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國首領

老子傳--書國首領

書國首領

九月初九,重陽節那天,老聃先生正式被景王天子任命為圖書館長(守藏室之史)。也是在這一天,他正式開始在王宮之外安下了家。

這是一片官民雜居之地。幾家的官邸,都是深宅大院,幾進幾齣,戒備森嚴。裡面的房子莊大,威風,冷肅地面對世人,彷彿是在時時提防他們的不規。這些宅院的主人心裡懷著戒備感,大概是他們心裡有點害怕,不大踏實。老聃的住宅和他們大不一樣,品級雖然不算很差,但是相比之下,屋矮牆低,而且只有一進一出,顯得非常寒酸。大概是老聃心中坦然,沒有戒備,才看中了這處比平民百姓品級略高的住宅。

一圈墨藍的磚牆,圍起一座南北著略長的方形院落。院落面南,不高不矮,架起一座古香古色的門樓。院內,坐北朝南的主房,是三間出杈的青色瓦房。屋裡,一道墨紫色的隔山,單把東間隔開,那裡是老聃的臥室;西間和當間的空間連在一起,象是客廳又象是書房,牆上掛著白絹條幅,當間和西間各以適當的位置放著棕色的桌椅。西間一圈靠牆的書架上,擺著不少的書籍。文氣而清雅。主房前邊,靠東靠西是兩間東屋和兩間西屋。東西屋也都是瓦房。東屋是廚房,西屋是僕人趙平他們的住處。院中央有一個用磚壘的圓草萍,草萍里長著老大一簇綠竹,綠竹們剛健,秀美,耐人尋味。綠竹的北邊,出杈的瓦房底下,門東門西,各用磚台架起兩塊青色石板,石板上擺放著一盆盆的菊花。重陽節到了,這些黃黃白白的菊花已經怒放盛開。它們不奪目,不耀眼,不妖不媚,平平素素,自自然然,一片天賦的真美撲面而來,叫你百看不煩。

重陽節搬進新居,心裡高興,家鄉來人,更使老聃先生舒心。

來人名叫石娃,是老聃年輕時的夥伴。老聃見他,只管心裡高興。他給他端來自己認為最好的飯菜。這飯菜說不上十分豐盛,但是可吃,可口,味道鮮美,而且帶點家鄉曲仁裡的風味。

他笑容可掬,站起身,掂起酒壺,彎腰將酒在兩個樽裡斟滿。他要在這裡程碑一般不同尋常的節日裡,和家鄉親人石娃一起,把酒臨窗,就菊暢飲。這石娃,眼下已經成了一個年近六十的老者,他滿臉皺紋,鬍鬚又髒又亂,配著一身破爛的衣裳,樣子顯得十分猥瑣。

老聃舉樽邀石娃進酒。石娃感激,害怕,不知所措,他說:“老爺,這,這叫我……”

老聃先生心裡一動,“咦!娃哥吔,你咋這樣哎?你說我這一當官就成老爺了嗎?可不能,可不能,可別忘了咱倆一塊割草放牛的事兒。”接著,他為了打開局面,故意沒話找話跟他打趣說:“你沒忘吧,那一回,我跟你弟弟玄娃一塊看桃,他說瞎話,你爹用桃條揍他。還有,俺倆一塊洗澡,光著屁股起大柳樹上往底下蹦;一塊光著屁股摸魚,他拿著泥鰍往我肚子上戳。”

“沒忘,沒忘,我記得鮮清。”石娃一下子從侷促之境大脫而出,十分高興,“咱小的時候真有意思,你忘了,那一回咱倆為洗澡還鬥一架哩。”

“哈哈哈哈!”兩個來自曲仁裡村的老夥計同時開心地大笑了。

一杯酒下肚,老聃感到心裡很是舒適,他問石娃:“丘山大伯,他老人家還好吧?”

“好。老人家七十多了,身子骨還恁硬朗。”

“那好。玄娃呢?他……”

“他不說瞎話了,再不說瞎話了。”石娃所問非所答地接了一句。

“哈哈哈哈!”兩個人又一起開心大笑了。

飯後,老聃先生問及韓六、燕娃眼下可好;回答:他們讓我替他們向您問好,眼下,他們兩家日子過得不錯。一陣閒話過後,石娃正式向老聃先生說明來意。他這次來洛,是因為兒子娶妻,手頭上緊,想跟他借幾個錢。

“有錢,我有錢,這個好辦!你可不能說是‘借’,因為我不打算再要你還。”

老聃先生來朝時間不長,手頭上不寬綽,確實無法拿出一部分錢來。可是他沒錢說有錢,偷偷讓僕人給他轉借一筆金銀,然後親手交給了石娃。

送走故人,老聃先生除了有點惜別之情之外,心裡深深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欣慰、幸福和滿足。他覺得他又回了一次故鄉,他又返了一次自然。想起兒時那些天真有趣的生活和傳奇性的小故事,他深深地感到了愚人之心(純樸守真,順任自然)的可貴,感到了世人皆需愚人之心。“愚吧,愚吧,從今往後我要返愚。”

從這一天起,老聃先生開始到王宮圖書館(守藏室)裡去做業務。圖書館,他的工作基地,是在東跨院內他原來暫時居住過的那兩間屋子的東邊,也就是原來門上鎖著鐵鎖的那三間屋。

這裡,原來就是藏書之處。現在鐵鎖啟開,圖書業務正式開始。

三間屋子之內,除了東西兩邊,前牆之下,臨窗放兩張書案之外,其餘地方,全是棕色的書架和黑色的鐵櫃。

那一行行的書架上,擺滿書籍。這些書籍,有竹簡的,有木簡的,大多數則是絹帛的,也有那極少數的麻布的。一卷一卷,一捆一捆,粗粗細細,長長短短,行行摞摞,堆堆壘壘。書籍的內容廣闊,種類繁雜,《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陰符》、《祈昭》、《河圖》、《洛書》;《周易》、《周禮》、《樂》、《刑》、《左傳》、《尚書》;伊尹、太公、晏嬰、叔向、師曠、子產、蘧伯玉、王孫賈的著作;堯、舜、禹、湯、文王、武王、周公、管仲的言行錄;尹吉甫、家父、許穆夫人的詩作;當朝正殿議事的記錄,等等,等等,總之,從遠古至周景王各個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軍事等方面的著作、文獻,幾乎應有盡有,啊!好一個繁花千樹,琳琅滿目。

這裡的事務,看起來簡而又簡,象是沒有活幹;事實上簡中有雜,項目繁多。

竹簡,木簡,絹書,麻布書,需要分類按年代次序和內容的不同來編號,排號。因取取放放,打亂次序,需重新排好,並始終如一保持不亂,使其時時合乎順序。

部分竹、木簡,因為緯(皮繩和麻繩)斷而使板、片脫落,板、片散亂,造成文句顛翻,本末倒置,需要重新理順,用新的皮繩或麻繩將板、片穿好,審閱無錯,放回原處。

有些竹、木板上的字因磨損失去;有些絹捲上的字因火燒或鼠咬而缺頭少尾或整個失掉,需重新刻上、補上,這些失掉的是什麼字,需翻閱不少書籍,查實對證,方知他們姓啥名誰,知後才能落刀落筆,將它們補齊。

朝王見駕,天闕議事,御史們作的記錄,新近立新規矩,有老聃先生重新整理之後,從木板上抄寫到黃絹上,排號歸類,放入鐵櫃,鐵櫃上標上擬定的密碼,以便對這些文獻隨放隨取。

公卿幕僚中,一些官員到守藏室借書,當你把書拿給他之後,需要落筆記賬,到時不還,還要以恰當的方式向他們索回,圖書出出進進,給給索索,紛紛亂亂,煞是難以應付,然而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有些書籍文獻,十分珍貴,而且只有一份,一些權臣來借,必須借給,又不能讓他們拿走,需親自重新給他們抄寫一份讓他們把抄寫的拿去。

圖書館裡需要添置新書,需要東奔西走,去找去看,確定買的,再付銀購回。有些從地下出土的年深久遠的古書,說是某朝某代某人的某某書籍,但不知是真是假,需要閱讀大量書籍,分析,考究,才能證實。有的出土古籍,缺頁掉字,需要按本來面目補缺還原,此種工作萬萬不能亂來,此種考究對證工作極為細緻,極為艱苦,更需要十二分認真地閱讀大批書籍。另外,還有裹面封存,骨文帛移,擴大館舍,添置用具,入鄉採風,記藏民俗,如此等等,不以上述而足。

老聃先生談讓,做起業務卻不讓,以上各個項目,他都和下人爭著去幹。他當上圖書館長之後,曾打趣地說:“我當上了書國首領,手下有成千上萬的書兵,然而管書兵的大將只有兩個。他說的這兩個大將,就是他的兩個助手——圖書管理員。這兩個青年管理員,一個名叫大紀,一個名叫小純。兩個年輕人本來血氣方剛,可在守藏室做很多工作,可以把活作完,不讓老聃先生再去動手,可是因為老聃把大部分活兒攬走,使得他們感到沒有活幹,有時只是掃掃地,看看門。有時他們要老聃先生給他們分派活幹,老聃先生卻笑著對他們說:“你們年輕,身子骨嫩,不要過於勞累。”他總是常勸他們多休息。

老聃先生做業務認真而又細緻。書簡缺片補齊之後,他用狼毫小筆將蠅頭小字細心地寫在竹片之上。一次,因幾個小字寫得有點歪斜,不工整,不美觀,不能使他滿意,他就把它們擦去重寫。重寫之後,還不滿意,又擦去重寫。擦了寫,寫了擦,一連擦了四遍,才動刀子去刻。在刻寫中,又因有兩個字刻跐了刀子,形成了似錯非錯,他就把這片竹簡換掉,重寫重刻,一次返工,再一次返工,直至寫得刻得整齊,好看,完全無錯,才心滿意足地停止。

有一回,秦國派人送來一批書籍,來人臨走之時,要求取一卷周朝《王制》拿回秦室保存,頭一天晚上,老聃把自己親手謄寫的一卷《王制》交給大紀,安排說,“明天一大早我要外出做事;天明那位秦國來人來拿《王制》的時候,你交給他好了。”說罷,把帛卷交給大紀,回家去了。夜裡,他從夢裡醒來,忽然想起,那《王制》上,他抄錯了一個“男”字,把“男”寫成了“田”。《王制》上說:周朝的官爵,除了天子以外,共分五級,那就是公、侯、伯、子、男(子男也可合為一個等級)。天子封給這些官員的田地,按規定,公侯的田是方百里,伯的田是方七十里,子男的田是方五十里,“子男五十里”。老聃把“子男五十里”抄寫成了“子田五十里”。“男”寫抄成“田”字,在這裡所起的作用並無什麼不同,因為子爵和男爵受封的田地都是五十里,既然“子田五十里”,當然男田也應是五十里,既然子田和男田都是五十里,當然這也就等於“子男五十里”。況且,秦把《王制》拿回去,只是作為文獻保存,並不是按《王制》對他們的官員進行分封。可是老聃先生並不是這樣去想,他認為:“筆下有誤,出自我手,在我來說,不是小事。再說,他們把文獻拿回秦國,因為抄錯了字,雖然作用相當,然而畢竟概念含糊,不可避免的造成混亂。還有,如果他們把文獻作為藏書保存,傳流後世,後人看到秦存文獻,周存文獻並不一樣,造成誤解,爭論不休,他們不僅白費神思,白費精力,而且白白誤了光陰,細究起來,我因對這一字之差不負責任,就會成為千古罪人。”想到這,他半夜三更,披衣起床,冒黑步行去找大紀,半夜子時過後,他才叫開大紀家的大門,拿出帛卷,將“子田”改成了“子男”。

老聃先生做業務,不但認真仔細,高度負責,而且不怕苦累。有一回,小純一蹦子跑到老聃面前,喘呼呼地告訴他一個喜訊:小純的一家親戚告訴他,城西北二十里外的一個山村,有個叫春長的中年漢子,在刨地時,掘出來一個小甕,甕裡有一卷書,是舜寫的《簫韶》,而且是舜的手筆真跡。《簫韶》是舜寫的一篇談音樂的著作,人們只知道舜作韶樂,但是從來也沒誰見過他的真筆手題。對於守藏室之人來說,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那個叫春長的漢子認為這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多少錢都不願意賣。

“他不賣,咱們請萬歲下旨,硬是命他把書繳來。”小純說。

“對庶民不可如此。”老聃說:“他不賣是假,主要是想要高價。他不賣,咱可以拿重金收買。不過,這《簫韶》到底是不是舜的真筆手跡,目下尚且難定,只有親眼見見,才能確定他的價值。人家既然說不願意賣,咱就不應該強令人家把書拿來鑑定。人家不來,咱可以去,我打算讓你和我一起到那裡去一趟,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好,先生,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前去。”

於是,他們就一起出發了。

出西門,往西北走不多遠,就是山區之路(那時,這裡多是小山一樣的丘嶺),他們不能坐車,就靠兩條腿步行。那是陰天,還颳著溜溜的小風。他們翻過一座丘嶺之後,走一段長著亂草的窪地,前邊又是崎嶇的道路。

中午,他們在一片斜坡上進餐後,又開始爬嶺。歲數不饒人,五十開外的老聃,畢竟不能跟血氣方盛的年輕人相比,小純剛剛感到勞累,老聃先生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小純拉著他的一隻胳膊,幫他爬嶺,他感到這樣反而不便,就故意打趣說:“鬆開我,讓我自己踢蹬踢蹬,累得喘氣不要緊,這樣可以練練出氣回氣的功力。”

翻過這座丘嶺,走下一道幽谷,沒想到天不作美,空中灑下一陣小雨。他們不敢在此停留,急忙冒雨前行。

又爬過幾道低矮的小嶺,一座又高又陡的大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雨停了,但是路下滑了,那些亂草和小樹棵棵溼漉漉的,腳下打跐,煞是難行。他們彎腰抓住亂樹棵棵,往高高的坡頭上爬,腳下一跐,老聃先生栽了一跤,身上的衣服弄溼了。他爬起來還往上攀。小純拉著他硬往上拽。費大力氣翻過嶺頂,接下去又得抓著樹棵小心翼翼往嶺下挪。

當他們身上沾滿泥水走下平地之時,老聃先生慶賀似地張著嘴舒一口長氣。小純同情地看著他,不知說啥才好,“先生,看把你累的,這,這咋辦哪!”他長長精神,又打趣說:“這樣好,這樣好,你看,咱倆都沾了一身大自然之氣!”

走一段平路,又翻一道矮坡,他們終於來到春長住的村子。

這是一個幽僻的小村。亂樹叢生,土地貧瘠。村後一片斜坡底下,有一所破舊的草舍。當老聃和小純來到這裡的時候,屋裡走出一個身穿短衣的中年漢子,他,就是那個所說的叫春長的人。

老聃他們向春長說明來意,春長看了他們一眼,臉上明顯地現出同情的神色,他二話沒說,到屋裡端出一個小甕,彎腰放到他們的面前。

這是一個土褐色的小甕,甕口蓋一塊樣式古老的方磚。他拿下方磚,從甕裡掏出一小捆木簡遞給老聃。

老聃接過木簡,小心地展開,只見那用破麻繩編起來的破舊木板上刻滿密密麻麻的古體文字。這些文字,老聃先生似能認識又非能認識。他所能清楚地認識的就是作為題目的兩個較大的字。這兩個字也是彎彎拐拐,十分複雜,非常難寫,翻譯成現在的字體,就是“簫韶”。

老聃先生細細地把全文看了一遍,因為那些文字似懂非懂,所以文章的意思也似懂非懂。看起來好象是舜在以自己的口吻論述以簫來奏韶樂的一些技法和道理。但是究竟說的是些什麼,到底是似懂非懂,不得而知。

這篇《簫韶》是否真是舜的親筆題寫被別人刻在木簡之上,是否是後人假託,老聃先生都一時無法確認。看那緯繩,象是麻繩,也象是其它野生植物纖維。那時候是不是已經有麻?木簡之緯是應該用麻,還是應該用皮子做的皮繩?再說,那時寫字,是應該寫在木板上,還是應該寫在竹板上,還是應該寫在骨片上?這些也都不得而知。以上這些,不能不是問題的一些方面,但是主要問題是看文章的語言文字和所講的內容。首先,那時的文章是否帶有題目,這個需要考慮;最關鍵的是正文裡所講的是些什麼,——這裡頭到底講的是些什麼呢?因為文字似懂非懂,說到底,眼下只能是不得而知。

老聃先生問春長:“你這木簡賣不賣?”

春長一聲不響,咧嘴笑笑,沒說賣,也沒說不賣。

老聃說:“這所謂舜之真跡的《簫韶》,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我們打算帶回守藏室進行考察核實。我們打算付給你三鎰黃金,先把這《簫韶》帶走。等查實之後,若是真的,再多付銀,那時你要多少都可以,當然你不能無原則的亂要;若是假的,我們作為一種《簫韶》之假託收存在守藏室內,或者你退回我們已付的部分黃金,再把你這《簫韶》拿回,這樣,不知你意下如何?”

春長猶豫一下,抿嘴笑笑,不知怎樣回答是好。

小純說:“我們的先生老聃是當朝柱下史、徵藏史,德行高尚,說付你銀,一定付給,到時如若真是舜的《簫韶》真跡,一定按你的要求再付給銀。”

“可以可以。我不要銀,不要銀,情願叫你們拿走,情願不要什麼叫你們拿走。”春長聽說這位站在他面前的“老者”

就是當朝徵藏史老聃,一下子痛痛快快地下了決心。

老聃先生硬把他們來時帶在身上的黃金拿出三鎰,放到春長家屋子裡,然後拿起《簫韶》轉身告別。

懷求而來,懷興而歸。當他們跨谷越嶺回到他們的工作基地守藏室裡的時候,已經人靜夜深。

老聃先生睡不著覺。一個要弄清到底是不是真正舜寫的《簫韶》真跡的強大欲望在有力地召喚著他。他索性穿衣起床,把他們帶回的“舜作”放在書案之上,高點明燈,連夜對這位從地下冒出的遠古來客審查起來。他把一捆一捆的有關資料從書架上拿下,放在臨窗的書案之上,面對眾多資料,卷卷展視,一一過目,悉心閱讀。要查清這位遠古來客到底和舜有沒有血緣關係,不但要用許多古籍中所認識的古字體去推測、理解“來客”中的古字體,還要細讀周代字體的《簫韶》,進而去一段一段,一字一字地細品那來自地下的古《簫韶》。

展閱,對照,核實,——再展閱,再對照,再核實。那一卷卷的古簡啊,一展而不可卷;那一洞洞的地下王國啊,一進而不可出。他入迷了,把天下的一切都忘了,直到窗外的晨曦和屋內的燈光融合為一體的時候,他還在悉心的閱讀。

他傷風了,因為昨日的跨谷越嶺、外觸風雨、內溼涼汗、回來又坐一夜而傷風了。他發燒,皮緊,感到身上又涼又冷,但是他並沒意識到這就是傷風感冒,因為他只顧在心裡和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戰鬥。小純從外邊走來,見他大白天點燈,心裡感到驚奇,“先生,你的燈還不該吹嗎?”說著,替他把燈吹滅。

老聃看著小純,沒想起來說啥,只是怔怔地一笑。

“先生,你傷風了!”精明的小純發現老聃因感風寒而患了感冒。他用手摸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他不承認他傷風感冒,好象一承認,小純會取消他查閱資料的權利。他不承認他傷風感冒,違心地不承認,他彷彿覺得他正在爬山而且已經快爬到山頂,如果一承認傷風感冒,就會一下子滑下來再爬不上去。他這一不承認傷風感冒,反而身上真的“沒有”了傷風感冒。他謝絕小純的關心,擺手示意,不讓他再來善意干擾,堅持查閱,繼續攀登,直到大家吃早飯時他終於查清確認那《簫韶》確是後人假託的時候,他的奮鬥才算停止。

他興致勃勃,為完成一項意義重大的任務而異常喜奮。他十分歡欣地向小純講起他之所以判定這《簫韶》是後人所託的一個又一個根據。由於深深的喜悅,無意間有力地“抵消”了身上的傷風感冒。他忘了,切切實實地把他的感冒忘了,直到小純再一次催他快快回家的時候,他才想起了應該趕快回家的事。

老聃先生回到家裡,本想好好歇歇,治一治身上的病,由於僕人趙平慌著給他做飯被門檻絆倒摔崴了腳,使他心中為他著急,於是趕緊跑上去攙起趙平,架著他,到一個會捏骨的鄰居家裡去捏崴了的腳脖。

老聃先生並沒向趙平說知他患了傷風感冒。病人幫病人醫病,誰也沒有想到,直到趙平把腳捏好,小純前來瞧看老聃先生的時候,事情才算搗透。趙平感激老聃先生,小純和趙平“責備”老聃先生,說他不該不要命地去做業務,說他不該顛倒主僕關係,不該病人侍候病人。老聃先生笑笑:“這有啥吔。”他心裡說:“這樣我才能對起社稷,對起景王天子,對起我們的庶民。”

可是,老聃根本沒有想到,在本朝另外的一些地方,卻呈現著與此完全相反的一些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