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巧映,偶然?必然?

老子傳--日月巧映,偶然?必然?

日月巧映,偶然?必然?

從曲仁裡往北,有一條青草鋪底、野花鑲邊的幽徑。沿著這條幽徑往北走二里路,可以看見一條自西向東的渦河。這幽徑的盡頭,是一個渡口。過了渡口,往北再走二里路,就是蹇員外居住的戴家莊。

渡口的暮春,風景是異常美麗的。平靜的河水又清又綠。兩岸楊柳垂碧,桃梨怒放盛開。綠蔭和鮮花的影子投到平靜的河水裡頭,活活地象是從天廳裡下來描繪春景的神筆畫仙在作畫,涮筆時特將白粉和大紅一齊搖入碧液之中。每當霞飛月現、桃梨花開之時,這裡就出現一種異景:渡口東邊,半隱在柳蔭裡的桃花,披不上月光的銀色,而披上霞光的紅色,花兒紅上加紅;渡口西邊,半隱在柳蔭裡的梨花,鍍不上霞光的紅色,而鍍上月光的銀色,花兒白上加白。東、西對照,相映成趣,顯得異常俏麗。因這異景,此渡口又被稱做映趣渡。

映趣渡東南,約一里遠的地方,有一座蹇家花園。園中有一所樣式講究的兩層樓房。樓兩邊的小屋是廚房和沐浴更衣室。這是蹇家的外宅(如今稱別墅)。每當百花盛開的春日和美妙的中秋之夜,蹇員外總到這裡看花賞月。花園的四周圍著高高的、石塊砌成的牆頭。大門和門樓平時都上著堅固的鐵鎖。只有蹇家的人到這裡來,才能用鑰匙將鎖開開。春季,蹇員外觀花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將花園開放三天(夜晚不計在內,因夜裡不開),讓四鄉人們前來觀看。園門一開,四鄰八村的人,特別是墨客文人,必然不請自來。此時園中花兒正好,觀賞一天的人們早已三三五五地相繼離開。此次李耳離開得比誰都晚,因西天邊出現濃重紫雲,有映趣的徵兆,他臨時決定待一會兒順便去觀看一下映趣渡的異景。一個酷愛自然景色的人。因幾次失機,竟然尚未看過離家鄉不遠的、鄉鄰們已不感覺希罕的、映趣渡的剎那妙景,這次若要再不去看,豈非錯失良機!

映趣渡上,月輝初瀉,紅霞剛染。兩個年輕人正划著一隻杏黃色的小舟自北向南遊動。其中一個個兒高些的,身穿藍衫,腰繫絲絛,頭戴淺紫色的公子帽。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派超塵脫俗的風度。另一個,和個兒高些的穿著同樣樣式,同樣顏色的衣裳,戴著同樣樣式同樣顏色的帽子。不同之處,就是個子略低一些,臉盤略胖一些。不知道內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是兩個同桌唸書的文生公子,誰能想到他們是兩個喬裝改扮的春花女郎呢?那個高些的就是曾經在紅石山腳出現過的蹇玉珍;那矬些的是玉珍的丫頭,姓戴,名叫春香。

他(她)們主僕二人劃雙槳撥動碧液般的河水,小船悠悠向前。這小船是蹇家早已設置下的一隻善船。蹇員外為了施善,讓行人免費過河,特將一隻沒有艄公的小舟放在這裡,讓行人自劃自渡。船頭拴有一條紅色的麻繩,只需渡河之後,將小船繫到岸邊的柳樹身上即可了事。

玉珍一邊配合春香划槳撥水,一邊憤恨地咬著嘴唇沉思。她在想,在想自己的身世。她恨,越想越恨。眼前,這映趣渡的景色,對她來說,只能是徒然的幽美。

玉珍的祖輩住在鳴鹿村(今鹿邑縣城),和蹇叔是隔牆鄰居。蹇叔,就是那個由百里奚作介紹,被秦穆公請去做上卿的人。到玉珍父親那一輩,就從鳴鹿村遷至戴家莊。玉珍的父親好說好笑,性格開朗,而且結識過不少愛吃愛喝的酒肉朋友。曲仁裡的李乾就是其中的一個。一次,玉珍的父親蹇泰安和李乾同桌吃酒,當李乾喝到半醉之時,話頭越來越稠。他大聲對玉珍的父親蹇泰安說:“咱這,這一輩在一塊好,下一輩也得,在,在一塊好。以後,我家夫人與你,你家夫人,生,生,生了孩子,若要是,若要是,一家是男,一家是女,就讓他們結為,結為夫妻!”“好!”蹇泰安高興地笑笑,點頭應允。

事過之後,他們只是把酒興中的話語當成閒話,也因李家日子很快敗落,誰也沒有把那話放在心上。後來,李夫人生下李耳,氣絕身亡,李乾失蹤。十年之後,玉珍的母親生下玉珍,夫婦暴病身亡,蹇家的家產全部落到玉珍的叔叔蹇泰頤手裡。蹇泰頤得了這份家產,一下子成了方圓幾十裡內數一數二的大員外。蹇玉珍靠叔父生活,年長一十九歲,出落得象一朵剛出水的芙蓉花。她佳美的姿色被世代為官的百里軒(百里奚的後代)看中。百里軒張羅著給兒子提親。蹇泰頤為了巴結官宦之家,就把玉珍許配給百里軒的兒子百里娃。百里娃沒胳膊沒腿,是個肉墩。玉珍哭死哭活,不願就範。這東周時期是個大分崩的年代,世道亂,人的性格也過甚的雜,有弒君殺父的大奸大逆,也有逃避俸祿的大仁大忠,有如痴如醉的循規蹈矩,也有突破性的變革衝鋒。玉珍的性格就屬於那種帶點衝破性的範疇。當百里家娶親的五彩繽紛的馬拉車轎在蹇家門前停下來的時候,玉珍又哭又鬧,以頭擊柱,手握菜刀,大聲呼喊:“如若硬要逼我上轎,我就當場自盡!”怎奈當時叔父之命,媒妁之言,無法抗爭,機靈的玉珍只好後退一步,說:“如若非要娶我不行,就得叫百里家推遲三年。”“好!推遲三年,一言為定!到時不能再不應允。”

沒想到機靈反成笨拙,緩兵之計竟然變成了許親的諾言。

小船慢悠悠地向前。水波漾動,晃碎桃花和梨花的倒影,使之成了一片零落的殘紅。蹇玉珍哪裡管得這些,此時,她整個的身心全被“兩邊”佔據:一邊划船一邊想。

“……叫百里家推遲三年。”話既出口,不好追回。時光易過,轉眼之間,三年將至,玉珍將要嫁給一個沒胳膊沒腿的肉蛋。她心如刀絞,坐臥不安。也巧,在這當兒,也就是在十天之前,她於紅石山腳碰上當年父輩指腹為婚的被指之人李耳。起初她並不知道那個搭救她的人就是李耳。叔父為了給她報仇,讓僕人前去查找那個名叫“張二”的惡人。查了一次,沒有查到。在查找中,聽說那個蓄著短短的白鬍的救命者住在曲仁裡,就讓僕人到白鬍人家去打聽“張二。”見到白鬍人,才知道他就是那個城頭卻敵,不願做官而且研究學問已經很有成績的李耳李伯陽。僕人向李耳打聽張二,得知張二不僅是蹇家的仇人,而且也是李耳的冤家。除山坡上那一腳一掐之外,還有一次,就是三天之前,張二去李耳家偷雞,被李耳發現,李耳上前制止,被他一拳打倒。僕人要尋張二,替兩家報仇。不知為啥,李耳死死地護著張二,無論如何也不願說出他的家鄉住址。玉珍一心要報救命之恩,讓叔叔派人給李耳送去金銀,哪能想到,李耳不求答謝,又讓人把金銀全都送回。一切全無結果。不管怎樣,玉珍總算是認識了生前有緣的李伯陽。

說起來也怪,紅石山李耳救命,不僅沒給玉珍帶來安慰,反而使她心頭之恨又增加了一重。她恨,恨自己命運不好,一個鮮花一般的姑娘,將要葬送給一個會吃會喝的肉蛋,——小生命並不足惜,大不了一死了事,怎奈又欠下了人家的恩情之債,就是死了也是負債而死,死了也不安然!真不如那張二是個掂刀殺人的,要是當時一刀捅死倒也乾淨!她恨,恨自己當時沒有向那救命的李耳說一句感恩的話語!她恨,雙重的恨!不,還有一重:她恨那個攔路把她夾在腋下的張二!她恨,三重的恨!她知道,三重恨只能歸結為一重,那就是恨這個麗顏多災的塵世!是的,若不是自己長了一個好看的臉蛋,哪能至於許配官家肉蛋?哪能至於惹動山賊張二?又哪能至於欠人家恩情賬叫你死也不能安心?

就在玉珍悲觀厭世,大恨小喜、喜也成恨的時候,她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近似怪異的想法,而且這種想法非常的強烈:她不能就這樣沒有半絲半毫意思的離開生她長她但還沒有在意的看上一眼的孃家。她不能就這樣揹負著怨恨沒有半絲半毫意思地去葬送!她要於葬送之前在孃家認真地觀一次園中鮮花,看一回春夜圓月!她要女扮男裝,領略一次孃家外宅花園的野趣,和觀花人群混雜在一起,向她們打聽出張二的住址,懲罰惡人,報仇雪恨,然後隨著月缺花謝,將身葬送於人,一去永不再回!她想,“這樣,即便是進了百里家的大門一頭碰死,死後,鬼魂的心頭也能減輕一點積恨!”她把自己要外出三天,觀花賞月,查訪仇人的想法向叔叔說出。沒想到蹇員外聽後,心中十分歡喜!他並沒理解出侄女的想法裡蘊藏著的“半是發洩的近似瘋狂”。蹇員外正打算再次派人查詢張二,正為玉珍近日愁眉不展而惶惑不安,見侄女竟然表露出難得的閒情逸致,聽侄女說要借觀花之機親自查找仇人,不禁喜出望外,當場應允。就這樣,玉珍攜帶化名“斯童”的春香,扮成公子模樣,離鄉登舟,向著她家的外宅——蹇家花園進發。

小船悠悠向前。水波漾動,晃碎她們主僕二人倒映在河水裡的身影,使之成了一片零落的悽藍。蹇玉珍哪裡管得了這些,此時她整個的身心全被“兩邊”佔據:一邊划船一邊想。

當小船劃到離南岸不遠處的地方,她不知不覺地停下了手裡的槳板,痴痴地進入了麻木狀態的呆想。此時正在和她合著拍節同時操作槳板的春香,見小船幾乎停滯不進,就探下身子,用力往前划動一下,沒想到小船猛一扭頭,晃了幾晃,玉珍雙腳一跐,“撲通”一聲栽到河水之中。她心裡一涼,頭懵多大。她掙扎幾下,折身露出頭來。大概是由於她身材苗條,體質輕柔,大概是由於她那身絲織的衣服一時沒被浸透而有一定浮力的緣故,她竟然沒有下沉。

“救人哪!”丫頭春香害怕地喊了一聲,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這偏僻而幽靜的小小渡口,平時很少有人來往,此時天色將晚,外出的人大多數都已歸家,哪會有什麼人前來相救?春香嚇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下,才想起把小船劃到落水者身邊,探身去撈。萬沒想到,因六神無主所致,沒等夠到玉珍,自己也一頭栽到水裡。

世間無奇不有,也無巧不有,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前來觀賞映趣渡異景的李耳跑了過來。適才地聽見有人喊救人,心裡猛一驚,接著,飛速地向河邊跑。來到近前一看,見兩個公子模樣的人在水裡亂扒亂拱,心中十分著急,打算連衣裳帶人地撲過去搶救,猛然想起自己不識水性,撲過去不僅救不出他們,而且自己只能白白地送命,就沒有主意了。他心裡緊張,一時手足無措。他不能眼看著別人淹死而不顧,而又無能為力。怎麼辦?見兩個落水者離河岸不遠,他陡然想起了什麼,於是連襪子帶鞋地跳到水裡,雙腳踏著水中的斜坡,一步一步地往裡挨。當走到接近落水者的時候,就探著身子伸手去拉他(她)們,又沒想到,腳下一滑,腿一打漂,跐到深水之中。他在水裡翻轉幾下,露出頭來。一張帶有白鬍的俊氣臉膛,在玉珍面前一閃,使她心中一震,掠過一絲預示著將要得救的喜意,“又是他!那個李耳!”她差點兒沒喊叫出來。她猛一揚手,伸把去抓李耳的胳膊,但是她抓了個空,沒有抓到。兩個人在水裡亂扒亂蹬。李耳在水裡沉浮了幾次,一連喝了兩口水,一張臉慘白得沒有血色。玉珍在水中連蹬帶扒地極力掙扎。這時,春香已經掙扎著接近河岸。小船也已漂到岸邊。

春香上岸之後,迅速地將船頭那條紅色麻繩解下,把一頭拋向李耳:“抓住!快些抓住!”智慧的李耳伸把抓著繩頭。春香拉著繩就往外拽。“松繩!快松繩!”李耳在水裡發出急促的聲音。春香將繩鬆了一下。李耳左手緊緊地攥住繩頭,伸著右手漂搖掙扎地去拉玉珍。他伸把抓住她的衣服,“拉繩!趕緊拉繩!”他果斷地喊著。春香急忙皺眉咬牙地往岸上拉起繩來。春香拉著麻繩,麻繩牽動李耳,李耳拽著玉珍,拉呀拉,一條紅色的麻繩被拽得活象拔河一般的緊。頃刻之間,李耳和玉珍一起登上了映趣渡口的河岸。

三個人渾身水溼,活象三隻落湯雞。李耳不知為啥,他剛才怎麼指揮得那樣得心應手,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急中生智,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慶幸感;玉珍不知為啥,她一個不識水性的人,僅憑極力掙扎,除了被嗆得差點兒沒有喘不過氣來之外,竟然沒喝一口水。

李耳看看自己身上的溼衣裳,又看看兩個已經脫險的“公子”,對他們說:“兩位小兄弟,不知你們家在哪裡。我家在曲仁裡,離這不遠,你們跟我一塊到我家換件乾衣服吧。”說著抽身要走。

“我們,我們……”春香不知咋說才好,轉臉看了玉珍一眼。

玉珍正在心裡喊叫:“恩人!他是兩次救命的恩人!這一次一定要報恩!報恩!不能再錯過機會!不能再讓他走!”她抬起頭,感激地看了李耳一眼:“這位大哥,您別走哩。”她心裡哧啦兜了一個圈子,緊接著上面的話茬說:“這位好心的大哥,蒙您相救,我們才得脫險,俺真不知道該咋樣謝您。我是戴家莊蹇員外的兒子,叫蹇三玉,這一個,是我的書童,名叫斯童。我們是到俺那觀春賞月樓去。這裡離那近,請您到那暖和一下,換換衣服,再者,咱們認識認識,以後俺好謝您。”

“你們不認識我,我叫李耳。看見人落水,誰也不能不救,我可不是為了叫人謝我。你們快去吧,別凍著了,溼衣裳我可以到家再換。”李耳說著,拔腿要走。

玉珍的心裡一下子著了慌,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真是慌不擇路,她把頭一懵,什麼也不顧了,乾脆皺起眉頭,捂著胸口,往地上一蹲,裝起“難受”來。

春香心裡比誰都明白,她趕緊插嘴說:“我家公子一連喝了幾口水,心裡難受,想嘔吐,吐不出來,無法走路;這位李大哥為救俺,也一連喝了幾口水,又冷又溼,俺那花園裡,除了樓房,還有更衣室和廚房……”

“這位小弟快別說了,”李耳趕忙截斷春香的話,“救你家公子要緊,來,咱們快扶他到你們蹇家樓去!”說著和春香一人架起玉珍一隻胳膊,往蹇家花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