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

剛才,我還滔滔不絕地與喬談話;現在,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困惑。我希望自己發瘋,卻做不到,因為心裡太害怕了。我不知道這一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我反覆地對自己說:你一定要把它的來龍去脈想想清楚。於是,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寫了下來,以便理清思路。

我與喬·麥克斯溫從高中時代開始,就是朋友。我們住在同一幢大樓裡,又一直在克魯格的機器工場一道工作,直到喬參了軍,我加入了海軍陸戰隊,才算分手。儘管分離,我們仍書信不斷,一旦重返故鄉,決定還是要到同一個單位去工作。

戰爭一結束,特恩布爾聯合企業——一家龐大的塑料工廠(你也許已經有所耳聞了吧)——就在本鎮的近郊開張了。這家企業的工資很高,於是我們決定去了解一下,是不是能在那裡找到活兒幹。我倆都立刻找到了職業。我現在想起來啦,一切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我在開始敘述之前,最好還是先提一提愛格尼絲·斯萊特。喬是為了愛綺①才決定到特恩布爾企業去工作的。戰前,她就是喬的女友;喬戰後歸來,兩人開始認真考慮他們的關係問題。喬相信他到特恩布爾企業去工作是明智之舉,因為大筆的金錢會使他和愛絝的婚事更為一帆風順。

我被安排在船舶車間工作,那可並不是很理想的差使,但是喬的工作卻比我還要差勁。他被送上了管理X機器②的崗位。特恩布爾有許多被稱為“裝配工”的大型機器,其中最大的一台,就是X機器。我永遠也無法告訴你,這台X“裝配工”到底裝配些什麼玩意兒。我猜想,大概總是裝配某一種塑料吧。不管它到底生產的是什麼,人們總是把它的產品送到別的工廠中去進行再生產。X機器的操作人員所知道的一切,只是:他們在一台高達7層樓的全封閉式的機器上工作,它的每一層地板上都環繞著狹窄的人行過道。剛一上班,喬就憎惡這台機器。

①愛綺--愛格尼斯·斯萊特的愛稱。

②X機器--一台怪異的機器,是整個故事的象徵。它象徵著未來社會里,機器統治了世界,給人類心靈投下的不可抹去的陰影。

“這個叫做X的玩意兒,”上班第一天的傍晚,我們驅車回家的路上,喬這麼對我說。“簡直是個魔鬼。他們把我安排在第3層上工作,工作室是一間用玻璃牆隔開的小屋,面前是一塊儀器的操縱刻度盤。不到10分鐘,人們就教會了我如何工作——我所要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完成幾個動作而已。這台機器是全自動的。”

喬是一個愛動腦筋的小夥子,喜歡研究問題,尋找答案。這台X機器的個性聽起來與喬的性格完全南轅北轍。“喬,你到底幹些什麼工作呢?”我問。

“嘿,”他說。“艾爾,聽我說吧!早上8點,我走進那間小小的鴿子籠式的辦公室。8:10,我伸手把N號轉盤撥到40;8:20,我按一下標有Q字符號的按鈕;8:23,我把N號轉盤撥回零;8:31,我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隻油壺,朝刻度盤底部的小洞裡往下灌兩滴油——只要兩滴就夠啦!8:46,我繞過機器,把槓桿朝自己的方向拉一下;8:47,我又把它推回原處;8:53,我再按一下標有Q字符號的按鈕;8:59,我把N號轉盤撥到10,握住它,停1秒鐘,再把它轉回來。這時候,9點鐘到了。我就得準備把整個過程又從頭重演一遍。

“整個從頭再來一遍?”

“一切全都是老一套。”喬回答說。“每一個小時都這樣週而復始,直到中午。中午,我有一個小時吃午飯的時間;然後,我又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如此這般幹到五點。”他長嘆一聲。“這就是我的新職業。”

“喬,”我問。“你操作的時候,這台機器的內部發生一些什麼變化?”

“艾爾,就我目前所瞭解的,”喬說。“毫無變化。”

“那麼,這台機器是幹什麼用的呢?”

“我要是知道可就好啦!他們沒有告訴我。”

“你難道連機內任何聲音也沒有聽見嗎?——我指的是你撥轉盤和摁按鈕的時候,就什麼也聽不見嗎?”

喬搖搖頭:“什麼也聽不見,艾爾。”

我無法理解這一切。“喬,這事兒可真有點兒蹊蹺。”我說。

“我也正是這麼想的。”喬說。“我們這兒確實一點兒也不像過去在克魯格工場裡的情景。”

他似乎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談下去了,於是我也就不再繼續提問。我對他談了一些我的工作情況——我整天從早到晚澆灌船舶的模型。我,堂堂一名技師,居然只能幹澆灌船模的活兒。

那天晚上,喬和愛綺準備上電影院,途經我家門口,停留了片刻。愛綺並不太漂亮,卻具有某種動人的魅力——這裡,我並不是指她的形像。我猜,這魅力來自於她的幹勁與活力,你也可以把這種於勁與活力稱之為遠大的志向。她永遠向著生活進擊。

今兒晚上,愛綺真是生氣勃勃,容光煥發。她看上去打扮人時——身穿紅上衣,映襯著黑黑的頭髮。她感到很自鳴得意。“喬老是對我談他的工作,艾爾。”她對我說。“這工作聽上去倒還相當不錯哩。”

愛綺是從哪裡得出這個結論的?喬好像大惑不解。

“我認為,”愛綺說。“特恩布爾這樣的一家大企業,會給你們這些小夥子提供很好的機會。在這種大單位裡,你們大有得到提升的機會。”

“得了,得了!”喬說。“你要是呆上5年,人們只會給你更多的轉盤,讓你去轉。”

“愛綺,使我們感到煩惱的,”我說。“是我們不知道特恩布爾企業到底生產什麼產品。我們只知道它生產某一種塑料。”

“如今,好像一切都成了秘密。”喬說。“簡直比大戰期間還要世風日下。今天晚上,我讀了《信使報》上刊登的一個剛剛通過的提案——它叫什麼來著?”

“查蘭多—考林德—溫戈—丸基議案。”愛綺說——凡是這類事情,愛綺都知道。她很敏感。

“嗯,”喬說。“根據這條新法律,軍方可以接收為國防所需要的任何企業,也許特恩布爾企業與軍方還有什麼瓜葛哩!我一直這麼在考慮。”

“很有可能。”我說。

“我可不管你們倆談的這些事。”愛綺說。“我想,喬,你將會喜歡這家企業的。艾爾,你也會……”

啊,正像我所說的那樣,愛綺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姑娘,然而這回她可不靈了。1個星期以後,我覺得喬的情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低落。早晨,我們驅車上班。他幾乎一言不發;傍晚,我們驅車回家,他還是一言不發。X機器似乎始終佔據著他的整個心靈。更有甚者,第2個星期過完,他的情緒更為低落。第3個星期以後,我決定把他的那塊“心病”去掉。

“喬,”我說。“你到底怎麼啦?你已經變得不像你自己啦,喬!”

“我嗎?我什麼事兒也沒有。”

“喬,”我說。“把一切告訴我。你為了那台X機器而感到苦惱,對嗎?”

他沉默了1~2分鐘,然後說:“嗯,我想是的,確實是為了X機器!我成天坐在那兒,按電鈕,撥轉盤,用油壺加油,整天這麼幹。艾爾,我只是整台機器上的一根槓桿而已。這台機器連一點兒噪音也沒有,不會轉動;據我所知,甚至也許什麼產品也不生產。它又是如此之大,整整有7層樓那麼高。”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極為古怪的神色,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那還不算數,”喬說。“還有別的方面哩!你還記得過去在克魯格工場的日子嗎!那裡,我們有貨真價實的機器,機器上有轉動的輪子,曲柄,皮帶,滑輪——各種各樣的部件。它們都是真正的機器,會轉動,發出響聲,生產出機械另件。你看得見勞動的成果,也知道自己站在機器的哪一邊。機器壞了,你可以加以修復。你打開開關,它就轉動;關上開關,它就停車。”

喬頓了頓,接著慢慢地說:“而在這台X機器上工作,我卻什麼也不知道。它是全密封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我只是坐在那間小小的鴿子籠式的玻璃小屋子裡,照別人教我的去做而已;還有100來個小夥子,處境也與我差不多。即使機器出了毛病,我也永遠不會知道。我只是在那裡不斷地做著機械的動作——呸!艾爾,我不再是一個操縱機器的人,卻成了那台混帳機器的一個組成部份——我只是它的一根槓桿罷了。”他瞧了瞧我說:“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喬,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的話,”我說。“我認為你最好還是離開這家企業,越快越好。你為什麼不退職呢,喬?”

“不行啊!”他輕聲地說。“事情可沒有那麼簡單。”

我一時沒有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但是馬上就聯想到了愛綺。過後,喬告訴我,他曾經試圖向愛綺解釋一切,卻無法講清。那是在喬向我傾訴了自己對於X機器的感受之後的一個夜晚,他與愛絝進行了一場談話。據喬自己說,他們的談話經過如下:

“愛絝!”喬說。“我一直在想,要是咱們把每星期見面的次數從6個晚上減到2個晚上,也許會更好一些。”

女人的脾氣嘛,你也是知道的。她誤會了,對他冷若冰霜。

“喬,那麼,”她說。“當然——當然可以,只要你想這麼辦。”

“這麼做,只是因為我的心裡擱著一樁煩人的事情。”喬說。“它佔據了我的心靈,為了擺脫這種煩惱。我要找件別的事情乾乾。”

“喬,如果你覺得更喜歡晚上在家裡消磨時光的話,”愛綺說,“那麼,我是絕對不會勸阻你的。”

“愛綺,”喬說。“我希望能夠把話解釋清楚。不過,我不得不做件什麼事情,好讓我的思緒從特恩布爾的企業上轉移開來,所以我才進行這項發明——這是一件我反覆考慮過的事情。我認為我能把它發明出來,但是需要時間。只要花一段時間就夠了,愛綺。”

她似乎很喜歡“發明”這個念頭。喬事後告訴我說:一切都很順利,但是,當她開始提問的時候,他卻不予置答。這使她變得比以前更加疑神疑鬼了。女人的脾氣嘛,你也是知道的。有種女人就是喜歡事事都插一手;於是,某一天晚上,愛綺和喬發生了矛盾。

起先,喬連對我都沒有提起過他的發明。大約到了進入特恩布爾企業的第2個月中旬,他的精神狀態開始明顯好轉。開始,我還只以為他逐步適應了環境;然而,接著就發現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上班的路上,他會吹著口哨鑽進汽車,一路上又是交談,又是開玩笑;晚上,也同樣如此。他越來越像過去的喬啦!

一天晚上,終於真相大白了。喬的臉上流露出神秘的表情,吹吹口哨,詭秘地笑笑,比什麼時候都更為興高彩烈。我們驅車開到他的家門口,他說:“艾爾,有空嗎?進屋吧,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我認為它奇妙無比!”

它到底怎麼個奇妙無比?——我怎麼也想像不出來。

我們走進喬的家,發現他的母親正在等他一起吃晚飯。“艾爾,”她對我說。“你也捲到這樁傻事裡面去了嗎?”

“什麼傻事?”我開始問;喬卻早已經走到地下室裡去了,大聲呼喚我。

“我從來也沒有聽見過有這種傻事。”喬的媽媽說。

我跟著喬往下走到了一個車間。這個車間是我們倆高中時代動手建成的。我們有好多好多儀器都是花錢買的,我們的錢是靠當報童和星期六到AP工廠做零工掙來的。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車間。不過,我們從戰爭中歸來以後,卻很少再下樓到這個車間裡來了;因此,我往下走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忘卻了它的模樣。其實,我最期望的是——啊,我覺得我自己說不上來到底期望些什麼,但肯定不是我所看到的那個玩意兒。

“瞧吧,”喬自豪地說。“你覺得它怎麼樣?”

也許,我不能算是全世界英語掌握得最好的人,但大多數場合之下我還都能用英語來表達自己的思想。這一回,我卻找不到一個詞來描繪面前的那個玩意兒。

地板的中央,一大堆木塊上,矗立著一台機器,大約8英尺見方,高達4英尺。機器上有許許多多儀器,這是我所見到的外貌最為複雜的一台機器。輪子、輪牙、齒輪、曲柄、滑輪、活塞、傳動帶、搬運杆、燈泡、撥號盤、按鈕、閥門、開關——一切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支汽笛。

這台機器的部件之多,我簡直無法加以描繪。一個技工也許會對這種機器夢寐以求。

我站著觀察機器,暗自揣測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突然,喬往工作台上按了一下電鈕。機器一旁的2只輪子開始轉動,慢慢聚集動量。一根金屬手臂從一邊伸出去,伸到另一頭,抓起幾片焊片,又縮了回去。一盞綠燈閃爍,接著一盞紅燈,也閃閃發光。喬走過去,撥了一下某個轉盤,機器開始越轉越快,發出聲震屋宇的噪聲。汽笛響了。機器的中央伸出一根梭子上下穿梭,又有一支塗上潤滑油的機軸插入機器,從另一頭穿了出來,轉動了兩次,又縮回原處。一盞藍燈閃閃爍爍,我身旁的刻度盤上有一根指針開始朝某個紅色的刻度轉去。這台機器是我生平所見過的最為可怕的玩意兒。

“喬,”我說。“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他瞧了我一眼。這眼光告訴我,他認為我有一個船舶車間職員的頭腦。“這是一個秘密。”他說著,咧嘴一笑。

“一個秘密?”

“一點兒不假。”喬說著,哈哈大笑。“不,艾爾,它不是什麼秘密。我只是對人們這麼說說罷了——你一定記得,咱們曾經談到過,如今好像一切都成了秘密——就像X機器一樣。然而,這台機器是什麼秘密也沒有——這台機器確實什麼秘密都沒有,它不過是一台機器而已!”

“那又是什麼種類的機器呢?喬?”

“見鬼去吧!”喬說。“只是一台複雜的舊機器罷了。”

“對,喬,”我耐心地說。“我知道它是複雜的,但它到底有些什麼用處呢?”

“用處?它什麼用處也沒有——它只是會轉動。這就是它所有的用處,它只是轉動而已。”我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喬又接著說:“你們這些人都怎麼啦?媽媽、你,還有鄰居赫布,所有你們這些人都問它有什麼用處?其實它什麼用處也沒有,它只是一台會轉動的機器。我的機器。我是它的主人——艾爾,這台機器可不能指揮我!”

這時候,我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兒理解他的意思了,就又問了他幾個問題。不一會兒,我差不多與從前一樣又給鬧糊塗了。現在,我想我懂了——喬對X機器的態度——或者更確切地說,X機器迫使他採取這一態度——使他希圖製造一台能夠由他自己支配控制的機器。這項秘密工程只是一場惡作劇式的玩笑。啊,這時我又吃不準到底是不是這樣了,於是這時我就離開了喬——他正站在那裡瞧著機器,就像一個自豪的父親。

出門的路上,我與正好走進來的愛綺撞了個滿懷。“艾爾,你看見那台機器了嗎?”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它到底是什麼玩意兒,艾爾?”

“愛綺,”我說。“我覺得你是一個敏感的姑娘。”

她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嚴峻的神色:“艾爾,告訴我吧!”

這句話有點兒使我陷入了瘋狂。“愛綺,那是一個秘密。”我說。“除了喬告訴我的之外,我什麼也不能說。這是一台會運轉的機器。”

她搖搖頭,走進屋子。我心中暗忖:好吧,事情就是這樣了。我出門鑽進汽車,沿著大街往下驅車回家。

消息洩漏出去的時候,種種麻煩尚未發生。你也明白帕克塞德這種規模的小城市,一有新聞,就會傳遍全城。也許是由於喬的媽媽把這事情告訴了幾位朋友,他們來看了機器;也許是因為特恩布爾企業的幾個小夥子對之有所風聞,不管怎麼樣,消息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人們經過喬的屋子,就會停下來看看。喬又瞭解到帕克塞德《信使報》的一位記者要前來訪問他和他的機器。

我不清楚當時喬是否知道來人是一位記者。從早到晚,有無數的人在喬的門口停下,進來參觀。十有八九,喬不會知道來人是記者。記者問了他大量的問題,喬給了他一個一成不變的回答:“這是機密。”他這麼說,是為了惡作劇開玩笑。“這只是我業餘時間製造的一台機器——一台會運轉的機器。”他也小心翼翼地試圖說清楚自己對於這台機器的看法。

我猜,記者對喬的回答不會滿意。他自己添油加醋地編造了一番,寫出了《信使報》的頭版頭條報道:

何為原子偉力?它是個秘密!

在這個標題下,我們隨著記者先生來到了鎮中:

約瑟夫·麥克斯溫,家住本城帕克塞德第378街。他的地下室裡有一

樣非同小可的東西,也許能夠揭開現代科學的新篇章。它是一台機器——

然而,又是哪一種類型的機器呢?麥克斯溫未予置答。他只承認那是一台

會“運轉”的神秘機器,記者希望橡樹嶺和漢福德的學生們最好小心自己

頭上的學術桂冠。要是帕克塞德鎮上的喬·麥克斯溫沒有一台原子能的機

器,我就是威廉·L·勞倫斯。他為自己的新奇發明所作出的姿態,更加

證實了這一點。麥克斯溫一直致力於他的發明,目的是……

這就是我所要講的那段故事——這傢伙繼續往下大約寫了12個自然段。這篇報道附有一張喬的照片,它是從一大堆檔案裡被髮掘出來的——一張喬初中時代的畢業照。報道里甚至還提到了我——說我參與和喬一道製造這台原子能機器,云云。

下面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這篇報道猶如一場燎原大火的導火線,當晚,無線電通訊就將這一新聞播發出去了。次日早晨,全國家家報紙都刊載了它。《小鎮的發明家也許掌握著通向宇宙的鑰匙》——紐約一家報紙評論。《“救命!”原子在呼救!》——另一家報紙驚呼。如果你事前提醒,說可能會出現這種局面,我準會說你是個瘋子。

晚上9點光景,喬打電話給我。“艾爾!”他說。“你知道這事兒了嗎……?”

“嗯,”我回答。“電台廣播了。”

“我沒有時間收聽廣播。”喬說。“自從《信使報》刊登了那篇報道之後,我的電話機鈴聲就一直沒有斷過。甚至市長也來了電話。艾爾,我真要瘋了——這個笨蛋記者怎麼會幹出這種蠢事來的呢?”

“喬,”我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你造機器是為了開玩笑!也許,他還認為自己搶到了一則重要的新聞哩!”

“嗯”,他說。“老兄!我試圖告訴他們,一切都是誤會——記者們不斷來訪,向我提問——但是他們卻不聽我的解釋。他們問了我許多聞所未聞的問題。我告訴他們我聽不懂這些問題,他們反而以為是我在故弄玄虛。等一等,艾爾——門口又來了一個送電報的小夥子,我已經收到了32份電報啦”。

“你準備要幹什麼,喬?”我問他。

“我也不知道。”他說。“每次我一開口說話,他們就用更多的話堵住我的嘴巴。我不能——艾爾,明天早上請打電話給我。”

事情並不像他講的那麼容易。第2天早晨8點鐘光景,我兩次打電話給他,但是全都佔線。最後,我不得不出發去上班了。於是,我驅車沿街朝上駛往喬的住處,心想能順路帶他一塊兒去上班。這是一個多妙的主意啊!我把汽車儘量開近喬的住宅,但是他的家門口停著許多輛汽車,屋前的門廊也被一小群人團團圍住。我下了汽車,走過去。

“您是哪家報紙的?”我身旁的一個人問。

我注意到有一半男人都揹著照相機,還有一些女人也揹著照相機。那裡,各家報紙都擺出了最強的記者陣容。記者們都是奉命來自各大城市。“我是喬的朋友。”我告訴了對方。唉,這樣做太不明智了。

“你是喬·麥克斯溫的朋友?”他大叫一聲。“嘿,諸位!”

他們把我團團圍住,問了上百個問題:麥克斯溫眼下在哪裡?他是怎麼造出這台機器的?據說他只要用兩滴水就能啟動一艘戰艦,這是真的嗎?他的老闆真地為了得到1/4的利息,而付給了他300萬現款嗎?您瞭解這一切有多久了?……我儘可能地應付了他們一番,然後轉身跑向汽車,跳了進去,開到8條大街以外,走進一家醫藥商店,閃入店裡的公用電話亭。喬的電話仍然佔線。過了5分鐘,我又試了一次。倒楣,又沒有接通。我又打了3次。第4次才接通了電話。

喬的聲音十分疲倦。“喂,”這聲音簡直就像是嗥叫。

“我是艾爾,我來到你的屋外,但是……”

“我知道你來過。當時我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了你。艾爾,我一夜也沒閤眼。現在你在哪兒?”

我把地點告訴了他。“我爭取上你那兒去。”他說。“你留在原地等我。”

我把電話掛斷,走過去,坐到蘇打噴泉①旁邊。無線電裡播出一支舞曲,突然,樂聲中斷,一個播音員開始廣播——

①蘇打噴泉——未來的藥店裡裝設的一種噴射蘇打水的噴泉,這是作者的想像。

“紐約——帕克塞德特別公告:”播音員說。“約瑟夫·麥克斯溫據說發明了當今原子時代第一台真正的原子能機器。值此舉國歡呼他的機智靈巧、博學多才之際,帕克塞德的首腦人物們獲悉,軍方將對麥克斯溫工程進行刻不容緩的調查。以研製原子彈工程聞名於世的喬治·P·特里克斯中校,已經乘專機飛往帕克塞德。他的副官們隨同前往。這……”

“軍方!”我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那個配製蘇打水的營業員打了個阿欠。“它發生了。”他說。

“哼,他們出於自己……”頓時,我閉上了嘴巴,傾聽下面的新聞廣播。

“……根據查蘭多—考林德—溫戈—丸基議案的條款,”播音員說。“軍方有權調查任何他們認為是有害於國防的工程。可能,年輕的麥克斯溫的機器將變成一項政府的工程。”

“政府的工程!”我無法相信這一切,搖了搖頭。

“還有什麼別的?”配製蘇打的營業員說。“您知道,這是用原子來騙人的把戲。”

“……今天上午的參議院議席上,”無線電台嗡嗡作響,繼續播音。“伯奇·富爾薩姆參議員聲稱,他將提出一項提案:提取100萬美元,以撥充守衛這一國家最新式武器所需的款項。眾議院裡,海登·克拉特徹眾議員又提出一項議案,也要求撥出一百萬美元資金,以發展國家的安全防務力量。‘我們必須不惜代價保住這一秘密。’克拉特徹眾議員於今天上午向記者發表談話說。‘必須在民主世界的發源地,牢牢地保住這一秘密。’”

“什麼玩意兒……”我又打住話頭,繼續所下去。

“……至今,還沒有用於擴建麥克斯溫的機器的撥款。一位拒絕披露姓名的參議員起草了一份議案,可能於下月提出。但是他又補充說:‘我們不想急於卷人這一事件。’喬的發明,影響至為深遠。好萊塢——好幾家制片公司爭取買到拍攝麥克斯溫生平事蹟的優先製片權。紐約——斯達特出版公司宣佈,計劃出版一本關於原子能機器時代的故事,名曰《這就是它》。帕克塞德——今天早上,E。R。里斯科市長宣佈他將請求市政委員會撥款37000美元,建立一座塑像,以紀念年輕的發明家的父親——阿道夫·麥克斯溫。老麥克斯溫陣亡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塑像上,他將身穿戎裝,懷裡抱著尚是嬰孩的兒子。嬰孩的兩隻拳頭中,都緊緊地各捏著一顆整粒的原子。”

我簡直懷疑自己此刻到底是不是真地坐在蘇打噴泉的邊上。

“……本台,”播音員繼續說。“今天早上多次爭取買下麥克斯溫的廣播專利權,卻只是成功地從這位發明家的母親口中得到了一句轉達的話——‘我知道約瑟夫正在地下室裡忙乎哩。’麥克斯溫太太這麼說。”

一個婦女走進藥店,坐到我身邊。“喂,艾爾,”她用一種發自喉嚨深處的聲音說:“咱們到外面去一下吧。”我跳了起來,神經頓時大為緊張。“喬,”我說。“你穿了這身漂亮女裝,想幹什麼?”我瞅了一眼他的大花帽子,女式衣服,還有毛皮領的大衣,問。“你是怎麼出來的?”

“我穿上媽媽的衣服,從後門走進隔壁鄰居赫布的家裡,”喬解釋說。“然後,我從他家的前門走了出來。我猜,人們把我當成赫布的母親了。讓咱們離開這兒吧。”

我動手要付賬單,才想起自己剛才原來什麼飲料也沒有買。我們走出門去,鑽進汽車。我踩動油門,一剎那間,看見有個姑娘正在橫穿馬路。“喬,等一等!”我說,“對面那位姑娘,不正是愛綺嗎?”

“對。”喬說罷,鑽出汽車,穿過大街,活像一頭公兔。我緊緊跟著他.以便萬一需要,可以幫腔解釋。

他們見面了。愛綺推開喬,自顧自朝前走去。喬凝視著她的背影,趕上去,想抓住她的胳膊。“愛綺,只要給我一個機會,我就可以向你解釋一切。”他說。

愛綺轉過身來,搧了喬一個耳光。

“愛綺,請你……”

“請!”她說“喬·麥克斯溫,你居然會想對我做出這種事情來!!”

“什麼‘這種事情’?”

“就是你的那個打算!想一想吧!你一直在製造這台原子機器,卻一點兒風聲也不對我透!我永遠……”

“愛綺,那可不是……”

“喬·麥克斯溫,你的的確確是個最最下賤、最最卑鄙的人……”

一群人開始圍上來。畢竟,一個小夥子穿著女人的衣服在大街上與一個姑娘吵嘴——這種事情是稀奇罕見的。同時,也很少能聽到一個姑娘會像愛綺這麼兇狠地說話。

喬站著聽訓。然後,他似乎明白了,解釋完全是徒然。這時候,有人大叫一聲:“這位就是原子能先生——麥克斯溫!”話音剛落,我和喬連忙猛然衝過大街,來到汽車前面,跳了進去,飛快地開走了。我回頭看了看;但是,愛綺卻甚至連看也不朝我們看一眼。

我駕駛著汽車,喬只是一個勁兒地坐著不動。過了一會兒,他脫下插花帽子,拉開衣服的拉鍊,扔到汽車的後座上。他坐在座位上,只穿一條短褲。“艾爾,你看!”過了一會兒,他說。“要是我真地發明了一台原子能機器,倒反而一定不會有人相信了。”

“嗯,”我說。“到了這會兒,我一切都準備相信。”我把汽車開出小鎮,朝雪松山城駛去,那是一個離開帕克塞德大約15英里的小鎮。路上,我在一家百貨商店門口停了停車,喬買了一條工裝褲。他身邊帶了錢包,真是幸運。但是,他還是一聲不吭——光是閉上雙目,坐在那裡。

我驅車開出35英里之後,喬才開口說:“艾爾,我想應該再做一次嘗試。咱們在下一個汽車修理鋪停一下吧。”到了下一個汽車修理鋪,我們停車了。喬走進修理鋪,打電話找帕克塞德《信使報》社的編輯。他接通了。“我是喬·麥克斯溫。”他說。接著,臉色就變得陰沉了。他離開電話機,轉身瞧著我。“編輯掛斷了電話,他不相信這是我本人。他問我是不是想要欺騙他。”

“天哪!”我說。“你想試一下嗎?”

“不了,咱們回去吧,我會叫他們聽我的話的。”

我們正準備走出汽車鋪,有一個專管打氣泵的小夥子說:“麥克斯溫先生,您能給我籤一個名嗎?”

“不行,我不籤。”喬厲聲地說。“讓我一個人安靜安靜吧!”

我這是頭一回聽見喬以如此粗魯的態度對待一個小夥子。我心中暗想;小夥子,是機器事件才使他變成這種態度的!我們緩緩驅車回家,一路上喬只說了一句說:“我猜不透愛絝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他說。

我們準是10點到10點半之間離開帕克塞德的醫藥商店的;而現在,我的手錶差不多已經指著兩點了。我驅車折向帕克塞德大街,一面揣測著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不久的將來,事情就要揭曉了。

遠處,我們的大樓裡好像發生了什麼變故。起先,我還以為圍住喬的屋子的人群還沒有散開;但是,這回我卻錯了。要是當時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準會掉轉車頭,拼命駕車,一直開到離開小鎮100英里以外的地方才停下來。但是,我當時卻什麼也不知道,於是還是繼續開車前進。汽車開近一些以後,我們就看見有人樹起了一道柵欄——也許是一塊路牌——擋住我們的去路。柵欄上有一紙佈告。開始,我們還不相信它哩。上面寫著:軍事禁區——閒人免進。

一位憲兵頭目,帶著手槍和警棍,走過來,到了汽車跟前說:“你們到這兒來,想幹什麼?”

“我住在這兒。”喬說。“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

“你叫什麼名宇?”憲兵一面問,一面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名單。

“我叫麥克斯溫。這位是艾爾·尼勒斯。”

憲兵仔細地觀察了喬一番,又飛快地瞥了我一眼。“讓我檢查一下你們的證件——你們兩位的身份證。”

我們掏出皮夾,出示了駕駛執照、退伍證書、身份證明以及影印的文件,還有特恩布爾企業的工作證。

“嗯,”他說罷,又稍微查對了一下名單,才說:“我想你們確定沒有騙人。麥克斯溫,您最好回自己的家裡去。尼勒斯,您也去。中校想見你們——見見你們兩位。”

他不讓我們的汽車開進去,於是我們下車步行。“艾爾,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喬問。“咱們真是走在帕克塞德的大街上嗎?”

我忙於觀察喬的家門口發生的種種變故,無暇回答他的問話。3輛軍用卡車停在喬的家門口,一隊憲兵侍立門外四周。他們看上去一副公事在身的樣子。其中有個憲兵正往門前的走廊上釘一塊牌子,上書:絕密禁區。我們走上前去,另外一名憲兵迎了上來。

“證件!”他咆哮一聲。

我們和剛才一樣,又向憲兵出示了證件。他走進喬的屋子,大約2分鐘之後,又回來了,說:“好吧,特里克斯中校說你們暫時不會受到接見。你們得先往下走到地下室裡去,等候接見。1小時之內,他將會見你們。”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喬問。“什麼中校不中校的?”

“喬治·P·特里克斯中校,調查大員。走吧!”憲兵說。“穿過大廳的時候,請不要弄出任何響動。中校現在非常忙。”

“我可以嚼嚼口香糖嗎?”我問。

“嘿,”憲兵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於是,我們走進屋子,通往前廳的門關著,我們就穿過大廳,來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朝下走去——我們在地下室門口又必須向另外一個憲兵出示證件。喬往下走了一半樓梯,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來。“艾爾!”他邊說邊抓住我。“他們把我的媽媽怎麼啦?”

“天哪!”我叫了一聲。我們轉身往回跑上樓梯,砰砰敲門。憲兵開了門。

“我的媽媽在哪裡?你們……”喬問。

憲兵倒也沒有生氣。“中校認為,調查進行期間。讓令堂離開幾天,也許是比較明智的權宜之計。”他說。“麥克斯溫老太太現在住在帕克塞德旅館——當然,一切費用,由政府負擔。”

“政府對我們可真是關懷備至。”喬說。

“您還有什麼別的話要說嗎?”憲兵問。

“嗯,請給我接通《信使報》編輯部的電話,讓他們派一位通情達理的記者來。”喬說。“派一個懂得普通英語的記者來。”

“十分抱歉。”憲兵說。“不過,中校不會允許任何記者前來訪問的。”

喬雙眼發直,搖搖頭,瞧瞧我。我也盯住他瞧了瞧。我們轉過身來,走下樓梯。

他們把地下室裡所有的燈全部打開了,還外加了好幾盞電燈,亮似白晝。喬的機器座落在地板的中央,悄無聲息——它彷彿正在等待某種變故的發生。我一屁股坐到工作木台上,凝視著那台混帳機器。我心中暗忖:你招來了麻煩。唉,招來了麻煩。

“艾爾!”喬說。“我怎麼才能把事情向他們說清楚?”

“你必須再告訴他們一遍。你只能這麼做。你必須向中校說清一切。”

“哼,你真不知道這些中校們是些什麼玩意兒!”

“嗯。”我應了一聲。

那位中校有怎樣的一副尊容?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知道了。我們只聽得樓梯頂上有一個聲音大聲叫喚:“好吧,下去吧!”接著,靜默一兩秒鐘,然後傳來一陣下樓的腳步聲,聽得出這人的身體挺沉重。這時候,我們頭一眼看到了喬治·卜特里克斯中校的尊容。

他確實有點兒古怪,頭部看上去有點兒像一座峰頂積雪的山嶺,只是多了一個肉鼓鼓的下巴。他掛著大約4道綬帶和勳章,包括一枚射擊獎章。我和喬從工作台上站了起來,我們一眼就能認出一位高級官員。

中校轉向我說:“麥克斯溫先生,很高興見到您。”

“麥克斯溫是他。”我說罷,指了指喬。中校從此就連看也不再看我一眼了。他飛快地與喬握握手,似乎這也是一件他不得不急於履行的例行公事。然後,他站回原地,環視地下室,就彷彿是在巡視兵營。

“中校,”喬說。“我首先要告訴您,整個事情是一大……”

中校審視著工作台上的擱板,沒有聽喬說的話。“這些擱板,”他說。“我們必須把它們的灰塵撣撣乾淨。您知道,擱板蒙上灰塵是一種安全的公害。”

喬的眼睛都瞪了出來。我說:“嗯,每天,特恩布爾企業都有小夥子們在廠外被落下來的灰塵砸死。”①

①這裡是一句巧妙的諷刺,諷刺中校說“灰塵是安全的公害”一語。

中校似乎根本不理會我的存在。“啊,麥克斯溫先生,”他說。“您的報告在哪裡?為了調查,我需要研究一下。您能把它交給我嗎?”

“報告?”喬說。“沒有……”

“麥克斯溫,您無須懷疑我的權威。”中校說。“我受元首親自委派,國務卿直接指揮。我們將會採取充分的保安措施。任何一點秘密都不可能洩露出去。您可以絕對安全地將報告遞交給我。”

“中校,”喬說。“即使您是伊薩克·牛頓的在天之靈派來的,我也毫不在乎。”喬的表情很古怪——比我以前看到他的任何時候都要古怪。

“請吧,麥克斯溫先生。”中校說。“我有很多事情需要關心處理——我們必須研究是否可以在屋子的周圍安置一道雷達屏幕;我們必須——您得理解,我非常非常之忙。來吧,請把圖紙給我吧。”

“不,中校。”喬說。“理由是……”

中校的下巴顫顫地抖動了幾下,然後打斷了喬。“麥克斯溫先生,您拒絕嗎?您藐視我的權威嗎?”

“我啥也不藐視。”喬說。“我只不過告訴您,根本就沒有什麼圖紙。我還想告訴您一些其他的事情。我……”

“您說什麼?”特里克斯中校看上去似乎不相信喬的話。“沒有圖紙?那麼,也沒有設計方案?”

“沒有,沒有設計方案,什麼也沒有。”

“我不懂,這簡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麥克斯溫先生。”中校一邊說,一邊強裝出一副軍人的笑容。“我實在不能浪費時間,陪您開玩笑。元首等待著我們的彙報。現在您能為我示範一下吧?只要給我一個粗略的概念就行啦。”

喬走向工作台。“好吧。”他說。“您希望示範,我就給您來個示範。也許,您可以看出,為什麼整個機器只是一部……”

他打開了啟動器,機器猛地開動了,喬下面講話的話音全部淹沒在機器的轟鳴聲之中。皮帶開始前後傳動,輪子和輪牙摩擦嘎嘎作響,燈光閃閃發亮,機械臂伸過去拾起幾片焊片——機器喧鬧,震耳欲聾。我心裡想:這倒確實像是一台貨真價實的原子能機器發出的聲音哩。

可以看出,此情此景給中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的能量有多大?”他大喊一聲,聲音蓋沒了機器的喧囂。

“什麼能量,中校?”喬也大喊一聲,作為回答。

“它生產多少能量?”中校又尖聲大叫。

“什麼也不生產!”喬吼叫著說。“它什麼也不生產!”

中校聽不見他說的話,示意叫他把機器關上。

“我告訴您,它什麼也不生產。”喬說。這時候,機器漸漸停轉了。“它完全不是您想像中的那麼回事兒。它只是一台機器——只是一台我為了好玩而製造的機器而已。它只會轉動,別的什麼也幹不了。”

中校聳了聳肩,走向樓梯。“斯托頓市長!”他喊。“布朗市長!溫伯格少尉!博斯特少尉!英格利希警官!”

他們全都走下樓來,像戰士一樣站好,等候吩咐。“什麼事?中校!”其中一個少尉問。

“你們估計這台機器的能量是多少?”中校問。

少尉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類似溫度計的玩意兒,透過它的一端,斜著眼睛觀察了一下機器。“大約40。”他最後說。全體官員們都掏出鉛筆,往拍紙薄上做記錄。

中校點點頭。“麥克斯溫先生,計算大致上正確嗎?”

“40個什麼?”喬問。

“麥克斯溫先生!”中校說。“請您態度嚴肅一點兒好嗎。我……”

“住嘴!”喬的面孔突然漲紅了,呼吸愈來愈急促。“自從您來到地下室,我就一直爭取向您解釋,您卻不給我一個機會!好吧,我的態度會變得嚴肅的。好吧,我要……”他從工作台上抓起一把扳手,舉了起來,就好像是一根軍棍。

所有的軍官都停止了往拍紙薄上做記錄。

“我讓你瞧瞧!”喬說。“我讓你瞧瞧,這台倒楣的老原子能機器!”

誰也沒有來得及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喬已經跳了過去,舉起扳手,猛力朝下一擊,首先擊碎了一塊儀器控制盤,又撕裂皮帶,還砸壞了輪子,錘掉了輪牙……

中校迅速從驚慌中清醒過來,他——或者,毋寧說是他手下的人——動手了。他們3人撲到喬的身上,2個人抓住了我。有人高叫:“造反了!”每一個人都又叫又嚷,造成了一場不可收拾的混亂。喬聲嘶力竭的喊:“你們不能這樣幹!這是我的機器!只要我願意,就可以砸碎它!放開我!你們瘋啦!這不是什麼原子能機器!”

最後,他們不得不把喬架上樓去。我也被2個人架著沿路走上去。他們把我們送到樓上,鎖在喬的房間裡。

現在喬安靜了。如前所述,我已經與他把整個事情的過程都談了。現在,我把一切全部寫下來。或許,我會遺漏某些細節;然而,我認為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都已經囊括於此。

喬告訴我,他認為:此事發生的原因,是由於某些人老是尋找某一種不存在的東西而造成的。他說出真情,沒有人會相信。他曾經開玩笑地說這機器是個秘密;現在,他認為自己也許做錯了。“某些人就是喜歡無事生非。”過了一會兒,喬說。“我並不想引起一場翻天覆地的混亂,不過只是製造一台機器而已,不過是把自己的注意力從特恩布爾企業上轉移開來而已。現在,他們把機器從我的身邊搬走了。他們會把科學家們請來查明事實真相。但是,這也無濟於事。到那時候,他們就會說是我誑騙了他們。你拭目以待吧!”

喬說,他並不感到痛苦,只是變得很富有哲理感。他對我說:惟一感到遺憾的事情,就是當時沒有為那個充氣站的小夥子簽名留念。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過程。他們把喬和我關在這間屋子裡,自己則在樓下爭取修復機器。他們至今還認為這是一台原子能機器。他們是否最終會發現它根本不是什麼原子能機器呢?我們不得而知。也許,調查的結果會使一切都水落石出——喬和我將從這場是非中脫身而出——喬和愛綺將會重歸於好——喬的媽媽將從由政府負擔費用的旅館中歸來——喬和我將離開特恩布爾企業,重返克魯格工場工作。我說的是“也許”。這一切是否真會發生?我沒有把握——我與以往一樣,腦子給攪暈了,無法預言即將會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