洋的聲音：“進來——”
書君想：糟了，該不是局長正睡覺吧？
果然，當他推門進來的時候，局長正從沙發上翻身而起。書君結結巴巴地道：“趙……局長，打……打擾您睡覺了……”
沒想到局長根本沒有生氣，他坐到辦公桌前，和顏悅色地問：“書君，寫完了嗎？”
書君把報告端正地放在局長面前：“寫完了。您看看。”
趙局長掃了一眼：“唔，不用看了，你我是放心的。”
趙局長說完這話，居然親熱地拍了拍書君的肩膀。
往日不苟言笑的局長可不是這樣的。今天這是怎麼啦？他終於把我當成一個自己人了吧？書君想，也是應該的，自己給他賣了這麼多年的命麼！應該抓住這個時機。
趙局長看書君站著不走，欲言又止的樣子，好生奇怪，便問：“還有事嗎？”
書君訥訥地道：“嗯，趙局長，是……有點事，這回……這回局裡分……分房，請您……請您……”
趙局長明白了：“唔？原來是這事，你放心好了，沒問題。畢竟你符合擴房條件嘛。”
書君一聽，激動地道：“哎哎，我現在住的那房，實在是……實在是太小了……”
趙局長揮揮手說：“你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
書君高興地連連鞠躬道：“謝謝局長，謝謝局長……”然後他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
書君回到辦公室，忍不住地產生了產生了要把這好消息告訴別人，以期別人與自己一同分享快樂的想法。告訴誰呢？妻子若蘭同他的老闆去南方了，女兒雨菲還在學校。再說，這件事告訴一個小孩子也沒多大必要。自己的父母遠在陝西老家，年歲已高，鞭長莫及，告訴了也高興不到哪去。真正應該告訴的是自己的丈母孃。對！哪個丈母孃聽說自己的女婿有了出息都會高興地發狂的。唔？對了！今天是岳丈的祭日，她去掃墓，也不知回來了沒有。打個電話試試看吧。
書君拿起電話，拔了幾個號。通了。電話裡傳來書君岳母王冬梅的聲音。她說她掃墓回來剛進家門。書君為自己沒有去為岳丈掃墓道了歉。王冬梅說這沒有什麼，畢竟你們都忙，有若凡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若凡是書君的內弟。在清華大學自己辦的一家電腦終端工作站搞電腦程序語言的開發工作。妻子可新，社科院哲學所的研究員，一家子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兩歲了，取名叫星星。
書君連連說：“那好，那好。媽，我想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呀，這次分房，看來我是鐵板釘釘了，以後，房子寬敞了，您再來，就有地方住啦。”
王冬梅一聽也高興極了，她說：“那太好了，你和若蘭總算熬到這一天了。以後，你們倆要是再出個差啥的，雨菲就不用送過來了，我到你們那邊幫著照顧就行了。唔？對了，若蘭說她後天回來，你知道了吧？”
書君一臉茫然地說：“我不知道啊！她沒跟我說。”
王冬梅說：“她沒跟你說？這孩子，光顧著告訴媽了，卻不知道告訴自己的丈夫……”
書君說：“也可能是找我沒找著吧？媽，您還能想起她是幾點到嗎？我去接她。”
王冬梅道：“幾點……幾點……你等著啊，我記下來了，……”，電話裡傳來她翻本的聲音。一邊翻一邊道，“這孩子，回來看我不好好說說她……唔，找到了，是後天傍晚六點四十分到，從深圳開來的1316次航班。”
書君一聽愣了：“航班？！您是說她坐飛機？！”
這可真是沒想到。
4
放學了，杜鵑接上原夢，掩飾不住發自內心的喜悅，對原夢說：“原夢，時間還早，想不想去廣場玩兒？”原夢說：“想啊，太想了。”杜鵑說：“那還等什麼，打個車走啊。”
原夢一蹦老高：“耶——”
從學校到廣場，打個車一會兒就到了。
杜鵑今天是如此高興，以致於在車上就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原夢不解地看看她問道：“媽，你今天咋這麼高興？”
杜鵑說：“你猜猜。”
原夢說：“發獎金了？”
杜鵑說：“去。小孩子不要老談錢。”
“那——媽媽今天買了件新衣服……”
“不對。”
原夢想了想：“哎，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爸來電話了！”
杜鵑笑了：“快入門了，比這個好。接著猜！”
原夢恍然大悟：“啊，我想到了！”
於是他大叫，杜鵑也和他同時大叫道：“（你）我爸爸要回來！”
“真是太棒了！”原夢喊著。正好這個時候廣場到了，原夢跳下車，也不等媽媽就發瘋般地向廣場跑去。邊跑邊喊：“我爸爸要回來嘍！——爸爸可以給我買唐老鴨嘍！”
他是那樣發狂以致於隨手從一個放風箏的老者手裡奪過風箏線自己跑著放了起來。杜鵑在後面追著喊著：“原夢！——慢點跑——別摔著。我們玩一會兒就回家吃飯，聽見沒有？！”
原夢拿著風箏早跑遠了。杜鵑抱歉地對老者道：“你看這孩子。”老者寬容地笑著道：“讓他玩吧。”
原夢跑著跑著，迴轉身來，很認真地衝杜鵑喊：“我爸爸給我買的唐老鴨，那是正宗的美國貨！我們同學見都沒見過。”
杜鵑哭笑不得地望著他。又望望天空——那是一個孫悟空造型的風箏，飛得很高很高。
※※※
同一時間，書君和雨菲也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菲，中午的飯菜還行嗎？”書君問。
“什麼？”雨菲一時沒有回過味來，後來她想起原夢的飯菜，便狡黠地一笑說，“嗯，行。行。好吃極了。”
書君說：“我知道你在騙我，我做的飯菜是什麼水平我知道，肯定難吃。不過，能填飽肚子也就行了。好在，你媽就要回來了。”
雨菲驚喜地問：“真的？”
書君點頭：“嗯，後天。”
“這麼快？她不是說光路上就得走三天嗎？！”
書君說：“這回呀，她連仨小時也用不了，她是坐飛機。”
雨菲驚訝地：“哇——爸爸，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呢！”
書君說：“別說你了，我都快四十的人了，連飛機裡面是啥樣還不知道哩。你媽也一樣，說起來，你媽算是咱家第一個上過天的人哩。”
雨菲說：“爸，我感覺你把我媽說得特偉大。”
書君笑了：“你媽是挺偉大的，她敢砸碎鐵飯碗，我就不敢。也虧得你媽，咱家的日子才有了起色。要不，光靠你爸我那點工資還不夠你買零食吃呢！哎，後天是星期天，還是你媽的生日，我們去機場接你媽，給她一個驚喜好不好？”
雨菲簡直就要從後座上跳起來，她大喊著：“好——然後，我們在家為媽媽開一個生日PARTY。”
書君也喊：“OK！”
雨菲看見一個鮮花店，對書君道：“爸，我想給我媽買束鮮花。”
書君看了看鮮花的標價——買上幾束，怎麼著也得花上三四十塊錢。他有些猶豫：“我們還是不要太儀式化吧，只要心意到，你媽會高興的。我們給你媽買一個蛋糕就行了。”
雨菲說：“我不嘛。”書君只好同意：“那好吧。”他剛要掏錢買，雨菲卻攔住了他：“我有錢。”
書君驚訝地道：“你有錢？”
“嗯，我把媽媽給我的零花錢都攢了下來，媽媽在外面掙錢很辛苦，我應該把錢換成心意再還給我媽媽！”
書君有些激動地看著她。小小孩子這麼可愛，這麼懂事……真討人喜歡……
雨菲走向花攤，可馬上又猶豫地問爸爸：“這麼多花，我應該買哪種啊？”
書君說：“買幾束鬱金香，再買幾束康乃馨，讓康乃馨祝福你媽媽的健康和溫馨，讓鬱金香細說我們對你媽的謝意！”
雨菲道：“爸爸，你真浪漫！懂得也真多！可惜了，你只是個老秘！”5
天黑下來了，在柳茵的單身宿舍裡。柳茵為鐵蛋端上豐盛的飯菜：“吃吧。多吃點。”
鐵蛋勉強吃著。柳茵看著他，眉宇間透著慈祥的母愛。
“鐵蛋，好吃嗎？”她問。
鐵蛋說：“還行。就是不如飯店做的。”
柳茵沒有說話，她有些走神。她想：這孩子，真是被寵壞了……
鐵蛋問：“媽，你怎麼不吃呀？”
柳茵從遐想中醒過來：“哦，吃，我也吃。”她胡亂吃了幾口，問鐵蛋：“跟爸爸在一起，還行吧？”
鐵蛋說：“還行。反正我在寄宿學校，一個禮拜只回來一次，平常都是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那學習呢？”
“中不溜吧。媽，你怎麼每回一見面就問我的學習，煩不煩哪？”
柳茵沒說話。鐵蛋看了看這簡陋的房間說：“媽，你何必過這種苦日子，你跟爸爸和好吧？啊！我們再住在一起。”
柳茵說：“對不起兒子，我是不能回去的。有些事情你還不大懂得。將來你就會理解媽媽了。”
鐵蛋說：“我懂。我都高一了，你不回去，不就是因為和我爸沒感情嗎？感情這東西，能值幾個錢？再說，我爸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你們剛離婚的時候，他可不願意了。他還給你寫過信呢！”
柳茵一愣：“是嗎？”
“嗯。”鐵蛋點頭，“信是讓我寫的，我至今還記得都寫了些啥。”
“寫些啥？”
鐵蛋象唸書一般：“柳茵同志，同你離婚，我很後悔。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自己，我願意向你賠禮道歉。我希望你能回到我的身邊。過去，都是我不好，今後，我一定好好待你。”
柳茵沉默著。鐵蛋接著道：“那些天，他可狼狽了。周圍的人都說他，說他連個娘們都管不住，都看不住。他自己也說：他栽了，在人面前，抬不起頭了。”
柳茵聽了，十分氣憤地道：“他——他就是這麼看待我和他的離異的嗎？”
鐵蛋一時間有些愕然。他不懂，母親為什麼突然會發這麼大的火。
※※※
杜鵑和原夢迴到了家裡。
這是一個相對富足的中等收入之家，房子是兩室一廳，佈置得溫馨典雅，看得出女主人很會過日子。
吃完飯，等原夢把作業寫完，杜鵑特赦一般地道：“去玩一會兒吧。”
原夢卻說：“不，媽媽，我想再學一會兒外語行嗎？我還想等爸爸回來用美語和他對話呢？”
杜鵑笑了：“原夢，你這麼想爸爸？那會不會爸爸一回來就把媽媽給忘了？”
原夢說：“不會的，我想爸爸，我更熱愛我的媽媽！”
說著，他親了杜鵑一口。杜鵑笑了：“小調皮，快去學吧。”
原夢打開一個美式錄音機，立刻，響起了純正的美國口語。原夢跟著念著，學著。突然就冒出了另外一句：Myfatherwillgohomenow，Iamverygladtohearit。
杜鵑被他逗得前仰後合。不禁把目光向桌上望去——桌上，照片裡的原野在向他們娘倆微笑著。
※※※
同原夢家相比，雨菲家就顯得小多了。房子只有俗稱的一間半。書君和若蘭的臥室佔了一間。雨菲一間，再就是不大的一個客廳。除此，再沒有任何多餘的空間了。
一回到家，書君就在廚房裡忙碌開了。他想給雨菲做一頓蛋炒飯。然而，他過去是很少下廚房的，所以顯得笨手笨腳。要麼油熱了半天他還沒有把雞蛋打成糊，要麼就是雞蛋已炒糊了卻還沒顧上放米飯。真是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端飯出來，雨菲一見，失望地大叫道：“又是炒米飯！”
書君歉意地說：“爸爸也就這水平了。等你媽回來……”
雨菲道：“可我媽後天才能回來啊……”
書君說：“那，要不叫你姥姥再過來？”
雨菲說：“姥姥多累呀！她要來。就得從城東跑到城西。當天還得返回去。”
書君沒轍了：“這……”
雨菲狡黠地一笑：“挨罰吧。”
書君馬上贊成：“好，罰什麼？”。雨菲說：“講個童話故事吧。”
書君想了想：“好吧。今天講一個月亮想穿衣服的故事。”
雨菲一聽高興極了：“這個故事好。快講。”
書君卻有條件：“你邊吃我邊講。”
雨菲只好吃起來。於是書君開始講述：“有一天，彎彎月亮想穿衣裳，請來一個裁縫給它丈量。過了三天，衣裳做好了，月亮去試，卻怎麼也穿不進去。裁縫想，一定是我量錯了，於是他又仔仔細細地為月亮量了一遍，心想這回總不該再出錯了吧。可沒想到幾天後他把衣服拿來，衣服還是又瘦又小，根本穿不上。裁縫連連向月亮道歉，保證下一次一定讓它穿上。他再一次核對了尺寸，回去後又縫又剪，幾天後拿著衣裳去找月亮，還沒等月亮說話哩，他轉身拿衣裳就跑，為什麼？就見最初的那個彎彎的月亮啊，如今變得是又大又圓！”
雨菲情不自禁地為爸爸這個故事叫起好來。書君欣慰地看見——炒米飯已被她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