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波羅的海到普魯特河

1709年冬,沙皇忙於籌備慶祝波爾塔瓦雄兵班師返京的盛大儀式。彼得認為這個事件意義重大,從10月份就著手進行張羅。

莫斯科人對各種慶祝儀式可說見得多了。但對這次的場面他們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凱旋門、鼓樂、合唱、在戰旗下邁著矯健步伐的各兵團的威武軍容,使人們為之眼花繚亂,禁不住噴噴稱奇。還有一件新鮮事是,與勝利者一起出現在檢閱隊伍裡的還有眾多的俘虜和大量戰利品。

這次祝捷的遊行隊伍,由普列奧勃拉任斯科耶兵團作前導,後面跟的是在波爾塔瓦城下俘獲的瑞典軍官。在高級和下級軍官之間,安排的是從瑞典人手裡繳獲的大炮和軍旗。戰利品中還有瑞典王在波爾塔瓦會戰中用過的肩輿。走在被俘軍官後面的是查理十二的首席遠征大臣——皮佩爾伯爵,他是波爾塔瓦的主要“戰利品”。

輝煌勝利的指導者、波爾塔瓦戰役的參加者——統帥彼得,騎著高頭大馬殿後。

新的一年的春夏兩季給人們帶來了生機和希望。莫斯科的夜空從未象1710年那樣,被五光十色的焰火照耀得如此美麗。如雪片飛來的捷報預示著締結勝利和約的日子即將來臨。

從俄國南部鄰邦—土耳其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傳來了好消息。俄國公使彼得·托爾斯泰向沙皇報告,1月初土耳其蘇丹批准了早在1700年同烏克蘭英採夫簽訂的和約。但使沙皇感到不安的是瑞典國王在土耳其境內避難的問題。開始托爾斯泰曾要求引渡查理十二,但沒有成功。

托爾斯泰提出質問和要求。但土耳其對1710年的條約還是作了讓步。它答應一定把查理十二從土耳其的領地引渡到波蘭國境,而且應由一個五百人組成的小衛隊護送,經過波蘭時,則由同樣數目的俄國人員護送。

南方相安無事使彼得有可能將全部力量集中使用在北方。

俄國軍隊佔領了許多城堡,通過疾風式突襲首先拿下小城埃爾平。

圍困里加用去不少時間。圍困始於1709年10月,到了11月,彼得君臨前沿陣地,並親自打了三發炮彈。然後才開始正式炮轟。研究了要塞形勢之後,他留給舍列麥捷夫元帥的命令是:“該城池只有嚴密封鎖一途,不可強攻。首先因為時機已失;其次是守城部隊英勇善戰,要塞設防固若金湯;再次是瑞典方面威脅雖然已解除,但我方已無援軍可供接應。”

圍困是從海陸兩方面同時下手。守城衛戍部隊被迫投降,在包圍期間,俄國軍隊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但並非由於軍事行動,而是由於鼠疫肆虐造成。時疫奪去了近萬將士的生命。

繼里加之後,不戰而降的要塞有:迪納堡、彼爾諾夫、雷維爾(塔林)和開克斯果爾姆(即古俄羅斯城科列拉)。

1710年的夏季遠征戰果輝煌。為此彼得堡接連三天鳴鐘致賀,涅瓦河上的艦艇張燈結綵,炮聲齊鳴。

1710年已近歲末。估計不會再橫生什麼枝節。故此沙皇考慮與瑞典人締結“真正和約”的問題。12月,信使由君士坦丁堡帶來托爾斯泰的一份報告,內中說道:土耳其已對俄國宣戰。很快又獲悉另外一條消息:克里米亞韃靼人已到達白教堂和哈爾科夫,儘管已披當地衛戍部隊驅逐出去,但邊境還是受到了騷攏。

對此彼得頗費思量。同時在兩條戰線上作戰,這可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這會勞民傷財,百姓將不勝其負擔。為此彼得呼籲與土耳其蘇丹重新建立和約。而為了與瑞典簽訂和約,他請英國與荷蘭從中斡旋。締和條件如下:俄國只要求“自古以來就屬於俄國”的領土,即英格里、科列拉以及納爾瓦。芬蘭的部分領土已向瑞典賠款。裡夫蘭和里加歸俄國盟邦波蘭。但彼得的兩項倡議不曾得到任何有關方面的支持。

彼得從來是形勢越複雜、越危險,越能處變不驚,沉著應戰。

當已作好打仗準備而眼看調解無望時,彼得頒佈了對土耳其的開戰宣言。宣言是在2月25日有沙皇參加的聖母昇天大教堂的析禱儀式上宣讀的;祈禱之後,彼得以普列奧勃拉任斯科耶兵團團長的身份,拔出寶劍,揮師而去。同天有兩個近衛軍兵團開拔,準備和正向瓦拉幾亞運動的軍隊會師。

3月6日,沙皇從莫斯科來到軍中。在這之前,他處理了兩件大事,一件是國務方面的,另一件是私人生活方面的。

1711年3月2日,沙皇下令成立樞密院,這是政府最高權力機構。實施這個建制是他進行永久性行政改革的首要措施之一。樞密院存在了兩百多年,但彼得在創立它的時候,顯然並未指望它能長期行使職權。

樞密官只對沙皇負責。他們象國家所有的其他官員一樣,要宣誓“效忠皇上,效忠國家。”

樞密院的建立和行政監事制的實施為中央機構的改革開闢了道路。樞密院代替了貴族杜馬。象貴族杜馬一樣,樞密院的官員也由沙皇指派。

第二件事涉及到彼得的私生活。3月6日,他離開莫斯科時宣佈:他有了一個合法夫人,名叫葉卡捷琳娜·阿列克謝耶芙娜。

葉卡捷琳挪·阿列克謝耶芙娜的本名叫瑪爾塔。1702年,俄國軍隊圍困馬林堡,瑪爾塔是格柳克牧師的女僕,後來成了俄軍俘虜。有段時間,她是一個軍士的情婦,舍列麥捷夫元帥也曾將她據為己有,後來緬希科夫又看中了她。在她屬於緬希科夫的時候,名叫葉卡捷琳娜·特魯勃切娃,或卡捷琳娜·瓦西列夫斯卡婭。阿列謝耶芙娜這個父稱,是1708年她接受洗禮時,因為阿列克謝太子做她的教父而得到的。

1703年,彼得在緬希科夫家和她邂逅相遇。命運使葉卡捷琳娜這個他人往日的姘婦,一躍成為居萬人之上的君玉的寵姬。她相貌出眾,妖冶嫵媚,加之又溫柔有禮,故此很快就征服了彼得的心。

安娜·蒙斯又怎麼樣了呢?沙皇與她保持十多年的親呢關係,而中斷這種關係不能怪彼得,而是困為安娜另有新歡。當彼得知道此事後,說:“愛沙皇,心裡就只能有沙皇”,於是下令把她軟禁在自己的宅第裡。

拜倒在安娜·蒙斯石榴裙下的是普魯士公使凱澤林。關於凱澤林和彼得與緬希科夫三方會面的記述是很有意思的。公使趁晤面之機請求皇上允許他和安娜·蒙斯結婚。據公使說沙皇對他的請求是這樣答覆的:“蒙斯這個美人兒,是彼得本人為自己調理出來的,他原本真心誠意希望和她結合。但無奈她妖豔惑人,淫蕩成性,故從今以後對她及其親屬,我彼得無意再過問了。”緬希科夫也插話說:“美人兒蒙斯的確是個無恥下流的蕩婦,她同我一樣地放浪形骸。”緬希科夫的侍從把凱澤林痛打一頓,然後把他轟下樓去。

1711年,凱澤林和安挪·蒙斯終於成了眷屬。但婚後半年他就死了。沙皇昔日的寵姬有意再嫁,但死於肺病。

葉卡捷琳娜勝過安娜·蒙斯之處,是她體魄健美。她對遠征的艱苦生活視若等閒,只要彼得一聲召喚,她就可以跋涉幾百俄裡的泥濘路程前去救他而不以為苦。此外,葉卡捷琳娜的臂力也很驚人。據侍衛官貝爾霍爾茨記述,有一次沙皇和年青的勤務兵布圖爾林開玩笑,命令他伸直胳膊用一隻手把他的元帥杖舉起來。這個勤務兵舉不起來。皇帝陛下知道皇后的手勁很大,就從桌面上把元帥杖遞給葉卡捷琳娜,她欠起身子站起來,伸直手臂,輕輕地把元帥杖舉在桌子上空,舉上放下好幾次,在場的人無不為之驚歎。

彼得很需要葉卡捷琳娜。從沙皇給她的信來看足以證明君王對她的寵幸和敬慕之情與日俱增。“速來基輔、不得延宕”,1707年1月,沙皇從若爾克寫信給葉卡捷琳娜。“如若因故不能即刻前來,速回信言明以釋吾念。終日思卿而不見卿容,不聞卿語,怎不令我腸斷魂銷”,沙皇對葉卡捷琳娜以及與她私生的女兒安娜關心備至。1708年初去軍隊之前他在留下的一道手諭中寫道:——“如遭不幸,請將存於緬希科夫公爵官邸之三千盧布送交葉卡捷琳娜母女二人。”

彼得和葉卡捷琳娜的相互關係,在她成為彼得的皇后之後,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1711年之後,他在信中將親暱而有點兒粗魯的稱呼“你好;我的小雛兒!”改為溫柔的稱呼——“卡捷琳努什卡,我的朋友,你好!”不僅限於稱呼形式上的改變,沙皇在寫信寫便條時原來用的那種命令口氣也換成了對至親寫信的口吻:“一俟密使到達你處,請速前來見我。”在一封信中他叮囑葉卡捷琳娜一路上凡事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到離衛隊一百俄丈遠的地方去。”為了博得她的歡心,經常送給她禮物和海外進口的美食。

彼得給葉卡捷琳娜的信,保留下來的有一百七十封,其中只有少數是事務性的。在這些信中,沙皇既不委託她費神去辦什麼事,也不要她去檢查別人的任務完成情況,或是徵求她的意見,他只是告訴她打勝仗的消息,談談自己的身體情況。“一個療程已於昨日告結束。礦泉水療效極佳”;或是“卡捷琳努什卡吾友,聞說汝因空房獨守而暗自嘆息,我又何嘗不如此,但你我均應以事業為重”。

簡言之,葉卡捷琳娜極蒙皇帝恩寵和青睞沙皇和一個無名女俘聯姻,而置貴族家庭出身的待嫁閨秀或西歐宮廷的公主於不顧,這是對舊習俗的一種挑戰,全然不把多少世紀以來相沿承襲的神聖傳統放在眼裡。

葉卡捷琳娜的性格特點是知分寸,並能體諒火暴性子的夫君。當沙皇大發雷霆時,下邊的人誰也不敢走近他,只有她一個人掌握了給沙皇消氣的秘密。每逢此時,她必定毫無懼色地看著他那雙冒著怒火的眼睛。

宮廷的鮮衣美食並沒有使她忘記自己出身卑微。據記載“沙皇之所以敬她、愛她,是因為她有一種善於變成皇后的才能,因為她時時意識到她並非天生的皇后。他們經常雙雙出遊,但各有各的車隊,一個以自己的樸質而顯得莊重,另一個則顯得富麗堂皇。他願意她時時隨侍在側。但是每逢軍事檢閱,舉行艦艇下水儀式,或節日盛典時,她從不拋頭露面。”另一個外交官也曾有機會觀察到彼得對自己夫人那種纏綿和體貼溫存的態度。他寫道,“飯後,沙皇和皇后舉行舞會,這個舞會持續了約三個小時;沙皇常常和皇后、小公主們跳舞,他不時地親吻她們;在這種場合,他對皇后流露出更多的柔情;可以說句公平話,儘管她的出身寒微,但她對這位偉大君主的寵愛當之無愧。”接著這位外交官又描繪(這是流傳至今的唯一的材料)葉卡捷琳娜的相貌,完全與她的畫像上的表情相符:“現在(1715年),她豐滿適度;天生麗質,面色白裡透紅,長著一雙不大的黑眼睛;一頭黑髮又長又密;她的脖頸和手臂都長得嬌美可愛,面部表情甜蜜、柔和,令人感到愉快。”

葉卡捷琳娜確實沒有忘本。她在給皇上的信裡寫道:“皇上近來得一新洗衣女僕,但幸勿忘故人。”她這樣開玩笑,是提醒皇上她自己也是洗衣女僕出身。一般說來,她對皇后這種角色應付自如,而又絕無矯揉造作之嫌,一似她從小就生長在帝皇家似的。

“皇帝陛下好女色”,當時有人這麼說。他記下了沙皇有關這方面的議論:“為了女人而忘記事業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做情婦的俘虜比做戰俘更糟糕;在敵人手中可望儘快獲得自由,而一旦被女人綁住手腳,那要脫身可就難了。”

彼得偕皇后一起參加普魯特的遠征。緬希科夫留在彼得堡保衛“天堂”和剛收復不久的波羅的海沿岸諸城鎮。

在這段時間裡,彼得集中精力辦了許多大事。首要任務是要把部隊集結到目前戰區的兩翼:東方是亞速,西方是德涅斯特。波羅的海沿岸一帶的防務要加強,由於已把俄國軍隊中最有戰鬥力的部份轉移到了南方,那兒的防務就削弱了。波羅的海沿岸城市的衛戌部隊減少了,需要補充新兵,再者,必須繼續鞏固與盟國波蘭和丹麥的關係,要千方百計使這些國家在和瑞典人作戰中能出較多的力量。

西部地區作戰計劃是根據沙皇提出的有關俄國軍隊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的觀念制定的:這支軍隊經過林村和波爾塔瓦戰役的考驗,戰鬥的主動精神在大大發揚。計劃規定,俄國軍隊在佔領德涅斯特河、布格河和多瑙河之後,必須在他國領土上開展軍事行動,給敵人以毀滅性的打擊。

看來,最近幾周,彼得最關心的是如何在短期內把自己的軍隊集中到德涅斯特,並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多瑙河岸。

彼得從斯摩稜斯克、盧茨克、亞沃羅夫、雅羅斯拉夫連連派出信使,命令部隊加速行軍。所有的命令只有一箇中心內容:“執行命令,抓緊時間,拖沓延宕、必誤大事”;“敦促汝等與步兵師以最快的行軍速度進入指定地區,切切此令”;“全速前進”。

雖然老元帥也知道,行動拖沓會誤事,但春天道路泥濘,影響了行軍速度,再加之他是個慢性子。

彼得這麼急匆匆忙著到何處去,為的又是什麼呢?在沙皇簽發的命令裡可以找到對這些問題的答案;應該趕在土耳其人前面到達多瑙河岸。在這種情況下,瓦拉幾亞統治者布蘭科萬和摩爾多瓦統治者康捷米爾將與俄國軍隊匯合。軍隊不僅可以得到武力支援,而主要是可得到補給。

瓦拉幾亞和摩爾多瓦的兩位統治者的支援,並不象彼得滿心指望的那樣真心實意,始終如一,而只是曇花一現。不錯,摩爾多瓦的大公康捷米爾在雅西組織過一次和舍列麥捷夫所率部隊的友好會師,而且康捷米爾也歸附了俄國,但在此次對土戰爭中,他的貢獻遠遠遜於沙皇所希望的。康捷米爾補充的軍隊為數不多,但主要的是沒有為俄軍提供給養。至於瓦拉幾亞的統治者布蘭克萬,他不僅沒有履行自己應承擔的義務,反而背信棄義地出賣了俄國,把全部作戰計劃奉獻給了土耳其的總司令。

斯拉夫各族人民反對土耳其統治的解放鬥爭,還沒有發展到足以影響戰事的進程。這個鬥爭的開展直接有賴於陳兵多瑙河岸的俄國軍隊,但舍列麥捷夫行動緩慢,坐失了良機,“你這種慢吞吞的行動實在令我驚訝,”彼得申斥元帥說。6月12日,土耳其軍隊架起了通過多瑙河的橋,準備強渡,以便迎擊剛在德涅斯特修好渡口的俄國軍隊。

在這段時間,俄國軍隊給養匱乏。彼得在寫給雅西的舍列麥捷夫的信中說:“在阿拉爾特已有五天,既沒有糧,又沒有肉吃……望能以實情相告:你處有無足夠糧食以供應我抵達後之大軍?”但舍列麥捷夫的情況也不妙。“我軍糧食短缺,開始以肉代糧。”康捷米爾原答應保證供給一萬條鍵牛和奶牛,一萬五千至兩萬只羊;但摩爾多瓦卻沒有糧食。怎麼辦?是空手而返,還是繼續進軍?軍事會議上大部分人表示應向普魯特河運動。他們寄希望於布蘭科萬慷慨許諾的糧食;但此人在這之前已和土耳其人秘密勾搭,進行背叛活動。俄國人指望拿下土耳其人的糧庫。於是決定繼續前進,同時尋找與敵遭遇的機會,這是受了布蘭科萬放出來的謠傳的影響,說土耳其總司令奉蘇丹之命打算與俄國進行談判。既然敵人尋求和談,這說明他們是虛弱的。彼得決定繼續向普魯特河進發、他深信此番軍事行動必然會一帆風順,馬到成功。

從德涅斯特河向普魯特河的艱苦轉移開始了,前面是一片被太陽烤焦的無水草原。陽光還未來得及曬焦的地方,蝗蟲來了個一掃而光。鋪天蓋地而來的飛蝗奪去了馬的飼料;軍隊經受的苦難,主要的不是糧食不足,而是沒有水喝。“沙皇對我講,”一位丹麥外交官寫道,“我親眼目睹士兵們由於極度缺水而從鼻子、眼睛和耳朵裡往外冒血:而一旦見到水,許多人暴飲而死。”

6月末,軍隊渡過普魯特河,然後時走時停地慢慢沿著右岸向下遊行進。和敵人最初幾次小小接觸是在7月7日發生的。土耳其人和韃靼人不是彼得估計的六、七萬人,而是十八萬。他們成功地包圍了總共只有四萬名官兵的俄國軍隊。

的確,土耳其人比俄國人多三倍,佔絕對優勢,可是敵人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能征善戰的俄國軍隊。戰鬥持續了三小時,有七千土耳其人被擊斃。俄國的大炮使土耳其的軍隊受到的傷亡尤重。

7月10日清晨,一個號手帶著舍列麥捷夫的信來到土耳其的軍營,要求謁見土耳其總司令。“大人閣下,”舍列麥捷夫寫道,顯然是取得了彼得的同意,“此次戰爭並非出於沙皇陛下之所願;同樣亦非蘇丹陛下之所願,而純屬由某些爭執引起”舍列麥捷夫建議,“立即化干戈為玉帛,我方認為,此種以友好條件為基礎之和平將對雙方有利。如你方對此種解決辦法持異議,則我方擬另覓他途,再作計較。上天必將降災於挑起流血事端之一方,上天亦必賜降福於無意發動戰事之另一方。盼賜迴音。望速將我方信使遣回為禱。”

幾個小時令人難以忍受的等待過去了,但並未見對方作答。在土耳其軍隊總司令帳篷里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爭論。克里米亞汗堅持毫不妥協的立場——只有進攻。他認為,俄國軍隊處在高地,象手掌上一樣,攻打他們猶如探囊取物,他已估量過能繳獲多少戰利品,能抓多少俘虜。波尼亞托夫斯基伯爵是總司令的軍事顧問,代表瑞典王的利益,他表示支持克里米亞汗的意見。

與此同時,對於身陷包圍圈中的俄國軍隊來說,每過一個小時都是對它的力量的消耗:人沒有糧食,馬沒有飼料。營中缺水,因為靠近水源的地帶被對岸韃靼人和瑞典人的火力控制著。視力可及的前方是敵人的篝火和馬群。敵人精銳部隊就在幾百步開外的地方紮營:士兵活動的景象歷歷在目,而且不時可以聽到有斷續的陌生口音傳過來。

俄國將士已是第二個晝夜沒有閤眼了,甚至連彼得的鋼鐵神經也挺不住了。一位丹麥公使在日記中寫道:“當沙皇陷人土耳其軍的重圍之後,絕望已極,發瘋似地在兵營裡跑來跑去,捶胸頓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左右大多認為,此番陛下所受的打擊過於沉重。軍中眾多的軍官眷屬,啼泣不止,”葉卡捷琳娜身邊的侍女、女官也失聲痛哭。6月9日彼得曾建議葉卡捷琳娜離開軍隊到波蘭去,那兒安全,也用不著苦等遠征結束,但她斷然拒絕這樣做。

第二個信使又被派往土軍總司令營地。舍列麥捷夫等著敵方“迅速作出決定”。

土耳其總司令回信表示同意進行和談。於是,同一夭,外務院副院長彼得·沙菲羅夫,在一名文書,三名通事和兩名聯絡官的陪同下來到土耳其營地。出乎意料的是,土耳其總司令絲毫沒有倨傲無禮的表現。經驗豐富的外交家沙菲羅夫對一些表面看來似乎無關緊要的細節也未放過。按習慣高踞在坐墊上的土軍總司令請他落坐。而土耳其的官員們,眾所周知,向來不是那種執禮甚恭的人。沙菲羅夫以他善於精細觀察的目光注意到,這是一種準備談判的姿態。其它一切都屬於外交方面的技術性問題,身體肥碩的沙菲羅夫在這方面是真正的行家。

要最後完成和約手續至少尚需兩晝夜的時間。和約的條件以及過分匆忙的簽訂,引起當代人的一再議論,他們感到難以回答,沙菲羅夫怎麼會以最小的讓步就簽訂了和約。有些人認為,這有賴於沙菲羅夫的外交才能,機智靈活、善於觀察的結果;另有一些人認為是葉卡捷琳娜心甘情願用貴重的珠寶玉器巧妙地收買了總司令的緣故;第三部分人則綜合上述說法,認為副院長沙菲羅夫高超的外交手腕,再加上未來的女皇的慷慨解囊是和談成功的關鍵。

只有把兩個軍營的情勢加以對比時,才能驅除和約談判上的神秘氣氛。會談雙方各自談的都是本軍營裡發生的事,實際上對彼方並不瞭解。

土耳其總司令提和約條件時,顯然並不知道,沙菲羅夫的口袋裡揣著沙皇的手諭,授權他可以作主見機行事,為了議和事成,彼得同意歸還所有被佔領的領土,不論其是屬於土耳其人的,還是瑞典人的。此外,沙皇甚至準備把普斯科夫退還給瑞典人,“若還嫌少,可將另外幾個行省一併交出。”沙皇進一步叮囑說。

這份手諭是沙菲羅夫在前往土耳其軍營前夕,即7月10日接到的。翌日,當總司令和沙菲羅夫還沒有在和約上簽字時,緊急信使又給副院長送來彼得的另一道手諭,皇上說,俄軍目前處境極端困難,“若對方對講和一事確有誠意,可允以一切條件,只求不繳械投降。”只要不做俘虜,沙皇同意歸還一切佔領地:亞速、塔幹羅格、波羅的海沿岸地區——所有的地,即通過兩次遠征亞速,兩次納爾瓦戰役,林村戰役和波爾塔瓦戰役所贏得的全部土地。彼得甚至還打算把他最珍視的英格里亞連同“天堂”也忍痛一併獻出去。

和談進行期間,俄國軍營內一直緊張地準備進行突圍。沙皇在7月9日至11日召集了幾次軍事會議研究突圍方案,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人提投降的事。如果上方總司令拒絕舉行停戰談判,7月10日的決定中寫道:“則應將我方全部輜重付之一炬……”在另一次全體將領和大臣參加的軍事會議上,也談到了同樣的內容。

最後,7月11日,在和約簽訂的前夜,軍事會議詳細制定了突圍計劃:決定扔掉影響部隊迅速行動的一切多餘東西,只把“拉炮車的好馬隨軍帶走,將劣馬宰而食之,”將現存食品分給全體將士。有彼得參加的一次軍事會議上作出的上述決定,清楚地說明:俄軍寧死不降,寧死不當俘虜的堅強決心。

沙皇對土耳其軍營的內情也不甚了了。俄國軍營只能猜測有炮轟土耳其的結果,但並無確鑿的情報足資證明。據英國駐君士坦丁堡公使薩頓向倫敦報告說,土耳其三次企圖襲擊俄國人,結果折損八千人。“如果俄國知道土耳其人驚恐異常,鬥志喪失殆盡,他們定當發揮己方優勢,繼續炮轟,然後出擊,土耳其定會全殲無疑。”為什麼土耳其人急於講和?這是因為他們已不堪俄國人“頑強精神”的折磨,他們萬萬沒有料到會遇上“這麼可怕的對手”,故此他們寧願逃走也不願和俄國人遭遇,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可惜彼得也並不知曉自己部隊打仗的全面情況。一次騎兵團團長倫內奉命攻佔布勞洛夫城成功。土耳其軍隊的交通線被截斷,面臨被包圍的危險。但倫內的緊急報告被土耳其人半途截獲,結果報告沒有送到彼得手,而落入了土耳其總司令手中。

瑞典國王得悉和約簽訂之後立刻策馬向土耳其軍營奔去,徑直闖進總司令的帳篷。國王怒不可遏,土耳其總司令倒還能沉得住氣。國王質問他為什麼單方面和沙皇講和不等總司令回答,他又接著建議總司令從速選派兩、三萬人馬,他可以把俄國沙皇擒來見土耳其人。

查理的指責遭到總司令的反駁。他提醒國王不要忘記波爾塔瓦戰役:“陛下還沒吃夠他們的苦頭,我們可是看見了,您要是願意打就請便吧,我可是要和平,我不能撕毀和約。”

國王沒有告別就從總司令的帳篷裡衝出來,直奔克里米亞汗而去。他說服後者重開戰火。但克里米亞汗不敢違抗土耳其總司令的旨意。

遠征普魯特以失敗告終,彼得心頭沉重,當他躺在臥榻上輾轉不能成眼時,他把這次遠征的突變情況作了一番詳盡的分析。

把副院長沙菲羅夫和老元帥之子米哈伊爾·鮑裡索維奇·舍列麥捷夫留給土耳其總司令作為人質之後、俄國軍隊橫渡普魯特河向國境線進發。烏斯特·烏爾在日記中寫道:“整個軍隊剛一渡過德涅斯特河,沙皇就下令作析禱。鳴炮慶賀普魯特的解圍,那都是上帝安排好的。”在7月14日那天,彼得去查理巴德療養,然後去托爾納參加阿列克謝皇太子與奧國皇帝妻妹夏綠蒂的結婚大典。

毫無疑問,普魯特之行在彼得的一生中留下了極不愉快的回憶。關於這一點在《北方大戰史》中有不同說法,“這次向土耳其的進軍是一次極為冒險的行動。”還有一種說法:“這次事件是一種災難,令人痛心。”還有一種奇怪的邏輯,說是如果俄國軍隊拿下普魯特,那麼這個勝利會給俄國帶來新的災難:“如果我們當時取得對敵勝利,那麼可能會更加深入敵人的腹地,也會更加相信猶大,結果事情無疑會更糟糕。”猶大,這裡指的是布蘭科萬,他曾答應協助彼得、但卻役靠了土耳其。

還有另外一個至今尚未揭破的神秘事件與彼得遠征普魯特有關,這個事件的秘密很難說什麼時候能夠揭破。據說7月10日,當普魯特局勢正值緊張的時候,彼得立下了一紙遺囑。“樞密院諸大人同鑑。朕須向諸位澄清下列事實,即朕與朕統領之軍隊在此次征戰中並無失誤和過錯可言,失利乃因情報失實,我軍不幸被四倍於我之土耳其兵力所包圍,接應路線均遭切斷,除非神靈出現,否則人力實難以將敗局挽回,朕亦將淪為土耳其人之階下囚。……如朕不幸戰死沙場,一俟死訊證實,望從速另立賢君。”

這封遺書原稿沒有保存下來。最初,1785年,是用德文發表的,是一個叫雅科夫·施特林的彼得傳說和故事(十八世紀把這種傳說和故事稱為趣聞軼事)的蒐集者提供的。俄文的遺書1786年才在刊物上發表。

由於沒有原件,在歷史學界所引起的爭論一直到今天還沒有停止。有的人認為是偽作,理由是遺囑內容中有些地方不可信。十九世紀的著名歷史學家尼·格、烏斯特里亞洛夫指出,彼得不可能委派樞密院選定自己的王位繼承人,因為太子阿列克謝和他的關係在1711年前尚未緊張到要剝奪這位王儲繼承權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