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書君辦公室。電話響了。書君拿起電話:“喂?哪位?”

話筒裡傳來杜鵑的聲音:“是我。你今天能早點下班嗎?”

“幹嗎?”

“明天就是雨菲十三歲生日了,我在想給她買個什麼禮物,下了班我們一起去轉轉好嗎?”

書君聽這話十分高興:“好,好!那,我馬上就走,我們約好在哪兒見面就行了。西單?行!待會兒見!”

杜鵑能有這樣的想法,可見她的為人。仔細想來,自打再婚,杜鵑對自己、對雨菲確實夠意思,相比之下,有些事自己確實做得有些過分和小家子氣了,畢竟,現在是一家人,利益均沾才對呵!

正因如此,倆人在西單一見面書君便道歉地道:“杜鵑,你是個好人。上次吵嘴,怪我太小心眼,你不要生氣。”

杜鵑說:“你知道錯了就好。我們都有過去。都是半路夫妻,不可避免地同過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我過去的事情,該讓你知道的,我肯定都會告訴你,不想讓你知道的,希望你也不要打聽。還有,我希望你今後不要動轍張口就是你的你的,要知道這個家也有我的一份。我也是職業女性,我也有固定的收入。”

書君油腔滑調地說:“遵命夫人!”

杜鵑捅了他一下:“去你的!”

倆人開始轉悠著看商品。一邊看,杜鵑一邊關心地問書君:“上次談判怎麼樣?”

“哪次談判?哦,你是說那個李長江吧?還沒結果。現在的情況是我在吊他們的胃口,他們也在吊我的胃口,就看最後誰勝利了。”

“這你又何必呢?大家都不容易,我看了一篇介紹李長江的文章,說這個人挺敬業的。人家是誠心想拍,你也願意看到自己的作品搬上銀幕。雙方都是情願的事,何必設置這麼多的障礙?”

“那也得差不多啊!”

“差不多是多少?”

“我不是說了嗎?十萬。”

杜鵑有些生氣:“書君,你是不是離開這十萬就不能活了?”

書君說:“這叫什麼話?他們影視界的人都是腕兒,襯錢的很。你知道他們這回拍這個片子投資多少?說起來嚇死你,超過一個億!片子拍成了全世界一發行,他們能掙多少?至少十個億!可我呢!連十萬元都拿不到!豈不是虧透了嗎?我才不當他們的廉價勞動力呢!”

杜鵑沒說話。氣氛有些僵。為了緩和,杜鵑指著華威大廈道:“我們到那裡去看看吧。”

書君說:“那裡有什麼呀?”

杜鵑說:“七樓,有個計算機市場專櫃。”

書君問:“怎麼,你還想給她買遊戲?”

杜鵑點點頭。書君急了:“那不行!雨菲就因為玩遊戲才學習成績下滑的,你還給她買遊戲,這不是害她嗎?”

“其實電腦遊戲並沒有什麼過錯,錯的是孩子玩起來沒有節制,好的電腦遊戲既賞心悅目,又益於開發智力,所以才有這麼多的電腦發燒友。我想,只要雨菲能夠有自制力,我們還是不剝奪她這點可憐的愛好,行嗎?”

書君無奈,只好點頭:“那好吧。就聽你的。”

倆人去了華威,杜鵑挑了一個美國產的遊戲《洲際風暴》,還專門請服務員把它做成了禮品包裝。

又訂了個大蛋糕,禮品準備得差不多了,倆人一邊散步一邊往家走,路過一家服裝店鋪門口,杜鵑的目光被一件中山裝樣式改造的童裝吸引住了。

她想:原夢穿上這身衣服一定很好看,也很合身,更重要的是,他能時時記住自己是個中國人,來自北京,那裡有他朝思暮想同樣也朝思暮想著他的母親……

想到這裡,杜鵑對服務員道:“拿這件衣服我看看好嗎?”

書君在一旁道:“這衣服是不是太男孩兒化了?”

杜鵑笑笑,沒做解釋,只是對服務員道:“我買了。”

買完衣服杜鵑想起若蘭給她打的那個電話:“對了,書君,還有件事得告訴你。”

書君問:“什麼事?”

“若蘭打來電話,她希望雨菲生日那天,白天在我們這裡,晚上在她那過,你……能同意嗎?”

書君想了想:“好吧。”

杜鵑有些奇怪地望望他:“這次你怎麼變得那麼大度?”

書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這麼長時間過去了……”

2

潘自仁醉熏熏地回到家裡。若蘭拖著尚未完全恢復的身子迎了過去,甜甜地叫了一聲:“自仁?你回來了?”

潘自仁不理她,徑直走到冰箱處,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可口可樂,喝下去。

若蘭走過來,親呢地貼在他肩上:“自仁,你又喝了多少?給你說過了少喝點……喝多了傷身體……”

潘自仁還是沒理她,又走到沙發上一屁股坐下。看起了電視。

若蘭又湊過來:“自仁,你怎麼了麼?搭拉著臉不高興,我又哪點惹你了?”

潘自仁只好象徵性地摟了若蘭一下:“不是。是生意上的事,這一段老受挫折,點兒不正。”

若蘭變得輕鬆了:“沒關係,不就是上回那個工程沒有賺嗎?重打旗鼓另開張,下回再掙回來不就得了?”

潘自仁沒有說話,看著電視上正在演的一個激烈的拳擊節目。

若蘭說:“自仁,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

“後天是我女兒十三歲的生日,我想……請她到咱家來,我們給她開一個生日PARTY,行嗎?”

潘自仁一聽就火了:“什麼?我說老子這一段老是點兒不正,原來都是你個喪門星給鬧的,自打娶了你,我不但一分錢沒賺回來,我兒子也一天天跟我不親了,既然你口口聲聲不忘你女兒,那就回你原來的家去和你那寶貝女兒過好了!你給我走,現在就走!”

若蘭一聽,怒往上衝:“潘自仁!我為了你捨棄了我的家,捨棄了一切,可到頭來你卻連我的女兒都不能相容,我算看透你了,你之所以對我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就是因為我做了引產手術嗎?孩子沒了,可這,能怪我嗎?計劃生育的政策在那兒放著,我這胳膊擰得過大腿嗎?”若蘭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可憐我六個月了做了引產手術,月子期間你也不知跑哪兒鬼混去了,鐘點工也讓你給辭了,我想喝口水,都沒有人給倒,我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答,那個小兔崽子在家不但不管我的死活,還放迪斯科音樂氣我,我嫁到你們潘家有什麼好啊,你——你說!”

正說著,鐵蛋從他的屋裡衝了出來:“你罵誰小兔崽子?”

若蘭說:“罵誰?罵你!我問你,這計生委的是怎麼知道我超生的,是不是你個混蛋告得密?”

鐵蛋衝潘自仁撒起了潑:“爸——人家欺負我你管不管啊?我沒媽好可憐啊!”

潘自仁上前給了若蘭一個耳光:“你敢罵我兒子混蛋?膽子不小!罵我兒子混蛋就是在罵我混蛋,我看誰有這個膽子?”

若蘭捂著臉:“好啊!潘自仁!你個護犢子的狼!為了你兒子,你對我是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我……我成你什麼了?真是連一隻牲口都不如!”

潘自仁說:“你是連牲口都不如!我買只雞,還能給老子下個蛋,你能幹什麼?就會白吃白喝,花老子的錢!”

若蘭急了:“潘自仁!你罵我?老孃我今天跟你拼了!”

她一頭向潘自仁撞去。潘自仁和她撕打成一團。鐵蛋在一旁則高興地又蹦又叫:“打!打!”

潘自仁這次是動真格的了,他拿出當年打柳茵的蠻勁兒,重重地出擊。若蘭本來身體就弱,哪裡還敢反抗?於是,那天,家家都聽到了從他們家傳出的若蘭淒厲的慘叫聲。3

雨菲生日這天簡直高興死了,不但收到了書君和杜鵑為她訂的蛋糕,而且,還收到了媽媽委託商場送來的一輛學生用山地彩車。她說:“哇!我太高興了!我早就想要一輛自行車自己騎著上學了。”

杜鵑從廚房走出來:“到晚上見了你媽媽,要好好謝謝她。”

雨菲一愣:“見我媽媽?你是說我晚上能見到我媽媽?”

杜鵑點頭:“嗯,今天晚上你和她一起過。”

“真的?太好了!”雨菲看爸爸一眼,悄悄問杜鵑,“阿姨,我爸不生氣吧?”

杜鵑一語雙關地道:“你爸啊,變啦!”

書君尷尬地笑著。

“好了,”杜鵑說,“擺好蛋糕,插上蠟燭,我們的生日午宴就要開始!”

雨菲問:“午宴?為什麼不是晚宴?”

書君說:“傻丫頭,什麼記性?剛說了晚上要和你媽媽在一起……”

“那,我晚上是不是還要吃一次蛋糕?”

杜鵑和書君點頭。雨菲又接著問:“那,我是不是晚上還可以許一個願?”

杜鵑和書君又點點頭。雨菲說:“這麼說,我可以許倆個願嘍!我先許第一個願好嗎?”

杜鵑說:“好的。閉上眼睛,默默地許願,然後,吹滅蠟燭。”

雨菲照做了。當她將蠟燭吹滅,杜鵑問:“雨菲,能告訴我們許了個什麼願嗎?”

雨菲猶豫了:“這……阿姨,我可不可以只告訴爸爸?”

杜鵑說:“當然。我現在就離開一會兒。”

看杜鵑進了裡屋,書君說:“說吧,告訴爸爸,你許了個什麼願?”

雨菲小聲地道:“我的願望是,儘管阿姨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但我還是希望爸爸能和媽媽復婚,我們一家三口還像過去那樣住在一起……”

書君愣住了:“爸爸問你,你可希望爸媽能和好了,是嗎?”

雨菲點頭:“嗯,從你們離婚的那一天起,我就盼著哪一天你們能重新走在一起,為了這,我還保存了你們的結婚戒指……你等著啊――”她跑進自己屋,把戒指拿出來,“你看!”

書君有些驚愕,生氣地伸過手要:“雨菲,把它給我!”

雨菲緊緊地把戒指攥在手中:“你得向我保證你不把它們扔了。”

書君無可奈何地道:“好吧,我保證。”

雨菲一步步地走到書君跟前,把戒指放在他手裡。書君隨手把戒指放進自己的口袋:“你呀!……千萬別把你的真實想法告訴你後媽。聽見了嗎?”

雨菲點點頭。書君對裡屋喊:“杜鵑,出來吧,雨菲跟我說完了。”

杜鵑走了出來。書君說:“雨菲啊,她有些不好意思說。她的願望是:希望哪一天她能自自然然地喊你叫媽媽……”

杜鵑驚喜地問:“雨菲,是嗎?我太高興了……”

雨菲不知說什麼好,她想說,這不是我的意思,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尤其是杜鵑為了她的生日苦心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如果說了,會讓她下不來台的,還是含糊其辭吧。於是雨菲嘴裡咕嚕了半天,沒表達出任何完整的意思:“啊?是……阿姨……我……”

杜鵑卻沉浸在幸福之中:“雨菲,你能這麼想,真讓我高興……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希望你能喊我一聲媽媽啊!儘管你現在還有困難,但我會用行動,用我的愛心去感化你……我……我一定爭取讓你的願望能早一天實現!……對了,該阿姨給禮物了。”

說著,杜鵑拿出那個電腦遊戲。雨菲打開一看,驚訝極了:“電腦遊戲?”

她明白了杜鵑的良苦用心,激動地一步步走到杜鵑跟前:“阿姨,我……我向你保證,下學期一定把成績提上去,你看我的行動吧!”

杜鵑把她摟到自己懷裡。倆人高興地笑著。雨菲說:“阿姨,你以後就把我當你的親生女兒,該打就打,該說就說,我……我不恨你……”

杜鵑笑了。書君也高興地笑了。

書君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道:“哎,對了,你媽還給你買了衣服……”

雨菲高興地看著杜鵑:“是嗎?”

杜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書君卻一個勁地催道:“杜鵑,快把衣服拿來呀!”

杜鵑只好說:“那件衣服不是給雨菲的……”

書君一愣:“不是給雨菲的?那是給誰的?”

“原夢。他今天也過生日,我……”

話未說完,書君不高興地甩手進了裡屋。

杜鵑愣住了。

※※※

晚上七點,門鈴準時地響了。書君把門打開,驚訝地看見若蘭一臉傷痕地站在門口。

這是倆人離異後第一次見面。就這樣默默地直面相對著。半天,倆人誰也沒有先開口說第一句話。望著昔日的親人,倆人都有些心如潮湧……

良久,書君看著若蘭臉上的傷痕問:“你這是……”

若蘭掩飾地捂住臉:“沒……沒事。雨菲在嗎?”

書君如夢初醒:“哦,在,在,快請進吧。”

若蘭進屋,雨菲迎上來:“媽——”

若蘭甜甜地答應了一聲:“哎——”

雨菲去拿一些東西,趁這功夫,若蘭打量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她深有感慨地發現:變了,一切全變了……

杜鵑迎上來:“若蘭——”

“杜大夫……”

“這還是你走了以後第一次回這個家吧?你可以隨便看看。”

若蘭看看書君:“可……可以嗎?”

書君點點頭:“請吧。”

若蘭得到許可,先向雨菲的屋子走去,雨菲正在整理東西,見媽媽進來,喊了一聲:“媽——”

若蘭向雨菲點了點頭,開始打量房間。她發現跟自己在時相比,雨菲房間的變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些極符合雨菲年齡的小的裝飾,但就是這些小裝飾,使得這個屋子充滿了一種童趣和學生味。打掃得也很乾淨。杜鵑真不愧是大夫,到哪兒第一位的便是講衛生。

看完了雨菲的屋,若蘭又來到書君和杜鵑的臥室。

物非人非,若蘭眼前不禁又幻化出當時她和書君恩愛的一幕幕場景,那時候的書君,對自己真是百依百順,疼愛有加,若蘭切菜時不小心把手給切著了。他都會心疼半天,連揉帶搓帶吹氣,還要找來紗布藥棉為她細心地包紮。

那時的她是多麼幸福啊……可後來,怎麼就財迷心竅,把這麼好的一個老實人給甩了呢?想到這裡,若蘭的耳際似又聽到了潘自仁打自己時那惡狠狠的怒罵以及自己痛苦地掙扎嚎叫的聲音,她不禁打個冷戰——

雨菲拿著個小包過來:“媽,我都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若蘭恍然從回憶中驚醒,她多少有些慌亂地說:“跟爸爸媽媽說再見!”

“爸爸阿姨再見。”雨菲說完,倆人剛要走,突然書君喊:“張若蘭,你等等——”

若蘭不解。就見書君跑回裡屋,拿了一個“傷痛一噴靈”出來,多少有些不自然地遞給若蘭:“拿這藥噴噴,挺管事的。”

若蘭驚訝地望著他。書君背過身去。

若蘭說:“書君,謝謝。杜大夫,我們走了。”

杜鵑點點頭。若蘭帶雨菲走了,屋裡只剩下杜鵑和書君。見杜鵑直直地看著他,書君有些不大自然,自我解嘲地道:“我看張若蘭她……她再婚好象並不幸福……”

杜鵑多少有點醋意地說了一句:“是嗎?”

門鈴響了。書君去開門,杜鵑攔住了他:“我去。”

書君奇怪地看著——杜鵑抱著又一個大蛋糕和一束鮮花走來,把東西放在桌上。

書君問:“怎麼又一個蛋糕?”

杜鵑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今天我兒子也過生日。”便不再理他了,只是自顧自地幹了起來:在桌子上擺好蛋糕,插上蠟燭,把那件中山式的童裝放在了桌子正中央。然後,哧地一聲,擦亮了火柴,將蠟燭點著。她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眼,喃喃地道:“原夢,今天是你十三歲的生日,媽媽不能在你身邊,就在這裡為你點上十三隻生日蠟燭,讓這燭光帶去我對你真摯的祝福……媽媽今天還為你準備了禮物,一件中山裝式的童衣,你在美國肯定穿不到。媽媽給你買這個禮物,是希望你時刻不要忘了自己是中國人,你的媽媽還在北京……”

書君這才明白杜鵑買那件衣服的真實用意。他在一旁有些生氣地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那件衣服是買給雨菲的呢!”

杜鵑斜睨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接著自言自語道:“媽媽給你打了幾次電話,都說你搬走了,媽媽沒有你的新地址,媽媽好想你好想你……可現在唯一能陪伴我的,只有那個風箏……”

書君一愣,看了看那個風箏。他終於明白了這個風箏對於杜鵑的意義,他不禁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4

王冬梅躺在病床上昏睡著,尹默在悉心照料著她,又是擦桌子,又是整理藥,看看壺裡的水快沒了,又要提著去打水。

王冬梅醒來,看著尹默忙碌的身影,艱難地喊道:“老尹……別去了,我不渴……你……陪我坐著說會兒話好嗎?”

尹默坐了下來:“若凡剛走,我讓他回去睡覺了,明天,紅兒來陪你。”

王冬梅嘆了口氣:“苦了孩子們了,都那麼忙……”

尹默她掖掖背角:“照顧老人,是他們應盡的職責,好在,咱的這幾個孩子都挺孝順,懂是非,明事理……就是……就是……李英……”

尹默說不下去了。倆位老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王冬梅打破沉寂說:“老尹,剛才……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他。”

尹默一愣:“他好嗎?”

王冬梅說:“他還是生前那個樣子,基本沒什麼變化,就是顯得瘦了,臉是白的。”

“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對我說:冬梅,你看你,就因為你和尹默再婚,現在這兩個家變得四分五裂,災難深重。若蘭被引產,建國和李英在鬧離婚……”

尹默看著王冬梅:“冬梅,你別說了,這真是他在夢裡對你說的?”

王冬梅看看尹默。尹默直盯著她。王冬梅垂下了眼皮:“你的眼真尖,我沒法兒瞞你,這不是他說的,是我想的。老尹啊,你說這一切之所以發生,是不是咱倆做的孽啊?”

尹默握住了她瘦骨嶙峋的手:“別瞎想了,老年人再婚,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只能給自己帶來幸福,給誰也帶不來災難!至於……這一段出了這麼多事,也沒啥可奇怪的。我們活了那麼多年,應該知道,人生的道路上總是充滿著風雨……”

王冬梅唏噓地道:“還有坎坷……”

“對!在風雨和坎坷面前,不要怨天艾人,要挺起腰桿,該來的都讓他來,應了那句老話:是福擋不住,是禍躲不過。對嗎?”

王冬梅聽了,很是感動,她的另一隻手和尹默的手主動地握在一起:“老尹,想不到老了老了,身邊卻有了你這麼一個支撐的柺杖。就是,我躺在床上,不能給你一點關心,卻讓你照顧著我,真是心裡下不去……”

尹默笑了:“好了,不說這些外家子話了,我們是夫妻嘛!

若蘭和雨菲度過了一個索然無味的夜晚。由於這一段潘自仁沒給若蘭什麼錢,若蘭不敢,經濟上也不允許她像上次一樣找一個高級的飯店來為雨菲慶賀生日。她們只是在一個普通的飯館要了幾個相對高檔的菜,就算是為雨菲慶賀了。

媽媽不高興,雨菲情緒也高漲不起來。所以,早早地雨菲就告別了媽媽,回家去了。

若蘭拖著沉重的腳步疲憊地回到自己的家。剛才喝了點乾紅,此刻,酒勁上來了,她有些昏昏沉沉,走起路來也有些跌跌撞撞,但即使如此,當她進了家門,還是敏感地發覺出哪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是哪兒呢?她屏氣凝神,聽見臥室裡有奇怪的聲響,那是淫亂的聲音。

若蘭猛地一拽臥室的門,門卻從裡面反鎖住了。若蘭氣得連踢帶踹,裡面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若蘭氣壞了,她跑到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向著門砍去。刀就要落下的一刻,門突然開了,衣衫不整的潘自仁和他新僱的司機楊虹走出來。楊虹看見若蘭手裡的刀,嚇得驚叫一聲。潘自仁也有些害怕:“你……你幹什麼?”

若蘭一把揪住楊虹:“騷狐狸,你敢破壞我的家庭,我……我今天跟你拼了!”

楊虹大叫一聲,掙脫開躲到潘自仁的身後,潘自仁藉機下了若蘭手裡的刀,吼道:“張若蘭!你敢!”

若蘭氣得嗚嗚地哭了起來:“你……你敢揹著我養婊子,你還有點夫妻感情嗎?”

潘自仁哈哈大笑:“一個二婚頭,講什麼感情?能過就過,不能過拉倒!你呀,歇歇吧。你的位子現在有人佔啦!我告訴你,楊虹要是懷了我的孩子,絕對不會像你那樣被引產的,因為,她沒生育過,符合政策,對吧楊虹?”

楊虹撒嬌地捅了他一下。

若蘭說:“潘自仁!就算她符合政策,可你就不怕她在懷胎六甲的時候,你那寶貝兒子在地上放一個凳子,絆她一下,把她摔個半死嗎?”

潘自仁一愣:“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只要你那寶貝兒子在,誰懷了孩子都會一樣地流掉!”

“張若蘭!你少他媽的嚇唬人,我兒子是個好孩子,就是因為娶了你這麼一個後媽才學壞的,你他媽的要是識相,就趕緊給我滾。老子現在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哪!是吧?楊虹?”

若蘭舉起身邊的一個花瓶向他們砸去。潘自仁和楊虹一躲,花瓶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若蘭坐在地上大聲嚎哭起來,她終於明白,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是徹底地失敗了。6

尹建國訴李英離婚案很快便在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了。一方堅決要離,一方堅決不離,針尖對麥芒,打了個不亦樂乎。

※※※

“我和他感情基礎好。”在法庭上,李英這樣向法官沉述不離的理由,“七八年,我不嫌他窮,毅然決然地嫁給了他。這之後,我就一直默默無聞地操持著這個家。好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事業中去,他事業發達了,就開始不念夫妻感情,在外面搞起第三者來了,喜新厭舊,這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我文化不高,不像他那麼能說會道。我只知道我咱們中國的法律,不會保護壞人,它保護的是我們這些受害者的利益,尤其是保護婦女和兒童的利益,對嗎?還有,原告之所以要同我離婚,是因為我們結婚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生育,他想要孩子,所以就想甩了我……”

尹建國則是另一番口吻:“我要向法庭說明的是,我之所以向被告提出離婚,並不在於有了婚外戀情,而在於被告與我的感情日漸淡薄,她的所做所為,已讓我無法忍受。例如,在對待我父母再婚的問題上,她就極其不稱職地擔當了一個惡媳的形象……”

李英反問:“我後來不是同意他們再婚了嗎?”

“是的,從形式上看,你是認可了他們的婚姻。但是從實質上看,你還是沒有把我父親娶的後媽當成一家人。我媽生病住院,你居然拒絕支付藥費。可以說,我們夫妻之間已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已失去了相愛的基礎,如果我們再生活在一起,對雙方都是一種痛苦,都是一種拖累。還有,被告說我是因沒有孩子才要和她離婚的,更是無稽之談。因為在孩子這個問題上,被告並沒有責任,而是我不能生育。只有對方因此理由甩我,我不可能因此理由甩對方。”

尹建國不同意法院進行和好調解,他在法庭上言辭懇切地說:“李英,既然我倆的婚姻已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我們還是離了吧!如果你願意離婚,存款、房子……都給你!”

李英卻道:“我什麼都要,存款要,房子也要,丈夫也要,這個家更要要!反正我一生已毀在你手裡了,你若迷途不返,執意要離,我……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此語一齣,引得法庭一陣喧譁聲。

※※※

從法院門口出來。尹建國有些情緒低落:“看來,會有一場曠日持久的離婚大戰……”

柳茵問:“建國,你是不是有些想退縮?”

尹建國抬頭望望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柳茵說:“建國,不能退。即使不是為我,你也應該把這場官司打下去,因為,我深深地知道,生活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裡嗎?是多麼地痛苦……打下去,你會贏的。”

尹建國激動地道:“柳茵,等我打完這場官司,我就娶你,我一定要讓我們的再婚彌補你初婚所沒有得到的幸福,撫平所有婚姻留給你的創傷……”

“建國……”柳茵撲到了尹建國的懷裡。

尹建國突然發現若蘭向這裡走來:“若蘭?”

若蘭有些尷尬:“哥,柳大夫……你們怎麼在這兒?”

尹建國說:“我在和李英鬧離婚。你呢?你到這兒幹什麼?”

若蘭低下了頭說:“我……我也是來離婚。”

柳茵聽這話一愣:“你也離婚?”

尹建國望著她:“潘自仁他……打你了?”

若蘭委屈地點點頭。柳茵說:“混帳東西!狗改不了吃屎!”

※※※

若蘭怯怯地走進法院法律諮詢處。一個正在辦公的工作人員抬起頭來:“同志,你找誰?”

若蘭說:“我……我來遞離婚訴狀。”

說著,若蘭把寫好的訴狀遞給他。那個工作人員接過來邊看邊念:“……由於是再婚……雙方感情基礎薄弱……他對我多次野蠻毆打,致使我傷痕累累……家庭暴力?太可恨了。行,這個案子我們接了。你這就去辦手續吧,交一下費。”

若蘭說:“我來,是想請教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說吧。”

“我怕我一提出離婚,我丈夫就會隱瞞、轉移財產,這樣我的利益就會受到損失,象這種情況怎麼辦?”

“哦,對待這個問題我們法院有一套辦法,那就是可以根據你的申請,對你家裡確實屬於夫妻共同財產的部分採取訴訟保全措施。”

“訴訟保全?”

“嗯,有這麼幾項:財產查封,也就是不準當事人隨意動用。凍結,就是通知銀行對當事人的存款進行凍結,不準當事人提取所有款項,當然了,這一點你得先向我們提供你們在銀行存款的帳號。另外。你作為利害關係人,要為訴訟保全提供擔保。”

若蘭一聽連忙點頭:“可以可以,我這就申請財產保全。如果申請了,你們什麼時候能封我丈夫的銀行帳號?”

工和人員說:“你這屬於緊急情況,我們將在四十八小時內做出裁定。一經裁定,就會立即執行。”

若蘭說:“那太好了!”

她想:姓潘的,你就等著吧!

※※※

這個時候,潘自仁正和田正陽、楊虹在飯店進餐。

田正陽揩了揩嘴:“上次的工程沒有賺到什麼油水,我很為老弟你抱委屈。這一段聽說家裡又有些煩心事?”

潘自仁吐出一塊骨頭:“沒啥!張若蘭鬧著要和我離婚。”

田正陽說:“一個二婚頭,離就離唄。當初我就覺得全北京這麼多漂亮小妞,你幹嗎看上了一個有夫之婦,多複雜啊!”

“大哥說得對,我這不經過一段時間的反醒,琢磨過味來了嗎?”潘自仁一摟楊虹,“這楊虹啊,才是我的真愛。”

楊虹把他推到一邊:“哎,我可沒說我要嫁給你啊!”

田正陽笑了:“咱們說正事,我給你通一個信息:通縣現在有一個小區要蓋商品房。大概一共下來有六十套吧。你幹不幹?”

潘自仁一聽來了精神:“幹!大哥如此照顧我,我幹嗎不幹?我這回不但要幹,還想幹大呢!五棟樓行嗎?”

楊虹說:“五棟?你有那麼大的實力嗎?你現在帳上錢只有不到二百萬了!”

潘自仁說:“這回,我就是把家產全賣了,也得攬下這個工程。我還指望著這個工程能讓我潘自仁東山再起呢!張若蘭沒有給我帶來財運,你楊虹總可以吧?這個寶啊,我押定了。”

田正陽說:“好!按照咱這行的行規,你得先墊資完成地基工程,有難度嗎?”

潘自仁一拍胸脯:“沒問題!”

田正陽說:“還有,如果工程到期不能交付,你我可就都要賠償一大筆違約金,你可得想好嘍!”

“哎呀,田大哥,我搞了這麼多年的建築,這些行規還是懂的。”

“那好!這五棟樓是你的了。”

潘自仁大喜過望:“大哥!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田正陽笑了:“咱倆是什麼關係?還用得著這麼客氣?不過,我醜話說前頭,這個工程要得急,卡得緊,你可半點鬆懈不得。完成地基的錢一定要先到位,後續資金也一定要跟上!否則,吃不了兜著走。”

潘自仁說:“大哥,你就放心吧。不夠了我去借。”他端起杯,“來,大哥,幹!”

三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個時候,潘自仁什麼都想到了,唯獨沒能想到的是,當工程急需啟動資金時,自己帳上所有的錢卻被法院給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