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湖的女孩
一
羅玲初來到深圳,便被表姐介紹到凱迪電子廠做工。那個廠同香港僅一網之隔,工餘,羅玲常與三五個工友眺望頗有些神秘色彩的香港的山山水水……
羅湖,恰好羅玲的哥哥也叫這個名字,可惜他12歲那年因車渦去世了。如今羅玲來到這被人稱之為“羅湖”的地方打工,也許是命運使然,羅玲挺珍愛這個名字。
轉眼間到了惻惻輕寒剪剪風的季節。羅玲離開了羅湖——確切地說,她是離開了任洪輝。
兩年前這個季節,羅玲把多年來打工節衣縮食的全部積蓄一古腦兒地捧給任洪輝,讓他承包電子廠屬下的一間餐廳。
那間餐廳緊挨著凱迪電子廠,環繞著它還有好幾間大廠和幾十家小廠,與打工仔、打工妹的宿舍極近。對面馬路旁有一塊碧綠如毯的草地,幾棵荔枝樹撐開的樹蔭。在夏天,這裡就是打工仔、打工妹的好去處。
最初,那間餐廳是專門為凱迪電子廠服務的。一日三餐,以及晚上加班時攔起餐廳的一角搞大排檔夜宵。任洪輝與羅玲曾經同在一道工序上幹活,小任是個小頭頭。日久生情,羅玲愛上了這個皮膚微黑的潮汕小夥子。也許潮汕人真的是有人說的“中國的猶太人”,小任很有生意頭腦。他向老闆建議將中午下班的時間分為三次,解決了餐廳吃飯混亂的問題,後來又主動向老闆提出承包餐廳,為工廠員工搞好“吃”的問題。
搞承包要交保證金。小任和羅玲多年的積蓄加起來只是個小數額,羅玲便向一個已當了“香港太太”的同學借了一些。七湊八拼,餐廳總算鳴鑼開張。羅玲根據自己的體驗,向小任建議推出一系列價廉物美的家鄉風味小吃,果然大受思鄉情深的打工仔、打工妹們歡迎。
小任從流水線下來,堂而皇之地當起經理來了。他將廚房、收錢台、小賣部的人員固定下來;並照羅玲建議,搞流動服務員制:專門請本廠或周圍廠不加班的員工來加班,上一晚班給6元。一天請10人,先到先用,額滿為止。這些流動服務員本身就是一個活廣告,他們回去四處宣傳,使餐廳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紅火。
羅玲有多年打工生涯的切身感受。在趕工期加班時,真的是“上班像個機器人”,下班後累得只想好好睡一覺。此外附近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娛樂場所,因此又是“下班像個木頭人”。這樣,餐廳正好辦成一個讓兄弟姐妹們自由暢談,聚會聊天的場所!主意打定,羅玲又建議小任在大排檔時間過後,叫服務員隨即把餐廳佈置成咖啡館般,只開淡淡的燈光,播放優雅輕鬆的樂曲。
小任臨出門的時候,他父親告訴他:“老婆是綁在褲腰帶上的。”意思是說:有了錢也就有了老婆,有了一切,人生價值是靠金錢體現的。這種人生信條已融會在小任的血液裡。他想他是農民的兒子,想人戶深圳,恐怕是下一輩子的夢吧。他惟一的目標是賺錢。
二
“他現在窮得也只剩下錢了!”羅玲痛惜地對我說。
在蛇口老街的一間服裝店裡,羅玲繼續和我談關於她在羅湖凱迪電子廠奮鬥、掙扎的故事。
羅玲本來以為,任洪輝可以憑著自身的潛質,發揮才幹做出一番事業的。於是,她只等著做一個漂亮的新嫁娘——畢竟不再是喜歡送小卡片、小樹葉的年齡,而是繁花滿枝的年華了啊!然而,小任有了錢以後便經不起誘惑,老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來往,還從城裡帶回一些妖冶的女郎。
“他做開了大排檔生意,又做起別的生意。門路一廣,錢也大把大把地賺回來。起初他說眼裡只有我羅玲一人,但有一次我親眼看見他喝醉了酒,被一個漂亮的女人摟著進了一條小巷。那晚他沒有回來,我也就離開了他。”
羅玲勸說任洪輝無效,徹底絕望後便離開了他。“那時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想想自己將多年青春的心血全傾灑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到頭來兩手空空,就忍不住流淚。”
羅玲畢竟是羅玲,她自喻是“羅湖的女孩”。她勉勵自己:在哪裡摔倒,就在哪裡站起來!
對於過去的幾年,她怪只怪自己把一切交給任洪輝太久太久。離開任洪輝後,她輾轉跳槽,先後做過公關小姐、秘書、排版工、車衣工。
“關鍵是要學好一門技術。”羅玲總結道,“要學好,又必須要有大量的知識作基礎。”離開電子廠之後所找的工作,她比較滿意的是在電腦車衣廠當工人,她是靠自己的聰穎與伶俐,“偷師”學到香港師傅的技巧。她開電腦車衣機又快又好,沒一年,就被晉升為線長。
利用各種業餘時間,羅玲拜師學藝。3年後,在蛇口皇都絲綢服裝廠,她已是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
再往後,羅玲便是這間服裝店的主人。她憑著學會的一門技術,租店開了個個體攤檔,不但賣時裝,還動手設計製作,讓那些愛美的蛇口女孩自己揀擇最中意的款式。
羅玲把賺來的一些錢用來支持一個打工仔文學社團。這個文學社團的某些成員在省市文學界開始嶄露頭角!
這事被省報的一個記者獲悉,視為新鮮事。他採訪時問羅玲:“是蛇口這個移民城孕育了你的新思想嗎?”
羅玲答曰:“不全是這樣,可能因為我是羅湖的女孩。”
記者莫名其妙,為之愕然。在旁的我便告訴他羅玲在羅湖的日子……
經歷是一種文化,也許正是由於有了在羅湖的那一段經歷,才使羅玲由一個普通的打工女變成了今天這樣一個頗有點新潮女性味道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