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守護天使解振華
平民出身的解振華
從咿呀學語到蹣跚學步,從看圖識字到上小
學,從無知到有知,可謂經歷了新中國成長的每
一個重要歷史時期,在他生命之樹的年輪上,可
以找到新中國逐年發展壯大的每一圈年輪的歷
史痕跡。
1949年10月1日,是個歷史性的日子,在這個日子,毛澤東主席在天安門城樓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的一個月零十八天,腳前腳後,天津市一戶姓解人家呱呱墮地一個男嬰。這個男嬰的出生可謂恰逢其時,暗結珠胎於舊中國,十月懷胎之時,勢不可當的解放大軍還在與蔣家王朝爭奪大好河山,一朝分娩,卻已經出生於清風化雨的新中國。三座有形的大山沒有壓著他,離亂之時的腥風血雨也沒有淋著他,可謂幸甚。只是這個虎頭虎腦男嬰的出生,一方面十分討父母喜歡,一方面卻也讓父母憂心忡忡。因為那時中國尚且崇尚多子多福,解家自然也不例外。
這個男嬰的出世,在解家子女已經排行老八,給原本生活已經十分捉襟見肘拮据困難的解家,多添了一張嗷嗷待哺的小嘴,少不了要與眾多子女分一杯羹了。
雖然如此困難,父母卻沒有二話,照舊敞開豐腴的懷抱,悉心養起,挺起壓彎的脊樑,再努力地負重一個孩子,再苦再累也只苦累父母,儘量不讓自己的兒女們受什麼委屈,這不僅是東方式為人父母的仁愛,也是所有人類共有的天性。
父母見這個排行老八的嬰兒生得虎頭虎腦,又恰逢新中國成立,中華有望振興富強,百姓有望豐衣足食,兒女有望成龍變鳳,不免歡欣鼓舞,便寄予厚望,起個大名叫解振華,意謂振興中華之意。
解振華從咿呀學語到蹣跚學步,從看圖識字到上小學,從無知到有知,可謂經歷了新中國成長的每一個重要歷史時期,在他生命之樹的年輪上,可以找到新中國逐年發展壯大的每一圈年輪的歷史痕跡。
隨著城市社會主義改造和農村合作化和人民公社的實施,很快就迎來了1958年的大躍進。那時的解振華剛剛九歲,正在天津市一所小學讀書,小小年紀,便耳聞目睹了當時一切狂熱而盲目的躍進現象,發著高熱的人們,為了提前進入共產主義去吃土豆燒牛肉,是如何義無反顧地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而砸了自己家的小鍋,吃起了共產主義的大鍋飯,人們是如何戰天鬥地,如何毀林開荒,如何圍湖造田,如何建起無數個土法鍊鐵爐,讓鋼鐵元帥升帳,爐火熊熊,大鍊鋼鐵,幾乎砍光了附近山上地裡的所有的樹木做鍊鋼鐵的柴薪,結果煉出了無數個似鐵非鐵似鋼非鋼的黑疙瘩,永遠地廢棄在荒郊野外,生鏽腐爛,成了沒用的東西。
遺憾的是盲目樂觀,狂熱蠻幹,是不可以當飯吃的。
很快,那些發高熱的人們便嚐到了自然規律的報復,三面紅旗迎風飄揚的最終結果是迎來了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的三年困難時期。
這些善良的人們,豈但沒有提前進入共產主義社會,天天去吃土豆燒牛肉,卻很快便遇上了三年自然災害。現在看來,三年自然災害,從某種意義上講,是自然生態對盲目大躍進,對自然生態放縱破壞的一次大報復和總清算,大躍進造成的森林破壞,水土流失,是水旱災害頻仍的根源。所謂的天怒人怨,是自然清算驢打滾一般疊加起來的社會利息,這些負增長的利息是新中國永遠的一筆欠賬。
加上在當時那種情形下,人為的虛報冒進,隱瞞真實的經濟狀況,使得毛澤東他老人家要賭一口氣,不向修正主義低頭,以至讓全國人民勒緊褲腰帶,給已經被定性為修正主義的蘇聯還債,這樣一來,便使我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入了一個經濟大蕭條的苦難歲月。
那時的解振華,正處在長身體的時候,捱餓的滋味自然是飽嘗過的,雖然我沒有問起過他的這一段經歷,但以我自己的經驗,那時不捱餓的人幾乎沒有,比我大六歲的解振華,對飢餓的滋味,不用多說,至今一定記憶猶新。
1962年至1965年是中國實行戰略調整的幾年,調整國民經濟比例關係,減少基本建設投資、增收節支,力爭財政平衡、精簡職工、減少城市人口、恢復農業生產、關停部分廠礦等等。調整以後,中國的經濟剛剛喘過一口氣來,理論學家們還沒有認真的加以總結研究,引申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戰略方針。
然而,時日實在無多,1966年,“文化大革命”就爆發了。
十年“文化大革命”與1958年大躍進一脈相承,似乎無非一種思想模式的花樣翻新,或是一種方興未艾的激進願望的繼續,不同的是由一種物質的躍進,變成了一種精神的躍進,內在的核心理論和路線的本質絲毫沒有改變,只是換了一種全新的包裝和一種更加荒唐更加狂熱的表現形式而已。
時至今日,經歷過那一段日子的人,說什麼的都有,說什麼都不嫌過分,事實上任何一種評價,都無法抹煞已經發生的事實,而歷史只是一種事實的凝聚物。
往往歷史學家們從這些歷史的凝聚物中尋取的都是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而挑挑撿撿的最終是遺漏了許多不為人注意的小東西,而恰恰是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構成了那些歷史的大東西,小東西往往才是歷史最重要的構成部分。
這樣一個小東西,有許多個名字,鐘錶匠認為它們該叫油絲或是發條,沒有油絲和發條的手錶和鐘錶便不會走動;工程師以為它們該叫鏍絲,再龐然大物的機器部件,也得靠小小的鏍絲來擰緊固定;小說家管它們叫細節,因為沒有細節就無法構成情節,而沒有情節就等於沒有故事,沒有故事也就沒有了歷史。
至於確切的它是什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認識,這些認識對於某一個具體的存在永遠都是正確的,而對抽象的那個存在卻往往是不正確的,所以任何一種對歷史的評價,都無法是精確的或是正確無誤的,因為主觀的永遠是人,而客觀的只能是物,歷史就是物化的時空延續,時空只有在物化的歷史中,才能找到淹沒的痕跡。
本屆政府最年輕的部長
原本是一張國字臉,可是營養不良卻像一個
蹩腳的書法家,將這個國字書寫得又窄又長。雖
然如此,筆力看起來卻還遒勁,鐵鉤銀畫的臉部
輪廓和一個線條很硬的寬下巴,顯示了主人公內
心世界鮮為人知的力透紙背的頑強和堅毅。
作為老三屆的解振華,他在“文革”的那一段歷史,已經物化為過去,如何評價過去那個自己,是解振華自己的事情,姑且拋開不談。
我只專注於細節的尋找,細節是解振華個子長得很高,像一株生命力十分頑強的山毛櫸,足有一米八零,身體看上去有些單薄和瘦削。原本是一張國字臉,可是營養不良卻像一個蹩腳的書法家,將這個國字書寫得又窄又長。雖然如此,筆力看起來卻還遒勁,鐵鉤銀畫的臉部輪廓和一個線條很硬的寬下巴,顯示了主人公內心世界鮮為人知的力透紙背的頑強和堅毅。
他戴著一頂已經洗得看不清本色的軟塌塌的單軍帽,兩條長長的腿上套著一條皺巴巴的肥厚的黃色的棉褲,上身著一件有點顯小的同樣顏色的棉襖,右腿微微的羅圈著,身子右側扭動,雙手背在身後,目視前方。在他的身體兩旁各有一個穿黑色棉襖的年輕男子,取肅立的站姿,其樂無窮地專注著一件事情,那就是照相。
背景有幾株亭亭玉立的白樺,很白很美很筆直的,像一支白色的大鉛筆,還有一頂很大的開著小窗戶的軍用帳篷,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半堵牆壁那麼高的黑色的山林的輪廓線,遠處和近處的地上似乎都積滿了白雪,亂扔著一些黑色的燒焦了的樹木的骨殖。天空是灰白色的,看不出是晴天還是陰天,自然也沒有日本民歌中那種“亭亭白燁,悠悠碧空”的羅曼蒂克的藝術效果。
以上所述根本不是一支歌曲中的畫面,而是解振華在北大荒五度春秋的知青生活中一段實實在在的照片寫真,遺憾的是那張照片不是彩色的,而是黑白的,從尺幅方寸上看,好像還是用當時流行的國產120海鷗牌照相機拍攝的。
這樣的照片,被時下稱之為老照片,有的成為珍品,已經不多見了。
1968年,年僅19歲的解振華,告別天津市的親人和朋友,響應老人家“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號召,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黑河地區德州縣二龍山農場一師六團插隊落戶,以上的那幅照片,是在1970年早春,攝於小興安嶺的深山密林之中。
那是一段讓解振華永難忘懷的日子。
翻開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年2月出版的《知青老照片》,中間收錄瞭解振華的一篇對那段日子的懷念文章並佐以兩幅黑白照片,一幅是已經描寫過的,還有一幅是與知青戰友攝於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六團團部的照片,照片上的景色已經是夏日的樣子,解振華比兩個戰友高出半頭,穿著一身單軍衣,仍然像冬天那樣背抄著雙手,眯縫著兩隻眼睛,抿著堅毅的嘴巴,目視前方,那副自信的神情和坦然的樣子,似乎已經很可以讓人想見一些現在的什麼了。
然而當時的解振華,事實上什麼也沒有多想,那時他的心裡,就像小興安嶺一樣,空曠著一片蕭森,蕭森著一片空曠。白天不是搶著大錘劈山、取石、砌牆,就是拉著大鋸伐樹、鋸木頭。截木拌子。填不飽肚子,吃不上蔬菜,一天干下來,個個都累得賊死,晚上扎堆兒聽一個半導體,扎堆兒在一起比賽打呼嚕。
在那樣一段日子,體力的較量已經壓倒了知識的競賽,希望像一隻黑夜裡的螢火蟲,遠遠地怯生生地不敢飛近美麗的憧憬,青春的火焰在靜靜地寂寞無望地燃燒,一日復一日,天天一個樣,相信那時無論是誰,男性或是女性,都可能只注視著今天,對明天則不抱任何幻想,誰也無法為自己設計一個不重樣的明天。
那是一段連幻想和希望都被專了政,被縫上恥辱的“紅字”的日子。
在那段日子裡,解振華和四十多個知青,天天每每在小興安嶺,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備戰備荒的神聖說法,合理合法地砍樹毀林劈山造屋,在冰天雪地之中蓋馬架子房。沒有哪一個人學過蓋房子,好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一間馬架子房蓋起來,頃刻之間,卻又倒了。倒了再蓋,蓋了再倒。大家不灰心,唱著語錄歌,唸叨著失敗是成功之母,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最終,硬是摸索著蓋起了一排馬架子房。
那時的大個子解振華,經常用一雙凍裂的大手,拿斧頭將凍得梆梆硬的饅頭砍碎,和大家一起圍著火堆烤著吃,用斧頭剁碎的凍饅頭塊,外邊已經烤糊了,可裡邊卻還是冰茬子,可是大家硬是嚼巴嚼巴吞下肚去。
不這樣不行,因為休息一會兒,下邊還有一堆重活累活在等著他們去幹,沒有食物補充熱量和體能,那種強度的勞作,任是鋼人鐵馬也萬難應付過去。
解振華和戰友們過著那種“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的戰爭歲月才有的艱苦的生活,沒有蔬菜吃,更談不上有水果吃,人人都患了夜盲眼,一次去團部開會,解振華像個盲人似的拿一根棍子讓另一個患夜盲眼輕微些的戰友拉著,在沒有路的山林裡摸索著走了半天一夜,才好容易走出了山林。
可最奇怪的是,那時沒有人叫苦,也沒有人說累。
在冰天雪地中背靠著他的馬架子房神情顯得很嚴峻的解振華,在當時絕沒有想到,他會在五年之後考上清華大學,而在十幾年之後,他還會成為繼曲格平局長之後的國家環保局的第二任局長,舒展開威風凜凜的高大軀體,頂著一腦門子不說空話多做實事的決心和一整套可持續發展的思想,去同一切破壞森林、毀壞植被、汙染河流、汙染大氣、汙染生態環境的社會不良現象做最堅決的最頑強的也是最長期的不屈不撓永不疲倦的鬥爭。
這是一場“積德”與“缺德”的鬥爭,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場鬥爭的勝與負將會決定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的未來,將決定整個人類遭遇到的生死存亡。
正因為中國政府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斗爭的重要性、嚴峻性和長期性,所以1998年朱鎔基就任國務院總理之後,新一屆政府在精簡繁冗的政府機構,大力削減政府機關人員的同時,卻英明果斷地破例將國家環保局升格為國家環保總局,使年僅48歲的解振華榮幸地成為新一屆政府中最年輕的一位正部級領導。
如今,身為國家環保總局局長的解振華,注視著中國的生態環境世界,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疏忽,因為他頭上的天空和腳下的大地,以及身邊每一株樹木與每一條河流,都在時時刻刻監督著他,祈使著他。
解振華明白自己所擔任的是一個表面看起來不起眼而實際上卻至關重要的政府職務,誠如一位外國官員發出的驚呼:解振華作為一箇中國第一任的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局長——這簡直是一個太富挑戰性的職務——他將會做些什麼呢?
一個國家環境保護總局的局長,如同一個捍衛真、善、美的自然生態環境的命定的大守護天使,這樣一個大守護天使,尤其是在中國這樣一個國情和這樣一個歷史時期,必然會時刻面臨社會上最富有挑戰性的汙染問題,這似乎是勢所難免的。
有了那樣一段艱苦卓絕的知青生活的墊底,相信今後不論遇到什麼樣的難處和困境,這位大個子的國家環保總局的局長,都可以遊刃有餘地從容應付了。
與解振華局長一席談
可是當時那位飽經風霜,滿臉煙火色的白髮
蒼蒼的漁村老人,卻睜著一雙充滿企盼的老眼,
哆嗦著一把白鬍子,顫抖著一雙青筋暴突的手,
緊緊拉住解振華的手巴巴地說了一句:哎呀,你
們可來了,你們可別讓他們再汙染我們啦!
解振華在談到淮河行動時這樣回顧道:當時黑河曝光以後,宋健受國務院的委託,前去解決問題。到下游一看,水就是黑的臭的,跟醬油一樣。宋健在河邊老百姓家裡,用手軋的軋水井軋了一碗黑水,宋健問老百姓這水能不能喝,老百姓說不能喝,喝了以後嗓子疼,還拉肚子,宋健就喝了一口。當時有一個老太太對宋健說:你這麼大的官,我們本來想給你煮碗開水,沏個茶給你喝,可是這水不行,不能喝。她講了以後宋健眼圈都紅了。宋健說:我們對不起老百姓,我們得治!
往下游走,到了沈丘的淮店閘,原來問是關著的,當地縣政府做了決定,說是打開,一打開就把臭味給翻起來,惡臭撲鼻,真是不像話。這時有人說,老百姓要遞萬民折,我看了看,上邊寫著:官清水清,官不清水不清,宋健不見不看不是清官。我請宋健看,宋健看了以後說:淮河必須治,因為老百姓都喝這個水!再往下走到了蚌埠開會,宋健在會上明確提出,排放汙水就是圖財害命!而且還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為什麼非得排放汙水,幹這個傷天害理的事。當時在會上宋健發表了一番動感情的話,讓大家都覺得非治不行了。
回來以後就定規劃和方案。就在這時候發生了重大汙染事故。
那是1994年5月份,是枯水季節,淮河的水都在閘堤裡憋著,當時駐馬店還是別的什麼地區下了一場大雨,當地的植被也不好,一下雨就形成地面徑流,全灌到河床裡,上游庫容量滿了,就得放水,所有閘壩裡的汙水全放下來,最後匯到淮河干流兩億立方米汙水,從阜陽開始一直往下走,從上游一直往下,七八十公里長,全部是汙水,一直灌入洪澤湖。沿河和人湖口所有網箱養的魚全死了,全泡湯了。蚌埠市將近100萬人口沒水喝。淮陰地區的盱眙縣,30萬人沒水喝。當時我正在家裡,國務院副秘書長劉繼民代表國務院給我打電話,要我帶隊去處理這次事故!我說好吧,馬上就去!
解振華說:我是和水利部一位副部長帶隊下去的。沿途所見,觸目驚心,所有的河床裡全是汙水,黑臭熏天。到了盱眙縣,發現盱眙縣所有的人都在馬路上站著,幹什麼呢?老百姓都在等著打水。這個縣的飲水全部汙染,無法飲用。淮陰市就動員全市所有的局以上機關,每家出一輛車給盱眙縣送水,並向當地駐軍求援,當地駐軍也派車給盱眙送水。當地老百姓都拎著水桶站在馬路牙子上等水。
當地的縣委書記、縣長一見解振華他們來了,都傷心得掉淚了,說:汙染事故出來,老百姓遭罪,我們捱罵,說你們政府是幹什麼吃的,讓它汙染!
解振華很動感情地說:縣城居民遭罪,漁民顆粒無收,有好多人年初貸款八九萬買魚苗養了魚,到了收穫的季節一汙染,全泡了湯。大街上全是部隊派出的醫療隊,在那兒給人們看病,全是喝了水拉肚子的,用自來水洗了澡身上長了紅癍的。可是沒有別的水,配給的水還不夠喝的。沒有水還能幹什麼?工廠停工,單位不上班,一個縣城幾乎全部癱瘓,什麼也幹不了啦!
再往下走到了洪澤湖,到了漁村裡一看,老百姓怨聲載道,最嚴重的是發現好多戶漁民已經把房子拿木板封起來,逃難去了。當時這一塊是比較富裕的,因為水汙染顆粒無收,活不下去,已經出了環境生態難民,這問題就相當嚴重了。
當時江蘇省的江永如副省長就動了感情,毅然對縣委書記說:你也別做什麼工作了,我現在就代表省委,答應給你150萬,你好好給我治汙,恢復生產,穩定人心,讓老百姓別走!
解振華帶隊在一個漁村視察時,當時村裡呼啦就圍上了一群老百姓,為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衝著解振華,撲嗵一聲,雙膝一彎,就跪了下來。
解振華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把老人扶起來,說:老人家,您千萬別這樣,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呀?說出來我們一定會幫您解決的!
解振華說:我們當時考慮,這位老人家一定是告狀或是說什麼事的,搞不好還是來要求賠償的,還不知該怎麼應付呢!
可是當時那位飽經風霜、滿臉煙火色的白髮蒼蒼的漁村老人,卻睜著一雙充滿企盼的老眼,哆嗦著一把白鬍子,顫抖著一雙青筋暴突的手,緊緊拉住解振華的手巴巴地說了一句:哎呀,你們可來了,你們可別讓他們再汙染我們啦!
這位深受汙染之害的老爺子,既沒有告狀,也沒有提什麼賠償要求,甚至都沒有訴說自己遭受汙染的不幸和困難,沒有責罵那些汙染了他們的人,更沒有責難政府。卻說了這麼一句超越了過去、現在的話,希望以後如何如何,真是讓人感動。
當時解振華和所有在場的人,聽了老人的話以後,心裡都特別難受,好多人都感動得眼淚花花的,解振華溼潤著眼睛對老人說:真對不起你們,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讓大家遭了這麼大的罪!
解振華深受感動地對我說:這位老人家沒有提出賠償,沒有提任何要求,只是說你別讓他們再汙染了!我們的老百姓真好,真是通情達理!
筆者聽了也為之感動,這種事情要是放在西方那些國家,老百姓受這麼大的害,還不給你鬧翻了天,不知要怎麼的示威遊行,不知要怎麼的向政府索賠呢!
解振華接著往下說:這時來了一批當地的年輕人,就問,聽說你們來了幾個省長,有河南的和安徽的省長,你們誰是?他們說是你們給我們弄汙染的!我們就解釋說這回來都是國務院派來的調查組。當時那幾個省長特別受感動,河南省的張洪華,安徽省的王秀芝,江蘇省的江省長都說:由於我們省的汙染造成了下游受害,老百姓沒吃沒喝的,再不治對不起下游的老百姓!大家都覺得,當時我們剛開完治理淮河汙染的現場會不久,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故,怎麼向國務院交代呀?
回去以後就寫報告,研究怎麼治理。
當時在京西賓館開了一次領導小組會,宋健主持的,研究怎麼治理的問題。
會上提出對19家大企業限排限產,不達標就關停。
當時宋健請示了李鵬總理、朱鎔基副總理和鄒家華副總理,他們都說,行,下決心治吧,都汙染到這種程度了,再不下決心不行了!
解振華局長如是說
李鵬總理當時就說:你不要擔心,我們的溫
飽問題解決了,現在我們有能力解決一些突出的
環境問題,全國我們不能這麼幹,在一條流域上
我們為什麼不能這麼幹?你們別怕,這是我們國
務院的決心,我們承受得了,你們大膽地幹吧!
解振華也談到:當時李鵬總理覺得淮河汙染太嚴重了,心情很急迫,就提出1997年變清,大家都覺得不可能,後來就定成1997年達標排放,2000年變清。這個目標絕不能再退了,一定要完成。第二天宋健再次向國務院幾個主要領導做了彙報,定下來要徹底治理淮河,1997年達標排放,2000年變清。宋健當時為了不讓淮河的老百姓喝髒水臭水,還從總理的預備金拿出了5000萬,總理的預備金是應付緊急情況的,輕易不能動,但是為了解決淮河流域人民的吃水問題,用來打深井,也動用了。
解振華說:在實施關停過程中,四省情況都比較好,只有河南在關停時發生了一點反覆,地方有些領導有僥倖心理。為此河南省委書記李長春特地下去在第一線視察了一圈關停的情況,回去在報上一登,說省委書記對關停如何如何的重視,等於表了個態,地方的僥倖心理都被打消,知道不關是不行了,所以一下子勢如破竹地關了一大批。在中國只要是中央和政府下決心,省委政府下決心,有些事還是能辦下去的。過去我們都擔心,都在發展經濟,企業都是各省的命根子,咱們這麼關,行嗎?我曾就此擔心向宋健同志作彙報:這麼關,行嗎?
宋健當時就說:怎麼不行?我已經向總理彙報過了,總理、鎔基、家華他們都贊成,說沒關係,有什麼不能關的?
解振華說:還有一次,我和宋健陪李鵬總理會見日本首相,在會見之前,在貴賓室裡休息,李鵬總理就問淮河的事情,我當時就說,現在正在關,這麼關也不知道行不行?李鵬總理當時就說:你不要擔心,我們的溫飽問題解決了,現在我們有能力解決一些突出的環境問題,全國我們不能這麼幹,在一條流域上我們為什麼不能這麼幹?你們別怕,這是我們國務院的決心,我們承受得了,你們大膽地幹吧!
解振華激奮地說道:宋健多次傳達過總理的這番話,現在當面又和我講,那還有什麼說的。回去以後我向局裡傳達李鵬總理的話,大家一聽也打消了顧慮,一下勢如破竹地把這事給辦了。汙染負荷一下子減少了15%。接著關停十五小,不僅如此,還以淮河關停十五小做為典型,在全國實施,把全國汙染最重的十五小也關掉了。一下子關了65000家。影響震動非常大,都說中央動真格的啦,環保不是軟法,是硬法。到了1996年,1997年達標排放提到議事日程上。宋健代表國務院又去督戰,在現場會上說:1997年的任務必須完成,不管有什麼困難都要克服!
解振華很有條理地做了一個小結說:首先是中央的決心,國務院的決心,宋健同志親自抓,國務院為此開過幾次常務會,宋健三次下去開現場會,三次在北京開領導小組會,兩次讓省裡的領導來國務院彙報,發動了各部委包括開發銀行等有關部門參加淮河行動,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技術的出技術,加上中央電視台和其他傳媒的大力支持配合,大家群策群力,才把1997年達標排放這個事硬給幹下來了!
解振華興猶未盡地說:這件事全國關注,中國各個部門都在行動,四省省委書記、省長以及下邊的地。市、區、縣、鄉鎮、村都在行動,老百姓也在行動。從來沒有過一次政府行動有這麼多老百姓主動參與的。他們主動出來監督企業排汙,給有關單位通風報信,利用寫信、標語以及種種手法參與淮河行動。從上到下都這樣,江蘇的省長提出:要心慈手不軟。有的廠子在關的時候廠長都給跪著,不讓關,省長就說,你別求我,我要是對你手軟了,我就對不起下邊的老百姓!山東的省長自己有糖尿病,一天自己給自己打三針,天天在第一線待著。河南的省長微服私訪。安徽的省長帶人下去一個廠一個廠的落實關停。多虧這幾個省長在第一線指揮,這四個省長可真是出了大力啦!另外還有我們的一個副局長王耀祖,這件事實實在在是他在第一線指揮,都是他在具體做,你要寫,一定要寫他!
筆者原定要採訪四省長,可惜因某些萬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放棄。
可是這期間聽到的和從資料上看到的一些事例,已經足以為他們樹起一座不朽的豐碑。包括地、市、縣各級政府,無不如此。地方的經濟發展,與企業生產的增長和發展密切相關,地方政府在治汙上思想和感情上的矛盾是最大的,他們不能不因此感到心疼,感到不能接受,感到勉為其難,因為每關停一個企業,就等於扔掉一筆地方財政收入,剜掉他們身上的一塊肉,都是肉,都是在忍痛割愛啊!
這種切膚的疼痛,這種壯士斷腕的悲壯,這種刮骨療毒的英雄本色,這種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的偉大精神,都是震古爍今的,都是感人至深的,都是有目共睹的。
解振華說:在治淮過程中體現的是一個這樣的格局,黨委重視,政府負責,人大監督,環保部門統一組織協調,各部門分工負責,企業治理,新聞輿論支持,老百姓參與監督。幾乎是全社會總動員,都在辦這件事。這就是我們中國的特色,只要中央政府下決心,沒有辦不成的事。可是當時不行,當時連外國人也說,你們三兩年就想削減汙染的40%,這怎麼可能呢?都覺得不可能,連曲格平主任也覺得不可能。1997年底他跟我們下去,好好看了一圈,然後很興奮地說:過去我不太相信,現在一看,覺得真能幹成點事,你們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們環保局為淮河問題至今已經下去了多少次?我都有點記不清了,幾乎是無數次了。現在還有一個副局長帶人在下邊查,如果保持這樣的勁頭繼續不鬆勁,各省各市的汙水處理廠一經建成投產,我估計2000年淮河變清沒什麼問題,再用十年的時間來恢復生態,恢復環境,最終恢復原樣。
筆者感覺到:從覺得不可能到可能,從信心不足到信心百倍,這是一個何等艱難何等巨大何等華彩何等讓人感奮的充滿著希望的生命和思想的飛躍啊!
淮河流域的企業將治汙工程當成企業的生命工程,因為不治汙要關停;淮河人民視治理淮河汙染為百姓的生命工程,因為繼續汙染下去人民的生命財產都會遭到嚴重的危害;中國政府和全社會都把淮河治汙看作是中國人未來生存和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生命工程,它直接關係到今後長江、黃河以及所有河流、地下水、山川、大地、海洋、大氣、森林、地下資源、生態的治理問題。
從某種意義上講,淮河治汙的成敗將決定中國環保的未來,關係到中國人的生存未來,也關係到中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的未來,是中國環境改善曙光之所在,也是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未來希望之象徵,是關乎國計民生未來子孫的生命工程。
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不會在危險來臨時,不去正視它,不會像鴕鳥一樣膽小地將自己的腦袋埋在沙子裡,以此來眼不見為淨,逃避現實。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都是敢於正視現實的。雖然現實是嚴酷的,生態破壞和環境汙染如同是一扇通向萬劫不復的地獄的大門,這扇大門不小心被我們打開,可是我們不怕,我們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部下定決心,要為了中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重新關上這扇地獄之門!
不怕困難,解決問題,這就是中國的特色,也是中國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