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杜鵑的睡眠質量是一天比一天差了。每天晚上,都是翻來覆去地,很不踏實。她的眼前老是出現幻覺:好象原夢在撲著喊著向她跑來……她也萬分激動地向兒子迎去……近了,近了……她向兒子張開了雙臂……然而,就在倆人將要擁抱在一起的剎那,原夢忽地消失了……
然後她便撕心裂肺地喊:“原夢——”可哪裡有原夢的身影?只有掛在牆上的那個孫悟空造型的風箏像是嘲弄般地望著她……
鈴——
電話響了?不,我是在做夢……原夢不會打電話來的,他一到美國就把我給忘了……
鈴——
電話繼續頑強地響著。杜鵑睜開尚未睡醒的惺鬆的雙眼。昨晚失了一夜的眠,好不容易在清晨睡著,卻又被電話……
電話?原夢來的電話!一定是的。不,不會,接了好幾次電話,每次都是失望,與其如此,倒不如不接……
鈴——
電話的聲音聽起來有了一股委屈的意味。杜鵑拿起電話,聽了一句便大叫道:“原夢,真的是你嗎?”
這回是真的了。
“媽媽,是我,我是原夢!”
那一刻杜鵑像是聽到了世上最美妙的聲音,她急不可耐地問:“原夢,你在哪兒?”
原夢好象覺得有些奇怪:“我在美國呀!媽媽,你的聲音真清楚,就好象你不是在中國,而是在我身邊似地……媽媽,爸爸說你那兒現在是白天,是嗎?可我這兒剛到黑夜,這太奇妙了,不是嗎?媽媽,你怎麼不說話?”
杜鵑眼淚流了下來,她平靜了一下,問:“原夢,阿姨對你好嗎?”
“好!她對我很好,爸爸和阿姨領我去迪斯尼樂園玩了,那兒有可大可大的唐老鴨。我還同它照像了呢!”
“是嗎?哪天把照片寄回來給媽媽看看?”
“好的。媽媽,爸爸給你講……”
杜鵑忙道:“原夢,別……”話未說完,話筒裡已傳來原野的聲音:“喂?是我。”
杜鵑沒有說話。話筒裡原野問:“你怎麼不說話?你在聽嗎?……我知道你仍在恨我……我給你打電話只是想告訴你,我們到了,我們都很好,還有……我和她都非常感激你……”
話筒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好!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我想你一定長得很美,至少,就像在大陸常說的,你的心靈很美……在我的身邊,有很多像原野這樣的人,卻很少有像原野這樣的美滿的結局……原野回去的時候,我想你們肯定會有一番激烈的爭吵和爭奪,但是沒有,幾乎什麼也沒有發生,你真是一個具有現代愛情觀的偉大女性……婚姻不成,但你們仍然是好朋友……這在美國也未必能有幾個人做到像你這樣如此灑脫……我真的挺感謝你,也佩服你……你的愛是無私的,而我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我想對你說:對不起……”
杜鵑努力剋制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她沉默了良久,才道:“我只求你對我兒子好。”
然後她果斷地掛了電話,她想:對不起……對不起……這是對不起的事嗎?
鈴——
這回不是電話,是鬧鐘響了,提醒杜鵑該上班了。杜鵑起床,草草洗漱了一把臉,出家門打了一個“面的”,匯入了上班的人流和車流裡。
※※※
醫院門口,杜鵑剛從“面的”上下來,便看見了書君和雨菲父女倆,雨菲看樣子是病了,皺著眉頭,渾身無力地倚靠在父親身上。
杜鵑迎上前:“是你們?怎麼回事?”
書君說:“她說她肚子疼,疼得厲害……”
杜鵑一愣:“肚子疼?”
她好象明白了什麼,向雨菲的下部看去,果然,白長筒襪上有流下來的血漬。
“還流血了是嗎?”杜鵑問雨菲。
雨菲點點頭。書君一聽急了:“流血?你怎麼沒有告訴爸爸?我看看……”
雨菲躲著他。書君無奈地說:“那,你和杜阿姨在這待一會兒,我去給你掛個號……,”他問杜鵑,“她這病是應該掛內科,還是兒科?”
杜鵑哭笑不得地看了他焦急的樣子一眼:“什麼科也不用掛,到我辦公室去吧。我給看看就行了。”
書君一聽,高興極了:“哎,哎,好,好。”能碰上杜鵑,他感到很慶幸。
※※※
書君、雨菲和杜鵑來到杜鵑的辦公室。杜鵑和雨菲走進去。書君剛想跟著進去,卻被杜鵑攔住了。
“哎——你先別進來!”
書君一愣,只好守在門外。等得百般無聊,便左顧右盼。一個女大夫從辦公室裡面掀簾走出,意味深長地衝他笑笑,走了。這一笑,弄得書君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杜鵑出來了。書君急忙迎上去:“怎麼樣了?她是什麼病?”
杜鵑看他著急的樣子,不禁噗哧一笑:“她什麼病也沒有。”
書君不解:“那她……”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你是說?……”
杜鵑向他點點頭:“你呀,真是個粗心的父親。”
書君不相信地看看杜鵑:“是真的?”
杜鵑說:“這還有假?”
書君幾乎要喊起來:“這怎麼可能?她還只是個孩子!”
杜鵑反問他:“孩子?她今年多大?”
“十二。”
“十二算正常的。現在的孩子都發育成熟得早,你不知道現如今城市裡的女孩子初潮一般都提前,有的九歲就來了。”
“是嗎?”書君嘟囔著,“我怎麼能知道?”
杜鵑笑了:“有些事得由媽媽來告訴。”
提到若蘭,書君低下了頭,不再說話。杜鵑想起上次那一幕,便問:“你妻子……後來怎麼著了?”
“……離……離了。”
“唔?對不起……”
“沒什麼,你……你愛人挺好的吧?又回美國了?”
杜鵑平靜地說:“我們也離了。”
書君驚詫地望望她:“你……你們也……離了?”
杜鵑點頭:“我們是同病相憐,握握手吧。”
倆人握手。杜鵑看著書君,書君看著杜鵑,突然都忍不住,笑了。笑過之後倆人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杜鵑先打破了僵局:“來吧,我們去看看雨菲!”
書君說:“我……我別去了吧!既然是那事,就……就麻煩你給她講講。”
杜鵑說:“想不到你這個人還蠻封建哩!好吧,我講就我講。”
2
若蘭從酒櫃裡倒了兩杯酒,自己手裡端一杯,遞給潘自仁一杯。潘自仁接過來,並不看她一眼——他正在目不轉睛地看電視裡的一場球賽。
若蘭上前把電視關了。
“哎——你幹什麼?”潘自仁嚷著,“馬上就要進球了。”說著,上前又把電視打開。若蘭堅決地又把它關掉了:“聽著,我想和你談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潘自仁問。若蘭說:“我想跟你談談咱兒子的問題。”
潘自仁一聽高興了:“哎,這就對了,千萬不要再像以前似地你兒子你兒子的叫,我不愛聽。你想談什麼,快說!”
若蘭呷了一口酒:“我想問一下你對這個兒子是怎樣的一個期望值?”
潘自仁說:“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想讓他有大出息!上大學、讀研究生,考碩士、博士、能出國最好,不能出國在國內至少要過上上等人的生活!你覺得他出國沒問題吧?我看他嘴裡總是嘰哩咕嚕的,全是外國話!”
若蘭笑了:“他那點外語全是從港片裡學來的,那幾句鳥語,可以說誰都會!”
潘自仁不高興地瞪她一眼:“什麼意思?”
若蘭遞給他一張紙:“你看看吧。”那是鐵蛋的成績單,是若蘭今天下午專門跑到他學校搞來的。
潘自仁看著:“數學三十三……語文六十一……外語大鴨蛋?!”他有些吃驚地望望若蘭。若蘭點頭示意他再念下去。
“物理二十五……化學四十七……這……這不是每門都不及格嗎?”
若蘭說:“是每門都不及格。”
潘自仁揚著那張紙問:“這……這是從哪兒來的?”
若蘭撒了個謊:“是學校寄來的。”
潘自仁說:“以前我怎麼從沒有收到過?”
若蘭馬上回答道:“很簡單,咱兒子把它都藏起來了,他不敢讓你看!”
“為什麼?”
“因為他自從上了這個貴族學校以後成績就從來沒有及格過!”
潘自仁一愣,隨即不相信地搖搖頭:“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不是這樣的……”
若蘭問:“以前是怎樣的?”
潘自仁說:“雖說在班上拿不了先吧,但也從來沒有哪門功課不及格……”
若蘭說:“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你不該讓他去上這個貴族學校。”
“怎麼講?”
“我的意思是你光注重了他就學的環境,卻忽視了這個環境對他自身的負影響……”
“負影響?”
“是的,貴族學校對一個自制力不強的學生的負面影響是相當大的。學校學校,以學為主,可是鐵蛋呢?卻時刻把貴族二字放在第一位,於是他講吃,講穿,講享受,講時髦……唯一不講的是學習……如果說原來在一般學校,教師對他還有個約束力的話,那麼,當他從進了貴族學校的那一刻起,他就像小鳥離了籠,可勁地飛啊飛……學校管不了,你也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學習成績……”
潘自仁搓搓手說:“當初之所以送他上貴族學校,是因為這個學校保障每一個同學都能升上大學,所以我想我就不用管了,樂得省心……可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樣糟糕……不過也不要緊,鐵蛋要是考不上大學,他們是要退還學費的,他們跟我簽有合同,哎,我拿來你看看。”
若蘭擺擺手:“我不用看,現在的大學,只要你有錢,是個白痴都能上!再說了,就算是退你錢,他們學校把利息也賺夠了,左右你都虧,虧透了。到那時,鐵蛋沒有任何一技之長,把那點錢退給你還有啥用?你能用這錢再給他買回這幾年的時光嗎?”
“哎,說的是啊!我一般籤合同都不會出什麼紕漏的,怎麼這回大意失荊州了?”
若蘭從心裡暗暗笑了笑:“依我看,鐵蛋再在這個學校呆兩年,學業上不會有任何長進,變成一個花花公子倒有可能。”
“那怎麼辦?打他!讓他好好學習?”
“可他星期一一走,你還是一星期也管不了他!”
“那……到底該怎麼辦?”
“沒別的辦法!”若蘭乾乾脆脆地答道。
潘自仁不高興了:“你看你這個人,人家真心向你請教來了,你倒又拿起架子來了……”
若蘭裝出一副苦相:“我不好說啊。說了,兒子會恨我的……”
潘自仁急忙表白:“不會,不會,你是為他好,我心裡清楚。”
若蘭暗自得意,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那好,我可就說了。我問你:你是不是真得想讓他成材?”
“那還有假?”潘自仁不假思索地道。
“那……就得給他換個環境。”
“換到哪去?”
“回他原來的學校!能跟上就跟,跟不上就留一級……”
潘自仁琢磨著:“回原來的學校?……回原來的學校?……”突然他笑了,“若蘭,你該不會是因為恨咱兒子和我玩心眼吧?”
若蘭兩眼一瞪說:“潘自仁,瞎了你的狗眼!好了,我不說了!我才懶得管呢!”
潘自仁又急忙去勸:“別……別生氣……”
若蘭氣咻咻地道:“如果你對我說的不相信,你還可以問問鐵蛋的同學麼,看他們對上貴族學校怎麼看!”
“哎!這是個好主意!”潘自仁大叫道:“你給我聯繫幾個,明天中午我請他們吃自助餐!”
※※※
說請就請,第二天中午,潘自仁剛到自助餐廳,屁股還沒坐穩,若蘭已開著寶馬車,把幾個孩子接來了。
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看小傢伙們吃得差不多了,若蘭便開始把大家往中心意思上引。“你們誰能跟叔叔談談對貴族學校的認識呀?”她問。
一個叫趙強的道:“我先說!我覺得貴族學校沒什麼好處。這印象就是從鐵蛋那兒得來的,自打鐵蛋上了貴族學校後,他的言談舉止越來越貴族化了,和我通電話時不時冒出幾個英文單詞,讓我很不舒服,你要外語真棒也行,我外語考95,你鐵蛋呢?是零!我覺得這種貴族氣會毀了鐵蛋,當然也會毀掉我們之間的友誼……”
另一個同學也接著他的話道:“我跟鐵蛋是同時到貴族學校上學的,算起來也有一年了吧,現在讓我說:貴族學校也不過如此,不上也罷。剛入學的時候我也一度好興奮,因為我的家境一般,十萬塊的教學儲備金畢竟不是個小數目,爸爸媽媽能為我交這筆錢,我既感動又有壓力。所以剛開學的時候,我特別用心。可沒過多久就不行了,在我們學校,每個班都有很大的貧富差距,有些同學家裡錢多得離譜,所以總是不忘炫耀。比如返校離校車接車送,上課書包裡放著手提電話,一到課間打個不停。有一些家境和我差不多的,又咽不下這口氣,就總是要去攀比,這樣搞來搞去,誰還注意成績高低?”
一個看來家境不太富裕的同學說:“我們家更沒錢,但我爸還是咬牙東拼西湊讓我到貴族學校去上學了。為啥?我爸爸說:他是個沒有富起來的人,同人家那些富起來的比,算是個失敗者,但失敗並不代表絕望,這一代輸掉,下一代要贏回來。所以他們把我送到這個學校,根本出發點不是學習,而是想讓我成為既有錢又有修養的新貴。我覺得還是踏踏實實地作平民百姓的好,貴族少一點,不是壞事……”
若蘭看著潘自仁,潘自仁在思索著這些話。若蘭從他的表情上看到了自己的成功,不免有些得意,她勸著孩子們:“吃,吃呀!”
大傢伙又盡情地吃了起來。
※※※
晚上十一點,鐵蛋著一身球衣,渾身髒乎乎地從外面回來了。潘自仁放下了手裡的茶杯。若蘭一見,轉身去了自己的屋。
鐵蛋進屋,徑奔潘自仁問:“爸,你給我的手機買了沒有?明天我又要回學校了,這一走,又是五天,你打算給我拖到啥時候啊?”
潘自仁看著他,突然道:“鐵蛋,從下個星期起,你還回你原來那個學校上學去!”
鐵蛋驚訝地:“你說什麼?”
潘自仁說:“我已經把貴族學校退了,這邊你的轉學手續也辦好了。聽著,每天不再會有車接車送,你這麼大了,可以每天騎自行車上學,對身體也是個鍛鍊!”
鐵蛋急了:“爸爸,這一切是為什麼?你沒錢了?”
潘自仁搖搖頭。
“那為什麼?”
潘自仁突然露出了慈父的另一面:“鐵蛋,來,你坐下來,聽爸爸對你說……”
鐵蛋嚷著:“我不聽!我明白了,你準是受了什麼人的挑唆……”他看了看若蘭的房間:“人家奪走了你的心,你就不喜歡你兒子了。我……我好可憐啊……”
說著,鐵蛋大哭起來。若蘭在臥室裡聽著,不免有些緊張。
潘自仁揩去鐵蛋臉上的淚水,長嘆一口氣:“鐵蛋,爸爸這麼做,全是為了你好。鐵蛋,爸爸今年也快奔五十的人了,我辛苦了大半輩子又為了誰?還不就是為了你嗎?誰叫你是爸爸的種,誰叫你也姓潘呢?爸爸對誰有外心也不能對你,爸爸這樣做,真的是為你好……”
聽到這些話,若蘭多少又有些不大高興。
“你……你看看你的成績,長此下去怎麼能行呢?這個社會,沒文化,寸步難行啊……”
鐵蛋說:“你不也沒文化嗎?”
潘自仁生氣了,看來這小子不管管是不行了,他把臉拉了下來:“正因為我沒文化,才希望我的兒子能有大的出息。你什麼也別說了,明天給我回原來的學校好好唸書去!我告訴你啊,再給我考成這樣我饒不了你!”
鐵蛋惡狠狠地看了臥室方向一眼,把小拳頭攥了起來。他明白這一切準是她乾的。他要和她勢不兩立。
3
杜鵑終於決定搬到柳茵那裡去住。她覺得自己再如此孤寂下去非得精神分裂症不可,她需要有一個人能和她說會兒話,能聽她傾訴自己心中的苦痛。而柳茵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簡單地拿了一些吃穿用的東西。用幾個大罩子將沙發和床等蓋上,取下那個孫悟空造型的風箏,然後,她再一次默默地巡視了一下自己生活了好幾年的屋子,走到門外,輕輕地但又是十分堅決地碰上了門。
※※※
婦科有個黃大夫,是個熱心人,主動問杜鵑想不想再婚,說自己手中有個人想給她介紹。
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杜鵑心裡惴惴地想。
※※※
書君穿好一件西裝,對鏡打上領帶。看著鏡中還算精神、年輕、英俊的自己,他稍稍恢復了一些自信。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張若蘭,自己應該再有一次美滿的婚姻……要抓住機會……
雨菲還沒有回來,他不準備等了,他已為雨菲準備好了晚餐,還給她留了一個條,告訴她爸爸晚上有事要出去。
門鈴響了,會是誰呢?不會是雨菲,雨菲她有鑰匙,不會按門鈴的。書君皺皺眉,這個時候,他真不希望有人來打擾。
書君把門打開,王冬梅和若凡站在門口,後面還有一個司機抱著倆個紙箱,能看出是電腦的主機和顯示器。
這個電腦是若蘭買的,怕書君不接受,就委託若凡來送。正好王冬梅也想外孫女,就一起來了。
“是你們?——”書君扶扶眼鏡。
若凡叫道:“姐夫——”
書君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對不起,你叫錯了吧?你的姐夫是潘自仁!”
王冬梅有些不高興了:“書君!你像話嗎?我這麼大年紀了,到你這兒來,你也不說讓我進門!”
書君不情願地把門打開。王冬梅和若凡走進去,司機將電腦放下,說了聲:“我在下面等你們。”走了。
幾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氣氛顯得十分沉悶。半晌,王冬梅開口道:“書君,你跟若蘭的是是非非,我不好再說什麼了,現在她也已經再婚,我們調解也沒什麼用。最苦的是我的雨菲。今天我和若凡來,就是想看看她……”
書君說:“老太太,謝謝了……我和……”
王冬梅一聽生了氣:“你……你叫我什麼?”
書君說:“我想,總不能再叫媽了吧?”
若凡在一旁不滿地喊了一聲:“姐夫!——”
書君大喝一聲:“夠了!我和張若蘭已經離婚,從此以後,我們肖家和你們張家就視同路人,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還是不來往的好。”
“可是,雨菲血管裡還流著張家一半的血液!”王冬梅氣憤地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這種血緣親情是沒法中斷的。書君啊,我想你不會忘了,剛生下雨菲的時候,你父母不在北京,你倆工作又忙,又沒有多少錢,請不起保姆。是誰?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著雨菲長大?是誰?不管刮多大風,下多大雨,也要從東城跑到西城,為你們帶孩子?是誰?每天到學校門口接送孩子,給孩子做飯,做衣裳……”
書君說:“您做的這些事我都沒忘,可這些事對我,對雨菲的恩情就是再大,也讓張若蘭這一鬧給衝抵了。有些事你們也別怪我做得太絕。離婚以後,張若蘭應和孩子斷絕一切來往,這是她答應過的條件,也是在協議上籤了字的。我想……”
“她簽了字,可我沒簽!”王冬梅一字一句地道。
書君笑了笑:“恕我直言,您在法律上和雨菲有什麼必然的關係?沒有!現在,肖雨菲只有一個監護人,那就是我,肖書君!”
若凡說:“姐夫!你這樣做,不覺得太自私了嗎?夫妻雙方離婚了,但這不是孩子的錯。你和我姐雖然不是夫妻了,但我姐還是雨菲的媽媽,她仍然一如既往地愛著她。這不,還給她買了電腦……”
書君一聽,猛地站起:“拿走!我不要——”
王冬梅和若凡生氣地對望一眼。若凡說:“就算是舅舅送的,跟我姐沒關係,這總可以了吧?”
書君擺出一副逐客的架式說:“我不想再重複什麼了。”他站起身,“好了,我今天晚上還有個約會,得先走一步,請吧。”
王冬梅站起來對書君道:“書君,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我們是無辜的……你不能太絕情……這個電腦一定要給孩子留下。”
書君堅決地說:“你們一定要拿走,否則,你們前腳出門,我後腳就把它砸了……”
若凡不高興了:“姐夫!你——”
“怎麼?你不相信?”書君說,“那我現在就砸給你們看!”說著,他佯裝去找斧頭。
若凡嘆一口氣,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便對王冬梅道:“媽,我們走。”
※※※
若凡剛把電腦抱到樓下,就遇見了來書君家家訪的尹紅。她認識雨菲姥姥,便問:“怎麼回事?”
王冬梅就把情況說了一遍。尹紅想了想說:“這樣吧,把這台電腦放到我那兒去,等雨菲爸爸氣消了再搬過來……雨菲可以每天到我那兒去學電腦……你們也可以到我家這個中間地帶看雨菲……”
王冬梅一聽高興極了,她真誠地對尹紅道:“尹老師,謝謝你啊。”
尹紅說:“不客氣,畢竟,我是雨菲的老師麼。”
4
“怎麼搞的?小肖還不來?都晚了二十分鐘了。”
黃大夫看看錶,不高興地問自己的丈夫。這個“小肖”就是今晚要給杜鵑介紹的對象。說好的晚上七點見面,可新聞聯播都快完了,還沒見他的影子。
黃大夫的丈夫――原來他就是書君的局長趙義――攤開了雙手說:“我怎麼知道?”
杜鵑說:“沒關係,我可以等。”
終於門鈴響了。書君頭上微微冒著汗進了屋,一進門先道歉:“對不起,我來晚了——”
杜鵑站起來,有些驚訝地道:“原來是你?”
書君看到她,也愣住了。趙局長和黃大夫愣愣地看著杜鵑和書君。突然大笑起來。趙局長說:“原來你們認識?這樣好,就省了我們介紹了。”
瞭解了倆人相識的經過,黃大夫拉著倆人的手說:“要依我說,雙方都已不是初戀的少男少女了,都曾組建過家庭,經歷過風雨,既然是為著一個共同的婚姻目的來的,就都坦城一點,直奔主題吧!”
趙局長附和道:“對!你們看是在這兒聊呢還是你們倆出去走走?”
杜鵑提議道:“出去走走吧?”
書君急忙道:“我同意。”
黃大夫放開他們倆人的手,把自己的巴掌拍了拍:“好,雙方已經有了共同語言。”
杜鵑和書君都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笑著。
※※※
到了外面,倆人來到一條林蔭道上,由於激動,一時間誰也沒有先說話。過了好久,書君才主動開口道:“真巧,是嗎?”
杜鵑說:“是真巧。”
“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份?”
“也許……”
書君搓了搓手說:“我的情況你大概都知道了。你的情況我也大致瞭解。我想說,我對你的印象非常好……你呢?”
杜鵑不無嬌羞地說:“你……你也給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書君受到鼓勵,話變得流利多了,也很有智慧和分寸:“回答得真妙。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是可以進一步接觸的表示?”
杜鵑說:“我有一個呼機,號碼只對個別人公開,現在,我寫給你……”
她撕下一張紙條,在上面寫了幾個字交給書君。書君接過紙條,大膽地,放肆地望著杜鵑……杜鵑把臉略略扭開一點,低下頭,輕聲地道:“希望你CALL我。”然後,她大踏步地走了。
書君拿著那張紙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裡樂開了花,他想,誰說離婚就一定不好,不離婚,他還有可能結識像這樣可心的人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