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荷別墅(上)

小W一件件地給董事長F脫,脫到只剩一個戴在肚臍上的5O5神功元氣袋了。那感覺真是太奇特了!如一個戴兜肚的胖娃娃被放大了十幾、二十幾倍……

她在走,在每一個拐角處都有一種倒過來走的感覺,恍惚在某個夢中曾有過這種感覺,彷彿人生本是從死亡走入母腹。

投入精神的吉卜賽部落,漂泊成了心的“特徵”,可仍是不習慣。不習慣!

霧仍漫天漫地,一切的一切更像一個夢境。

似乎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在唱:“夢幽幽,魂幽幽,魂夢同幽幽。”

那一天,她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向董事長F解釋的,只是記得自己說了好多話,流了好多淚,似乎有一句話是耶穌說的:

“一個人賺得了整個世界,卻喪失了自我,又有何意?”

最後她是小跑著離開董事長F溶進雨裡的。

臨跑時她看到董事長F用那麼一種目光望她,那目光裡似乎有那麼沉甸甸的一種成份,那目光似在說:“你若真的有比這更好的路走的話我是同意你去走的!可是別忘了你的處境!別忘了你是一個孤苦伶{丁的弱女子!當然,你若執意要走,我心裡雖然很難受,但不會攔你。不過當你沒有路走的時候我會在這兒等你!我想我會給你一段時間考慮這事的……”F用大手拍了她幾下,那大手似乎在說:“我看準的路錯過嗎?那各種推力的合力你能抗拒的了嗎?就憑你小骨架裡的執拗與不屈就能跟整整一個世界抗爭鳴?看你那神態像不像一個‘怒其臂以當車轍’的小螳螂!你不覺得這能幫我們渡過難關嗎?……”她看著F慈祥的面孔儼然一位救苦救難的救世主或是一位普渡眾生的如來佛,她的心一酸。她想起那些為了私慾為了自己卑微的思想不惜傷害一個弱女子的男人們,實在覺得他們與F比沒有一位像真正的男子漢或是一位真正的父輩。想想F為自己承受的委屈、冤枉,想想F為了保護自己所做的事,酸楚開始向她的軀體灌注。她的腳步沉得像灌了鉛。她轉過身去,走到台桌前,拿起化妝師剛才為她畫眉的淡紅底色筆在潔白潔白的桌布上寫出如下的句子:

《叩頭機》

如果我曾傷你

請別管我

讓我就這樣叩下去

不論白天黑夜黑夜白天

不論風裡雨裡雨裡風裡

如果我曾傷你

請別管我

讓我就這樣一步一個長頭

在漫漫孤寂裡

經受雷劈電閃電閃雷劈

如果我曾傷你

請別管我

讓我就這樣叩下去叩下去

直到渴昏於道旁棄軀於荒地

如果我曾傷你

請不要不要管我

請你

讓我讓我這樣叩下去

叩下去

……

寫完他趴在桌上哭了一陣子,起身想給F跪下被F拉住了。

她起身當著眾人的面給F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帶著幾分篤定離開了F。

無數的雨珠在霓彩中旋轉。

眼前無數瓊漿滿泛的玻璃盞,玉液濃斟的琥珀杯也旋轉著。倏忽全部破碎了,天地間充滿了玻璃的破碎聲,又顯現出一些閃爍著的鑽石、水晶、玉石、瑪瑙……

兩位侍應小姐請她回去,被她打發走了。

……

二十多位侍應小姐稀里嘩啦圍住了她,她示意她們讓開。她們不讓,其中一位小姐呈給她一張二百萬的支票與一疊百元人民幣。她請“錢”與人讓開路,向雨霧深處走去。

不論她向哪個方向走,她都感覺F在身後望她。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回望,看見F仍在“海潮”酒家上的轉盤落地窗前靜靜地看她。

她有些慌亂,彷彿今生今世都逃不脫那目光的追蹤。有了這種感覺她的頭就有些昏乎,步子也就晃晃悠悠的了。鑽進一個商店,她鬆了一口氣。

她看見小A,就跟了上去,卻見小A閃進了樓,不見了。聽到滿樓都是呻吟,可是卻找不見。那裡面是三合板裝修的一個一個夾層。

這是U接手YM公司後,YM投資七千三百萬元買的一幢總面積二萬五千平方米的七層樓房——國際商品交易大廈,準備變相搞金屬材料的期貨市場。經營者拉開市場似想把此樓裝修成國內一流,在深圳樹個樣板。而就在這時國家明令不能搞變相期貨交易,這給決策者們潑了一頭涼水,期貨市場只能做他用。按說,此時改弦更張及時將裝修方案改為裝修成寫字商場等完全來得及,可是,此樓的裝修還是照舊,慢慢地YM人從中咂出些味道這真是個“長蟲鼠洞,大有其道”。

工程管理人員購進兩層樓的鋁合金門窗,說是不合格,作廢料“處理”就是,再買新的。

樓房外面石材要用一種“大花綠”,不知怎的全變成了蘋果綠,而這一變,每平方米就相差二百元,十多萬差價不知落入誰手。

裝修後開進雜七雜八的八十幾家裝修施工隊,這大樓無疑是他們的“搖錢樹”,而施工隊呢?則是工程管事的“搖錢樹”、買了什麼個人的用品,施工隊報銷,到飯店請人吃飯,施工隊買單。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回頭給施工隊多記一點工料費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原來YM公司內刊雜誌專門公佈這些歪風邪氣,風氣正,現一取消,什麼都“漲”起來了。

“搖錢樹”有錢可搖,這裝修當然不能快,慢慢來,施工隊,鋪開了下料了,再開始拿架子,你急去吧!不抬價不開工,一次一次捏大頭。攤子越鋪越大,鬧鬧哄哄那麼長時間,工程只幹了半拉子。裝修質量更是令人寒心,石材張大口子,費用連本帶息已搭進去近億元。大夥把大樓裝修叫做“門樓比房高,鞍子比馬大。”

而現在這荒廢的大樓就成了許多無家可歸或是交不起房租的打工者的家園。自然也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警察突擊查了幾次,抓出野雞野鴨的,現在看起來如同一個羅馬廢墟。

而小A進到裡面去幹什麼呢?

她聽到喘息聲呻吟聲,想逃出去,可是卻如轉入迷宮。

就在轉來轉去時,她看到了小A。如同夢一般。

只有小A一個人。小A定定的站在那裡,似乎是專門地就是為了等她的到來。

“這裡以前就是博士住的地方,已在這住了六個月了,倒是一個好的住處不是嗎?可是現在他再也不‘回家’了!”

小A說到這裡,她與小A都有些黯然神傷。她只是不明白:博士為何不再“回家”。

“那麼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她這才看到小A腳邊放著各種好吃的。還有一件毛衣,一件與小A身上毛衣一樣的情侶服,小A白藍而博士是藍白。只要與小A的一樣,就是好看的,就是絕對好看的。

小A拿出一個本交給她:“我要走了!YM公司與我何干?這個留著也沒有用。看看,看完了咱這就燒了它!”

是一個小A所在二樓公司的會議記錄,YM公司召開了總經理辦公會,主旨是敦促各分公司與子公司加大力度催收貨款。會上當議及二樓進出口公司經理的二千九百七十萬元應收款時,二樓經理彙報說:應收款中有六百萬收不回來,要求申報虧損用以平賬。U問:“你的虧損就這麼多了吧!咱可說好了,以後就這麼多了,不能再虧啦!”

結結實實的六百萬。

不問個內因外因,就被寬宏大量的U一筆勾銷。實際在此之前已為二樓經理平了一千多萬元虧損。

虧損,如同YM公司隱秘中一個潘多拉的魔匣子裡面藏掖著無數見不得人的秘密。而U就是藏在那裡的一個大魔鬼。玩弄著各種各樣的把戲。小A說:在催貨款會議後,被二樓經理列為虧損裡有一筆曾引發糾紛的與河北某貿易公司的貿易,後通過訴訟追回全部貨款。可是二樓經理卻一聲不響,與U四六開。“U置之不理誰敢再去追!”“不是大家的都比著放心大膽地製造‘虧損’。”“草管‘財’命,無人心痛,誰讓這‘財’是國有資產呢?”

“這算啥?還有呢!”

“二部經理私下裡還以個人名義到境外註冊了一個公司”。

“那這不等於是對國有資產的一種有意侵吞?”

“看你怎麼說了!不是嗎?”

“去年底,二樓經理與U逐個找董事會成員補辦簽字要他們承認香港溢金公司系YM公司創辦,此後溢金公司經營當納入YM公司管理範疇。真是蹊蹺!董事們如墜五里霧中。YM何曾創過這樣一個子公司。霧靄中漸漸出點名堂。原來YM剛接過來時,U與二樓經理利用手中的權力,暗挪公款以個人名義到境外註冊成立了香港溢金公司。(U與二樓經理各佔有份額百分之五十)此後又以外資名義投資國內幾個項目,二樓經理哪想到又一次落入U的圈套。為挽回敗局,二樓經理試圖移花接木,將溢金轉嫁到YM公司名下。

“董事們當然不能籤。可是每一個人H十萬,U簽名的,於是都簽了。但那被私自挪用的二千萬卻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賬卻掛在YM的賬上。

“去年初,三樓上地公司經理向U說土地買賣可賺錢。U同意。

“三樓的經理跑到龍崗區布吉鎮,說地已買好,面積為兩萬平方米,每平方米二百四十元,其實九十元。公司當即打出二百八。十四萬購地款,我記著似乎上面少了個什麼手續就追過去,可是匯入龍崗區的只有四十萬,其它的二百四十四萬呢?我怔了。

“半年後四處放風,地已漲到每平方米四百六十元。我悄悄打電話根本沒那事不過是每平方米一百元。

“而三樓經理要求自己的企業從土地增值中提成。

“這些瞞得了別人瞞不了U,他不需幕後指揮,只要你上鉤就行!然後拿你的證據讓你與他同流合汙,挖走的還是YM公司的資產。U說:“地雖然升值到四百多萬可是似乎有三百萬是負增長吧!”三樓經理一聽臉就青了。可是U卻拍手,“僅在嘴上存在與升值的土地是不是隻可拿打七折的獎金?”三樓經理昏了過去。沒想到卻拿到六十三萬獎金,後三樓經理把四十四萬偷偷給了U,從此成了一夥。

“前後去付了四百多萬一寸土地也沒購著,資金早已化屍無形。U拿了大頭責任當然在下不在上,不亦樂乎。

“四樓鋼材公司說是買鋼材,卻挪用公司的錢偷偷炒期貨,賠了三百萬後乾脆再“借”一百萬溜之大吉。溜哪去了?A國際環球股份公司!這裡的陰謀不是明擺著的嗎?”

“YM怎麼這麼傻冒?”

“好在除了國家老F家族、港台股東被要了冤大頭以外,與誰都毫髮無損,YM公司是什麼?只是一個人人想佔有奶油蛋糕似的少女,此外再什麼也不是!因而劃出去的款子如同潑出去的水,此後再也無人查問,大家都落得一個相安無事,每一個人都可以落得一個逍遙自在,真個好不美哉快哉!”

“U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黑大。”

“?”

“U原來是一家鋼廠下屬公司經理,進過大獄——黑社會大學‘畢業’,1978年偷渡香港,黑友遍天下。跟他鬥還不跟玩命是一回子事情!”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在被毒蟻狂噬,帶給自己那麼一種鮮淋的疼痛,這棵曾長了幾個朝代的巨樹,現在千瘡百孔。那些生命中的虎狼似乎意識到了這棵樹遲早會“薨逝”,於是更變本加厲,愈聚愈眾,吞噬速度越來越快。那種風捲殘雲之勢,讓人毛骨悚然。她想起電視中看到噬金蟻吃大象,一會兒就被白蟻咬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我哥在許多地方有投資當然清楚。他們能瞞得了董事股東瞞不過我們這些當地人,這些內情我不想知道可是卻偏偏都讓我知道了!”

正說著,窗上有一個陰影掠過,她的腦海中沒來由地想起U那神秘的身影。她和小A停止了談話,可是小A似乎還有許多話想說。她倆換了一個房間,小A壓低聲音對她說:

“唉!如果有一天,我永遠地離開了,可能沒有人會知道,但你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見證人嗎?你會想我嗎?你會傷心嗎?”“你要出嫁!那個博士?那個流浪漢?那個YM公司唯一敢罵U的人?”“噓——”小A壓住唇噓了一下“可別讓人知道我還與博士好!父親就怕我們的革命由‘地上轉為地下’。若YM的人知道了我就呆不下去了。若是讓我父、哥那見錢眼開的人知道了,不吃了我!”“那結了婚你準備去哪裡?”“失蹤!到那時你可別問我去了哪。反正我也不能在YM呆得時間太長了,二樓經理是U的鐵哥們,我知道太多他們的內幕,我還是主動失蹤的好!”“失蹤到哪?”“想出國!”“錢呢?就靠你那點工資?何時才能出得了國?”“自己掙!自己想辦法”“你父、哥能給你一點嗎?”“你說呢?他們狠不得把我換成錢呢!可不是?少女在他們的眼中就是一塊肉與一堆錢,要哪一種呢?他們不會讓你選擇!”“或許是出國或許是出天國!不成功便成仁吧!”

小A說得漫不經心。恍惚只要能與博士在一起在哪個“國”都是一樣的。

“你知道曹操為什麼殺楊修嗎?就是因為楊修太聰明知道的太多了。而我再呆下去是危險的。誰讓我曾是總會計師呢?雖然U後來把我下放到二樓分公司當業務員,可是因為曾是管全局的,所以一感覺就全知道。那個U換的會計,是我的一個在香港的遠房親戚,那是一個追求過我的表哥,U不知道,知道了更不得了。U哪裡知道,他再精,廣東也不是他的本土,他的耳目遍YM公司,我的還遍廣東呢!他是從重鋼來的,可是這一次挖得最慘的除了國家,下來不就是F家族與幾大股東再下來不就是重鋼等國有大企業?”

怔怔地看著小A,那是怎樣籠煙鎖霧的一雙含愁目,那可以明察萬事萬物的含愁目中隱蔽幾多的心機與幾多的秘密,正是這些秘密使得小A的身上總也籠罩著濃濃的憂鬱,包裹著淡淡的輕愁。而這樣的漫不經心,更加渲染出那淡淡的傷感。

小A帶著那麼一種脈脈深情望著,似空氣中有張博士的照片。

她終是不明白這樣的一個女性氣質太濃的少女為什麼要弄一個男性氣質太足的寸頭。這種頭就是男人也是很少剃的。剃這種頭大都是那些進過大獄的人留的頭。

更可嘆的是這樣的頭不但沒給小A任何一點陽剛之氣,卻是加倍地擴大了那一份不可言表的女性的憂鬱氣質,使得這個小小的女子顯得更加柔弱。

而那一種淡淡的憂鬱與淡淡的輕愁,帶有那樣的一種感染力度,似乎不論小A看過什麼,比如看一眼花,掃一眼草,那花那草變得和她一樣多愁善感,都有了一雙和小A一樣的“含愁目”。

小A與她和小E比起來是有一種根基感,可是這種根基感為什麼是一種盤根錯節陰陰鬱鬱的什麼。恍惚這少女是在一個終日不見陽光的熱帶雨林中,走在沉沉的厚厚的敗葉腐氣中。更準確的感覺是走在隨時都會“自燃”的沼氣中。而青春的美麗與這些腐朽的熱帶雨林相對比,讓人的心莫名地漲滿沉沉的淚水。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還是沒有根基的好!不然怎會有自己的這份單純呢?不然自己怎會總是這樣的浪漫呢?

幾天以後,當她又一次從深圳人才市場出來時,整個的她都搖搖欲墜。

——有好幾位公司經理都親自召見了她,可一打聽到她曾是YM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F的秘書都十分遺憾地將她填寫的材料、身份證退還給她……

其中,有一位經理跟她開玩笑:“談做情人,可談!談招聘,免談!”

她疲憊已極,心頭溢滿酸楚的淚。自己何時已變成“紅顏禍水”了呢!她想回家!西部的家!可沒有路費。為此,她多次想起手上那隻水晶手鐲。一想到這手鐲一隻是祖傳無價之寶,一對是F給自己的“賠禮”,替M給自己的“賠禮”,是不論怎樣也當留下的F給自己的紀念。她越發昏昏乎乎。她手上那取不下來的密碼結婚鑽石戒指,她準備無論如何都還給F。

這時,一位自稱小W的姑娘過來扶住了她。

“小W!”她的心裡微微一顫:多熟悉的名字,夢裡日裡有多少人喚過它!

她想起副董事長U講的那個“小W”,想起窗外倏忽即逝的倩影,想起婚禮上那個揀錢如採擷勿忘我的小仙女……

只在回頭那一剎那,她便被小W身上籠罩的那種近乎於憂鬱的柔情攫住——小W身著編幅式墨荷超短裙,足蹬白色軟底鞋,一頭栗色披肩發。

小W的一切器官都小小巧巧似正在發育之中。那些勾勒五官的線條顯出一種流水一般的飄逸和竹尖尖一般的秀氣,似那秀氣中總有清風細細吹出,不知從哪兒將心簾輕輕曳動,觸動的總是人心尖尖兒上的某一隅。那有兩個荷蕾尖尖兒又細細長長的目光中糾結著一種淡淡的傷感,好迷濛、好悠遠。給人感覺小W的生命沉浸在夢般的光暈中,散發出一種遠離激情但又永不褪色的渴望、迷幻、嚮往及很難用語言形容的什麼。似乎那小女子已將理智褪到一個離生命很遠的一點上,而成為一個純感覺的充滿了情感和音樂的小動物,楚楚生動中展示的似乎是對萬事萬物那種超然的感悟力及完全服從命運安排的溫柔。

她想起了“我見猶憐”這個成語。

在這個女子格外的關照下,她剎時覺得那靈光浸入心骨,自己似一下子變成由重重疊疊的露珠組成——哪裡有光照,哪裡的露珠中就有好奇化為蝴蝶群飛動,且那些頑皮的小露珠排成一個一個長隊爬上她的睫毛尖尖兒又爬回去,很神秘的樣子。

——若別的女子來關心她,她可能會感動,而小W來關心她使她都為自己那一堆露珠一般的生命及生命的處境而感到一種隱隱的疼痛。顧影自憐中她感覺自己又有些像那個瀟湘妃子,是那般多愁善感。

“我來幫幫你!好吧?”小w探問的口氣如微微的風:“我也曾這樣過的!”

小W的身後似乎是另一個夜,好靜謐好靜謐,好令人嚮往。

似乎是她無力抗拒小W身上的那股魔力,又似乎是宇宙中一股強大的不可理喻的力量驅使著她,還似乎被自己的某種好奇心和“求知慾”所支配,她被小W攙扶著昏昏乎乎地走進小W的別墅——小荷別墅。

望著“小荷別墅”的木刻門匾,她又痴了一會兒,夢幻之中,自己恍惚來過這裡。

小W的房子裡瀰漫著一種清醇透明的女性荷爾蒙,似一個磁力線很密的磁場。

房子中的擺設充分顯示出女主人的浪漫。

不知從哪裡傳來流水謐瀑聲,鴿子咕咕聲。縷縷水氣不知從哪裡吹出,涼爽沁骨。

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間,一些高不過膝蓋的古式雕花現代結構組合傢俱,地板上鋪設可以移動組合的柔軟的墊子,屋子中心有巨大的積木,一排排長毛絨動物玩具,以及懸掛在空中的風鈴、竹簾、紗幔……

小W的每一種傢俱,每一條過道,每一種玩具與小擺設,都標有一個美麗的名字。

牆上、傢俱上貼著小W的照片。照片均是黑白、虛光、加淺網點的,均是放大了的。畫面上或是被吹逸起來的長髮,或是一張被長髮遮住半邊的臉,或是一隻霧朦朦的眼睛,或是一張充滿質感的唇,或是一個憂鬱的背影,或是一種略略帶些傷感的斜睨……

彷彿是無數個憂鬱的瞬間在夢的迷濛中隱現。

房頂上有七圈波浪一般的副燈,主燈是一輪月亮。這七圈燈每一層都有七種顏色。七圈燈全部打開時,七圈彩波變幻湧動,彷彿是一個迷離的彩色海。七色燈一色一色打開時便可以找到不同的感覺:暗紅色,溫馨柔和;淡黃色,舒適靜謐;淺綠色,清涼爽朗;湛藍色,深邃神秘……七色燈全關了,月亮便顯現出來。

窗外一片雨霧迷離,窗內一輪圓月亮。

透明的水色映在金魚缸裡,像一些流體的翡翠。熱帶魚、燕子魚、藍靈、獅子魚、白龍在翡翠光中忽隱忽現。

一盤蚊香是插在小香爐中。清煙嫋嫋娜娜地翻卷著。

角櫃中卻是一個玉石製成的滴水觀音。

遙遙遠遠地飄來了模糊的鄉愁……

“長江!你去過長江嗎?我是在長江邊長大的……來廣州時我只有五歲!”

“唉!‘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小W的聲音,彷彿從那一輪鄉愁中層層飄來,好綿緲,好悠遠。

小W給她遞過一個小巧的紅釉茶碗,一個小巧的紅釉茶壺。不知泡的什麼茶,卻是那麼清新的一種味兒,直往人的心肺裡面鑽。

小W用側身感覺她,那形體語言似在說:知道嗎?我已注意你很久很久了!知道嗎?我就是幻想與你這樣一個人靜靜地躺在月光中,知道嗎?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向你訴說!我好想好想跟你談它幾天幾夜!

那如夢般的感覺被小W的燈這樣一變幻,被小W那富有磁性的聲音一渲染,她有種更加不真實的感覺。

似乎夢下面有一個陷阱,又似乎陷阱中有一葉小舟。

“知道我這個人,我這個小小別墅都是誰買下的嗎?”

小W眼中兩點亮光忽藍忽白,忽大忽小,忽飄忽停。

她的心跟著兩個亮點,恍惚遊弋在星空中……

她用目光制止了小W的話。

——這麼清純的女孩兒,這麼美麗的女孩兒,她真的不願意這樣的女孩是那種女孩兒。

“我們青海的詩人白漁寫過這樣一首詩,我不知道你讀過沒?看你真像個小詩人!”

她用一個纖長的手指支著額,開始朗誦:

《人,總有那麼一點點》

像園裡的韭菜,不要割/讓它綠綠地長著/像谷底的

泉水,不要斷/讓它淡淡地淌著/像枝頭的青果,不要摘

/讓它靜靜地掛著

也許,人總有那麼一點點/忘又不能忘,說又不能說

/像怯光的編幅/扇翅於黃昏的角落

小W不聽她說,仍是乘空要告訴她:“就是那個——”

她捉住了小W的手,接著背白漁的詩:

留著它吧——/是酸,幫你消化生產/是苦,為你鑑

別歡樂/……

……/留著、留著/不必追究,何須說破……

……

小W五官上那些隱秘的尖角顫動著,總也觸動她心尖尖兒的曳動。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

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唐·白居易)

小W以“毒”攻“毒”,半垂眼睫,目光中半含憂愁半含溫柔半含惆悵半含嬌嗔。

她沉默了。既然這個女孩子執意要告訴自己那一切,那就順其自然吧。

“就是那個要娶你的董事長F!”

她與小W都輕輕嘆了一口氣。

“想知道多久了嗎?”小W邊說邊把自己的長髮向上一挽,使她一下子想起了剛來深圳時,在深圳兒童福利中心見到的那位穿粉紅色大開氣旗袍、足蹬白色高跟鞋、雲鬢高聳的女子,想起了一串由金鋼石、紅寶石、祖母綠、綠松石、黃玉、紫晶、孔雀石等二十二種寶石組成的項鍊……想起那一團似乎仍在記憶裡忽明忽暗、忽大忽小的清香……

不自覺地,她的目光開始在小W的房間中尋覓那串項鍊……

小W似是那女子又不似那女子。似又不似,有光來回曳動,使一切更像一個夢。

“我,就是被人稱作做小姐的!你懂嗎?不是‘小姐’而是‘做小姐的’。在這兒,我剛開始是F和一位香港老闆的,現在只是做F一個人的小姐!

“你若看不起我,現在就可以走!你看好了,那是門!”

“你若以為你比我高貴,看這張新床,這是為你準備的!今晚你睡床上,我睡在你床邊的地下。”小W的潛台詞是:“讓我匍匐在地!讓我仰了頭與你講話!”

小W轉過身來默默地注視她,目光中顯示出與自己的氣質不符的傲氣和凜然。小W似乎想窺探她心底的想法,又似乎怕她傷了自己想把她的目光壓回心底。

她有些怕,想離開,但小W的魔力卻似乎是一盞暖暖的燈,照得她失去理智,渾身酥軟,無力反抗……情感上卻實在有種依戀,彷彿是融進一種迷幻的藝術氛圍……

小W的目光觸到她眼底自己從沒觸及到的什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收回目光中的傲氣與凜然。那目光來得快收得也快,眼睛裡依舊是那麼一種湛藍、幽黑,依舊瀰漫著一份淡淡的愁緒,好迷朦、好悠遠。

她想到L對自己講的;“深圳的妓女是全國文化檔次最高的,其中有不少大學生、研究生……”那小W是什麼學校畢業的呢?

小W一聲綿邈的嘆息把她的思緒打亂了。

小W眼中閃過一種淒涼,身上一下子籠罩那麼一種滄桑感:“是的!我是從被稱作‘風樓’的花園別墅的香港老闆那跳槽過來的。與F身邊別的女子不同的是,我是真心愛F的!”

小W就那麼訴說著,把人們認為應該掩飾的遮羞布就那麼自自然然地扯去。小W那神態似不論談什麼都這麼淡淡然然的。

“是的!我是真心愛F的!”

小W重複了一遍,眼中那麼一種迷惑,似乎連小W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講的這句話。

“其實,圍在F身邊的女人很複雜,雖然各抱‘地勢’、勾心鬥角,但怎一個‘錢’字了得?錢是錢嗎?是呵!誰能分清?生命那樣複雜!在這樣的經濟社會里!誰能真正分清呢?為了錢?為了才?‘財氣’往往與人的‘才氣’結合在一起的!而‘財氣’、‘才氣’又常常與一個人的‘智力’、‘魄力’結合在一起的,與一個人的能力結合在一起的……”

聽小W的口氣,似乎她認為小W愛F是為了錢。其實她還沒來及這麼想。

小W靜靜地說著,彷彿沉入迷惑中很深很深,以致於使她心裡生出那麼一種不可以言表的惆悵。

“是的!F!他老了!甚至可以說很老了。但我覺得他像日本電影《血疑》中的大島茂,成熟中透出格外的深沉與理智。”

她覺得奇怪,自己竟能那麼清楚地聽到小W的潛台詞:其實我以前也是想尋找理想中的白馬王子,現在經歷風雨之後我更注意一個男人內在的東西。也就是“注其內而忘乎其外,注其神而忘乎其形”!對的,哪怕他以後又老又醜,像《巴黎聖母院》中醜陋的加西莫多。

是啊!她這會兒也感到了F的可愛之處:“智慧之光在他身上形成一個溫暖的場;而內在情感的豐富又使他的肌體充滿了生命的血質;他骨子裡的責任與道德感給人一種寧靜感與安全感……

“所有這些形成一個磁場,每一次我都需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在他的面前站住、挺住。”

小W用餘光格外地感受了一下她,似乎想感覺她是否產生了嫉妒。在她的感覺裡這會兒的小W不像曾探索過性愛秘密的女人,感受不到小W的風情萬種卻感受到一種純情。

小W揚了揚柳眉,使她想起:“在舟水湄”這樣的句子。

小w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夢幻的唇像一朵荷花苞心在春水中來回曳動著,想停卻停不下來,顯出那麼一種哀婉情致,楚楚動人。

她竟望痴了過去。她一下子相信小W是愛F的,完全相信了。

對小W,她忽然有種佩服;她居然敢愛“父親”!且完全自願,絕對不是被人逼迫的。她忽然有種落後於時代的自卑感。對呀!F首先是男人其次才是父輩!幹嗎老有亂倫感?

她想起小時一位整天叫周哥哥的人結婚了,第二天,她改口叫他“周叔叔”時,他們兩個人的臉都紅了——他才比她大四歲,但這是媽媽給她的邏輯:哥哥是可以胡思亂想的,叔叔絕對不行!執行起來總有後河的少女屍體作為警戒線……

她忽然發現自己也喜歡在F面前的那種感覺:原始生命可以在一個古戰場上進行一場場廝殺、搏鬥而不必擔心自己的命運會大起大落,自己真的好喜歡這種感覺呢!

“我喜歡他包括喜歡他對我的嚴峻與冷酷,喜歡他那拒我於千里之外的目光。他身上沒有那種黑社會頂爺身上的那種勢不可擋的毀滅力卻有一種威力。我覺得他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只有站在他面前我感覺自己才像一個女人。”

小W隨意地半仰著臉,長睫毛下的光影像多色火扭成的一個麻花,目光中流出那麼一種令人感動的溫情。

“在認識他之前我幾乎都麻木了——幹那事時,男人們在我身上氣喘咻咻,我卻在那兒想我看過的言情小說。”

小W訴說性像訴說其它事一般平平靜靜。

見到董事長F是在深圳國貿大廈。當時我跟的香港老闆(YM公司副董長U,當時YM公司還沒與香港UU公司合資辦二大基地)與F做一筆石料生意。

她怔住了:原來董事長F的情人小W原來是副董事長U的情人!難怪U瞭解那麼多小W的事,難怪F那樣對待小W……

仰望F,我整個怔住了。彷彿漂泊太久太久的日子裡終於看到了岸——那偉岸的身軀真的給人一種可以靠岸、堅實可依的感覺。細細地看那張臉——那臉上隱動著我死去的爸爸媽媽、親屬朋友的臉,那重重疊疊的臉在F的臉上隱動,使我像回到故鄉江邊一般嗅到了一股模糊但卻熟悉的氣息,肌體上跳動著輕痛和愜意。我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我這樣就是有家也不能回的!再說那些遠房親屬們早已將我拋棄……

我的耳機中是潘美辰演唱的《我想有個家》: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

時候我會想到它。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我才不會害怕。誰不想要家,可是

就有人沒有它,臉上流著淚,只有自己輕輕擦。我好羨

慕她,受傷後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單地尋找我的家……

……

那一日,我就那麼痴痴地望著F。在F身上我感覺到一股正氣,這對我真正是難能可貴的!這種正氣在我以前接觸的人身上絕對沒有過……

生意談完後,我就身不由己地上了F的“奔馳牌小車”,不管F願意不願意。當時我想,自己終於可以真正駕馭一次自己的命運了。

F怎麼勸我下車我就是不下,只用手捧著臉。F到YM公司辦完事後出來我還坐在車裡。小車將F送到去他家別墅的岔路口上,F下車後一甩車門自己向家走去。

這時天已黑了,那小車司機開始將我向下拉,我不下,他就一下子撲過來壓住了我,幾把就扯碎了我的裙子,那玩藝兒像要刺殺我一般衝刺過來,我拼命掙扎,臉上、身上好幾處被小車椅子上的角鐵碰傷。

F似預感到什麼返回來。

聽見F的腳步聲,我不掙扎了,反去樓司機的脖子。F拉開車門將司機揪起來,司機揮手想去打F,F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放出一種威嚴。似F身上有一個巨大的保護場,司機沒打到F自己的鼻子卻震出血來。

我站起來飄到F身邊,嘩地拉開隨身拿的小包,露出裡面一長條衛生紙:

“幹豆腐!買嗎?價錢隨意!”

我向F拋出一個媚眼,再轉身去吻那司機臉上的血,浪聲浪氣地說:

“兩人同時來收半價!”

董事長F向我逼過來,用那麼一種目光盯著我,漸漸地,我身上的玩世不恭蕩然無存,最後癱到在地上,休克過去……

董事長親自開車拉了我滿市亂轉(司機被他炒了魷魚),後來我醒來他把我安排在這裡:小荷別墅——F答應以分期付款的形式給我買下這小小別墅。

小W娓娓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在那麼一種無條件似的寬容和平靜裡,她又一次悟到小W對F情感的深度——那幾乎到了從不拒絕的程度,甚至有一種獻身般的精神。似乎只要F能給小W一點兒溫暖與安慰,小W就都得到一種徹底的幸福與陶醉。

董事長F將我安排好後,經常派人來給我送錢,送物,不僅在生活方面關照我,還給我在深圳大學辦了走讀證,同時為我報考電大。F還寫信:“讓你居住於一朵荷花之中——小荷別墅整體構造如一朵大的荷花;有五個花瓣兒般荷池;有未綻花苞般小樓;有綻放荷花瓣兒、荷花葉兒般陽台……真可謂‘此中有深意’。望你多自珍重!”可是他從不來看我。好像我是他救下的小狗小貓。

我開始給他辦公室、家裡打電話,我開始到YM公司的門口等他。F沒辦法,只好一個星期看我一次。

F來了總是正襟危坐,儼然一個長輩的樣子——F將我當女兒可我從不把他當真正的長輩,我更不在乎他有家——生活是殘酷的,該怎樣就是怎樣,我不敢再禮讓……

當然,只要F來了,我就有辦法對付他。我一會兒說自己肚子疼,一會兒說自己腿疼,一會兒說自己心口痛……他來關照我,自然地就跟我親了一些,我就不時地鑽到F的懷裡撒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W的神態讓她有些兒傷感。

說到這小W勝利者似地看她一眼,一甩長髮,飄垂的長髮像扇子般打開又倏地合上了,小W的眼裡又寫滿落寞。

小W悵然的嘆口氣,順手從枕邊拿起一顆用紙疊的心拆開來,裡面是一顆較小的心;再拆開,裡面是一個更小的心;不斷地拆,心滿床、滿地飄落,像落葉一般。心變得越來越小……一層層地拆,心一層層地小,似乎將趨於無限小,無限小……

……

窗外正有樹葉、花瓣兒在飄落,打得陽台玻璃嚓嚓嚓嚓響……

小W的眼裡水盈盈的,似在用水將她這個露珠人兒泡化。她像被灌了迷藥陣陣昏暈,只是覺得被小W神秘的翅膀帶了滿天裡邀遊。

小W依舊是用那麼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對她講話:

“每拆出一個心,都帶給你一份小小的驚喜,對嗎?這麼多心,你知道哪一顆心是我真正的心呢?”

小W的長睫毛露珠瑩瑩地感覺她:

“我彷彿是把心丟了呢!啥時丟了?怎麼丟了?不知道!似乎我是一個空心的植物!是什麼植物?不知道!”

她心中微微一怔:自己不也覺得自己是個空心人嗎?

小W的眼神變得飄忽不安,舉動也顯得漫不經心,彷彿此時自己不是生活在客觀世界裡面而是生活在主觀世界裡,在一個自由自在、飄飄忽忽、無邊無際的夢幻之中。

紗簾隱動,燈光迷離。

忽然,小W有了一種一剎那的穿透力,似乎這穿透力並不來源於自己對世事人情的練達與智慧,而在於隱藏生命深處的一種隱痛。

小W站起來,白色的柔姿紗長睡裙裙袂翩翩,她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久久地依在窗欞上。一陣清風吹過,那紗裙飄飛起來,如同一朵飛逸的葦花,由不得她不想起,“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這飄忽不定的意境。

“哎!”小W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總希望這份情在F身上反映大一些,忍不住想像炒股票一般將自己的愛情炒得更值錢一些,不然心中總有一種失落感。”

“——為了激起F的愛,我不得不保持了一些在各個方面基本上能與F對峙的男人的關係。愛情也似一種股票,必須被無數人炒,炒來炒去,股價才能倍增,才可能讓人想擁有想珍惜……”

她聽著小W的話,似乎也被小W的情緒所感染,周圍一靜下來就有一種可怕的被拋棄感。

但江湖這一套在F這兒彷彿不成立!

那一日,F來我這兒時被幾個大款圍住,讓F出價“拍賣”我,把F氣得臉色發青……

但我仍忍不住“炒”自己。只要F在面前,我總是不忘向可能見到的異性展示風情……F要在平靜的心態下關心愛護我,我卻忍不住想衝入到那個“愛情”中去。遠離愛情與遠離喧譁一般同樣帶給我一種可怕的危機感。

她望著小W,感覺那觸動人心尖尖的一個一個小小心機,像望到窗外那一片片殘荷中那些剛剛探出水面的荷葉尖尖兒、荷花頭頭兒一般。那是隱動的水綠水粉。

小W半仰著臉,彷彿浸入無限的憧憬之中。

說來也巧,有一天。一位老闆帶來一位記者,說我的形象很有“感覺”,要給我拍照。真是鬼使神差!我同意了!後來那一組照片被刊在《SZ青年》上,又被選在全國影響極大的一家攝影雜誌上,引起極大反響,這下我真正被炒起來了。

當無數男人又準備來爭我奪我之時,我感覺自己又被拋入大海在大風大浪中身不由己地起伏,由不得自己更渴望擁有F,這個博大而又有魄力的男人。我自己在這個感情的漩渦之中越陷越深!

在小W淡淡的訴說中在她看來一些簡簡單單的事向她展示出深深內涵。

小W原本以為感情上的事就是感情上的事,沒想到會影響F的事業。YM股份有限公司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在某種程度上有小W的責任。

YM公司、UU公司“合資”之後,F曾有很長時間沒來看小W。但終經不起小W的干擾……

小W被炒起之後,許多董事、老闆去幫F的對立派U,結果有幾位被U利用;許多YM公司長期經營合作伙伴聯合起來,拆F的台;如那位將YM股份公司“離岸價”“到岸價”翻錯的翻譯就得到U副董事長等六人的百萬元人民幣,現被U等保護逃往境外;後來發生的“軟條款”詐騙案生意牽頭的就是那位讓董事長F拍賣小W的大款中的一位股市大鯨……

這等於小W自己拆自己的台:除了小W真心地不想傷害恩人加戀人的F外,還有與F相識後小w的股票除百分之四十的YM股以外百分之六十的原野股、金田股、發展股也被小W換成YM股……當然這都是由小W的感情而做的事……

“我活著,不能歸於現實,總是被無數風流冤孽纏綿於虛空,總是被無數風雲孽障糾紛於紅塵,……”小W嘆息著,仍是沒有淚,天地萬物卻彷彿湧出點點晶瑩淚珠來。

“我這樣的人兒,還想擁有一份愛情?就這一個念頭就早已把那些邪魔妖怪喚入膏育了。”

不用小W說她也感到了小W想表達的內容:

眾多的痴情與怨悵、閒愁與憂傷在小W身上結成一個場。一個透明卻結實的場,誰能衝入?誰敢擁攬?F有那樣的胸懷與勇氣嗎?就算F對小W有了真正的愛情F敢拿自己的事業、家庭做一次可怕的賭注嗎?

小W轉過來望她,那目光中寫著這樣的句子:為了活著飄遊於虛渺,為了生存不自覺地散佈相思。在那忽而生忽而死的生死界裡,你看我,象不象那飄忽於離恨天之間、灌愁海之中,司人間風情月債,掌塵世女怨男痴,又反過來被這“風情月債”、“女怨男痴”所駕馭的一個半魔半仙、半人半鬼的“尤物”?

小W空朦地一笑,又是半個臉明,半個臉暗,半個臉如仙女飄幻,半個臉如魔鬼隱現;半個臉上露珠瑩瑩,半個臉上陰風索繞……

恍恍惚惚,她又想起醫院紗簾外的那個倩影:飄飄乎乎、嫋嫋娜娜……

那透明的心骨向她隱示:今生今世,看著看著,已知孽海無邊,情天無涯。這樣的漂泊,這樣的孤單,卻也無悔無怨起來,便覺自己心態超越世事而空靈起來。努力去做,努力告誡自己不在乎能否抓到結果,人生本不就是從無到有嗎?不都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半明半昧之中,小W的臉沉浸到一種蒼涼之中,神態中透出一種飽經滄桑的疲憊。

隨著小W的情緒,她彷彿也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那一葉孤獨的小舟在心愛的人L的太陽與月亮的照耀下飄然而逝,千絲萬縷的細浪悄悄匯成一個漩流,倏忽不見,天地間充溢著那淡淡的一種傷感,蒼穹間是那麼一種空朦……

“哎!”她忽然也有同感;我們這些天然屬詩屬畫的女孩子為自己做一次決定自己命運的“成交”真是太難了!一切屬於物質的東西我們都抓不注慎想回到解放前由父母來給我們包辦婚姻,哪怕不為愛,只為有個家!

“或許,唯有經歷一個死,才能對生命的實質有一個全新的認識,才可能主動去抓那要命的東西——錢還有性!”

小W指指桌上放的一個花簍,裡面放的全是白色的花:白色的玫瑰、白色的扼子花、白色的茶花……

她這才看清那花簍上的字是“魂兮歸來”。

“這些花就是我自己給自己獻的!我已死過一次、二次、三次。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非我!”小W從枕頭下摸出一個人生保險的紅證,像拿到一個死亡通知書一般又塞回去。

“我真的好向往你們西部的水葬;我安詳地躺在羊皮筏子上永遠的睡去,野花覆蓋著我飄向激流險灘……”

她的淚水終於漫卷了。小W仍是沒有淚,卻讓人感到那種被情緒渲染出的漫天漫地的傷感。

小w順手打開一個開關,彩燈便開始湧動。

“色彩很浪漫!對嗎?”

一切依舊在模模糊糊之中,卻感到沒有什麼要掩蓋的。一次次閃動著籠罩心野的彷彿是一個“吞勢”,忽深忽淺。

這一次她看清了那一層層燈中產生漫反射效果的副燈裡有鹽花裝在真空水晶玻璃球中;那一層層燈的縱深效果是玻璃三角稜真空吸頂造成的效果……

“看到了?這燈,這擺設,這一切是都我精心為F編織的情網、設置的陷阱!沒想到到頭來情網中的仍不是他而是我,陷阱中的仍不是他而是我。

“很詩意!是嗎?這也是錢的魔力呢!你不是不在乎錢嗎?”

小W霧濛濛的微笑裡似有似無地飄著一種誘惑、一種挪揄。

這才發現,小W身上不斷放射出一種奇異的變幻的東西,這使小W的魅力幾乎趨向無限大了。

她感知自己確實是在一個美麗的陷阱中,可是她越是掙扎越感迷幻,恍惚小W真的在空氣中施放了迷幻藥。

小W臉上一個神秘的笑像大海中的一個海蜇,曳動著絲狀的器官,收縮著傘狀部分,卻怎麼停也停不下來。小W的身上有風情隱動著,有蛇一般生動的性感婀娜著,小小的有些兒生澀、空靈的女子竟一下子豐滿而有質感起來,彷彿一下子就更加美麗起來。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讓我費這麼多心思去吸引過,F的意志力使我一次一次感到靈魂的震撼。他能在我的百般溫柔千般纏綿中挺幾個小時而無動於“衷”——有時我已聽到他生命中轟轟隆隆的雷聲。

我要讓F明白自己不光是一個渴望疼愛與撫慰的弱女子,還渴望著一次一次被推上一個高度的愛情粉碎、毀滅……

小W已把自己炒到這份兒上了!YM股份公司的股票也“扶搖直下”,F在小W面前依舊那麼沉穩。這種沉穩不僅從心底裡傷害了小W而且激怒了小W。小W越發變著法子向F要錢。小W希望與F的物質聯繫越多越好。小W覺得自己與F的物質聯繫可化為千絲萬縷的情絲、幹個萬個情結。

我若能把他的大部分值錢的財產都轉移過來,把他的主要的存款都轉到我的名下,到時候他不心疼我總心疼他的錢財,不在乎我總還在乎這些錢財吧!他不心疼我總還心疼他的事業——他對事業好投入的!

小W變著法子向F要錢,瀟灑中揮落著無盡的傷感。

“我在自學鋼琴,給我買架鋼琴吧!”

“你生意那筆錢就轉在我這吧!你需要花時從我這提比你太太那方便……”

“中國攝影家協會下屬的一家畫刊準備出我一個專集,你就贊助二十萬吧(實際畫刊只要五萬)!”

“我從生下來就沒有人給我過過生日,你就給我過一次吧!怕聲張的話你就給我一大筆錢!再說生日晚上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拿著你的錢就當是拉著你的手……那將是我唯一的最幸福的感受,不管那晚上別人感覺我多麼淒涼……”說著小W會真的落下幾滴淚來,由不得F不動惻隱之心,由不得他給了小W支票還用大手憐憫地撫摸小W……

我那麼自自然然地要錢;我那麼瀟瀟灑灑地要錢;我那麼飄飄逸逸地要錢,連F都昏昏乎乎地忘了我是在要錢。F望望給我的支票似乎期待再給我一份寵愛,便將那個數改成更大的數。我接過支票,嬌嗔地吻吻F的臉頰,一種滿足貫注到我的精神世界裡,雖然散發出那麼一種淡淡的傷感,卻讓F那麼真切地感到他的存在價值……

再說F和我年齡懸殊那麼大,說其它的話都沒意思,就要錢的時候有意思。而F根本就沒有我們詩情畫意這一套——雖然F能感受但他根本說不出也不願說出,所以漸漸地給錢也成了他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而我也是在他面前要錢時表現的最可愛!真可以說是嬌柔嫵媚、風情萬種。

小W要錢要出了名,許多大款都向小W呈上一張張大額支票一疊疊現錢。自從認識F後,小W一一退回。小W還撕了一位澳門“賭聖”親自多次送來的鉅額支票,氣得那位澳門“賭聖”腦溢血差點死在小W面前……

小W向她展示一種似是骨氣的什麼:

對的,我要錢!唯一要F的錢!越多越好!其它人的錢我一分不要!”

小W指指擺設櫃中那些國寶級古文物:水膽紅釉、龍鳳寶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