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永遠的懷念
老而彌辣的潘曉峰
東西南北的人都喜歡它,達官貴人庶民百姓
都離不了它。南方人拿它調味,山東人拿它當菜。
煎炒烹炸不能沒有它,蔥花兒烙餅煎雞蛋沒有人
不愛吃,切了細細的蔥末兒與細鹽一道拌,滾油
一潑,拿來調面下飯,噴香。
老潘的真名叫潘曉峰,安徽省安慶市人氏,現年51歲,是至今為止“新聞30分”採編人員中序齒最大的一個,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潘。老潘很有事業心,他來“新聞30分”之前,是安慶電視台的副台長,在當地也算是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可他竟捨得下妻子兒女和地方上的許多的好處,跑到“新聞30分”來當一名普通記者。
老潘屬於那種老而彌辣的族類,這一族類首推辣椒其次便是蔥、姜、蒜。
老潘不屬於辣椒,因為辣椒只是辣,辣得直截了當,辣得全無味道。當然也不屬於老薑和老蒜,老薑和老蒜雖然都是調味的高手,但前者辛而後者燻,老薑者非寒不食,容易上火;老蒜者吃後便須獨處,非得嚼食一撮茶葉,方可去了蒜臭。
老潘屬於老蔥一類,很不起眼地長在地裡,凍不死也曬不死,幹了外皮裡邊還鮮活著自己,打春時隨便往土裡一插,照樣能活。說它辣它也辣,說它不辣它也不辣。正如俗話所說的,辣椒辣喉,大蒜辣口,大蔥辣心。不喜歡吃辣椒的有之,不喜歡食姜的有之,不喜歡嚼蒜的也有之,但不喜歡炒菜放蔥的人卻很少。
東西南北的人都喜歡它,達官貴人庶民百姓都離不了它。南方人拿它調味,山東人拿它當萊。煎炒烹炸不能沒有它,蔥花兒烙餅煎雞蛋沒有人不愛吃,切了細細的蔥末兒與細鹽一道拌,滾油一潑,拿來調面下飯,噴香。
我印象裡的老潘,就是這樣一棵老蔥。
如果說李風是因為1993年中華環保世紀行與淮河結下不解之緣的,那麼生於長江邊從小吃長江水長大的老潘,早先只是從李風1993年所做的那三條對小黑河與小洪河的報道中,才真正瞭解到淮河流域的汙染問題。
安慶屬長江流域,離安徽境內的淮河流域尚有300公里的路程,老潘從安慶一蹦子跳到北京,進入“新聞30分”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著做李風已經開頭,但路漫漫其修遠兮,一時半會也做不完的有關淮河流域汙染問題的報道。
什麼時候才算做完呢?李風說,淮河一日不清,報道一日不停。
老潘走來時,正是中央電視台改版之時,也是“新聞30分”的草創之初。
李風榮膺重任,領著從新聞部分出的八個人,只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如期在中央電視台的熒屏上亮出了“新聞30分”的牌子。
用李風自己的話來說:當年真是逼上梁山,名副其實是個草頭王,只有七八個人來八九條槍,為了如期完成台裡規定的播出任務,可是玩兒了命啦!
現在的“新聞30分”,已經搬入了京信大廈的二樓,今非昔比,早已鳥槍換炮,人強馬壯,盔明甲亮,使的都是清一色的長短“武器”,記者們能打會拼,攝像們奮勇爭先。這批現在已經在“新聞30分”嶄露頭角的新聞人,悉是來自各省市電視台和各地報社乃至社會各界的精英,都是在江湖中歷練過一番的好漢,獨標一枝,各有所長。更為可貴的是,在單兵作戰時,個個都能獨擋一面,協同作戰時,人人都甘當馬前卒,是一支軍容整肅號令嚴明個人素質很高的可以打硬仗的隊伍。
如果用拳擊打比方,“新聞聯播”是打場次的,“新聞30分”是打點數的。
短、平、快是“新聞30分”外在的風格,穩、準、狠才是它真正的特色。
淮河行動不僅體現了這兩個風格特色,還正式推出了一種新打法,那就是利用短、平、快的風格和穩、準、狠的特色,打立體新聞式的組合拳。
組合拳“新聞30分”以前也曾經不止一次打過,但因為經驗不足,所以打得稍欠火候,淮河行動一舉克服了以前的一些不足,得心應手漂漂亮亮打了一個場次。
安徽阜陽造紙廠弄虛作假
那天,督察組走入這家造紙廠時,廠裡和車
間空曠無人,往日繁鬧的生產景象已如明日黃
花,蕩然無存,只有廠房中那些巨大的造紙的鐵
傢伙緘默無言,冷漠地迎接督察組一行,似乎每
一隻齒輪每一個滾筒都輕蔑著不能訴說的詭詐。
從1993年小黑河和小洪河報道之後,李鳳曾在1994年5月間與國務委員宋健和國家環保局局長解振華一行,再訪淮河,並再度播發了有關淮河流域小黑河小洪河治理情況的新聞報道,再次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
1995年李風忙於草創“新聞30分”,忙得屁滾尿流,無暇也無力抽身重訪黑洪兩河,奈何緣深難解,情繫淮河,只好遙遙助力,夢纏魂繞而已。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個神靈,要促成淮河的好事,急忙就送來個老潘。
老潘出現在“新聞30分”似乎早有規定情節,是專門來接力李風的。
老潘起先來“新聞30分”,李風考慮到老潘年紀大,不適合在下邊跑,就放在通聯策劃組,搞通聯和策劃。
老潘當時也並不知道李風便是當年小黑河和小洪河的報道者,在策劃選題的過程中,老潘發現關於淮河汙染的報道,還沒有固定專門的記者去做。
老潘當即和通聯組的組長唐國東說:國東,關於淮河汙染這個事好像還沒有重視起來,我覺得淮河汙染這篇文章是可以大做的。
唐國東一聽就說:哎,你想到的這個事情,李風早就說過,但是因為沒有合適做這方面報道的記者,有些記者對這個問題興趣不是很大,所以一直沒有定下人來!
唐國東告訴老潘:李風就是當年那個報道小黑河和小洪河的記者!
老潘一聽,大喜過望,說:哈,我是看過那幾篇新聞報道的,拍得都是很不錯的,真沒想到就是咱們“新聞30分”的製片人李風!
老潘很興奮,興沖沖地跑去找李風,說:沒想到你就是那個拍小黑河和小洪河的,咱們一定會談得攏,我覺得有關淮河汙染的報道,咱們應該好好抓一下!
李風聽了正中下懷,樂不可支,馬上拍板說:這可是好事,您可以下去看看!
正好國家環保局的督察組要下去檢查淮河流域關於19家企業的關停情況和限制企業排汙的事情,老潘就背一個簡單的包,跟著下去了。
老潘是7月中旬下去的,一路檢查下去,到了安徽省阜陽造紙廠。
阜陽造紙廠是阜陽市造紙行業中的汙染大戶,屬19家大造紙關停企業之一。
那天,督察組走人這家造紙廠時,廠裡和車間裡空曠無人,往日繁鬧的生產景象已如明日黃花,蕩然無存,只有廠房中那些巨大的造紙的鐵傢伙們緘默無言,冷漠地迎接督察組一行,似乎每一隻齒輪每一個滾筒都輕蔑著不能訴說的詭詐。
廠方告訴督察組說這家企業已經按國家的規定關停有兩個多月了。
督察組對此結果自然很是滿意,你讓人家關停,人家已經關停,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只能是說幾句淡話走人。可老潘總覺得廠裡有什麼地方不對頭,東走走西看看的,終於給老潘看出了一些破綻。
老潘不覺為自己的發現歡欣鼓舞,可臉上卻淡漠著一份糊塗,當下也沒多說什麼,很平靜很沉著地與督察組的同志們一起和顏悅色地告別了廠方。
臨走時老潘笑眯眯地望著那幾個喜形於色的廠方負責人,在心裡冷笑一聲,暗暗道:哼,你們幾個也別高興得太早了,你們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老潘,看我老活下一回再來時,捉你個死的!
老潘是相當穩得住神的,他是大模大樣地隨督察組一起回京的。
老潘的意思是要那些心懷鬼胎的廠方放心大膽地幹他們想幹的事——瞅瞅,他們這種走馬觀花式的督察組,你們不是見得很多了嗎?還不都是官樣文章?還不都是些聾子和瞎子嗎?只要你們稍許用一些心計,騙他們還不容易嗎!
可是這一回經驗主義害了他們,他們徹頭徹尾地想錯了。
老潘回京的當天,就找李風做了彙報,說可以做幾方面的報道,一是關於小造紙廠的,一是關於大造紙19家企業在關停問題上陽奉陰違的。
李風當即就說:好呀,你發現的問題,就由你來做吧!
老潘是7月二十幾號趕回北京的,又在7月底偕同攝像郭曉冰悄沒聲地出發,先坐飛機去了河南鄭州,拍了一條河南加大力度治汙的片子。
然後在7月31日又悄悄地潛回安徽阜陽市,悄悄地住下,美美的休息一夜又半天,一直等到下午5點鐘才出動。
老潘,又捉了個死的
到了廠門口果然警衛不讓進門,老潘亮出證
件和警衛商量,人高馬大的遼寧攝像師郭曉冰則
乘機偷偷溜進廠子,真像打仗一樣,一路狂奔,直
奔生產車間,進得門去拿攝像機瞄準一個正在張
牙舞爪旋轉的蒸球,一摳扳機,突突的好一頓猛
掃,霎時間子彈日日的亂飛,把幾個開蒸球的人
都打得慌了神,直問攝像你是幹什麼的?
老潘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出擊,是因為每天下午5點多鐘,正是農民給造紙廠送草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通往阜陽造紙廠的路上,一派繁忙景象,人力車畜力車機動車,滿載秸草,絡繹不絕地開進阜陽造紙廠的大門。
老潘心知這一回真要提個死的,便拎著話筒攔住一輛滿載秸草的車子現場採訪,攝像師郭曉冰則圍著那些送草的車子大拍特拍。
老潘問一個送草的農民:大爺,拉這麼多稻草幹什麼呀?
大爺說:給造紙廠送去造紙的!
老潘問:多少錢一斤?
大爺就竊笑,以為這人沒見識,說:這是論噸的!
老潘也不計較,一笑了之,迅速和攝像郭曉冰趕往廠門口。
按原定計劃由老潘出面,纏住警衛,郭曉冰則衝進廠去搶拍一些鏡頭。
到了廠門口果然警衛不讓進門,老潘亮出證件和警衛商量,人高馬大的郭曉冰則乘機偷偷溜進廠子,真像打仗一樣,一路狂奔,直奔生產車間,進得門去,拿攝像機瞄準一個正在張牙舞爪旋轉的蒸球,一摳扳機,突突的好一頓猛掃,霎時間子彈日日的亂飛,把幾個開蒸球的人都打得慌了神,直問攝像你是幹什麼的?
老潘這當口也趕到,拎著話筒像拎著根哨棒,舉著話筒一頓現場採訪,把一隻弄虛作假的活老虎,往死裡好一頓痛打,等到有關領導聞風趕到,徒喚奈何,活老虎這時已經成了一隻原形畢露的死老虎,變作了一隻人人喊打的假老虎。
老潘得勝回朝,新聞編好在“午間新聞”一播,一則是表揚的,一則是批評的,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自是歡喜,不用去說它。
批評的那一則新聞,在全國都產生了相當程度的震動,那個弄虛作假的造紙廠被強行停產,那個廠長當時根本沒有把中央的三令五申當回事,以為政府又是在走過場,玩花活,做樣子,廠子從沒有停過一天工,只因為應付檢查才停了產,等到督察組一走,覺得風聲已過,就又大模大樣,原封不動地讓造紙廠運轉起來。
那個廠長是從來不肯為別人想一想的,滿腦袋的損人利己思想,以為汙染別人是別人的事,只要自己的廠子得利,倒黴的愛誰是誰。
萬沒有想到中央政府這一回是下了大決心的,一點也不玩花活不留情面,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應了這樣一句老話,種玫瑰者得花,種蒺藜者得刺,惡果只能自食。沒幾天就很沒面子地灰溜溜下了台,怕是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當然,這是後話了。
與老潘相識後,我好奇地問老潘:你是怎麼發現那家造紙廠弄虛作假的?
老潘操著濃重的安慶普通話告訴我說,原因其實很簡單,那家已經被勒令關停的大造紙廠的蒸球車間裡,那幾只巨大的形如黑色地球儀也似的蒸球,並沒有按照關停規定那樣子落地,蒸球的表面摸著還是熱的,運轉蒸球的幾個鋼鐵的齒輪表面的機油閃閃發亮,也留有明顯的新近齧合過的鋥亮的痕跡,說明它剛剛還在運轉,而廠方卻信誓旦旦地告訴督察組說,已經按規定關停了達兩月之久了。你想想看,兩個多月時間,那麼走風漏氣一個廠子,上面的灰塵也該落滿了的,可它沒有!
老潘笑模悠悠地對我說:所以,當時我就知道的,這回一定能捉個死的!
我以為老潘這件事之所以做得出色,至少得益於這樣兩點:一是深思熟慮,知己知彼,二是短平快,穩準狠,打了個時間差。
其實我這之前已經從李風那裡知道,這樣的行事方式或曰做事的原則,也是“新聞30分”自成立以來,眾位記者弟兄們一以貫之的作風和特色,所以老潘成功的經驗,也就是“新聞30分”幾年來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了。
只是,有了以上兩點,老活如老蔥般噴香有味的老辣,由此便體現得愈加鮮活生動,愈加翔實可人了。對老潘的興趣我也像食蔥族一般愈加的濃厚,相信老潘往下的故事也一定會越來越精彩,越來越具有揭秘的勇毅精神吧?
從此,老潘便與淮河結下了不解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