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１
星期天一大早起來，杜鵑先為雨菲換上了一套漂亮的大花裙子，然後催著書君穿西裝打領帶。
“到底是誰結婚嘛？”書君問，“你們快告訴我吧！”
雨菲調皮地說：“就不，到了那兒你就知道了。”
他們路過一家花店，雨菲買了一束長春藤回來。書君一見，奇怪地問：“雨菲，你怎麼買了長春藤，那是老年人結婚才用的。”
雨菲說：“本來就是老年人再婚嘛！”
“到底是誰呀？”
“是我們共同的朋友！”
書君急了：“少賣關子。雨菲，快告訴我！”
雨菲卻不吃這一套：“就不。今天就要和你逗逗悶子。”
杜鵑在一旁笑著不說話，書君只好無奈地嘆口氣：“那好吧，我今天就聽你們倆的調遣了。還有多遠？快到了吧？”
杜鵑說：“嗯，前面那個酒店就是。”
書君望前面方向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正好看見了那輛對於他來講有著刻骨銘心般仇恨的寶馬車，它就停在酒店的門口，潘自仁和若蘭正從車上走了下來。
書君一把將杜鵑拉到一邊：“杜鵑，你給我說實話，今天到底誰結婚？為什麼張若蘭和潘自仁也來了？”
杜鵑說：“我不瞞你。今天是雨菲姥姥再婚。”
書君一聽，扭頭便走。杜鵑忙追了上去：“書君——書君——你聽我說嘛！”
雨菲也喊：“爸爸——你回來！”
然而，書君理都不理，自顧自地走著。雨菲和杜鵑追上來。杜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書君，你幹什麼去？”
書君氣哼哼地說：“這個婚禮我沒法參加。我見不得張若蘭和潘自仁在一起。”
“可是，那天我們不是說好了，不是夫妻還可以做朋友嘛！再說雨菲也好久沒有見她媽了……”杜鵑目光緊盯著他道。
書君說：“杜鵑，我真是不明白，別的再婚夫妻最怕的，就是自己的丈夫或妻子同前妻或前夫有來往，以免前情不斷，死灰復燃，再續姻緣。可你卻一個勁兒地把我往她那兒推，還說要做朋友，這……萬一死灰復燃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杜鵑深情地說：“書君！我知道這樣做對我沒有一點好處。相反，還具有潛在的危險。誰不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哪！朝夕相處了十幾年，誰都不可能因離異就使感情完全破裂，誰都有可能會藕斷絲連。”
“你知道就好，不過，我告訴你，我不會！”
“那我還怕什麼呢？”杜鵑笑了，“書君，我總覺得，人活在這個世上不容易，大家都要有一個寬廣的胸懷，來對待生活的每一件事情。沒有這種胸懷，你一定會心理沉重，感到前途渺茫灰暗。有了這種胸懷，你會覺得生活中處處充滿陽光大道，你的心情會感到無比的舒暢和愉快。原野走的時候，我就這樣說，在感情和友誼上，我們可以暫時互相不理解，但是我們一定要諒解。我希望，你也能這樣來對待你的前妻。”
“你……那是因為你受傷害不深……”
“什麼？”杜鵑一聽愣了，“當我辛辛苦苦地熬了好幾年，終於像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把原野從美國盼來，得到的卻是他背叛了我這一噩耗，你……你能說我所受的傷害不深？當我深愛著的兒子離我遠去，就像是天上飛的風箏斷了線，我怎麼追也追不回來的時候，你，你能說我所受的傷害不深？我的家，本來是一個寧靜安祥的避風港，卻被這感情的風浪打得滿目瘡痍，每當看到這一切，我的心都在流血，而你，卻說我所受的傷害不深？！書君啊書君，不要光看見你自己的苦難。說不定你是生活在苦海的邊緣，而別人卻是陷在了苦海的最深處！”
“不管怎麼說，當著我的面讓她們母女見面，我想不通也看不下去，要去你和雨菲去吧，我這已經夠讓步的了……”
書君說完，轉身就走。杜鵑喊：“書君，你真的就不能和我們一起去嗎？”
書君頭也不回地走著。雨菲的眼淚流下來了：“爸爸——”見沒有回答，她把鮮花扔給杜鵑，“爸爸不去，我……我也不去了！”便跑著追爸爸去了。
杜鵑無奈地看著他們。
雨菲追上了爸爸，滿懷深情地喊了一聲：“爸爸——”
書君回過頭來，看見雨菲已是淚流滿面。他蹲下來，掏出手絹，為雨菲揩去臉上的淚花，半晌無語，自己不免也有些哽咽。
“雨菲，告訴爸爸，你……你想媽媽嗎？”
“嗚……嗯。”
書君背過臉去：“雨菲，既然想，就去見她吧。……啊，去吧……”
“可是，你不高興……”
“爸爸沒事……你後媽說得對，就是爸爸一時還不能接受……去吧，去給姥姥獻個花，就說爸爸祝他們幸福……”
雨菲哭著：“不，爸爸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不想讓你不高興……”
書君一把將她抱進懷裡：“雨菲……我的好女兒！”
看到這種情況，杜鵑覺得自己再去參加婚禮已沒有任何意義，於是她將花交給門口站著的服務生，向他解釋了幾句，然後，她追上了書君和雨菲。
2
在酒店的休息室裡，王冬梅默默地坐著，望著鏡中的自己，化了妝後，她像是年輕了十歲。
穿戴一新的尹默把頭湊了過來：“你……想什麼呢？”
“我……我在想松濤。他在九泉之下會怎麼想……”
尹默嘆了口氣沒說話。
“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王冬梅問。
尹默說：“怎麼會呢？昨晚，我也想到了我的妻子，失眠了……後來，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夢見她來到了我的身邊。她說：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我是真心愛你，願意讓你的晚年生活得幸福，你再婚吧！就讓冬梅代替我，陪伴你渡過最後的歲月……她說，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希望我百年之後，能……能和她葬在一起……”
“我理解。我想，我也提出這個要求，你……你不會反對吧？”
尹默激動地把住王冬梅的手：“冬梅。我……我們就這麼約定了！”
王冬梅點頭：“婚後，我想去祭奠一下大姐，好嗎？”
“嗯，我也要去看一下松濤兄弟……然後，我們去黃山旅遊去，行嗎？”
王冬梅搖搖頭：“我們這麼大歲數了。爬山，吃得消嗎？”
“吃得消。同你再婚，我就像是恢復了青春，渾身是勁兒！”
王冬梅笑了：“到了黃山，我寫生，你採大自然之原態融於書法，我們的學習成績肯定會有大的長進的！”
“是啊，真讓人嚮往，我……我都等不及了！”尹默無限憧憬地說。
若凡拿著那束長春藤走進來：“媽，爸——客人們來得差不多了，婚禮開始吧？”
王冬梅問：“雨菲一家來了嗎？”
若凡看著那束長春藤，低下頭，難過地說：“媽，這是雨菲送您的。”
王冬梅深深地嘆了口氣。
※※※
婚宴開始了。大家推杯論盞，熱鬧非凡。大廳中央，有倆個老年人在唱京劇。很多老年人一板一眼地跟唱著。尹默和王冬梅在挨桌向大家敬酒。
潘自仁吃了兩口就站起身來，對若蘭道：“我得去工地了，那邊還等著我呢！”若蘭點點頭，潘自仁剛要走，又突然想起件事來：“哎，對了，鐵蛋一個人在家，中午飯怎麼吃？”
若蘭不假思索地說：“早晨我已打電話讓鐘點工來做飯了。你就放心吧。再說，他這麼大了，也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唄！”
“那就好。這我就放心多了，你想得真周到。唔，對，還有一件事，你有孕在身，千萬不要喝酒……”
若蘭撇撇嘴：“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潘自仁這才轉身走了。若蘭為自己剛才的謊言詭譎地笑了笑，其實，她給鐘點工打的是今天不用來做飯的電話。“那個兔崽子，餓死他才好呢！”若蘭惡狠狠地這樣想。3
鐵蛋醒來了卻又不起，賴在床上，拿起一本雜誌看了起來。那本雜誌封面上登的全是汙七八糟的東西。看了一會兒，他大概是餓了，把雜誌一扔，伸著懶腰出了自己屋，來到客廳便喊：“爸——爸——”
沒有回答。於是他又喊：“哎——家裡有活的沒有？”還是沒人回答。
“都死哪兒去了？”鐵蛋嘟囔著，又喊，“我餓了！——鐘點工！——為什麼不做飯？”
他走進廚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餐桌，罵了一句：“媽的，看來今天非得讓老子下館子了。”
他掏掏口袋，口袋裡只有五十塊錢了。看來，只能進一家中低檔的餐館了。
※※※
“先生幾位？”雖說飯館看著一般，但服務生倒還算勤快。
鐵蛋一瞪眼：“沒看見就我一個嗎？”
服務生依然笑著：“您這邊坐。您吃點什麼？”
“你這都有什麼呀？”
“我們這兒什麼都有。而且價錢都不貴。”
“都有？”鐵蛋不相信地看他一眼，“我想吃海鮮，你有嗎？”
服務生愣了一下，馬上又道：“有！有哇！給您來兩個海蟹，再來一斤皮皮蝦，您看行嗎？”
鐵蛋點頭：“嗯，再來一斤水餃。要韭菜餡的。五十塊夠不夠？”
“夠了。您稍等，馬上就得。”
鐵蛋又把他喚住了：“慢著！你那螃蟹新鮮嗎？還有皮皮蝦？”
“瞧您說的，不新鮮能要您錢嗎？”
這兒的飯菜果然“新鮮”，鐵蛋吃完了回到家剛把門打開，就覺得肚子一陣翻江倒海般地疼痛。他捂住肚子，強咬牙關，卻還是支持不住，撲通一聲倒在了門檻上。他的臉變得煞白，虛汗嘩嘩地冒了出來。
天在旋，地在轉，鐵蛋有些抓不住自己縹渺的意識了，他想：“我要死了……”
正在這時，一雙溫暖的手將他扶了起來，傳來了媽媽溫馨而又急切的叫聲：“鐵蛋！你怎麼啦？你快醒醒，快醒醒呀！”
4
書君、雨菲和杜鵑三人默默地往回走著，很長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為了緩和這僵持的氣氛，杜鵑提議先不忙著回家，反正怎麼著也是出來了，不如到市場上轉轉，書君和雨菲都同意。
在一個賣電子出版物的門市，雨菲拽了拽書君的袖子：“爸，我要買電腦遊戲。”
書君說：“買那個幹嗎？”
“嗯，我要買嘛！人家有了電腦還沒軟件呢！”
杜鵑說：“那，雨菲，給你買一套家教軟件好不好？”
書君附和道：“對！”雨菲卻不依不饒地說：“不嘛！我要玩遊戲！”
書君拗不過：“好，好好，要哪個？快一點！”
雨菲挑著了一個《天惑》和《極品飛車》兩個遊戲。一共一百元。書君向身後的杜鵑伸出手，杜鵑從錢包裡取出錢給了他。雨菲有些奇怪，她想，我爸的錢，是不是都交給她管了？……
回到家，雨菲就把遊戲拷進了電腦。一看見那多姿多彩的３D畫面，一聽見那震撼人心的音樂和現場感極強的音響效果，雨菲情不自禁地拍起了雙手：“噢——太棒嘍！”
書君也挺高興，提議說：“雨菲，玩一局？”
雨菲點頭：“爸，你先來！”
書君果然就披掛上了陣。躲閃騰挪，打了個不亦樂乎。雨菲在一旁看著，比他還緊張：“噢——爸，快躲！快！打——對！咳，挨炸了！”
一局未過，書君敗下陣來，他離開電腦桌：“雨菲，你來！”
雨菲早就手癢得不行了，正好上陣。這場戰鬥比剛才還激烈，就見飛機接二連三地爆炸。雨菲大呼小叫著，興奮極了。
書君向正在廚房做飯的杜鵑喊：“杜鵑——你也來！真好玩！”杜鵑苦笑了一下：“我也玩兒？我玩兒你們倆就別吃飯了！”
說歸說，她還是從廚房走出來，在電腦旁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就對雨菲道：“雨菲，你可別玩遊戲上癮，忘了寫作業啊！”
雨菲不滿地看她一眼。杜鵑沒有察覺，繼續道：“現在有好多學生玩遊戲上了癮，影響功課……”
雨菲把電腦的音響聲音放大了。杜鵑這才覺出自己的不和時宜，於是又回廚房去了。書君說：“你媽說得對！雨菲，再玩一會兒就收了吧。”
雨菲把電腦聲音放小，突然退出遊戲，在屏幕上面打了幾個字：“爸爸，為什麼咱家她管錢？”
書君看了看，苦笑了一下，拍了拍雨菲的腦袋。雨菲看看在廚房幹活的杜鵑，迅速將這行字抹去。
5
醫院，柳茵正在為鐵蛋輸液，得到消息的潘自仁喘著粗氣闖了進來，問柳茵道：“怎麼搞的？”
柳茵看了他一眼說：“食物中毒，引起急性腸胃炎。”
“食物中毒？”潘自仁一愣，問鐵蛋，“你今天吃什麼了？”
鐵蛋困難地說：“在……在一家破餐館吃了點……海鮮……”
潘自仁大火：“海鮮！海鮮！最不新鮮！你告訴我是哪家餐館？我找他算帳去！哎，對了，你今天不是在家吃飯嗎？”
鐵蛋說：“鐘點工沒來！沒有人做飯。”
“鐘點工沒來？怎麼回事？”潘自仁拿起手機撥了幾個號碼，“服務公司嗎？對！潘自仁！我問一下今天鐘點工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來？……什麼？……我太太打電話說不用了？……明白了……”
潘自仁收了手機，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柳茵說：“潘自仁，你們倆口就是這樣關心鐵蛋的嗎？”
潘自仁一揚脖：“這你管不著。哎——對了，我還忘了問你了，你怎麼發現鐵蛋鬧肚子的？”
柳茵說：“我去你家……”
話音未落潘自仁就嚷了起來：“你去我家，你去我家幹什麼？”
柳茵正色道：“幹什麼？潘自仁！我告訴你，鑑於你已再婚的事實，鐵蛋在你那兒得不到良好的品德教育，我……我決定要回我兒子的撫養權！”
潘自仁聽了一愣，繼而又笑了：“柳茵，別白日做夢，你不想想，這可能嗎？你拿什麼養活他？靠你每個月那點不夠塞牙縫的工資？”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潘自仁嘿嘿一笑，“以後這個問題你少提！以前的離婚協議上寫的明明白白，兒子是我的，跟你沒任何關係！想把兒子從我身邊奪走，沒門！”
柳茵剛想說什麼，門，又一次被猛地推開了。尹建國站在門口，激動地喊著：“柳茵！——”
柳茵一愣：“建……建國？”立刻，她的淚像脫韁的野馬，止不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