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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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蛋呢?”

潘自仁打著呵欠從臥室走出來,問若蘭道。若蘭說:“你不看看都幾點了,他早上學去了!”

“那,他吃早飯了嗎?”

若蘭有些口吃:“我……我不知道……”

潘自仁有些不高興:“你看看你這媽怎麼當的?要是你自己的親生孩子你肯定不這樣!”

若蘭欲爭執,想了想又沒說什麼,只是把飯端到了他跟前。潘自仁吃了兩口,思索著:“鐵蛋到普通中學也半個多月了。我忙,顧不上去看他,今天下午你開車去接他一趟吧。也別讓孩子老騎自行車。順便了解一下他在這個學校的情況。”

若蘭點頭:“那好吧。”

※※※

鐵蛋所在的中學和雨菲所在的小學緊挨著,可以說,倆個學校要是拆了圍牆,就是一個學校。

若蘭開著寶馬車過來,把車停在了兩個學校門口正中的位置。

一邊是自己女兒就讀的小學,一邊是所謂的自己兒子上的中學。去哪個?幾乎未加思索,若蘭便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小學的校門,直奔五年級一班教室走來。她走得很急,一想到就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女兒,若蘭的心就禁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

※※※

看見若蘭,雨菲稍稍猶豫了一下,猛地向媽媽撲去:“媽媽——”

母女倆緊緊緊緊地抱在一起。若蘭說:“媽媽今天帶你去玩一會兒,好嗎?”

雨菲一蹦仨高:“太好了!”

她們來到車跟前。若蘭把車門打開:“上車吧!我的小公主。”

雨菲和若蘭上了車,若蘭輕踩油門,車況極好的寶馬像一股煙駛了出去,沒多大會就開到一家高級賓館的門前。母女倆下了車,走進餐廳,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若蘭點完了菜,把雨菲拉到身邊:“來,讓媽媽好好打量打量你。”

雨菲不習慣地站在媽媽面前。若蘭愛撫地摸著她的渾身上下:“雨菲,你瘦了,跟著爸爸吃了不少苦吧?”

雨菲強忍著淚水,但還是突然爆發般地哭了:“媽媽,你還是回來吧!我好想你啊……”

若蘭也有些愴然:“我的雨菲……”

雨菲哭著說:“我做夢都想你。有一天做夢,夢見你又回到我們身邊,我們蹦啊跳啊。玩得可高興了。可等我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看不到你的身影。屋裡還是隻有爸爸和我倆個人。爸爸在若無其事地睡覺,還打著均勻的鼾聲。於是我就使勁地哭,把爸爸吵醒了,他問我我為什麼哭,我什麼也沒有說……還有一次,我夢見在大街上遇見你,我使勁地喊你:媽媽——媽媽——可你就是不答應。旁邊的人都看著我說:小姑娘你認錯人了吧?我說她就是我媽媽!旁邊的人就說那她怎麼不認識你?我怎麼也回答不了……媽媽,你說有一天你碰見我了,會不認識我嗎?”

若蘭也有些動情:“我能不認識你嗎?我的小女兒,我的心肝,我的寶貝。自打你從我身邊走開後,我覺得我的生活就象是出現了一個大洞,任何東西都無法填補這個大洞,媽媽天天想著你,常常也夢見你……”

雨菲問:“媽媽,你在你的新家過得好嗎?你幸福嗎?”

若蘭被問住了,她有些答非所問地說:“我……我想雨菲……”

雨菲懇求地說:“媽媽,你還回來好嗎?你和爸爸還帶我去游泳,像那次在昆明湖一樣,水好藍好藍啊,我遊啊遊,開心極了……”

若蘭連著點頭:“好的,雨菲,改天我一定帶你去……”

雨菲說:“不嘛,我要你和爸爸一起去!”

“雨菲,你應該懂得,媽媽和爸爸已經不相愛了……所以,媽媽不能再回去。而且,今天媽媽來看你的事也不要告訴爸爸,告訴了,他會生氣的……”

“那,你們為了雨菲再相愛好嗎?”天真無邪的雨菲問道。

若蘭輕輕地搖了搖頭。

※※※

吃完飯,她們又來到緊鄰餐廳的賓館購物中心。若蘭說:“雨菲,你喜歡什麼?媽給你買。”

雨菲看著:衣服、玩具、文具、食品……她突然看見一個人抱著一隻小狗,便扯了扯媽媽的衣服說:“媽媽,這條狗好可愛啊!”

若蘭馬上喚住了那個抱狗的人,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她花三千元把狗買了下來。

若蘭把狗抱給雨菲。雨菲逗弄著小狗:“好可愛的一隻小狗啊。媽媽,我給它起名叫貝貝行嗎?”

若蘭笑著道:“隨你。”

雨菲突然又發起愁來:“可是,爸爸要問起我這小狗哪來的,我該怎麼說呢?”

若蘭想了想:“你就說是撿來的。”說著,若蘭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遞給雨菲,“給,拿著,想要什麼東西,自已去買,媽不在身邊,不要委屈了自己……這些錢,就算是媽媽沒在身邊的補償。”

雨菲把身子往後躲:“媽媽,我不要。”

“媽媽給的也不要?拿著吧!”

“可是,爸爸要問起我來怎麼說?”

“跟這小狗一樣,你不讓他知道不就行了?”

※※※

太陽已下山好久了,天空中飄浮著各式各樣的火紅的雲彩。若蘭和雨菲出了賓館,來到車前。若蘭把車門打開,驚訝地發現鐵蛋坐在車裡。

“鐵蛋?——”

“不錯,是我,沒想到吧?”鐵蛋大模大樣地看著她。

若蘭說:“你——你出來!”

鐵蛋把眼一瞪:“我出來?還不知道誰出來呢?這個小丫頭是誰?是你以前的女兒吧?你已經和我爸結婚了卻還和你以前的家人勾勾搭搭,看我爸回去怎麼收拾你。”

若蘭說:“你在跟誰說話?我是你媽媽你知不知道?”

雨菲一聽不明白了:“媽媽,你怎麼會是他媽媽?他是個小流氓你不要理他!”

“媽媽?你當這臭丫頭片子的媽媽去吧,想沾老子的便宜,沒門!你讓老子從寄宿學校回到這破爛一般的學校,老子今天可以算總帳了。再見!”

說罷,鐵蛋鑽出車來,騎上自行車,揚長而去。

若蘭愣愣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半天沒有回過味來。

※※※

“啪——”潘自仁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若蘭臉上。若蘭捂住臉,鮮血順嘴角流了下來。她有些吃驚地瞪著潘自仁。

鐵蛋則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潘自仁大聲地吼著:“說!你今天下午怎麼回事?我叫你去接我兒子,你都幹了些什麼?嗯?臭婊子,拿老子的錢去養和我不相干的人!”

若蘭反擊道:“不相干?她是我女兒!當初結婚的時候,你甚至都同意我把她帶過來的。”

“當初?當初要早知道你對我兒子這樣,我根本不會娶你!你說:鐵蛋從貴族學校退學是不是你設的計?嗯?”

若蘭急了:“潘自仁!你少他媽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為了你的鐵蛋好!”

鐵蛋說:“我才不稀罕你對我好不好呢!”

潘自仁指著若蘭的鼻子罵道:“以後,我看你再敢動鐵蛋這孩子一根眉毛!我告訴你,鐵蛋就是我的命根子,除非你再給我生一個,否則,就別想打他的主意。”

聽了這話,若蘭似有所思。可還沒有等她想明白,身上又捱了重重的一下踹。就見潘自仁繼續吼道:“你他媽地聽見了沒有?我跟你說話呢!”

書君邀請杜鵑到家裡做客。杜鵑買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她希望自己的第一次上門能給雨菲留下一個好印象。她對書君說:“說實話,我有點緊張,這是我第一次去見一個不是我的,將來卻要做我的孩子的人。”

書君說:“雨菲挺喜歡你的,她給我說她可盼著你來了。”

“是嗎?雨菲這麼懂事。今後我們一定會處得很好。”

他們來到門前,書君剛把門打開,貝貝猛地衝上來,衝杜鵑就是一通狂吠。這一手杜鵑可是沒有想到,她嚇得啊地大叫了一聲,把東西扔到地上,轉身就跑。書君一把抓住了她。身後傳來了雨菲高興的大笑聲。原來這個惡做劇是她一手導演的。

書君有些生氣地喊:“雨菲,還不快喚住貝貝。”

雨菲說:“它要叫,我管得住嗎?”

書君沉下了臉:“雨菲——你別惹我生氣啊!”

雨菲這才不情願地將貝貝喚住。杜鵑長舒一口氣:“唉喲,媽呀,嚇死我了。”她對雨菲道,“你不知道,阿姨最怕狗了。”

雨菲斜睨她一眼,話中帶話地說:“是嗎?我可最喜歡狗了。”

杜鵑一聽,立刻轉口,真誠地說:“那……我以後一定學著喜歡狗。爭取和你的愛好興趣一致,好嗎?雨菲?”

雨菲聽到這話,不好再說什麼,抱狗回自己屋去了。書君和杜鵑相視苦笑了一下,進了屋。書君一指沙發道:“坐吧。我這屋,太小,也亂……”

杜鵑坐下來打量著房間,房間是不算大,只有一間半……

“本來我能分上兩室一廳的……可……就因為……”

杜鵑打斷了他的話:“過去的事,我們不提它好嗎?”

書君點點頭。杜鵑站起來,邊在屋子裡走動邊指著一些地方說:“我想把這個房子裝修一下,如果我和你結婚,不想讓你生活在過去的陰影裡。同樣,我也不願意老看到過去的痕跡……”

書君說:“太好了,我也這麼想。”

杜鵑接著道:“牆可以考慮噴塗。吊頂用泡沫做成歐洲風格的邊框……這兒掛我們的結婚照……這兒可以來一面大鏡子,顯得整間屋子明亮又寬敞……這兒我想掛一個風箏……”

書君不解:“風箏?”

杜鵑點頭:“嗯,一個孫悟空造型的風箏……”見書君愣愣地望著她,她解釋說:“我喜歡……”

書君忙點頭:“哦,好,好……隨你……”

“至於雨菲的屋子……”杜鵑轉到雨菲屋門口,雨菲正坐在桌子上逗貝貝玩兒,聽此話突然喊:“我不要你們給我裝修。”

“雨菲——”書君拉長音喊,想制止她。雨菲卻不依不饒地喊著:“不,我不要你動我媽媽動過的東西!你走……”

杜鵑愣了愣,她蹲下來,耐心地道:“雨菲,房子裝修了,你的屋就會象卡通屋一樣漂亮。至於你想保留什麼地方,你想讓自己的屋成什麼樣子,都由你來設計,好嗎?”

一句話便把雨菲說得心動了:“那,我……我要我的屋子是桔黃色的,房頂總是漂著汽球。床邊要有布娃娃和我做伴……”

杜鵑說:“沒問題。是嗎?雨菲爸爸?”她問書君。在一旁傻愣著的書君似才反應過來,忙答:“是,沒問題。”

杜鵑笑了:“好了,我來給你們做飯,書君,你是不是帶雨菲出去玩一會兒,打打羽毛球啥的!等你們回來,就可以吃上香噴噴的飯了。”

書君說:“好的。雨菲,你想玩什麼?”

雨菲說:“我……我……我想自己出去玩一會兒。”

書君點頭:“也行。快去吧。早點回來吃飯。”

雨菲帶貝貝走了。書君佩服地看著杜鵑:“真沒想到,你輕而易舉地就把她給征服了。”

杜鵑笑了笑,沒有吭聲。她想,這才只是一個開始……

※※※

裝修得需要錢,讓杜鵑出,書君總覺得有點跌份兒。這天在樓下遇上了劉師傅,劉師傅說有人出三千塊買貝貝,問他賣不賣?本來書君對貝貝也談不上喜歡,再加上有人出這麼高的價錢買,何必不賣呢?便一口答應下來。

※※※

天空,陰雲密佈,屋子裡暗了下來。要有一場暴風雨了。

雨菲放學回來了。一進門她便喊:“貝貝——貝貝——”

然而,狗不見了。

“爸——我的小狗呢?”

書君正在廚房做飯,聽見雨菲問便漫不經心地道:“哦,跑了。”

雨菲聽了一驚:“跑了?”

書君只好解釋:“是這樣,雨菲,你杜阿姨不是最怕小狗嗎?我就把它送人了!”

“你說什麼?”雨菲眼直直地望著書君,“為了杜阿姨,你把貝貝送人了?”

書君點點頭:“嗯。”

雨菲有些發愣,一動不動地站著。杜鵑此時開門走進來,不解地看著僵持的二人,問:“你們不吃飯,都傻站著幹什麼?”。

書君連連向她擺手,可已經晚了,就見雨菲突然轉身,衝著杜鵑喊道:“你——你賠我的小狗!”

杜鵑被喊愣了。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響起一聲悶雷,雨嘩嘩地下了起來。

雨菲繼續喊著:“你——你賠我的小狗!”淚水順她的面頰流了下來。

杜鵑走到書君身邊悄聲問書君:“怎麼回事?”

書君有些尷尬地道:“我……我把貝貝給賣了……”

杜鵑一聽有些生氣:“你——你怎麼能這樣做呢?”

書君說:“我想換點錢更新一下傢俱……反正狗是撿來的……”

“咳!你呀……快告訴我狗賣給誰了?”杜鵑急急地問。

書君從口袋裡掏出錢來:“一樓的劉師傅。”

杜鵑從他手裡一把把錢奪過來,蹬蹬地下了樓。書君追到門口:“杜鵑,下雨了……”可杜鵑早已不見了身影。

又一道閃電劃過,雨下得更大了。書君和雨菲誰也不說話,靜靜地站著。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門砰地被推開了,杜鵑象個落湯雞一般站在門口。她的懷裡抱著貝貝。書君和雨菲驚訝地望著她,一時都忘了去扶她一下。

杜鵑喘著氣:“雨……雨菲,你快把狗……接過去呀!你不知道我……我最怕狗了嗎?”

雨菲感動地把狗接過來。杜鵑笑了。書君把杜鵑拉到一邊,為她擦著身上的雨水,問:“你是怎麼找回來的?”

杜鵑喘著氣:“我……我找到了劉師傅,說這狗我不賣了。可劉師傅說這狗已被買主抱走了,我……我就說,那就麻煩你再把它要回來,劉師傅有些不高興,說:下這麼大的雨,等雨停了再去要不行嗎?我說:不行,要不,您告訴我買狗人的地址,我去找他。於是,我就……”

書君聽著聽著,忍不住充滿激情地叫了一聲:“杜鵑——”

杜鵑和書君結婚了。

時鐘敲響十二下。司儀上了主席台。高喊道:“女士們,先生們,我宣佈:杜鵑女士、肖書君先生婚禮現在開始!”

眾人熱烈地鼓掌。司儀又喊:“請新娘、新郎入席!”

《婚禮進行曲》的旋律響起來了,書君在伴郎的陪伴下向主席台走來,杜鵑也在伴娘的陪伴下從另一方向向主席台走來。

書君躊躇滿志……杜鵑也靚麗照人……倆人越走越近了……然而就在倆人要走在一起的剎那,音響裡的《婚禮進行曲》突然變成了河北民歌《小白菜》

小白菜啊……沒有娘啊……

書君、杜鵑、趙局長、黃大夫、柳茵、司儀……所有參加婚禮的來賓都被這一突發事件弄愣了。整個大廳出現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那首歌在悽慘地唱著。

歌唱完了,就見雨菲抱著貝貝示威一般地從蓋音響的綠布後面鑽了起來,她仇恨地望著杜鵑手上的那個鑽戒。眾人看見雨菲,一片譁然,旋即又靜寂,怕新娘子受不了,便又都去看杜鵑。不知道她將怎樣處理這棘手的事件……就見杜鵑臉上的肌肉顫動著,想哭卻又哭不出。

但很快,杜鵑就恢復了微笑的表情,她得體地笑了一下,平靜地道:“眾所周知,我和肖書君的這次婚姻是再婚。我一直在想,做第二任妻子的感受應該和我的初婚有所不一樣。比方說這婚禮,我和他都經歷過。所以遠不像第一次那樣羞澀萬分,興奮異常,而是多少有點疲於應付。所以我對自己說,作第二任妻子,要令自己開心好過,一定要從婚姻中發掘新的和獨一無二的事物。現在,我挖掘出了。這得謝謝你,雨菲!我的女兒!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一定會做一個好繼母!”

眾人先是愣著,繼而為這段話報以熱烈的掌聲。柳茵比誰鼓得都有勁。趙局長和黃大夫,還有司儀等人都為杜鵑這精彩的講話折服了,他們真誠地鼓著掌。

書君欣慰地笑了。然而雨菲像是不認識般地望著杜鵑,衝她喊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女兒!——”便抱著貝貝衝出了酒店。剛剛融洽的氣氛又被她破壞了。

這一次,杜鵑再也擋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水,她哭了,哭得很傷心。畢竟,這是自己的婚禮啊,人的一生,能有幾次這樣的婚禮呢?

“若凡,這些日子,你注意到了嗎?媽整天少言寡語的,把自己憋在屋子裡,基本上沒出過門!今天這老年大學還是我硬催著她去的。好多天了,她再也沒有笑過。幾次我看她神情恍惚。我真怕媽鬧出什麼病來……”

在若凡屋裡,可新一邊帶小星星玩兒一邊對若凡說。

若凡正在伏案看一本厚厚的電腦方面的書,他頭也不抬地說:“鬧出病?能鬧出什麼病?”

可新笑了:“相思病唄!”

“你淨胡說。”若凡有些不高興了。

可新說:“我是跟你開個玩笑,不過,你還別不信。這老年人在情感上的需求並不次於我們這些年輕人。他們一般都很孤寂,很想找個伴兒談談心……就像你說的,那天在尹老師家,她過得多麼愉快多麼充實?難道你願意讓媽整天在沉默與痛苦中過日子,就不願讓她也永遠充滿笑聲嗎?”

若凡放下手中的書,長嘆一口氣道:“我何嘗不知道你說得對?可是這件事說到底我還是有些想不通。我想不出,還有誰給予母親的能比父親更多?我也不懂,媽在父親去世的這幾年過得一直快快樂樂,你和姐姐對她都很好,孩子不讓她多帶,家務活不讓她多幹,還給她報名上老年大學,她的生活這麼充實這麼富足,有什麼必要一定要找個老伴?”

可新說:“我知道從感情上,你肯定本能地袒護著父親。但是父親已經去世,母親失去了伴侶,填補原來屬於父親那個空間的,只有孤寂。而這孤寂後面,潛藏著重新得到伴侶的渴望,潛藏著對新的異性的傾慕之情。能填補這孤寂的,也只能是懷揣愛情與之心心相映的異性……若凡,你也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我想你在這個問題上不應該過於陳腐。你知道嗎?在我們今天這個社會,真的還有一些人死抱著封建殘餘不放,有一個受過多年黨教育的老幹部,在將死之際,非要讓自己的妻子同他共赴黃泉,否則就是不愛他,就是對不起他……”

“結果呢?”

“結果那個身體還非常健康的妻子,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安眠藥,喝了下去。死了。”

“能有這事?”若凡有些不信。

“千真萬確。”

“這……這太令人髮指了。”

“可你的所做所為,同他又有什麼兩樣呢?”可新直直地盯著他問。

若凡被問住了。他向牆上掛著的父親遺像望去,眼裡湧出了淚花。

爸,您是什麼意見呢?您的在天之靈願意讓媽這樣做嗎?您只是笑著,永恆地笑著,您是同意了,是嗎?為了媽媽晚年的幸福,讓我們的心胸都開闊一些吧……

院門響了。可新說:“一定是媽回來了。”

若凡往外走,可新一把拉住他道:“若凡,我相信你一定會做一個真正意義的現代知識分子,對嗎?”

若凡艱難地但又是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王冬梅走進院門,若凡和可新迎上來。可新親熱地接過她手中的提包問:“媽,您回來啦?今天都學了些什麼?”若凡也甜甜地說:“媽,您餓了吧?我給您端夜宵去。”

王冬梅困惑地看看他們倆個說:“不用,我不餓。”

可新說:“你讓他去拿吧。不費事。夜宵早就做好了,在火上熱著呢。”

仨人進屋,若凡把夜宵端到媽面前:“媽,您趁熱吃了吧。”

王冬梅看了他一眼說:“放那兒吧。我沒胃口。”

一時間氣氛有些壓抑。可新看了看僵持的倆人,想出了個主意:“媽,今天的報紙上登了一幅動物的漫畫,可好玩了,要不要我給你講講?”

王冬梅有氣無力地說:“你講吧。”

可新清了清嗓子:“這幅畫畫了四個動物,分別寫了四句話。第一個畫的是隻老鼠,加了一句話說它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同貓搞好關係。第二個畫的是狼,加了一句話叫最喜歡跟善良的人打交道。第三幅畫的是貓頭鷹,說終於明白人為何稱自己是不祥之鳥,肯定是聽信了老鼠們所進的讒言。最逗的是第四幅,畫了一頭驢,說它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麼忠厚卻被人叫做蠢驢?您說有意思嗎?”

然而,王冬梅食之無味。聽之無趣。她只是努力地笑了笑。

可新沒招了,她向若凡使個眼色。若凡明白,便在一旁道:“媽媽,這個星期我們還去尹伯伯那兒好嗎?”

這看似不經心的話卻每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砸在王冬梅的心上,她愣怔半晌,才搞懂了兒子的意思,立即,她孩子般地笑了。

若凡眼一酸,扭過臉去,輕聲道:“媽,您多瞭解一下尹伯伯的為人和個性吧。”

王冬梅高興地點點頭……

※※※

正是有了這一場談話,王冬梅才得以又到尹默家裡來。

天空是那般晴朗,空氣是那般清新,她的心情是那麼舒暢……

要不是自己的兒媳通情達理,要不是若凡他終於解開了思想上的疙瘩,她……恐怕,這個時候,還是隻能貓在自己家裡……

可是,這次來,她聽到了一個不啻是驚天霹靂的消息……肖書君又結婚了!

雨菲撲到她懷裡哭著道:“……姥姥,爸爸娶後媽了,爸爸他不要我了,媽媽也不要我了,為什麼你們都不要我?”

王冬梅無語哽咽。

“姥姥,從今天起,那個女人就要住到我們家,是嗎?”

王冬梅哽咽著點頭。

“我不要,我不要!我……我害怕……姥姥,我不回那個家,我要跟你回家。”雨菲大哭起來。

“可憐的孩子……”王冬梅揩揩眼淚,“也好,走,雨菲,回姥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