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酷殺者之墓標
八月四日凌晨聖亞奎那以南五公里即將滿月之夜。開朗深邃的星空下,墨西哥的荒野特別顯出它淒涼孤獨之美。這種美,曾經有墨西哥詩人形容為“有如被情人拋棄的美女那種既依依不捨又透著怨恨的可憐表情”。在月光的勾勒下,荒野上其中一株仙人掌的形狀正像那個婀娜多姿卻也混身帶剌的美女。仙人掌近頂部處嵌著兩枚銀幣,反映出淡藍的光華,就如一雙正在流淚的眼睛;仙人掌左右兩根支幹,則像欲與情人作最後擁抱而伸出的手臂。狼男伸出滿布長毛的指爪,撫摸仙人掌的“臉”,不住發出酷似人類語言卻又無去辨別意義的低嚎。赤紅的眼睛泊泊流出淚水。他再也無法忍受,四肢把仙人掌緊緊擁抱著。仙人掌的針葉剌進他的長毛內。狼男的臉瘋狂地廝磨仙人掌表面,在針葉上遺下一叢獸毛。近距離凝視那兩枚代替情人眼睛的銀幣時,他看見的卻是銀幣表面反射出自己的樣貌。他知道自己所失去的已再無法尋回。狼男仰首憤怒地嗥叫。仙人掌在他的擁抱之下粉碎。同時聖亞奎那西側山區波波夫已隱伏在樹林中一整天,仍堅持等待主人到來。女吸血鬼珊翠絲就在他五十公尺之外,正在盡情撫弄一名被綑綁在樹下的赤裸少年。少年已瘦弱蒼白得不像活人,胸部的呼吸起伏十分劇烈。頸動脈上有兩個剛剛結痂不久的圓點狀噬疤,四周的皮膚像浸水太久般皺縮起來。“珊翠絲……放了我吧……”少年斷續地哀求。珊翠絲邪笑著,兩隻吸血獠牙暴露出上唇外。她撥弄著少年的陰部。但少年已沒有足夠血液勃起了。“我不會放過你的……”珊翠絲走到對面另一棵樹下。樹底處擺著一堆不明的東西,以一幅汙穢的床單蓋著。珊翠絲尖長的手指掀起了床單。一座由十九具髑髏頭骨砌成的金字塔:最底層由十具拼成三角狀,色澤已變成全灰;第二層有六具,部份仍連著髮絲;第三層的三具附著已腐壞的耳朵和眼球。“現在只欠最頂的一個。”珊翠絲雙掌捧著少年的臉,吻吻他的額頭。少年竭盡最後的力量驚叫。“你叫吧……”珊翠絲笑著說:“你越恐懼,血液的味道便越美……”少年的叫聲令波波夫身體作出顫震的反射動作,踢動了腳下一顆小石。這微細的聲音並沒有逃過吸血鬼那異常的聽覺。“是誰?”珊翠絲轉頭叫喝,雙手因緊張而發力,瞬間把少年的頸項扭斷。波波夫悚然奔跑,逃出了樹林。他略一回頭。珊翠絲已近在眼前!女吸血鬼的蒼白手掌抓住了波波夫的背項。指甲沒入他黑色的長毛————一條銀線劃過她的手腕。斷腕跌落。波波夫脫險躍開。珊翠絲迅速拾回斷腕,帶著一股血尾巴飛退到十公尺外。站定時,斷腕已重新接合。她動動五根指頭,確定手掌的機能已完全恢復。然後她看見月光下的敵人。拜諾恩依舊穿著黑大衣,左臂吊掛在胸前。右手握著那柄雕刻了惡鬼臉孔的勾鐮刀。刀柄末端連接一條細長的鋼鏈。波波夫喜悅地躍回主人腳下。“辛苦你了,波波夫。”拜諾恩垂首微笑。“你是誰?”珊翠絲咆吼。拜諾恩沒有回答她。他從不跟“獵物”交談——他恐怕自己仍視吸血鬼為人類而不忍下手。拜諾恩拋起勾鐮刀,握住三公尺長的鋼鏈在頭上旋轉揮動,發出令人戰慄的破風聲。珊翠絲高速往拜諾恩奔近。勾鐮刀循弧線軌跡自右至左飛出,斜斬向珊翠絲的頸項。女吸血鬼躍起兩公尺高,閃過彎狀的刀刃。勾鐮刀越過她腳底下,深深砍入沙土中。鋼鏈拉緊成一直線。珊翠絲輕飄飄地以足尖降落在鏈索之上,沿著它再度衝向拜諾恩。拜諾恩右腕巧妙地抖動。鏈索中段由直線化為圈狀,套住了女吸血鬼的左踝!憑著吸血鬼驚人的神經,珊翠絲保持著身體的平衡,雙足著地。她雙腿大張,把重心降下,以防止被拜諾恩的鏈索拉倒。“你的力量也不過如此……”珊翠絲看見拜諾恩無法把自己拉動,展露出自信的微笑。拜諾恩的右腕再次抖動——這次發出的是極強烈的瞬間爆發力量。鏈索的圈套切入女吸血鬼足踝肌肉!由於腿肌斷裂,珊翠絲無法再控制腳掌部份,身體不由自主朝後仰倒。拜諾恩的身體向前方飛起。張開的黑色大衣有如蝠翼。右臂袖口滑出那柄雕刻了基督受難像的銀短劍。珊翠絲以雙臂和右腿的力量彈起,但鋼鏈仍深深套在已露出白骨的左踝上。鏈索一端的勾鐮刀緊釘在地上。她有如一隻無法脫離絲線的風箏,在半空的狂風中掙扎。拜諾恩的短劍瞄準珊翠絲的心臟位置擲出。速度急激如子彈。珊翠絲髮出尖銳的怒吼,身體以高速自轉。鏈索隨著她的猛烈拉扯不斷收緊,像電鋸般割進踝骨,剎那把骨頭完全切斷!脫離了鏈索束縛的珊翠絲往上拔升,僅僅閃過了短劍的攻擊。她以單足著地,又再次跳起,如此單腿彈跳著,三步便立即竄入了樹林。拜諾恩並沒有追擊。他把右手伸往大衣內側。再次露出右掌時,五指間已挾著四柄刃身呈火焰狀的飛刀。拜諾恩身體旋轉。珊翠絲的背影在樹林中即將消失。拜諾恩右臂柔軟地揮出。四條銀色細線迅疾地延伸入森林內。樹林內無聲無息。波波夫卻看出戰鬥已經完結。他疲倦地躍上主人的肩上,蜷伏在那兒休息。拜諾恩蹲下身體,拔出釘在地上的勾鐮刀。他右足踏著鋼鏈,用力地拉動,利用沙土把沾在鏈上的血漬擦去。拜諾恩好整以暇地卷好鏈索,才握著勾鐮刀,慢慢地踏著黑皮靴步入樹林。珊翠絲胸口緊貼著一棵樹。她的雙肩和兩膝被飛刀深深釘在樹木上。她有如低等生物般以本能掙扎,肚皮頻密地與樹身撞擊。然而刀刃緊緊扣在關節之中,她絕對無法逃脫。拜諾恩以憐憫的眼神,瞧著珊翠絲那頭不斷舞動的棕發。他舉起勾鐮刀。“等一等!”珊翠絲的頭頸突然一百八十度旋轉,正對著拜諾恩。他一陣悚然。“不要殺我……放了我,我能夠給你永恆的生命!你不想得到永生嗎?”拜諾恩瞧著她那雙藍色的眼睛。——瑚安娜……“是永生啊!不是聖經說那種死後的永生……是現在就立即可以得到的永恆生命……好嗎?”“你安息吧。”勾鐮刀水平斬出。同時聖亞奎那鎮內貝貢索吸入兩行古柯鹼後,脫去黑皮衣,大字形地躺在床上。他的房間有如迪斯可舞廳。天花板上吊著的銀球緩緩旋轉,把無數方塊狀的七彩反射光投在四面牆壁和地板上。高級音響組合的揚聲器流出佔美.韓特里斯的迷幻結他聲……貝貢索仰視銀球發出的旋轉光華,感覺自己開始飄流在意識的海洋中……古鐵雷斯一向嚴禁部下吸毒。但貝貢索實在無法忍受。他不能從腦海擺脫班達迪斯的慘死狀……貝貢索仍然臥在床上,向上伸出兩臂,意圖抓住浮游的彩色亮光。手指隨著結他節奏抓動。他感到性慾開始上升。他從床上爬起身,凝視貼在床頭的超級名模仙蒂.歌羅馥的海報。他站在床上,整個身體貼在真人原大的海報上。他伸出舌尖,舔向“仙蒂”的唇部。“嗚……”貝貢索發出呻吟聲,急促地解開腰帶和褲檔拉鍊……後方傳出闖入者的異聲。毒品令貝貢索的神經異常敏感。他羞恥地拉起褲子,迅速從枕頭底下抽出點三五七口徑的銀色“沙漠之鷹”自動手槍,轉身指向窗前。貝貢索呆住了。他懷疑目中所見是否古柯鹼造成的幻象。月光清朗的窗前,蹲著一隻他前未見的異獸。依稀像人類的頭顱兩側長著一對又長又尖的大耳朵。紅色的眼睛令貝貢索身體的血液為之凍結。月光勾勒出他猿猴般的身影。身體外緣的長毛有如鋸齒。他從獠牙間發出沙啞的低鳴。像是人類的語言。“你是甚麼?”貝貢索握槍的手在顫抖。異獸舉起五指尖長如刃的右爪。貝貢索想起班達迪斯的屍身。他怒吼,扣動扳機。以色列制的“沙漠之鷹”自動手槍足以用“小鋼砲”來形容,所發射的點三五七英寸馬格林子彈是世上威力最強的手槍彈。第一顆從槍口帶著火花脫射而出。異獸撲前。子彈沒入他腹部,但並未如貝貢索預想般把身體前後貫穿,而是像投進了湖水中的石子般,消失於長毛之內。異獸受到槍彈的衝擊,身體朝後彈去,重重摔在地板上。貝貢索再發兩槍。一彈失準打在異獸前方的地上,另一彈命中他右胸,炸出一蓬獸毛。異獸慘嚎。貝貢索知道傷害了這隻怪物,心神略為穩定了下來,雙手握槍,閉起左目,瞄準向異獸的額頭。異獸伸出右臂。毛茸茸的手臂突然像橡膠般向前延伸成兩公尺長!貝貢索扳機——獸爪托起了貝貢索的雙腕。馬格林子彈把天花板上的銀球打碎。驟降的黑暗令貝貢索短暫失卻視力——除了仍然看見那雙發光的赤紅眼睛。眼睛越變越大。貝貢索全身流汗。他嗅到極強烈的野獸羶氣。“沙漠之鷹”自汗溼的手掌滑下。異獸騎在貝貢索的身上,四爪把他四肢牢牢擒住,緊按在床上。他近距離凝視貝貢索的臉。“嗚……”異獸發出怨恨的叫聲。貝貢索想閉目。但他忍不住仔細審視這張幾乎貼在自己鼻子上的獸臉。——很像人類……好像……“是你!”貝貢索瘋狂地掙扎。手腿肌肉被獸爪扎破了,但他絲毫感覺不到痛楚。“是你!你真的……回來了……不可能的!你已經死了!我們殺死了你!我們比你強!這是不公平的!你已經死了……他媽的……這不公平……上帝啊……”同時阿蘇爾酒吧一個像夜梟般的影子在月亮前出現,飄降而下阿蘇爾酒吧的屋頂。莎爾瑪赤裸的身上只穿著一塊印第安部族花紋的暗紅色披肩。她伏在屋頂上,側頭把左耳則在瓦上。珊安娜在房間內酣睡的聲音,透過樑柱傳遞到瓦片上,微微震動著莎爾瑪的耳膜。她已經確定酒吧內只得瑚安娜一人。莎爾瑪像蜘蛛般在屋頂上以手足迅速爬行,找到緊閉的天窗。她伸出手掌貼在天窗玻璃上。玻璃自掌心處呈現龜裂,裂紋緩緩向外擴張。手掌驀然穿透了厚玻璃。碎片並未墮地而發出聲響,因為都被迅速握進了掌內。碎片剌進了手掌肌膚,但莎爾瑪沒有皺一皺眉。她把玻璃碎片握成粉末狀,撒到屋頂上。手掌再次張開時,傷口已經癒合了。她伸手進天窗的缺口內,把窗鎖悄悄打開。身體像蛇般無聲地自窗戶滑下。同時聖何塞墳場拜諾恩與波波夫同時矯健地躍過墳場外佈滿鏽跡的鐵圍柵。他把珊翠絲的無頭屍身扛在右肩上,右手則揪著她頭顱的長髮,一步一步進入墳地中央。假若左臂復原了便不用如此費勁,拜諾恩心想。終於他找到了要尋索的墓標。他凝視木十字架下的小石板:加伯列.馬拉薩諾.艾斯特拉拜諾恩把珊翠絲的屍首卸在地上,拔出大衣內一柄刃身寬闊得有點像鐵鍬的短刀,開始挖掘墳墓。拜諾恩憑著超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只花了三分鐘便令棺柩暴露出天空下。他把那柄短刀插進了棺蓋邊緣的空隙,運力掀動。棺蓋輕易地被開啟了。一如拜諾恩預料,棺柩內部空空如也。他再次嗅到那股野獸氣味。他伸手進棺柩內側,撫摸木頭上縱橫斑駁的爪痕。“你究竟是甚麼?”艾華利.席甘多神父之日記八月四日凌晨……那個叫尼古拉斯.拜諾恩的男人究竟是甚麼?正常人是不會到聖亞奎那這種地方來的。必定是這裡隱藏的某種東西吸引了他前來。我確信那是十分邪惡的東西。聖亞奎那每一個人都感覺得到。只是沒有人願意談起吧——因為一切都是在半年前古鐵雷斯奇蹟般生存之後開始發生:鎮民晚上常常看見蝙蝠;牧場的羊被噬至腹破腸流而死;十多人相繼神秘失蹤;加伯列姊弟被虐殺……然後是班達迪斯跟阿蘇爾酒吧內那三個人的慘死。桑茲對於流了這麼多血一直沒有說過半句話。他知道了些甚麼?還是他猜到了些甚麼而不敢說?我強烈地感覺到,這一切的源頭都指向堅諾.古鐵雷斯。回想起來,孩童時的堅諾是多麼的可愛,是天父所鍾愛的兒子。但是黑暗對於這個孩子來說實在太吸引了。我無能為力……最後一次看見他時,他那副樣貌我到現在仍深刻記憶著:那彷彿是一張透明,沒有質感的臉,每一個表情都只是純粹臉部的肌肉動作,與情感毫無關連……噢,我的主啊……我認為他已經不是人類了……但假若古鐵雷斯已不是人,他又是甚麼?……更奇異的是:今午從那個拜諾恩的身上,竟然看出某種與古鐵雷斯(我指的是現在的古鐵雷斯)相近的特質。拜諾恩跟古鐵雷斯一樣,正陷身於深沉的黑闇之中;但他同時又有異於古鐵雷斯:他仍然渴望光明…………拜諾恩為甚麼問起加伯列死亡的事情呢?那個可憐的孩子……主啊,何以你要對他如此殘酷?公義何在?原諒我,我的主啊……我知道死後的審判將能昭顯你的大義……可是現世所發生的一切卻教我如此憤怒,令我幾乎失去信心……主啊,讓我祈求一次——祇此一次——讓加伯列能夠討回公義,好嗎?……同時聖亞奎那突然爆發的淒厲電結他聲音響徹整個聖亞奎那鎮,打斷了席甘多神父的日記。神父擲下鳥羽制的墨水筆,小心地把吸墨紙鋪在剛寫的一頁上,然後把厚封皮日記簿閤上,步出教堂之外。鎮內商店和民居紛紛點起燈。整個聖亞奎那驚醒了。正與三名同伴賭撲克的邦薩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拋去手中紙牌,急忙地穿上皮靴,右手握起班達迪斯的左輪手槍,左手提著煤汽燈,與同伴奔出屋外。他想起一件事:整個聖亞奎那鎮只有一支電結他——就在貝貢索的家中!在阿蘇爾酒吧,瑚安娜的睡夢也被電結他聲所劃破。擴音箱的聲量幾乎開至最高限度。六絃彈撥的速度節奏超乎人類的能力;撥絃聲極為爽朗,可以想像彈奏者的指甲又硬又長;其中幾個奇特的和絃,左手四指同時按弦的位置是任何結他樂譜也沒有教授的——因為那些按弦位置之間的距離超越了人類手指的長度。激烈如火焰的結他聲,不是屬於人間的音樂。瑚安娜從中聽到幾個熟悉的調子。悲慘孤獨的音律,掀動了她心底一些快樂的回憶。瑚安娜赤著腳,穿著單薄的睡服奔出房間外。走廊的陰影中,莎爾瑪露出蒼白的半邊臉孔。眼神中透出憤怒。正從聖何塞墳場返回途中的拜諾恩,同樣聽到聖亞奎那的電結他聲音。他右手抱著波波夫,以最高速度在山岩間跳躍。就在聖亞奎那鎮民紛紛一手握著步槍或手槍,另一手提著汽燈或火把走到街上時,電結他聲猝然而止。沒有人能辨別聲音從何而來。邦薩帶著大群人,走到鎮內南部的貝貢索寓所。瑚安娜與席甘多神父跟著前去。到達那座兩層木樓房前。屋子內異常沉靜。只有二樓房間透出燈光。邦薩把汽燈交給旁人,左手把自己腰間的手槍也拔出了。“貝貢索!”邦薩呼喊。沒有回應。——那小子一定是嗑了藥!邦薩這樣安慰自己。他率先衝前,伸腿踢向樓房正門。木門沒有上銷,皮靴輕易把它踹開了。邦薩緊張地把雙槍指向門內。樓下黑暗的廳堂空無一人。邦薩十分熟悉好友貝貢索家中的佈置。他飛快地奔向通往二樓的木階梯。另外四名手握提燈及手槍的鎮民也一湧而入。邦薩衝上了階梯時,瞧見貝貢索房間門戶打開了。內裡透出亮光。邦薩混身冒汗,一步一步走近房門。其他四人則在走廊上守護。邦薩閃到門旁牆壁,悄悄把右眼探向門口,視察房間內的情況。“Diosmio!(我的天啊!)”邦薩發出不可置信的驚悸呼喊。屋外的瑚安娜被邦薩的喊聲嚇得一陣哆嗦。拜諾恩同時到達鎮中央的廣場。鎮長桑茲一揮手號令,十餘名鎮警立即舉起步槍和霰彈槍指向拜諾恩,把他團團包圍。拜諾恩環視四周:桑茲、鎮警以至外圍一個個手握著火把的男女鎮民,全部露出敵視的眼神。“你剛才到哪兒去?”桑茲質問。“假如沒有合理的解釋,我便要立即拘捕你!”“又有人被殺了嗎?”拜諾恩問。“在哪裡?我要去看看。”桑茲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憤怒地從一名鎮警手中搶過一柄步槍,瞄準拜諾恩:“把身上所有武器繳出!蹲下!”拜諾恩無法忍受了。他褐色的眼睛直視桑茲雙目。桑茲的眼神漸漸變得迷惘。步槍垂了下來。拜諾恩的催眠力,完全壓制了這個意志軟弱的男人。“把槍收起來……”桑茲隨著拜諾恩的無言暗示而發出夢囈般的命令。“我們到那邊去看看……”在鎮警開始下,眾人扺達了貝貢索的寓所外。拜諾恩很高興看見瑚安娜和席甘多神父仍然安全,卻瞧見四名男子正蹲在一邊一起嘔吐。邦薩坐在沙地上,臉色蒼白無比,眼神渙散。“發生了甚麼事情?”拜諾恩脫下了桑茲的外衣——桑茲毫無抗拒的反應令鎮民十分吃驚——披在瑚安娜肩上。“不知道。”席甘多神父緊張地握著胸前的十字架。“你跟我上去看看好嗎?”拜諾恩點點頭,摻扶著老神父進入漆黑的屋內。貝貢索房間的情景令拜諾恩也不禁打了個冷顫。神父則似乎早已預知了一切,並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貝貢索屍身以頭髮吊在天花板的掛勾上,緩緩旋轉——那隻掛勾原本是用以安裝閃光銀球。貝貢索整個下顎,連同喉部和前胸的皮膚被撕下來了。眼球被燒焦了。垂下的手腿軟得不像話——關節全被折斷了。白沫仍然在貝貢索的鼻孔冒出。看來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吸入過量毒品。床頭一個空膠袋裡殘餘著古柯鹼粉末。拜諾恩的視線轉向屍首後的牆壁。上面用鮮血寫著一行大字:Todoslostraficantesdedrogasdebenmorir!句子末後還有一個奇異的血爪印。指爪呈極細長的形狀。隱約可辨每隻手指都有四節,尖端的爪甲長如利刃。“這句話是甚麼意思?”拜諾恩問神父。“所有毒販都要死!”在鎮民口耳相傳下,不久每個人都知道了貝貢索房間內的慘狀,跟牆上那一行血字。大部份人都沉默下來。他們都有替古鐵雷斯工作。——“毒販”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內呢?聖亞奎那籠罩在一股無聲的恐怖中。拜諾恩和神父回到了屋外,瑚安娜急步走向拜諾恩。“是不是加伯列?”瑚安娜哭著問他。“是他乾的嗎?我知道……是他的結他聲……我的結他也是他教的……是他嗎?尼古拉斯,告訴我!”拜諾恩實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是因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答案對這個女孩來說太殘酷了。“加伯列……他仍然活著……”瑚安娜卻已從拜諾恩的眼神中找到解答。“他在哪兒……”拜諾恩正在思索要如何安慰她,冷不防邦薩從後面撲了過來,左手抓住他的後領,右手握著班達迪斯手槍,把槍口貼在拜諾恩的太陽穴上。“是你!你殺死了貝貢索!殺死了班達迪斯!”邦薩瘋狂地怒嚎。四周的鎮民也開始對拜諾恩作出咒罵。“還我的孩子來!”一名中年婦人哭著揮舞手上的火把。拜諾恩知道,她的兒子就是被珊翠絲殺死的那個少年。拜諾恩能夠隨時折斷邦薩的雙臂。但他不想進一步剌激鎮民的情緒。“不是我乾的。”拜諾恩冷靜地回答。“那麼你剛才在哪兒?”邦薩把手槍的撞針扳後。“班達迪斯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到來的時候!今晚又是貝貢索——”拜諾恩以常人肉眼看不見的手法奪去了手槍,拋到地上,伸出右掌按住邦薩的腦袋上。拜諾恩像觀看主觀鏡頭拍攝的電影般,看見了邦薩那可怖的回憶:……在牧場的木屋裡…………邦薩的視線正對著正被班達迪斯強暴的年青女人——焦點落在她傷疤滿布的乳房上…………邦薩的視線轉過另一邊…………貝貢索用手指拈著一根被割斷的舌頭,在一名手腳被縛的青年眼前幌來幌去——青年口中不斷在流血,發出悽啞的叫聲…………青年的眼睛直盯向邦薩……目中憤怒地燃燒著火焰……那眼神中只有一句話:“我要復仇!即使墮進了地獄,我也要爬回來!這是不可原諒的事!”拜諾恩無法再抵受。他猛力把邦薩推開。一種欲嘔的感覺。他恨不得就像對付吸血鬼般,立即用勾鐮刀把邦薩的頭顱割下來。“你還不明白嗎?”拜諾恩指著仰躺在地上一臉惶惑的邦薩。“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嗎?班達迪斯、貝貢索和你!下一個就是你!及早挑選自己的墓穴吧!”同時聖亞奎那以南的茺野穿著貝貢索的黑皮衣和牛仔褲的狼男,倚在仙人掌旁,彈奏掛在身前的電結他。結他並沒有接上擴音箱,鋼絃線只能發出鈍啞低沉的顫音。狼男從喉間發出輕輕嗄叫:“嗚……也……”拼合起來好像在呼叫一個名字:瑚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