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人委員會的一次會議

1919年4月29日,巴黎

4月底,威爾遜總統和意大利代表團之間的關於菲烏梅的辯論,達到高潮。部分地出自家鄉輿論之故,部分地作為對總統施加壓力,使之態度緩和一些的有策劃的虛張聲勢,意大利代表團撤離巴黎,並聲稱:他們將不再進一步參與這個會議進程,直到總統願意對他們重大的國家利益更加尊重為止。這件事對會議的影響效果,驚人地微弱。意大利的恫嚇受到了責罵。會議完全照常進行;現在少了一個盟國,這種狀態稍稍加速了小組委員會的工作。但意大利人的離去,產生了一種具有某些重要性的間接影響。它使比利時人的態度變得僵化了。因為,比利時人如此算計:儘管會議能夠鎮定自若地承受一位參加者的離席,但失去兩位參加者,卻將是真正嚴重的事情,將會損及在外部世界心目中的聲譽。因而,在於意大利恫嚇之上的比利時恫嚇,或許能比前者獲得更多得可觀的合理性和有效性。

因而,比利時代表團選準這個時機,緊鑼密鼓地抱怨說,他們被四人委員會(現在減為三人委員會)不恰當地忽視了——這部分地是正確的。他們想借此機會,抬高和極大地徹底改變他們的身價。他們還有更多的優勢:雖然他們同其他歐洲代表團極為不和,但他們深受——他們認為如此——美國人的歡迎。在那裡,有親筆記錄的胡佛先生為他們的事情辯護;對總統來說,他們是“一群小人物”,因而宜於納為寵物;並且,首要之處是,既然比利時的要求同美國無任何關係,這兒就有了一種機會,可以使美國人以他國人民的代價,實踐他們強烈的利他主義嗜好。

這就是那種氛圍——在此氛圍中,1919年4月29日的三個委員會會議,因聽到比利時人的委屈而擱置。委員會聽到了比利時人對賠償支付之優先權的要求;還聽到了他們進一步的要求;根據他們的情形,德國應該對全部“戰爭費用”承擔責任,而不是僅僅承擔補償之責,其理由是,入侵比利時是破壞國際法的突破口,總統“十四點”之類的要求限制了賠償的一般範圍,不適用於他們。

漢基上校——委員會秘書,據我的記憶,那一天不在場,擔負秘書之職編寫正式備忘錄的任務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下面的內容,以當時同時作的一些非正式記錄為基礎。

三個人,無一例外地,都處於一種盛怒狀態。他們已經被意大利的恫嚇所困擾,現在又被比利時的恫嚇加倍困撓著。他們也被惹煩了。因為,在外交中存在著利益;比利時人可能打算在聽眾中說的話,並非對任何人都僅有微弱的利害關係。對於所謂比利時的重大犧牲和英勇忠誠之類的華麗辭藻,他們真是太熟悉了。

然而對M.海曼、範·德·赫維爾和M.範·德·維爾德來說,這是他們外出的日子,他們都不想使他們的固定發言被延遲。這一場景,正像我曾在別處描寫過的那樣。總統坐在壁爐較遠一側的沙發上,然後是比利時人;中間是克里孟梭;總統的對面,是勞埃德·喬治先生,我跟一兩名別的秘書坐在他旁邊和後面的低椅上。M.海曼以讀一些信件為開端,開始提出比利時問題,對此無人理睬。克里孟梭煞有介事地閉著雙目,將雙手疊放在肚子上,以使自己鎮靜。總統坐在沙發一側,瀏覽著一張報紙。唯有勞埃德·喬治先生顯出參加議程的模樣,但也僅僅是對他身邊的我們這些人悄聲低語,以維持一簇批評之火焰;他的低語大意是說,M.海曼正處於最佳形象,他在外交方面是一個老式的裝腔作勢者,正試圖進行敲詐。然後是範·德·赫維爾先生以一種說謊似的聲音發言,這使英國首相感到非常有趣。勞埃德·喬治先生補充說,無論如何,範·德·赫維爾先生是極其孤芳自賞的。

第三位是社會學家,M.範·德·維爾德。在開始發言後不久,他說的什麼話驚醒了克里孟梭先生;在三人中,克里孟梭第一個開始在議程中發揮作用。可是,他幾乎剛剛張嘴說話,被他中途打斷的M.範·德·維爾德又不識時務地闡述起來,這位老紳士顯出耍脾氣孩童的臉色,聳著肩膀氣急敗壞地說,——“那好”,他說,“你如果不願聽我必須說的話,我就沒必要說了。”M.範·德·維爾德繼續發言,同其他人相比,他更稱得上是演說家。勞埃德·喬治先生指出,這傢伙確實很不簡單,可同與比利時的戰鬥相比,他對比利時的權利講得太多。實際上,比利時人絲毫沒有戰鬥,他們拒絕戰鬥。然而如今,他們企圖恃強凌弱。勞埃德·喬治先生無法容忍被欺凌。同澳大利亞相比,比利時有多少人曾浴血沙場呢?

這些準備好的發言,此時結束了。總統撂下他的報紙,提醒大家:他的良心無法應允比利時對戰爭費用提出要求,這將同“十四點”相牴觸。

現在,比利時人帶著一些官員撤出去了,看他們是否能起草一份實際議案。會議間歇被一份電報的到來佔據了,這份電報提供了西格納·奧蘭多抵達羅馬時對公眾的講話。當奧蘭多談及他與威爾遜總統達成一項安排時,——“你可以打賭他做過,”總統評論道。當奧蘭多的意大利式誇張升至更高級別時,“看哪!”克里孟梭用一種驚異的聲音喊道,一面指著他面前精緻的壁爐台上雕刻的特米尼,“這些像已失去耐心聽奧蘭多的鼓譟”。

最後,克里孟梭先生詢問比利時人是否已經跑了,從而使關於奧蘭多的話題就此結束。克里孟梭說,他將殺死M.海曼,因為他的糟糕的舉止、糟糕的法語和糟糕的外交手腕;並勸每個人也都這麼做。這時,M.海曼回來了,拒絕承認這期間已同官員們的妥協,並作進一步發言,大體意思是說比利時堅持其要求。“混蛋!混蛋!”克里孟梭先生嚷道。勞埃德·喬治先生感覺出,擺出狂怒面孔的時刻已經到來。“M.海曼是建議製造一種分裂的和平嗎?”——他用一種恐嚇的語調問道。M.海曼吃了一驚,威爾遜總統對他建議,最好花5分鐘時間好好想一想。美國人方面的這種尖銳,對比利時人是一個很大障礙;——它超乎我在一開始提到的那種算計之外,並且——的確——也超乎最終所發生的事情。

M.克勞茨企圖乘混亂之機,填塞將有利於法國的各種內容。這引起了勞埃德·喬治先生的異議,導致了房間中央的大騷亂。最後,勞埃德·喬治先生邁著怒氣衝衝的步伐離開會議,聲言他寸步不讓,於是會議結束。當聚會解散,我們出來走向汽車時,我覺得臂上被克里孟梭先生捏了一下,只見他愉快地咧嘴而笑,又一次喃喃低語道——“比利時的混蛋們……”

我相信備忘錄記入了這一內容,比利時對協約國的債務應被解除,這筆債務應添入德國人的義務之中。不過,最終解決方案的其餘部分——通過它,比利時人最終真的優先得到了他們的1億英鎊。

霍斯角,1925年4月15日

幾天前,我使勞埃德·喬治先生憶起了這一事件。它使他的記憶轉回到克里孟梭先生同M.海曼之間的另一個小插曲。一天,這位年邁的老虎把它親切的手爪搭在M.海曼的肩頭——“M.海曼,你是否想為你的國家,”他說,“做出非常偉大的貢獻?”這位老外交家自豪地挺起腰板——“克里孟梭先生,為了我的國家,我可以赴湯蹈火。”“那好,”老虎咆哮道,“去自殺吧。”“是的,”勞埃德·喬治先生補充道,“當克里孟梭伸出手臂擁抱一個人時,這總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你的格拉德斯通如何?’有一天他對我說,‘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我回答說;站在旁邊的博納·勞插言道,‘他是個很了不起的騙子’。克里孟梭伸出胳膊摟住我的脖子——‘一切偉大人物都是偉大的騙子。’”

1925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