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股市風暴 (上)

F將給小W的錢灑了一地。小W大大方方地揀,沐浴著不屑,體會著羞辱,裙袂翩翩,像童年時在山野裡採擷一架一朵勿忘我,那小小的、白白的花

……

她雖沒被批准出院,但醫生同意她每天下午出院放風。她先回YM公寓,然後回YM五十層大廈。

她隨意地走入了YM最大的分公司之一,想找同公寓的小A,可是卻被一幫子人圍住了。這家隸屬YM公司的大子公司,因為前段時間經營得好,自己也準備上市股票,而這個子公司發行的溢價一元八的內部職工股,U副董事長上任時黑市已升到五元……似乎是一種默契,那些同仁圍住了她,分公司副經理給她遞過來一個帳本。似乎她是來查帳的,又似乎對她的到來寄予了一線希望。

那是深圳文武會計事務所審計報告,顯示半年時間,該公司帳面虧損七千二百萬,待處理財產損失一千零七十萬,應收款高達一億七千萬(其中目前已被確認為壞賬的有七千萬),三項累計虧損一億五千萬。由於公司經營者越權向金融、非金融機構貸款三億四千萬,使得當年的利息罰息就達六千六百萬元。

“小A呢?”她問。

“我們經理另‘就’了!發了!光住房都是四五套!”“業務主管一個人就有三輛進口高級轎車!”“YM要垮了,有些人卻發了,會計被抓,被檢察機關拘傳後,要他交四百萬元保釋金就放人,此君只幾天,就交上保金,從鐵門溜出國門,移居美國!”

這幫人七嘴八舌,所答非所問,似乎他們根本不認識小A,又彷彿她問的不是小A而是經理、業務主管、會計。他們的神態中有幾分怨悵,似乎怪她到了這會了居然不問他們的公司的情況只問她的同公寓的小A。

“YM公司董事長原常務副總經理U,負案潛逃,現深圳檢察機關已經拘留了YM公司犯罪嫌疑人十名。”

又是股寒氣,小E呢?怎樣了?

走上YM五十層大廈最頂一層,竟恍惚是走入荒涼的“大漠”,這是她沒想到的。

辦公室比F董事長的辦公室還好一些,顯然是U董事長進駐後,風格有一種根本的轉換。最顯著的特點是將一角地球儀上面的金剛石鑄的微型YM的標誌——取自邦選昌的《創造》的拓荒牛,現在被換成了一塊巨大的如同U腳上的反翹式旅遊船的古船形白金錠。那地球儀的中間是空的,原是各大股東的像片F家族祖的像片中間的是國旗,現變成了一朵紅罌粟。

望了那張原是F現是U的大轉椅老闆桌,她感到陣陣昏暈。她想有一個萬能的key,打開那鎖得嚴嚴實實的老闆桌的抽屈,裡面會是什麼?會不會是女人的乳罩、褲頭?她猜想小E與U的兩性關係能發生在哪裡呢?為了自己的設想她打了一個寒顫。

自己的月牙兒形小辦公室裡怎麼會蒙上那麼厚那麼厚的一層灰塵?如同走入一個塵封已千年的石窟。難道自己離開這麼久居然從沒有人進過自己的小辦公室?曾想過已有千人、萬人來過那已不屬於自己的小領地,這會了才感到這塵封之地讓任何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任何一點小小的舉動都會留下痕跡。恍惚是一個少女神聖的領地。她的心裡有無限的淒涼,無限的無限的淒涼。

涼風不知從那裡鑽出來,從沒有哪一日如今日那麼真切地感到“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這樣的意境。坐入灰濛濛的月牙兒似辦公室的轉椅中,她一下子感覺自己瘦了幾圈。一抬頭,她就看到了茫茫的雲海、滾滾的白煙。彷彿是坐在飛機的駕駛艙內,又彷彿坐在深圳的海灘上。

潮來了,漫過自己,潮退了,她坐在潮水中不動,可是卻分明地感到屁股下面的原本瓷實的“沙灘”如無數復活的毒蛇拗動著,一條一條飛掙著離開自己屁股下面的“地基”,那是一種下面被吱吱亂叫著的毒蛇掏空,自己將墜入萬丈深淵前的恐怖。那些毒蛇如同喚醒的另一種性,那是U副給她的那種可怕的性感受。那是怎樣的一種恐怖呀!那恐怖在潮水退落產生的白沫中嚓嚓地爆破,將一種悲觀情緒渲染得漫天漫地。更令她恐怖的是那些毒蛇的下面似是沙漠中的一種噬金蟻。這種惡蟻深藏在沙漠之下,輕易不泛上地面,可是她分明感到那些蟻在下面躁動,在萬丈深淵中等待著她的墜落。這些咬鋼嚼鐵噬金惡蟻,早就張著貪婪的口,等待她的墜落。她又想起電視中那頭墜入蟻窩的大象傾刻之間被蟻食成森森白骨。

U成為YM公司的董事長也不過半年,這顆果實累累的商貿“金塔”卻似已被噬金蟻噬空了。她恍惚看到那些噬金蟻留下的金銷,看到那下面流淌的黑紅色的血。她恍惚聽到了那些噬金蟻加速在裡噬金的嚓嚓聲。

無論她是怎麼的風花雪月,她也不能不為YM悲劇氛圍所籠罩。她把落地長簾猛地一拉,讓自己與那雲海隔開。感覺吊吊灰在忽長忽短,感到更多的風塵撲敕敕墜落。她咳了一會兒,渾身開始發熱。她人向後一仰,癱坐轉椅中,每一個細胞都沉得如同掛了一個砰蛇。有淚水潮水般從生命最深處湧動出來,鼓漲著她的生命。她想哭,想找一個地方放聲大哭一場。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呢?怎麼說垮就真的垮了呢?一切如同一個轉瞬即逝的夢。一時裡感到一切都如夢幻,她甚至對這世界上是不是真正存在過一個YM股份公司,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一個她都產生了懷疑。她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一摸口袋,卻摸到小E的調雞尾酒的銀管子,拿出來細看,她怔住了。那是小E留給自己的“遺物”。那一天從深圳兒童福利中心出來,她跑得匆忙把這銀管子失落了,她找呀找,似丟了魂一般地找,都沒有找著。找到最後天都下起了雪——深圳下雪可比不得她的青海下雪,那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情呀!那一次在雪中,她動員十幾個女友沿著她那天跑過的路一直找呀找,都沒找到,這個管子怎麼回到自己的口袋中呢?再看自己身上穿得卻是小E被F接走時穿的裙子,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情?小E的裙子怎麼會跑到自己的身上來?自己一回來就再沒見到小E,F董事長也不告訴小E的情況,同仁們神秘的樣子使她懷疑小E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一時恍恍惚惚覺得自己走在五里霧中。

再看桌子上蒙塵的卷宗,上面的名字全是自己的,她暗吃了一驚。自己是自己還是小E?再看那桌子上放的蒙塵東西中有一件卻是小E要去的自己的項鍊——那是那串在青海古老的補連山岩石中找到的三葉草、珊瑚、腕足海生化石串成的項鍊。那項鍊在灰塵中隱現的卻是三個字:“千千萬”。那是一個定式。她打了一個寒顫。這是潛意識裡最害怕發生又最“渴望”發生的事情。為什麼一切一切的一切如同在一個夢中。又是那種人生的幻滅感,又是那人生的漂泊感。

她不由地恍恍惚惚:自己到底是人還是鬼?為什麼一切一切都這樣不可思議?是自己在生死輪迴中?還是別人在生死輪迴中?

再看灰塵中玻璃板下隱現的,居然是小E最喜歡的那首詩《那隻雁是我的》:那隻雁是我的/是我的靈魂從秋林上飛過……

目光再一次落到那個項鍊形成“千千萬”三個字所成的定式上。這,能是什麼人“寫”出的呢?由不得她不想起U,U恍惚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調動的不是“個體”而是一個可怕的“整體”。可不是?一切都是虛虛幻幻的,唯有U給她的恐怖感與危機感是一種實在的感覺,似是每一個陰暗處都傳遞出U的窺探。

感覺U在吃完了世界上一切的少女的生命做成的鮮肉之後,還在密林中等著吃她,目光如炬,帶著獰笑。如狼一般歹毒,如狐一般狡猾,如蠍一般陰險,如人一般平靜,並已為她佈下了天羅地網。她知道如果吃不上她,可怕的U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她預感這個傢伙要做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做到的,不論採取什麼卑鄙的手段。她感到那個可怕的他因為吃不著自己正在調動全世界最可怕的力量,正在實施世界上最陰險的毒計。

她低頭,看到面前一張蒙塵的報紙,報上隱現一條新聞:台灣著名藝人的女兒遭綁架……她想起在醫院看到小W被綁架案,還有那具少女的屍體,她不禁打一個冷顫,感到有陰風嗖嗖地從哪個門縫中鑽進來。兩個可怕的案子情節卻是一樣的。只是這一次被剁的不是被綁駕少女腳拇指而是小手拇指。這一次這個少女的屍體還會是替代嗎?這樣想她忽然感到自己在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中顯得是那樣的藐小,那樣的勢單力薄,感到這辦公室被灑上讓人迷幻的春藥。覺得這小辦公室被安上監視裝置。

這一瞬,她似乎明白了,在深圳,為什麼F那一類人那樣受小姑娘的垂青。除了F身上的正氣,那種檔次,身後的財富,更重要的是深圳的每一個打工招聘的少女都有這種潛在的恐怖感。不是嗎?而F,那實在彷彿是一個巨大的保護場,難怪那些鶯鶯燕燕的小姑娘們進了F的磁場就昏昏欲睡:“就是有了那事我們也不知道!也心甘情願!”她想起M對自己講的F。可是現在那種保護對於她真的正在發生了質變,從這一次住院F對她的精心護理,她真的感覺到了這一點。她是該退出這場身不由己加入的殘酷遊戲的了!她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理由主動回到那一個保護場中去了。一切都是不可以逆轉的。想到這,她突然有了那樣一種空落落的感受。若那還是一種父親的感受該多麼的好!沒有人知道她生命中那潛在的恐怖感。

這時她驚奇的發現整日陪伴自己的除了L還有U,他們恍惚是天生的一對!

更可怕的是自己不爭氣的那個“本我”潛意識中卻在幻想,幻想那個沒有愛卻有性被可怕禽獸毀滅撕扯蹂躪慘無人道摧毀的瞬間,渴望那個“醜惡”的人有一個巨大的戰無不勝的赫赫陽物,好在死亡前被碎屍前讓自己死得更痛苦更殘酷更粉身碎骨更鮮血淋漓。一句話說就是更悲壯更愜意。

一抬頭她更驚住了,那麼多黑色的蝙蝠居然倒掛在自己的頭頂上。那些蝙蝠身子如鼠臉卻如馬,手爪子居然長在翅膀尖尖兒上,那爪子中的一個抓著天花板上的天線,如同一個出擊前的魔爪拳縮著。那些蝙蝠定是從破玻璃洞鑽進來的,這些可怕的馬臉尖爪的傢伙似在向自己示威,帶給自己那樣一種隱痛,湊成那樣一個巨大的黑影。她想退出自己的小辦公室,可是害怕自己一動那些可怕的傢伙會附衝下來,抓去自己的眼睛。

又是那一種走投無路的感覺。她後悔自己冒冒失失地闖回自己的小辦公室。可是,這時她卻那麼真切地感到自己的生命中的那個“本我”卻在這絕路上歡呼起來。

這會兒,她那樣真切地意識到少女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東西”。

她覺得奇怪,自己生命中的那個“本我”似乎根本不是自己,那個“本我”沒有自己獨立的看法獨立的見解卻有獨立的慾望,以性作為前題做出最快的判斷,根本不考慮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距自己的想法有時截然不同。

那具“本我”在渴望一種醜惡一種卑鄙一種殘酷一種強暴,渴望生的偉大死的慘烈,那是一個多麼不可思議的“本我”,原來一生裡自己都是在與那個“本我”搏鬥,原來一生裡自己都是在與那個“本我”抗爭。自己的生命中有一個女魔與一個仙女,她們在自己生命中扭打搏鬥糾纏,她們的面孔相互變幻。而這會兒貼近性的是那個女魔。這個女魔主淫,會操縱各種的手淫動作,會臆造各種的意淫境頭。

而自己的命運有很大一種成份是在那個神秘的“本我”的操縱之中。

這一瞬,她明白少女生命是怎樣危險的一種“珍寶”,這“珍寶”比鑽石、金銀、珍寶、珍奇動物四周的危險多一千倍一萬倍。因為鑽石等寶物心裡是安逸的本身是寧靜的,不會在內裡渴望著被爭奪被蹂躪被毀滅。少女的生命本身不僅是一種危險的“珍寶”,而且少女的內心裡在渴望一種風暴,一種毀滅自己的風暴。越純潔的少女潛意識裡就潛藏著越骯髒的企盼。越文靜的少女生命中就隱藏著越激烈的渴望。這,怎樣不令瞭解少女生命中這些信息的魔鬼蠢蠢欲動呢?與其說是少女渴望著被珍愛,到不如說是少女渴望著被毀滅。

少女首先渴望的是從“自己”中解脫出來。

少女最怕的就是有人從眼睛中窺探出這種不安寧。

“心靜則涼”,可是最關鍵的問題是少女的心裡野風激盪根本靜不下來。所以少女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一種“珍寶”,最易轉瞬即逝的珍寶,最易變得“一錢不值”的珍寶。

而少女的天真與好奇更使這種危險達到一種極致。

她百思不得其解,那麼,這是不是最美麗的鮮花都開在最臭的大糞中?

只有少女在某一個階段會感到世界上所有人都對自己有那個意思,只有少女不好意思看迎面走來的任何一個青年男人,因為她的心裡上演著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強暴與毀滅。少女對面只要有一個年輕的男人向她走來那彷彿是一件天大的事情,羞得連正眼都不敢看。更何況她已準確接到了暗示,感到這個男人對自己有野心,這對少女的生命更是電閃雷鳴的事件。

少女最怕的就是掉入自己生命中那個“黑社會”的泥澤。少女就是在這樣泥澤中嚮往著L那透明的可以拯救自己的愛;嚮往著有F那父親式的愛可以保護自己;嚮往著不是被“醜”惡的U而是被“高尚”的L毀滅。

少女越加真切地感到生活中那一個可怕的黑社會,就越發地對L那透明的珍愛有一種透明的嚮往;就越發地對F那寬厚的博愛有一種透明的神往。

面對茁壯成長的YM股份有限公司,YM公司十二家大股東四十八家小股東當然希望它常盛不衰。而U副董事長的能幹著實讓他們興奮了好長一段時間。於是在U的提議下,股東大會一致通過決議搞股東內部招標承包。

幾番競爭U副董事長所在的香港UU實業公司與深圳UY實業公司以兩個億元的年利潤標值聯合取得承包權。其中UU責任佔百分之七十,UY責任佔百分之三十。(後查實不僅這兩個公司都在AB國際環球股份公司的暗中操縱之下,而且當時所投兩億五千萬等幾個更高的利潤指標也在AB國際環球股份公司暗中操縱之中。這種不切合實際的哄抬,擠走了中國真正有經濟實力的國內公司。而U實為AB國際環球股份公司的幕後策劃人之一)。

當時YM董事會看好UU與UY公司,認為兩家大公司有雄厚的實力,嚴格的管理,以為選擇了實力就是選擇了信譽。

她輕手輕腳地脫了鞋,又躡手躡腳地溜出自己的小辦公室,猛一關門,感到蝙蝠在裡面橫衝直撞。半天她才平靜下來。

她走到原來的F董事長現在的U董事長的桌前又一次坐在那後面有一塊電視屏幕的大轉椅中,看到桌面上擺了一個合同。細看原來是YM股份公司與UU公司、UY公司簽定了《承包經營合同》。其中有如此條款:

一、確保上繳利潤基數。第一年兩個億,第二年兩億五千萬,第三年三億。合計三年共上繳七億五千萬。

二、確保四十五個子公司中十家內部股票三年內上市,使子公司也成為公眾公司。

三、在承包期內新建十個每年創利潤一百至一千萬元的中小子公司。

可是才半年,多快的速度呀!居然就“落花流水春去也,換了人間”?現在再回過頭來看這份蒙著塵煙的合同,覺得是那樣的荒唐,但是這荒唐卻一點也不滑稽,而是帶有沉沉的悲劇色彩。

看這合同真的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呀!可不是?不僅看起來嚴謹而且除了這幾條硬指標外,合同還規定了承包者的權與利。那就是把YM股份有限公司的所有權與承包方的經營權分離開,由承包者全權經營YM公司,經營中超過上繳利潤基數的部分,則由UU公司UY公司拿大頭。發包者與承包公司之間,此時已變成一種法人與法人的契約關係,或是企業的託管關係。

而這一切恍惚是真真實實的,可是為什麼人們美好的夢幻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化為泡影了呢?

她看這些總是有一種在五里霧中的感覺。她的眼睛永遠是如夢如幻,她的神態總也如煙似霧。

在經營方面,她永遠是個局外人,她永遠不在情況中。

無論世態怎麼變化,她還是一個人在那裡做著自己的夢。她實在是搞不清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就如剛開始招聘時,怎麼自己不就是跳了一個自己愛跳的“坎巴舞”然後就被髮射到這五十層大廈的最頂層,她又想起那些山呼海嘯式的歡呼聲,而那歡呼與現在淒涼的海潮聲形成多麼鮮明的對比呀!

就如剛開始她站在樓上不明白公司里正在發生什麼一般,現在她同樣的不明白YM公司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是覺得在自己住院這段時間YM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可卻不知道是一些什麼樣的事情。

更奇怪的是這兩個公司:UU公司與UY公司在YM公司股票下跌離宣佈破產還遠就宣佈破產,而宣佈的時候宏大的資金早已轉入並無隸屬關係的AB國際環球股份有限公司?好一個吞食的無聲無息。

國有企業如一個美麗的少女,浪漫在無數雙慾望的眼睛中。每雙眼睛都貪婪地盯著這塊鮮肉,伺機捏這個美麗的少女一把。更可怕的是這個美麗少女的生命卻在渴望毀滅;少女的生命中有無數個貪婪的窺伺,時刻準備奔突出來,把美麗的少女連同自己一起送入那虎狼之口。這種鮮血淋漓的匾贈全然意識不到自己就是少女生命的一部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那是怎樣的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恍惚是那少女被人空投到一個原始森林中,少女的生命內外都有虎狐豺狼出沒。又恍惚是一個少女被人投入深海,毫不知曉的少女走在生命內外的鯊魚、食人魚之間。

各種陰謀各種詭計盤根錯節,而國有企業就如一個少女一般天真的微笑著走在這些危險之中。

合同簽完後,出任承包YM公司的總經理是UU公司新董事長。這位新董事長親率近二十人的承包隊伍全面接管了YM股份有限公司。居然由YM公司副董事長現董事長U兼常務副總經理代總經理全面主持工作。之所以這樣用原YM公司的人,美其名曰:“瞭解情況”。

剛開始著實燒了幾把火,可是不是在市場上而是在職工的獎勵上。職工們美滋滋了一陣之後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這些掌握全權的總經理們,用的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策於千里之外”的決策方式。“空中飛人”,當然偶爾這位大人也會親蒞深圳,但是屁股沒坐熱凳子,就被U的“凱迪拉克”接走了,玩一轉飛走了。把一切事務交原YM董事長U手中。這等於使U的權力無形中擴大了無數倍,也就是說這樣一倒騰,U甩開了股東也甩開了董事會,更甩開了各種的約束,所有的監督機制都被這樣兜了一圈子後徹底地甩開了。國有企業一下子失去了各種的保護如脫韁的野馬,再也沒有了章法。如同一個少女辭職後離家出走一下子失去了組織家庭的保護,所有貪婪者便一哄而上。

更為可怕的是YM內部的許多人與U同流合汙,挖自己公司的牆角。只要給一個小錢就可以挖出百個千個大錢,而巳速度越來越快。

U對UU帶來的人及自己看好的人還有在這次易權中對他有功的原YM的人,不管業績如何,一律封官進爵,普施恩惠,進出口貿易公司原只有一個,現在成立四個,工作交叉重複,相互推倭掣肘之事不絕於縷,甚至有些鋼材買賣就在幾個部門或幾個下屬公司間捉迷藏,根本轉不出YM大廈,更談不上進入市場。而U卻加快了內蝕的速度。

光處級幹部就如牛毛一般多,大架子搭了那麼多,房子、工資全跟上了可是實在的效益卻沒跟上去。

她想起有一次閒聊中小E說:“哎!你煮過青蛙嗎?”她睜開了詫異的眼睛:“我在青海時青海湟水河邊的小水灘子裡青蛙多極了!可是從來沒聽說過哪個青海人吃青蛙!青海藏、蒙、土族人連魚都不吃你想能吃青蛙嗎?”小E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用燙水煮青蛙,青蛙燙得受不了,一下子就跳出來了,所以燙水煮青蛙是煮不熟的!可是用溫水煮,青蛙感到十分的舒服,慢慢地醉過去,在愜意中死了。所以煮青蛙要用溫水慢慢地煮!”當時她不明白小E為什麼說完之後眼裡充溢著淚水。這時她才感到U是在用慢火煮YM公司這個“大青蛙”。那些YM同仁拿了些小錢後就陶醉過去了,根本不知道死之將臨。

這麼一位空中飛人似的老總,這麼一種有計謀的全權代表,這麼散亂的管理結構與隊伍,而且完完全全失去了制約與科學決策,幹是蟻蝕蟲柱之災悄悄在人們為得到一點個人利益的陶醉中進行。

也許是借了YM老本的光,承包第一年,第四季度公司帳面贏利二億四千萬元,承包公司的人們一協調,贏利一下子變成四億四千萬,水漲自然船高,僅提成獎金就三千零四萬!帳面上贏利本來就虛,許多貨積在子公司分公司中而未發出去是實的。就這一下子睹住了YM人的嘴。

第二年第一季度,YM的頹勢已如大河決堤,屬下四十五個分公司全面虧損,按規定,這時候是絕不允許發獎金與提取公益金的,但是U卻在賬面上做手腳,虛報利潤提取公益金與獎金共計六百三十二萬,用來“鼓勵虧損”。獎勵“虧損英雄”。

另外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先是為職工購買高額人身保險,然後再撤保提出現金,用於發放獎金。

後審計,U一人用裝修樓房、維修設備等名義套取的現金就達九千萬。

……

YM之所以孳蟲生蟻,有多少的內幕。

當十二位大股東四十八小股東用法律與合同的形式把“孩子”託管給某一“託養者”的時候,YM這個嬰兒已長成一個豐滿的少女,關鍵在於承包後,由於失去應有的管教、監護、約束,少女被種種套子套住墮落成一個風塵女子。

幾個月後,她昏昏乎乎地正式出了院,董事長F扶她上的卻不是F的“奔馳”而是F太太的“雪鐵龍”。

去深圳婦幼醫院複查,開藥。

在車上F的大哥大響了。

“股市上的謠傳您攜鉅款帶著姘頭潛逃,傳聞U是AB環球股份有限公司的幕後人之一……YM股票大跌……”

“知道了!”F說。

F不動聲色地收起大哥大,命令司機將車開向股市。

她暗暗吃了一驚。

F曾對她講:“你現在是一般人但又不是一般人了!要明白你現在是董事長的秘書,一舉一動不代表個人。你的任務是參與決策而不是去炒股。要掌握每日股市上報上來的數據,瞭解股市行情,要注意股市大戶的動向和資金動向,並要做資金動態分析……但要少去股市,那是投資大眾聚集的場所。一個參與決策者去股市難免受投資者的情緒影響。而投資者情緒往往相互影響,原不準備賣的股票受了別人情緒的感染很可能賣出委託……參與決策的人不能被情緒、情感所左右,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要冷靜地看股市!要理智地處理問題!要將各方信息作為決策的最主要依據……必須培養足夠的勇氣和決斷力,要敢於和大眾做不盡相同甚至完全相反的事……”

她從這一決斷感到了許多問題的嚴重性。

與F一同來接她的業務主管S給她侃股市,顯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

這種不同尋常的熱情使她感到不習慣,但業務主管卻渾然不覺:

“……股民們形形色色,魚龍混雜。但我將他們分成幾派。‘激情派’的股民買賣多情緒化,股市急升就不分黑白一味死跟。稍一跌落就亂方寸,賤價拋售,十有八九血本無回。‘穩健派’的股民多攜帶計算器,買賣時計毫講釐,出入貨時小心翼翼,發達沒份兒,但慘敗也不會沾邊兒。‘賭鬥派’的股民活像一夥賭徒,在場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有時陰溝翻船血本無回。‘盟友派’的股民多斯文禮貌,入貨時有條不紊,出貨時靜靜悄悄,唯恐擾亂軍心。‘破塵派’的股民多做出一幅望破紅塵的樣子,手上握有大手大閘舊貨卻捨不得‘壯士斷臂’毅然賤賣,只好終日長嗟短嘆,自艾自怨……‘痴情派’的股民對某種股票情有獨鍾,拚命死捧,死追死跟輸到兩袖清風也在所不計……”

“雪鐵龍”到達股市,業務主管S下了車一陣吆喝。

人龍捲起一陣一陣鼓譟,一些女人和老人被驚得嗚嗚哭了起來。

“YM公司董事長F來了!”

這聲音像海潮一般一流一浪傳遞開去……

“你們不是傳YM公司董事長F攜鉅款潛逃了嗎?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業務主管S聲撕力竭地叫喊著。

“這可是正宗的董事長F!不是假冒偽劣!”

F想阻止業務主管S蹩腳的“講演”,但已晚了。

“哄”地一聲,人龍立刻亂了。後面的拚命地往前擠希望瞧個究竟。一些人被壓在兩邊的建築物上,呼天喊地叫痛。人群波浪般湧上來,又扭出無數個“S”然後反湧出去,形成無數個渦流。幾股明流相碰,幾股暗流神出鬼沒。哭喊聲、狂吼聲、慘叫聲、呼喚聲匯成雷一般的轟鳴。這四面八方的轟鳴在上空某一點撞擊後又“譁”地散開化為吏大面積的嘈雜聲。漸漸地似有更大的浪在醞釀之中,那勢頭似有一個原子彈將在上空爆炸……

她嚇得一下一下變小。

一種歇斯底里的情緒像毒霧迅速蔓延傾刻之間將她淹沒了。

她不由地想起西寧那次踩死十八人的“十五燈會”,想起那次遇到的那位身著裘皮大衣下面光腳丫的摩登女郎“叭嘰叭嘰”走在冰涼的柏油馬路上。路面上到處是鞋、證件、鞭炮屑、破布……真所謂一片狼藉。

董事長F卻依舊那麼平靜、沉穩。那一米八零的偉岸身材,那考究的西裝和髮型,那高高的額頭、巨大的鼻孔和慈祥的微微上挑的嘴角……

F就那麼穩穩地站著。幾個碰到F身上的人像觸了電一般反彈回去,立刻不自覺手挽手圈出一個圈,排了命向後靠。

“不能擠!不能擠!”

這聲音帶著恐怖一聲一聲傳遞出去,在幾分鐘裡產生一中神奇的效應:股民們竟自覺地用人牆擋出一條長長的彎彎曲曲的通路來。這通路上無數對相抵的腳,通路兩邊向後仰的身子……

她跟在F身後一步一步向前走。她不敢看那些股民紅紅的眼睛,不敢去探究那些股民眼中的疑惑……

她聽到路兩邊的人淚水“撲撲”打在腳上、地面上……

她強忍著才沒讓淚水湧出。

她們三人一走過去,後路就沒有了,人群像一個巨大的壓縮疙瘩一般壓過來。

……

F輕輕地對急匆匆擠到自己眼前的YM公司職員說:“動用政府支援及我名下的存款收購YM股,特別是幾個血本拋售的大頭的YM股。拋出多少,收購多少,不惜任何代價,把這些拋售大頭的風壓下去!我要在今天下竿收市前見成效!”

“你會血本無回的!”

“可是還會跌!”

“也不知是哪些人拋出來的,居然源源不絕,買多少有多少!”

“這樣下去YM股會失去底氣!”

“早些U副董事長捨不得一二十萬,眼下你就是丟幾百萬、幾千萬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復返!”

……

好不容易出了股市,F帶她進了幾家商店。

她總感覺有一個巨大的“生命”,垂危掙扎,行將嚥氣。

想像股民們衝進來首先撕扯的就是她——眼睛、鼻子、嘴,見什麼抓什麼,血肉模糊……

而伴隨這思緒的始終是沉悶的雷聲。那滾滾的雷聲漫過她腳下的土地、身邊的建築,在她的心頭引起滾滾的回聲……

這回聲一浪一浪交織、重疊,在她的肌體上引起陣陣驚悸……

她想告訴F自己的感受,可是F的表情使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從商店抱了一大堆東西出來又進了“大潮酒家”。機械地吃“香蕉船”、“果凍”、“奶油果醬冰淇淋”、“巧克力聖代”,一罐一罐地喝“雪碧”,她才慢慢清醒過來。細看F給她買的,卻是一大堆婚紗。那潔白的婚紗邊上格外地鎖著淡雪青色的邊兒,別了一朵淡雪青邊兒的花……預示著這婚紗是訂做的,特屬於她的。

海浪張開巨口一口一口咬著“大潮酒家”的基石。她似聽見被“吞食”的小生靈在海肚子裡撲騰。放眼望茫茫大海,只見溟溟海霧中,熒熒漁火泛著濛濛光暈,悠悠地遠,悠悠地近……

她越發迷惑,猶如飄浮在海霧中,沉浮在婚紗般的泡沫中。一團淡雪青的星雲幻化著。她耳畔是夢一般的和聲,一層層,一浪浪,浸沒著自己。

絲絲縷縷的小雨仍在下,在路兩邊的玻璃上劃出斜長斜長的淚痛,在蝴蝶形的紫荊葉兒、蝴蝶形的紫荊花瓣兒上結成滴滴淚珠,渲染出那麼一種漫天漫地的蒼涼。

一種頭欲暴裂似的暈眩:“鹿娃離不開森林,雪蓮離不開冰山。除非海乾石頭爛(好心腸人喲),我倆的情斷是萬難……”

她的手無意識地在桌子上划著,畫出竟是無數個相同的符號。

她忽然記起這是一個西寧的穆斯林常用的宗教符號,意思是迎接太陽神。

太陽神?對呀!L不是正是她的太陽神她的阿波羅(希臘神話中太陽神叫阿波羅)嗎?

自己與L是相互愛著嗎?如果愛著為什麼無法將激情當做羽毛理成一個愛的巢?

自己是在愛中嗎?為什麼那時時刻刻感覺在身邊的情感如西剖格拉丹東冰塔林形成的迷宮一般可望不可及?

我翻過一山又一山

他卻依然在山的那一邊

多少次夢幻裡,想象自己像土族新嫁娘一般跪在有*花紋的紅氈毯上。請清風將薰沐香爐中聖潔的柏煙輕輕朝自己吹來……任L牽了自己的手,一步一步蹬上冰雪的台階,走入那神聖的門……

她多麼想用生命內的每一個細胞、每一種器官去感覺、去撫摸那個獨闖世界者心頭的疲憊與累累的傷痕,為心愛的人解下珍藏的荷苞,獻出護身的香草不再做那個手捂裙據手捂臉遮羞的處女。

——對的!將那射向藍天的箭鏃留在“山”外!將那送親的舞隊留在山外!

為什麼沒有將自己早一些給了自己心愛的人呢?若曾經給過,就是駕馭不了自己的命運,也是心甘情願呢!

想到這,淚水禁不住一層一層湧流出來。

她想起剛來深圳時的L的大辦公室桌子玻璃板下看到的不知是誰寫的詩。

一首是:

《日》

背過你的臉/生命的綠/才能豐滿愜意

一首是:

《致——》

儘管歲月多有重複

但今天這個日子你要記住

故事既然已經開始

那就趕緊將它推向高潮

青春不過是本薄薄的小冊子

何必加個冗長的序言

讓我們把酒杯端起

即使不用飲酒

今夜的你也當豪爽一回

深秋的十一月很難有

無風無雨的天空

所以選擇這樣的季節

你當然比別人更懂得

人生的沼濘

時間是一把雕花的小刀

同時給我們美麗與嚴酷”

堅信你不會膽怯然而憂傷

情總是難負的

到那時我便是你的一首長笛

無論相隔多遙遠

都會為你吹出整個的天宣

讀這首詩顫慄一陣一陣從心頭滾過,淚水一次一次從她眼中湧出——是的連她自己都一次一次被她與L的故事感動。

自己會吹長笛嗎?她又一次浮想聯篇。為了這些聯想,她又一次羞紅了,睫毛上掛滿了細細小小的露珠。

她想站在L辦公樓下等L回來時的心境。

如果我來世上一遭/只為與你相聚一次/只為了億萬

年時光裡的一剎那/一剎那裡所有甜蜜與悲慼/那麼,就

叫該發生的在一瞬間出現/讓我伏首感謝所有星星的相

助/讓我們相遇,讓我們別離/完成上帝所作的一首詩/然

後再緩緩地老去

一直等到晚上十點,L還沒回來。深圳的夜跟她一般焦躁不安。

後來,下雨了,那雨絲兒劃在裙子上也是這麼斜長斜長的。

她給L留了條,L的同事對她說:“今晚有幾種方案:一種是你到我們的男宿舍去讓L睡中廳地上,你睡L的地鋪上;一種是住進旅館……她住進了L的同事為她安排的旅館。

她進浴室沖涼。

她心裡有一個隱秘,一個任何人都不肯告知的隱秘——她每在洗澡時都感到害怕。在那“嘩嘩”的水響中她總覺得世界要發生可怕的鉅變。

她不得不承認在這點兒上自己實在是一個青海“阿門了”(土包子)。

“青海的山上不長草,

青海的丫頭不洗澡。”

她在山裡長到十幾歲了還真的沒洗過澡。

在“湟水”裡打“教席”(游泳)那是孕娃(小夥子)們的事,丫頭們連看也羞得不敢看哩!

青海的丫頭有一種獨特的洗澡方式,那就是“乾洗”:每到特定的時候,少女的身上就開始發氧出現蛇紋,爆皮。那皮屑,紛紛揚揚,如漫天地透明的雪花一般。每一次“暴風雪”吹過,少女乾乾淨淨的就如新綻開的雪蓮花一般,毛茸茸、鮮淋淋……

後來爸爸落實政策後重返西寧,母親曾帶她去洗澡。看到公共淋浴中那些“白條條”的女人們毫不羞恥地展示自己女人的三點,她嚇得哭了起來……

沒辦法,母親只好回家給她燒了一大盆水,放在小屋中讓她洗澡。

她第一次全部地脫光了自己。她脫衣服就用了四十分鐘時間。真是怪!從沒有洗過的皮膚竟如毛茸茸的雪蓮一般透明,水淋、幹,淨、鮮潤。她看呆了。那透明的肌膚浸在透明的水中,顯出那瑩晶晶的一種雪青,使水也變成雪青色的了。漸漸地那水蒸氣也變成雪青色的雲煙。那雲煙在雪白的牆上投下一圈一圈晶瑩剔透著的光圈……她閉著眼睛在水中浮飄了一會兒,滑水就緩緩兒湧出了——那是一種好新奇的感受,似有一個巨大的力量在託浮著自己,使自己可以全放鬆地飄逸成一團輕紗,完成一次神秘的浮出……

而那兩個似是剛剛發育成熟的花蕾似的乳房,從乳房到乳頭的過渡段有一種夢一般的鼓起,恍惚旋轉中的一個雪青色的柔紗裙圍,似乎是聖氣在裡面索繞,仙氣在裡面縈迴,籠罩一圈朦朧的乳暈。這多麼似青海農牧業區交界日月山口那神聖的俄博,那是進入聖地的標誌呀2而那兩個小小的乳頭似兩個毛茸茸的花蕊,中間還有兩個小小的坑坑兒,如同針尖般密密含合動態的花蕊形成的兩個小小的酒窩兒,裡面盈滿了含蓄的醉意,坳現著迷濛的羞澀。乳房的陽面是粉紅色的虛光,陰面是冥幽的淡青色實光,而根兒是一轉陽紅色的旋轉柔光。

她的眼中漸漸地湧進晶瑩的水汽,眼前的一切都迷濛了,那乳房再也不似乳房,而似兩個轟轟隆隆高速旋轉的生命機器。裡面翻滾攪動著粉紅嫩白。漸漸地她的整個生命都成了那樣的一個旋轉機器,帶出勃勃的女性荷爾蒙,葳蕤著的蓬勃的生精之氣。

她睡眼迷離地從騰騰水汽中起浮,看到自己健美的肌膚顫動著,露珠盈盈,少女的嫵媚與嬌柔在裡翻江倒海,如同那月季花粉紅粉白地在裡面一茬茬地開放枯萎,透出那麼一種令人心醉令人旋暈的幻生幻滅的美麗。

躺下去,輕輕地躺下去,她感到中間的乳溝神秘地消失了,變成了一條大山中的溝壑,而那兩個花蕾那麼真實地向兩邊綻放出去,如同向兩邊的一種神秘的指向。指向哪裡呢?一時間她思悠悠情悠悠。指向世界上不為少女所知道的什麼。

再向下看,茸毛中間是那個微息湧動的肚臍,收成一個“丫”字,只是“堅”稍稍打了一個彎兒。她心想難怪青海人管姑娘叫“丫頭”,是不是就是由寫在這裡的這個“字”來的?媽媽說青海的“丫頭”是“羌家的”,原以為“丫頭”與羌族是“手銬腳鏈牽著的奴隸有關”。原來“丫頭”的“丫”字寫在這裡!

再向下看,她就看到了一個倒坐的觀音。

那透明的茸毛,打著細緻的鬈貼了肉皮向那個隱秘的地方爬去擁去。

那是女性生命的葦地,那些細細的草根有那樣一種小小的隆起,那些葦草有一種小小的“糾集”,如同一枝一枝小小的荔枝,那樣細緻地怎麼就漫成為一種逢亂之勢,恍有無數個謎,就那樣漫卷上去,就那樣的將那個隱秘的地方覆蓋,如同一個一個糾織在一起的小小的神秘的問號。那個“春夢捧心”的山形,如一個隱約的火山口,吞吐著紫色的煙嵐,如夢如幻。那是一個混沌未開的世界,那騰騰的霧氣中有露珠撲撲朔朔,恍惚有兩條冰雪融化的溪水忽隱忽現。

她似乎是看到了長江源頭的唐古拉山主峰格拉丹冬籠罩著漫漫白霧,覆蓋那麼一層晶冰瑩雪。這樣看著,她完全地看痴了過去,如同飲花露醇酒般痴醉過去。這是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聖山聖水。

她輕輕地嘆出一口氣,那個地方恍惚青海湖、崑崙山、可可西里無人區一般被聖封了已有幾千幾萬年!那是一個沓無人跡的聖地!“還沒有人去過呢!”這樣想,她感到那一種令人心醉的草香味兒帶著一種顫慄呼喚而來,那是怎樣浸人肺腑的草香呀?帶著淡淡的溫馨,淡淡的清新。她如同被灌了花露飲了仙酒,吾自陶醉在那芳醇之中。

有一種聖樂從那個隱秘的山形中隱隱傳來,恍惚是從故鄉遙遠的黃教聖地隱隱傳來,又似乎是從西部的崑崙雪山幽谷中嫋嫋飄來,一陣一陣,一層一層,隨水盪漾,磁音悠悠,翁音陣陣,帶出一層一層合聲。那是多麼神秘的回聲呀!。那回音又被分成無數層無數縷,恍是一種空谷迴音,上升著荒原蜃氣。

那裡糾結著自己的幾多的情緒幾多的情感。她的執拗、她的自信、她的自尊,她的一切的一切隱秘都在那一個草叢中。

那是一個少女的處女地!那更是一個感情的聖地!

這樣想更多的淚水就從她的每一個毛孔中湧動出來,那些透明的淚水如透明的毛毛蟲頂著珍珠在自己的毛孔中鑽出鑽進,佔綴在她透明的茸毛上,點點滴滴,與身上的水珍珠兒渾然一體。

自己何時將走上千裡朝拜之旅?走向個那個生命的聖地呢?這樣一想她就感到那合聲以更加的合圍之勢包圍了自己。她又看到了透明的大海,聽到了透明的鋼琴曲,又看到夢幻的白馬王子……

“那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呢?”這樣想少女的羞澀就更加雪青地籠罩了她。天地間是更加朦朧的雪青。

她忽然產生了一種好奇,想去看看那個地方,在她從水中起身正想劃開那些泡泡看一看那個聖封了二十多年聖地時,忽然啊起了敲門聲。那聲音不大但聽起來卻如雷貫耳。

她一下子坐起身,驚跳起來,抓起衣服,退到牆角,瑟瑟發抖。這一瞬,她看到無數透明的影子飛貼在牆上,如自己在公共浴池看到的那些不知羞恥地展示自己三點的女人們的定格……

在西部十幾年不洗澡都沒有事情,可是在深圳不行。根本不行,於是剛來深圳時,她學那些打工妹在裙子裡掏空法洗澡。而現在這麼好的條件怎麼能不洗呢?這麼長時間在熱氣蒸騰中身上會不會不再是草香而是一種酥油味?

從沒有哪一刻像這一刻,她那樣的想洗澡。

她想起在民院上學時朋友們就說一進民院有一股酥油味兒。

如果見到L,L說自己身上有一股酥油味兒,那會是多麼難為情的事情!這樣想著,羞澀在她的臉上騰出兩朵雪青色的紅暈。她有些緊張地衝涼,一方面是緣於青海的丫頭不洗澡,一方面緣於她從沒用涼水洗過澡。

漸漸地,她彷彿是習慣了那“驚天動地”的水聲。她望著腳下浴池中那晶瑩的水,忽然有一種溶進水中的慾望。

她就那樣完全放鬆地進入那個雪白瓷的浴盆中,把淋浴頭放在一邊。

看那晶瑩的水先是碰到一起形成各種各樣的雨化石,在身上滾動著,溜躥著,越滾動越大,最後如同幾塊浮游大陸板塊在她的身上碰擊,最後一下子連成一片。

再看那透明水上的身子透明的茸光發出格外的明光,卻籠住如雪似玉的肌體並沒有讓水真正接觸到自己。水是進不去的,抹去又出一層,再抹去又出一層。

——涼水不比熱水,不粘身。涼水中氣體沒蒸發,在她的身上形成一層又一層泡泡。

是那些透明的茸毛擁住了她還是那些透明的泡泡擁住了她?那些細小的泡泡如深水中的魚吐出一串一串氣泡泡,又如節日那些五彩的氣球。她用纖長的手抹一下,就有水珠子跳出,抹過的地方出現更大片的氣泡泡。

自己身上毛孔似乎每一個都能呼吸,產生無數細細小小的泡泡幾。那些泡泡越來越多,漸漸地自己如同一個神秘的細緻的大大小小泡泡組成的泡泡人。

那些小泡泡跳動著分裂著有的還頑皮地跳到她的眼睛中,帶著那麼一種涼沁沁的風。如同小魚兒遊動著,跳出來撲在她的臉上;如同雪碧打開,水珠兒賤在她臉上,帶給她那樣一種清涼的愜意。

她想起小時在西寧湟水河邊看到的那些在水草中隱現的透明’的青蛙卵。有一次那青蛙的卵組成一個人形的透明物。她以為是淹了什麼人,可是澇起來拔一層是透明的卵再拔一層還是。

而自己這會兒就是這樣的一個透明的人形卵,在水中奇怪地曳動。她恍惚感到那些小泡中也有一種黑色的隱動,自己如同由細小的透明的泡泡組成。

她甚至能聽到那些細小的泡泡一個輕的爆破聲,感到那賤起的透明的水。生命的短瞬感那麼真切地再現,帶給她那麼一種因留不住這美而有的一種淡淡的傷感。

把那些泡泡推過去又有新的泡泡產生。那些推過去的泡泡全堆在那個神秘的地方。如同珍珠覆蓋,卻可以看到絲絲縷縷的氣從縫兒中透出,卻可以看到珍珠的湧動。

她忽然又產生了一種好奇,想去看看那個地方,在她從水中起身正想劃開那些泡泡,看那個聖封了二十多年聖地時,忽然感到一種不可用語言形容的羞澀,她放棄了這個念頭,似乎她只要看一眼那個地方,房子中又會響起驚天動地的敲門聲,就如那一次母親的敲門聲一樣。她感到自己脆弱的神經經受不了那樣大的“打擊”,只好放棄那個想細看那個禁地的“念頭”。

她衝完涼,只包了一條毛巾被出來,卻怎麼也沒想到L竟在房間裡坐著。

男性的英氣、慧氣、氣勢似乎都斂聚在L身上。那似乎是團朦朧的誘惑人的氣場,散發著無限的魅力。她似乎從來沒看清過那五官長得到底什麼樣。恍惚她愛的就是那種感覺——從一開始。那種愛是崇教式的又是偶象式的又是……

L只穿了一件T恤衫,一條牛仔褲頭,碩長健美的男性軀體散發出透明的青春氣息,宛如L身上籠罩著一個巨大的磁場。每在這個磁場中她總感到自己漸漸被磁化……最後整個的她憂惚都飄飄逸逸不能自己……

驚嚇中,她用來裹身子的毛巾被掉了。她慌忙用手遮住女性的三點,那神志宛如大海的泡沫中誕生的維納斯。她的肌膚太美了:五官陰影部分是淡雪青色的,豐滿而又堅挺的乳房的陰影是紫紅色。小腹的暗影呈嫩玫瑰紅的光,大腿內側的暗影泛著一種青色的光。更奇特的是那彈動人目光的軀體雖然被一頭蓬鬆的微微卷曲的頭髮掩去了半個身子,卻越呈出婀娜,卻越發讓人感到那雪青粉白的生命血質在裡面翻滾。那肌膚上烘烘的熱氣瀰漫成那麼朦朧的淡雪青色光暈。

L望呆了,目光中充滿了柔情和憐惜。

L一觸到她,她就開始顫抖,流淚。

L撫摸她,撫摸那每一細節:從頸部那天鵝般流暢的曲線,到那一條乳溝,到臀部的兩個小窩兒……

她本能地護緊自己的三點。越發像一枝帶雨滴含紅羞的碧桃。她的目光更加瑩然。

——她從來沒有這樣暴露過,哀切的表情暴露無遺,迷濛蒙的目光中那麼一種孤獨、無助甚至一種淒涼。

她撲入L懷裡,像觸到了什麼又驚慌地掙脫出來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來回頂撞著,掙扎著。本能地猛一推L……

直到L說出:“還想當深圳處女呀!”轉身把她掛在衣架上的裙子撕成條條,衝出房間。好一會兒,生命的理解力和情感才回到她身上。她似從迷濛中浮出。

她怔住了;自己在做什麼?自己不是日裡夜裡都想把自己交給L嗎?她扯下床單,裹在身上,紮上裙帶,衝了出去。

——好在那床單淡粉碎花,裹出的裙子像日本女人穿的和服,越發顯出她格外的清麗。

雨停了。L站在那兒,留給她一個背影,一個憂鬱的背影。

她忍禁不住輕輕戰顫。

“這次來找我還是鬼使神差?”——L總也記得她講的每一句話,且運用得神出鬼沒。

“不!這次不是‘鬼使神差’,這次是‘無路可走’!”

其實從第一次L求她到現在她一直處在深深的悔恨與苦苦的煎熬之中,夢幻裡她曾多少次幻想不要再讓L請求自己,而要在最最心愛的人面前自己一件一件把衣服脫掉……她知道L臨來深圳時為什麼不要她……那會兒她以為自己不會來深圳是以訣別的形式非常悲壯地想把自己交給L的……

可是,在L面前,她為什麼駕馭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總覺得有許多“賬”需向L“清算”。在西寧分手時,她特別地告訴L請他“別給別人講她的故事引得一陣轟笑”。沒想到L是哪壺不開提哪壺,L不僅耗費大量時間與她的女友交朋友,還與她的男友交朋友。

“知道我的女朋友‘仙女星座’嗎?都不敢讓我見她的男朋友!”

“為了什麼?”

“‘仙女星座’是要所有的男人都圍了她轉,怕我吸走了那些男人吧”。

她像受了傷的小鹿靠在一棵紫荊樹上。她的潛台詞是:那個江南小女子是仙女看你連感情都不知道珍惜,連愛都不曉得深藏,到處去“炫耀”,都抱打不平了,連你這樣的男人都能愛,什麼樣的男人不能愛。

“‘仙女星座’在給我介紹了無數她的男朋友之後,又在男友與我談幾句話後將男友叫走,或是約好了一同去玩又在玩之前或之中將男友拉走。”

“為了什麼?”L問。

“怕我勾引他們吧!”她委屈地揚揚眉,又說:

“為了我吧!”

淚水禁不住從她眼眶中湧出。

是的,真的難為L,真的難為那幫女友了!“仙女星座”幫她請氣功師,“仙女星座”給她寫一封封開導信。女友們聯合起來為她每早獻上一束野花。她尤其地注意到:小雪蓮的葉兒上白絨毛上還凝著露;紅景天的葉兒內質多漿還泛著紅;風毛菊的葉兒託著花塔的葉兒上的紋線中那一絲絲水……尤其是“仙女星座”,這位心細的小女子意想出這麼些“辦法”為她“除根”,真可謂煞費苦心。其實不必,這種痛只有埋在心底疼痛才輕,這種關心不僅傷害了那種情感,而且增加了她的痛苦,況且她相信自己軟弱的韌性。其實,斷腸人,人倚樓,為的是自己?還是L?……

“我說過了,我會堅強!你到是不必給她們找麻煩,讓他們費盡心思來愛護我,更不必以這種方式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愛你!”

她想幽默的L會這樣調侃:“少了個蹭飯吃的地方!”她想起電話中L取笑自己的女友“仙女星座”:“幾個朋友在一起玩,玩到晚上十二點多了,‘仙女星座’忽然大喊:‘快給我拿檯燈!我要搞創作!”取笑自己的女友“天琴星座”;“到我的朋友那兒,進屋‘視察’了一轉,憂心忡忡:‘這麼大的房子怎麼沒有書?沒有書怎麼生活?’”她恍惚又聽見L朗朗地笑:“你呢……”“我呀!”她搶過了話題,“早上起來也不穿鞋光腳丫子在屋子裡跳舞呀!”L與她都為她說的這句話愣怔住了。

——這句話不僅對她與L情感的產生與發展有所挪揄,而且對她與L的行為、天性也有所挪揄,並且堵住了L的嘴……“說呀!說呀!再說不出口了吧!”她心裡一遍遍對L說。

她有個心病:L會在眾人面前這樣開玩笑談到自己嗎?那幽默的傢伙每一句話講出都令人發笑。轟笑之後他會像說那些迫他的女孩說“我要走,不能在青海呆”,然後長嘆一聲嗎?她知道這是自己在L面前放不開的一個重要的原因。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她覺得委屈。是L先找自己的!躲他都躲不及,她又想起L要約自己時那執拗的口氣。

真正讓她委屈的是她的愛被這麼多人誤解,心愛的L被自己的男女朋友、L的男女朋友們糟踐的一踢糊塗。

她想起在西寧,“牧夫星座”那頭髮、鬍子依舊是那麼桀騖不馴地曲捲著。

“知道“牧夫星座”有多厲害嗎?知道‘牧夫星座’是從玉樹草原來的,是藏、漢人的後代嗎?你離開西寧前,我在你辦公樓對面的旅店裡租好房子胡亂給你拔電話,‘牧夫星座’就在樓下拚命地喊我,瘋子般來來回回找我。找不到,實在找不到,嗓已喊啞了,就在樓下等我。等了我四個小時,可我見了他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呀。”

她的心一酸。

“牧夫星座”那一場大火,不僅傷了她而且傷了他自己。

“牧夫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覺得是一種欺騙!”

她渾身酸脹:“這種欺騙是由我們情感的相互‘欺騙’引起的,都是因為你對這感情一點也不珍視引起的,而你居然一無所知?”

她想起那一次L突然“出擊”:“牧夫是哪畢業的?”

L是想試探她愛的是否是“人大”這塊名牌大學的牌子?還是想試探她真正的情感所繫誰人?

“不知道!”當時她可愛的神態有些兒像刑場上的劉胡蘭。

這會兒也後悔自己與“牧夫星座”相處那麼久竟從沒問過“牧夫星座”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她慶幸自己第一次L約自己時就問L了:“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還問了L:“你爸爸是幹什麼的?”

從L問過她:“牧夫是哪畢業的?”回到原單位後,她還真的問過牧夫:“你是哪畢業的?”又是一轉身她又忘了。她有些難為情,實在有些難為情!在一起共事了那麼多年,連“牧夫是哪畢業的”都不知道。可是,她再沒有問過。因為她明白,自己就是問一百遍,也記不住“牧夫是哪畢業的”。

從L不斷地提及與問及“牧夫星座”的情況,她明白L是在乎自己與“牧夫星座”在一起的,她的心中不由掠過一陣快感,一陣酸楚的快感。她又想起“牧夫星座”那系列“卑鄙”的行徑,想逼自己離家出走的原動力,真是微不足道的……只是這會兒她想把那“微不足道的原動力”擴大,讓L意識到自己的罪過。

——她與L“為怕離別”提前離別後,都怕對方痛苦而裝出一副已完全解脫出來的樣子。

那一次,兩個單位舉行聯誼會,L與她不知是為了瞭解對方情況還是向對方證明自己沒事,都參加了舞會,舞會地點是在他們第一次相識的地方。

不知為了什麼,舞會上反反覆覆放的只有一首歌;“在這分離的那一瞬間,多想輕輕說聲再見,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不知何時回到你身邊。讓我再看你一眼,看你那流滿淚水的臉,讓我再看你一眼,我要把你記在心間。”

舞會上,L彷彿不認識她,一會兒和這個女人跳,一會兒和那個女孩跳,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為了在這種強烈的刺激中堅持下去,她第一次接受了“牧夫星座”的邀請。‘牧夫’舞姿瀟灑,氣質超群,是舞會上唯一能和L對峙的人選。舞會後“牧夫星座”不由分說地向她表達了感情。她告訴,她一直在等“天狼星座”。

——是的,她很難對“牧夫星座”對L表述自己對“天狼星座”複雜的情感。

“你是不是想聽牧夫夜夜給你唱冰雪淒涼的‘三套車’?”她挪揄。

想想“牧夫星座”那一系列可怕的報復,她不寒而慄。

“千里迢迢來深圳找我,就是為了給我講這些?”

質問中,L彷彿受了深深的傷害。

是的,L深信他這樣做別人責怪他不理解他,但她能懂。L不想對任何人解釋自己用心良苦。

“我覺得你自己做的事造成的後果,你自己應該知道!”她的小酒窩中出沒著那麼一種執拗。其實她心裡更清楚是自己造成的後果,可是她心裡有氣就是想撒!她控制不住自己。

“還不都是為了你!”委屈終於從L胸中噴出一腔深藏不露的情感。他是不愛表白的。

酸甜苦辣一古腦湧上她心頭:是為了我?還是不為了我?

不說這一件事對自己情感的“傷害”,就說將一個女子的激情喚起,那是煎熬中的上幹個日日夜夜呀!本可以好好珍惜的!知道你為這愛護活得好苦好苦,愛護出的卻是兩個痛苦嗎?

都是為了對方,結果是兩個都被囹圄在折磨之中,苦不堪言。

她忽然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法把自己交給該死的L了——除了她覺得L給她的朋友們講她的故事褻瀆了那份情感並使她不敢放開表現自己的激情以外還有一種潛在的報復心態。

她心中的愛情應配的是一種相應的悲壯,而L的這種態度使她的這部分要求一下子轉為虛榮心。這虛榮心不是因為她付出那麼多愛情,而是因為她心中的愛情是需要生命去維護的。

她似乎已認準了,L是褻瀆這神聖的敵人。她生命中那個執拗的小她不由自己地擺出一付與L決鬥的架式。在她的羞澀隱藏下的那顆火熱的心裡這會兒什麼也沒有,只有仇恨,只有刻骨的仇恨。

——在她的心志裡,自己哪怕痛苦死,也會像生命一般珍惜那情感的!

一想到自己已沒有歸路,而自己與L的激情卻不能相互溶合,並將掀起更大的風浪,她心裡不是對“牧夫星座”、“天狼星座”而是對L存在無限的怨悵,無限無限的怨悵。

一想到西寧那幫女友、男友居然敢指責、嘲笑、玩笑自己投入全心身愛著的L,她心裡不是對朋友們而是對L有太多的指責,太多太多的指責。

一想到在西寧時為了讓L別再四處打問自己,她去找L的男友V——那個被朋友們尊敬、擁戴的“大哥”而從自行車上栽下來……

她當時覺得自己的行為被L的男友V誤解;她總覺得自己蒙受了洗不淨的恥辱

V有父親一般思考問題的神志,父親一般的目光,父親一般站立的姿態,父親一般的氣質超群、品貌出色。而八十年代的自願支邊比起五十年代的自願支邊的確有更撼動人心的意味。這一切使得她不得不像尊重父親一般地尊重V,愛戴V,仰慕V。而V又有L一樣的身段,L一樣神志,L一樣瀟灑。雖然特別的氣質使V與L區別開,雖然V的大鬍子將V與L區別開,但神韻的相似使她不得不像看重L一般看重V,關注L一般關注V,在乎L一般在乎V。而父親將V當兒子,L將V當大哥,這使得她對V的態度中更加認真。父親的兒子就是自己的親哥,她心愛人的大哥更是自己的大哥!可是V到自己家也好,到L那也好,從不和她講話。她早已習慣這種不講話,她從來沒有深究過為什麼V不同自己講話。她滿腦子都是L。她沒有勇氣與陌生的男人主動講話,但“大哥”是一個例外。於是在她被L到處打問感情上弄得走投無路時她想到了找V。她沒料到V的一身正氣居然衝著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