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青春驛站》評論文章選登

打工文學的一朵報春花

——《青春驛站》座談會紀要

劉楚材(深圳市圖書館副館長):安子的長篇紀實文學《青春驛站——特區打工妹寫真》發表後,在社會上尤其是在打工階層中引起較大反響。為了開展基層讀書活動,活躍特區文學爭鳴的空氣,由市圖書館、海天出版社和市讀者聯誼會召開這次座談會,請到會者踴躍發言。

“一花引來百花開”——《青春驛站》何以能引起轟動效應?

楊宏海(市文化局調研處副處長):幾年前,我在文化調查時瞭解到,深圳臨工喜歡看的書有三類:一是瓊瑤的小說,二是武俠小說,三是算命卜卦的書。近年來,打工文學的興起,不僅為特區文壇注入了新的生機,更引起了打工者對反映自身生活的文學作品的關注。打工者開始把閱讀的對象轉向打工文學,今天到會的有許多臨工代表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我們的文藝是屬於人民大眾的,《青春驛站》從報紙連載到結集出版,必將推動打工文學的發展,起到“一花引來百花開”的作用。讓文學更多地進入人民大眾,這就是《青春驛站》發表的價值所在。

倪鶴琴(市委宣傳部新聞處):《青春驛站》能在社會上引起一定的轟動效應,我認為不要單從文學本體研究去探討,而應從文學社會學的角度去審視。安子的作品來源於生活激流的底層,代表打工階層講出自己的聲音,吐出心中的苦悶和希冀,所以社會反映效果好,說明源於生活、反映現實的作品才能擁有讀者。

張和平(福田區委黨校教師):《青春驛站》的發表,起到一種雙向溝通的社會效應。對百萬打工者來說,作品講出了他們想講而沒有機會或沒有水平講的心裡話,引起了打工者的強烈共鳴;而對機關幹部、知識階層來講,則可以從中瞭解到打工者這一階層的生活、工作、願望和要求,以及客觀地認識他們對特區建設所作的貢獻。

楊彥莊(深圳讀者聯誼會副秘書長):打工者大多數來自農村或邊遠窮困地區,到了深圳,深受商品經濟新文化的薰陶,比內地青年有更多的機會與選擇,也比內地青年有更多的困惑與騷動,激烈的競爭環境需要更多的心理平衡和精神慰藉,《青春驛站》正是為他們起到平衡和宣洩的作用。所以我認為,深圳需要打工文學,需要有更多的打工作家。

張慧文(羅湖村企業公司臨時工):讀《青春驛站》,彷彿有身歷其境的感覺。我來深圳打工多年,也像《青春驛站》所寫的那樣,飽嘗飄泊生活的滋味,經常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對來自各方面的壓力。今天,我雖然經過努力,成為“羅湖區十大優秀青年臨工”之一,但只是一個起點。我認識到,只要像《青春驛站》中先進人物一樣,做到自尊自信自立自強,我們打工妹就能贏得社會的承認和尊重。

陳躍武(深圳豐業拉鍊有限公司):打工者處於社會底層,他們因生計奔波、文化侷限等因素無法將心聲向社會傾訴,因而產生一種壓抑感。安子的作品及其他打工文學再現了打工者的生活,展示了他們的心靈檔案,使之得到社會的關注與理解。有人認為打工文學是“下里巴人”而不予關注,這是片面的。如果只強調“陽春白雪”的話,就會忽略百萬打工者這一龐大的讀者市場。

“呼喚打工文學,淡化打工意識”——《青春驛站》引發的思考

劉學強(市委宣傳部文藝處處長):作為打工生活的一本寫真集,《青春驛站》是多了幾分真誠,少了一些虛偽;多了幾分樸實,少了一些虛榮。看過作品,使我瞭解到深圳打工者的活法,有新鮮感。從特區文學發展角度看,我呼喚打工文學更繁榮;但從特區社會發展角度看,我希望打工意識要淡化。因為深圳有100多萬打工者,應在他們中間樹立主人的意識,淡化“別人的城市”的心態。你今天在深圳工作,你就是深圳人,就要有作為深圳人的自豪感與責任感,就應該在不同的崗位上為特區作貢獻。安子的成功不是惟一的成功,每個打工者都可以從不同的崗位去爭取自我價值的實現。

張和平:打工文學的興起,向理論工作者提出一系列新的有待探討的問題。《青春驛站》中描寫了大量白領階層與藍領階層的關係,揭示出隨著“三資”企業和私營企業的出現,我們的生產關係摻雜了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中的勞資關係,這種勞資關係與原來企業中單一的幹群關係和工人們的主人地位發生衝突,從而發生角色轉變,許多人出現心理失衡,這是社會變革大潮中一個難以迴避的現實問題。

宣惠良(市文聯主席):《青春驛站》描繪了新的歷史時期在打工階層中嚴峻的生活圖景,揭示了商品經濟條件下人與人之間新的關係,可以啟示人們從社會學、管理學、政治經濟學等角度去思考問題。正如安子所說:“深圳不相信眼淚”,在深圳打工階層中的確存在“野麥嶺”、“包身工”的現象,需要我們用現代意識去審視這些社會問題,討教人生與文學的道路。安子從打工妹走向文壇,但未必所有人都要走這條路。深圳是充滿機會的地方,每個人都可以在適應環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還有政府的關心和法規的保護,這就是我們的打工者與西方打工者的不同之處。

蘇民牛(深圳音像公司八卦嶺展視廳經理):安子周圍有一大批打工者的文學發燒友,這也是她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這使安子能從不同渠道得到創作素材,同時也激勵了一批有志的打工者發奮努力、爭取上進。

“微笑看世界”——《青春驛站》的藝術特色及其侷限

楊宏海:安子具有女性作家細膩敏銳的藝術感覺,她總是以“微笑看世界”的視角來觀察和反映生活。毋庸諱言,打工生活飄泊、艱苦,絕大部分打工妹在深圳僅是一段青春之旅,她們面臨生活是嚴峻而緊張的,但安子筆下的打工妹,大都是成功人物,表現出一種“挑戰生活、實現自我”的理想主義色彩,但又不失其“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藝術真實。如果說打工文學的基調是“沉重的廉灑”,那麼安子淡化了其“沉重”,強化了其“瀟灑”,這種創作視角也受到不少讀者的歡迎。作為紀實文學,《青春驛站》一般性的記述敘事較多,而文學典型性不夠,文字也嫌粗糙。

鍾海帆(市委宣傳部新聞處):作品的特點是詩意與平民意識的結合,給主人公辛酸的經歷塗上一層亮色。“微笑”的視角寓於女性的氣息。我認為,安子在一大片讚揚聲中也可能會潛伏一種危險。過去文壇有一些人借題材、經歷而功成名就,作品於是便成了“絕唱”,再也難以有所突破。所以“短、平、快”地反映生活,有其好處也有其缺點。

崔玲(《深圳電視報》記者):安子生活經歷坎坷,但她能不懈地追求、勤奮地寫作,對此我很是敬佩。但我認為“安子現象”的轟動效應,是一種社會情緒的體現,不是來自文學自身,而是來自千千萬萬打工者心靈的渴求。我覺得安子還沒有從文學的視角去看世界,她需要進一步加強文學與生活的功底,願以此與安子共勉。

安子(《青春驛站)作者):我從一個平凡而普通的打工妹,逐步走向文學之路,這是深圳給我的機會,期間也得到文學界、新聞出版界以及廣大讀者的熱情幫助,我對此深懷感激之情。《青春驛站》能引起一定的反響,我覺得這是對反映臨工生活的打工文學的肯定,也是對千千萬萬打工者的肯定,這僅僅是我邁出的第一步,我將繼續努力下去,不辜負大家的殷切期望。

司徒海文整理。原載《深圳特區報》1992年7月26日第四版“文藝評論”。

年輕,但充滿生機

——評安子《青春驛站》

兼談“打工文學”

在節奏明快、蔚為壯觀的深圳特區,隨著百萬打工仔、打工妹相繼湧人,在現代工業文明冷峻的曙色裡盤桓尋夢,逐漸形成了一種嶄新的特區文化——“打工文學”。“打工文學”的產生和發展,與深圳特區特殊的社會和獨特的歷史道路相一致,它的出現儘管稚拙,卻是不可避免的,反映了被青春的夢境和現代工業流水線糾結在一起的那一社會階層的生活和心態。最近安子在《深圳特區報》推出了長篇紀實文學《青春驛站——深圳打工妹寫真》,是“打工文學”又一可觀的成果。

7年前,安子年僅17歲,稚氣未脫,懷著依稀的夢想,孤身隻影闖深圳。歲月在都市霓虹燈的明滅中悄然逝去,安子親身感受到在特區興建與繁盛的過程中,百萬打工仔、打工妹如奔流不息的浪潮跌宕迴旋,他們的青春故事,可歌可泣,令人激奮。這一切繁雜多樣、與時俱進的現實情景,給她留下了永生難忘的深刻印象。《青春驛站》以簡潔真摯的文筆,忠實地記錄了一些特區打工妹漂流、奮進、成功或沉淪的過程和命運,構成了豐富多彩的畫面,記述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

《青春驛站》作者安子之所以選取紀實文學這種體裁,顯然有一個基本的藝術動機,就是因為打工妹的生活本身曲折,自成精彩故事,稍作藝術加工,就呼之欲出,動人心魄。而要取得創作成功,至少需要兩方面的條件:一是擁有豐富的原始素材;二是有獨到的思想,充沛的激情。這兩點,安子是做到了。我們在《人在旅途》一節中,通過作者質樸明快的自敘,可以感受到安子面對一個生疏而新奇的世界挑戰時的憧憬和勇氣。作者基本上是用一個個相連的事件,即安子自身豐富的經歷和體驗來打動人的心絃:始從梅縣偏遠貧困的山區而來,終在特區找到歸屬感,擁有一個溫馨的家。正如客人所說:“經歷是一種文化。”這種經歷的吸引力量源於新環境富有挑戰性的誘惑和機遇,源於精神的昂揚強健和對生活不竭的激情。《人在旅途》,隱喻著人生的流轉不息。因此,安子滿懷熱情抒寫她的經歷時,由於其簡潔、蘊含哲理和柔婉的藝術感受力,使許多讀者也不同程度地產生了感情的共鳴。

《青春驛站》的特色在於由一個個或長或短的人物列序構成,包括安子自己在內,共寫了16個女性在深圳特區的故事。也許首先應該感謝深圳特區這塊絢麗多彩的土地,這塊土地和她明麗的空間有如五光十色的舞台,正在演出無數生動的悲喜劇。在絕大多數人物經歷的描述中,都體現一種經得起摔打,處於逆境益加堅強的精神面貌,在《說好一聲“再見”》一節中的楊燕,千里迢迢來特區,好不容易在一家電子廠站穩腳根並進入白領麗人的行列,但因有職無權的工作不能滿足,後來終於當了3間連鎖髮廊的總代理。她認為人海茫茫,總有自我的位置,有發揮潛質的地方。這種在特區形成的人生信念,促使她找到了自己合適的生存空間。

也許我們不大滿意作者在《青春驛站》中選取的事例過於戲劇化,絕大多數是成功人物——鄭毓秀、夏雪娥、阿華、馬蘭英、康珍。艾靜雯等等。事實上大多數打工妹終會成為深圳的匆匆過客,灑下青春血汗,留下一段美好而悒鬱的回憶,然後消失在遠方。但安子描述的這些成功人物,確有一股灑脫的豪氣在,勤奮而又精明,善於學習和善於應變。她們在嚴峻的現實生活中,都意識到在這種處處充滿竟爭和力的較量的現代社會氛圍裡,在個體的生存背景中需要相應的文化素養和一兩樣過得硬的實用技能支撐。因而,狂熱地追求知識,不斷地提高自己適應千變萬化的現代社會的生存能力,是這些成功女性的顯著特徵。在她們身上,體現著一種堅韌不拔的意志力和永不服輸的進取精神,對所有的打工者以及艱難地走向現代化的人們,都具有普遍的現實意義。

安子在《青春驛站》中,成功地展現了現代都市新城打工妹一幅幅生動秀美、勇於開拓的眾生圖。在總體的組合上,可以感受到,作者在熱切呼喚著一種朝氣蓬勃、奮發向上的現代精神,引導人們在特區錯綜複雜的環境裡珍惜光陰,正視自我,在觀念轉變和趨向現代文明中,實現自己的存在價值,以利於人類和社會發展。

在藝術手法上,作者善於用洗煉的語言勾勒事物的特徵,因此每見精彩之筆,顯得純淨明快。造成這種效果與作者具有細膩、柔美的藝術感受力,在小標題的設置和字裡行間的詩意描寫是分不開的。如小標題“風雨人生路”、“人在旅途”、“風吹響一樹葉子”、“晚霞,在燃燒”等等,既蘊含人生哲理,又富有詩的形象和韻味。因此,整部長篇紀實文學不僅以選材的貼近生活,思想的敏銳引人入勝,而且在藝術風格上獨具特色。

採用紀實文學的體裁來反映這麼豐富多姿的生活,有其快捷、即時見效的優點,這反映了作者對彩色斑斕的客觀情景和滿溢的內在感受與思考急於傾吐為快(從這個意義上說,《青春驛站》也是一種社會情緒的體現);但從總體構思、結構、細節描寫以至語文表述上,都還顯得比較粗糙,這也反映了作者在藝術準備上的不足。

但何必對安子這麼嚴苛呢?“打工文學”比深圳特區的歷史還要年輕。寫“打工文學”目前較有影響的,大多還是打工出身的作者。其中張偉明的短篇小說《我們INT》,寫傳統價值觀念與現代文明接觸初期產生的破碎感和失落感;林堅的中篇小說《別人的城市》,寫打工仔趨向現代文明的艱難過程。而安子這部長篇系列紀實文學《青春驛站》,寫的卻是打工妹在深圳充滿機遇的環境中找到自我價值時的喜悅。側重點各有不同,藝術風格也迎然有別,但可見這3位有代表性的打工作家在精神上的內在聯繫,以及“打工文學”的發展軌跡。

“打工文學”的年輕還體現在寫這類作品的作者年紀大多在20歲到30歲這個區間。這些作者直接從嚴酷的青春生命的體驗中汲取藝術靈感,在乎緩生活壓力的同時有一種急於宣洩的慾望,因而寫得情真意切,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其中一些作品當之無愧地進入特區10年來文學創作的最佳之列。但普遍存在的問題是這些作者缺乏廣博深湛的文化薰陶,未能將這些生活和藝術感覺上升到歷史發展的高度來思考,來觀照。因此,這些作者還須在思想上和藝術上嚴格要求自己,在創作實踐中不斷補充、重組自己的知識結構,吸收新的文化養料,才能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作者:溫波。原載《深圳特區報》1992年1月5日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