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窮秀才古廟訓蒙 真神仙直言算命

第一回窮秀才古廟訓蒙真神仙直言算命

此書出在明季萬曆年間,那時四川成都府省城南門外萬里橋,有一寒士娃屈名師魯,表字慕曾,自幼喪父,是母親撫養成人。母親徐氏,單生師魯一人,丈夫亡故,家道貧寒。歷代雖是書香不斷,無奈並無資財,只有住房七間是祖產。徐氏中年守節,撫育孤兒,稍長即送去塾中讀書。幸而師魯聰明,到十八歲上就進了學,頗知孝母。見家道艱難,遂在近鄰一個古廟名青陽宮租了三間房子,在那裡訓蒙。鄰近人家見他青年進學,教書必然是好,各家都把子弟送來讀書,倒也有十餘個學生,束脩多寡不等,總計也有五六金之數。從此奉養老母,漸漸衣食不缺。

光明易過,不覺已有兩年。那年正值大比之年,師魯發憤攻書,搬來廟中住宿,自己起火。家中老母,幸有李姓一位老婆婆租了他的房住,彼此照應。老母有伴,師魯才放心廟中住下,每日早晚回家看母一次,這都不必細表。

且說峨眉山垂珠洞有一位得道神仙,俗姓夏名六奇,還是從宋朝南渡時得道,曾遇見鍾離大仙,屢試其心,果然四大皆空,一塵不染,才收做徒弟,傳他道術。那真仙苦苦修煉一二百年,成了正果,已赴過瑤池筵宴,蒙玉皇大帝親封為普濟真人。那些騰雲駕霧,喚雨呼風,遣將驅神,無樣不會,卻不肯輕用。每日在洞中靜參大道,默誦黃庭。

那日靜極思動,要想下山度化幾個有根基之人,登時離了洞府,下山遊行。心中想成都省會人煙稠密,往彼一遊,看其地可有入道之人?遂往省城進發。

二日後已到成都,先進城到處遊玩一番。看那成都果然是天府之國,六街三市,說不盡的熱鬧繁華。但有一事,那些人面上都帶著兇惡之像,要尋一個有善無惡慈祥愷悌之人,千中無一。真人看罷暗暗的嘆息道:“怪不的此地百年後要遭大劫,而今人心已壞,八九全無天良,怎能免卻刀兵水火之災?”

在城內遊玩半日,信步出城,恰好出的南門,出城不遠已到青陽宮。真人見是廟宇,遂走進去,從山門歷進兩層門,但覺冷冷清清人蹤罕見,又見殿庭屋宇半皆倒塌,日久失於修理,不問可知。耳內聞聽有兒童讀書聲音,順著聲音尋去,見東邊有個偏院,走進院中,原來是三間偏殿,內有十數個學生在那裡讀書,進走進書室。

早驚動了屈師魯,抬頭將真人一看,但見這人年紀約在六七十歲,滿面帶著仙風道氣,衣履雖不鮮明,那一種清高之狀,令人起敬。師魯忙欠身離座出位,迎上去口稱:“老先生從何而來?光降敝齋,請坐賜教。”

真人慧眼將師魯一看,心中喜道:“此人三世人身,今世該他發跡,既是孝子又是忠臣,我看他大運已交,不久即遇機緣,先得美婦,後做高官,數中應該我來助他。但必須如此,他才肯聽我說話。”真人想罷,向著師魯拱一拱手道:“老朽夏六奇,峨眉人也。一向以算命營生,東奔西走,放浪江湖。今見此地清幽,所以進來遊玩,反到驚動了你。先生貴姓、雅號,乞示知。”

師魯道:“先請坐下,容學生細稟。”真人遂不謙讓,在上面坐下。師魯下面歸坐,說道:“學生姓屈名師魯,賤號慕曾,忝列膠庠。可憐少孤,止有老母在堂,因家道貧寒,因而在此訓蒙,藉舌為耕,暫謀衣食之計,言之慚愧。”

真人道:“師道至尊,樂育英才,儒者本等,何愧之有?老朽意欲在這廟中設帳算命,未知廟主肯借一室否?還望先生代為說定,房租決不短少。”

師魯道:“此間是道長住持,當家道士法號崧山,為人最好。若說租房,伊焉有不肯之理?至房租任憑尊意,伊斷不計較。且喜高賢惠臨,早晚學生可以領教,何幸如之!”說話間忙烹了茶獻上。茶罷遂約同偕往裡面與道士租房。語休煩敘。

真人跟隨師魯入內見了崧山,說明租房算命。崧山滿口應承,請真人自己看視何處中意。當即擇定西邊廂房一大間,言明每月租價銀八錢。真人隨在身邊取出一塊紋銀,約重二兩有餘,先請道士收下,定於次日搬來。三人約談了一會閒話,真人告辭而去。崧山師魯送至廟外而別。

不言二人回廟,且說真人出了青陽宮,到無人之處念動真言,拘遣了力士替他制辦一切什物,一夜已過。次早真人在路僱了一個挑夫,將所有行李什物挑起,同至青陽宮來。那道士早已命香夥把那間廂房打掃乾淨,真人隨將行李搬入安排停當,打發了挑夫腳錢,當向崧山借了一張桌子,二個竹几,案上擺起筆硯,門外懸掛一幅布寫招牌,是:“峨眉散人夏六奇推算子平”十一個字,又用黃紙寫了一個招牌貼於廟門外。

當有幾個道士走來,談談說說,都勸真人多寫招牌在四門榜貼,自然有人上門算命。若專靠廟外一個招貼,此地僻靜,只恐生意寥寥。真人道:“老朽諸事聽天由命,從不妄求。有無生意,靜心忍耐,何必四門貼招子,類於賣弄,斷不肯為。”

眾人聞言,各人哂笑而退,都道這人是個呆貨。惟有師魯聽了這話,心中十分悅服。

是日師魯買了菜蔬酒肉,自己親手烹調得精潔,親自來請真人。晚聞便飯,座中惟崧山作陪。真人察其意誠,並不推辭,竟到書室中擾了他一餐。次日真人也煩香夥買辦酒餚,也回請師魯,亦是崧山作陪。數日後,崧山也回請了二人。然而算命之人,竟無一個。直至半月後,那一天有四五個年少子弟到廟遊玩,見了招牌,遂同至真人命館中請他算命。先是一個秀才姓倪的要算命,遂問真人道:“算一命多少金,乞說明。”

真人道:“說算命之資,任憑尊便,不敢爭論。但老朽直言無隱,不會奉承,不見怪方敢算。”

眾人聞言卻道:“我等止要算的準,並不要奉承,先生正當直言指教。”說罷倪生遂報了八字。真人歸坐,替他寫在紙上,細心推算考究,五行生剋,星宿吉凶,流年行運一一批出,乃對倪生道:“尊造是個極好命,可惜本命誤犯桃花三煞,月建又犯弔客天傷,好命反成壞命。據老朽猜度,尊造吉忽變兇,緣故止怕先生生平做人有兩樣大病,一是孝道有虧,事親之道未盡;一是淫心太熾,漁色之淫難除。有此兩件毛病,將命中福澤都消除盡了。若能乘早改悔,晚景尚有收成。否則悔之無及,大禍臨頭。”

倪生聽了這一番話,止驚的面紅耳赤,閉口無言,良久問道:“從此痛改前非,將來能免大禍否?”

真人道:“天宮最喜人改過,聖賢亦許人自新。前愆晚蓋,自古皆然。猛省回頭,即登彼岸。”倪生道:“從此謹遵台諭,痛改前非。”

隨又有一生張姓,亦求算。真人道:“他做人心術都不壞,命運亦佳。惟月建騰蛇,主其人好訟,善寫呈詞,將無作有,以曲為直,往往顛倒是非,恐於功名有礙。若能悔悟,可卜一命之榮;否則潦倒終身,還缺子嗣。”那張生聞言俯首認罪,願知自悔,願改前非。

其餘眾人見真人算命,能斷出隱惡,也就不敢請算。倪張二人各取出青蚨二百餘文送與真人,真人再三辭謝,二生不肯,然後收下。從此間一日有一二人算命不等,凡來算命者真人必獎其善,懲其惡,用言語勸道。

那一日來了一個兇徒,名喚湯萬青,是個著名地棍,外號兩頭蛇,屢犯官司,曾拘囹圄,遇赦出獄仍不悛改。那日喝的大醉,闖至青陽宮中,一定要真人替他算命。教他報八字月日時辰,他隨口道:“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時。”真人道:“甲子年無此月,這八字是信口亂造,如何能算?”

湯萬青不依,一定要批出命單,越說越不講理,竟要用武。幸虧同來朋黨中有幾個看不過,再三解勸,萬青才罷。臨行說道:“從今後不准你再算命,要不聽話,日後必來打死你這老狗才。”真人毫不動氣,點頭答應。

兇徒既去,崧山與師魯聞之俱抱不平。崧山意欲進城託人往縣主處訴說,要拿萬青懲辦。反是真人攔阻說道:“酒醉之人,何必與校?君子趨吉避凶,我就忍耐一月半月不算命,有何不可?若託人告官,未免量窄,小題大做了。”真人果然從次日起竟不算命。

師魯見真人談命精微,器量寬大,心悅誠服,當面向真人告稟,要拜在門牆以為弟子,學習算命。真人知其意誠,收為弟子,說道:“這命理精微,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領會。況你是仕途中人,學他無益,你止要聽我說話,不久即要際遇,那時我自有妙法傳你。”

師魯聞言唯唯,朝夕來領教些作人道理。只因師魯虛心事師,有分教,片言指點玄中妙,絕世佳人到手中。

要知師魯有何際遇,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