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子使小農巧滑了。礦主懂得如何擴大剝削量,文盲掌握了鍊金術。至於危害,他全然不顧。
1
秦嶺北坡的金農可不是輕易能夠制止住的,他們比南麓的金農強蠻多了。這也許是山勢的險峻造就出來的性格吧。
地質資料還不明瞭,採金證還未到手,就三五成群,擠擠撞撞,迫不及待地掘洞挖坑了。
原始的工具在堅硬的岩石上敲打了半月,進展不足10米,沒金!沒金!狷急的採金者耐不住了,臭罵一頓,走人!
胡找個地方重打,走運者,碰上了金礦,餓狼似的,淨挑肥的啃,貧礦全扔在洞裡,拋在溝下,回採率不足40%。
這是金農普遍的採金方式,如果再算算他們原始的鍊金術,每得到一兩金,就要扔掉84兩金。全國個體採金者每年約採金40萬兩,扔掉的黃金高達3360萬兩,高出全國黃金總量的幾倍。那麼,群眾高潮的三年中,扔掉的又該是多少呢?
但是金農心中裝的還是國家傳教給他們的老賬:地大物博!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國的人均礦資早排到世界80位之後。他們只曉得狂挖,只要能賣下好價錢就是最大的幸福。而他們發了財,眼紅者就急了,紛紛朝一個脈道上擠,一傢伙打出十幾個洞,無掘進儀器,免不了打通撞車。
這會兒,再瞧那個熱鬧吧。地下長城成了短兵相接的武鬥戰場,提棒的、搶錘的、斷胳膊的、掉腦袋的。誰也不認誰是鄉親,誰也不認誰是兄弟。能豁出命者便是英雄!
不怕死的黃治祥自然成了這塊領地的霸主,他安安穩穩挖了半年,腰纏萬貫。叮噹作響的金子激怒了另一處霸主劉平安,他發誓一定要奪回這塊寶地,便高價買來了手槍、獵槍,率領一幫狐群狗黨,氣勢洶洶地殺來。
黃治祥財大氣粗,也不吃素,他順手抓起一包炸藥:
“誰敢上,給爺爺在這陪葬。”
來者嚇退了。夜裡,他們偷燃了這包炸藥,毀了洞子,拿他們開心的話兒說:“他媽的,不讓老子挖,你也別想挖!”
而黃治祥根本不在乎:“炸吧,山又不是我的,老子早撈夠了!”
2
只有可憐沉默的大山了。無數風月鑄成的完美軀體瞬時被成千上萬老鼠似的金農挖得千瘡百孔,傷疤累累。尤其是已探明的4000條含金脈道更被糟蹋得失了形兒。秦嶺的血啊,從這裡湧出未,染紅蒼老的山體。
多少代靠山吃山的農民,此時全無同情心了,他們對著山的傷口繼續狂挖起來。
曾玉林這小子有福氣,他竟在打過的洞裡挖出了金子,原打者不答應了,威風凜凜地來搶洞,這等於要曾玉林的命呀,他握著鋼釺挺立洞口,打退幾次進攻。
敗兵老羞成怒,回去拿來獵槍,進行更猛烈的衝鋒,曾玉林拔出匕首,誓死捍衛洞口。
兩個不要命的衝上來,曾玉林揮刀砍倒一對。持槍音氣憤地裝上彈藥,對準曾玉林。決心與洞子共存亡的曾玉林並不畏懼,只本能地轉過身。哦,屁股被穿了兩個洞。
來者佔了洞子,興高采烈地挖起米。
曾玉林的父親見兒子傷了屁股,折了洞子,夾起30斤重的炸藥包衝出去拼命。跑到一座小橋上,他腦門兒一轉,媽的,老子炸了你們,也不讓你們知道冤主是誰。
他將炸藥穩穩實實地置於橋下,躲在一旁聽動靜。來了,一輛滿載礦石和搶兒子洞口的金農的卡車雄赳赳地駛來了。曾父老牙一咬,拉響導火索。
來者發現橋下冒煙,慌亂地大喊。車在炸成兩半的橋頭剎住了。儘管人無傷亡,貪財的心卻受到強烈的震動。
3
但採金的熱潮依然不衰。
只是採金的形式變了,為避免自身受累和受害,富起來的金農無師自通地僱起工人。
僱傭者都是些什麼人呢?
他們是貧困交加的“山頂洞人”。
長年勞作難以溫飽,山頂搭一棚,掘一洞便是家室。聽說山下人發了財,他們也想做做黃金夢,可惜地盤沒有,資金全無,惟有一身好力氣。
礦主看上了他們,牲口般地把他們牽到洞口。
“看見了嗎?就是這洞,打出了金子,一天5元,打不出,只管米麵。”
僱工彎下腰朝洞內望了望。我的媽呀,矮得如豬窩一般,黑得像地獄一樣。點著蠟燭細瞧,頂上的亂石更嚇人,猙獰著面孔宛若地獄門外的小鬼。
這不是來送死嗎?但相當於半年收入的5元錢鼓舞了他們,都狗一般地爬進去。
18磅大錘掄不到半個時辰,就緊了呼吸。尤其是放炮炸石之後,煙不對流,洞內的空氣更汙濁。一個班12小時下來,人憋得嗆得累得全散了架了。
吃的又是什麼呢?三塊碎石支一口破鍋,倒進主人賜予的黑麵,只一滾,就狼吞虎嚥起來。
睡的可比家鄉“闊”多了,厚厚的樹葉地上一鋪,可謂上等“席夢思”,兩樹間搭些枝條,算是夢中的“洋房”了。略遇雨雪便不得安寧,硬挺一個寒夜!
第二天頭昏眼花,搖搖晃晃。但礦主根本不管這回事,掄著棍棒向洞裡驅。所以,僱工常常病倒。這下全徒勞了,礦主分文不給將他們辭掉,不要命者只有挺著幹,累死者自然難免。礦主不痛不癢地給死音家屬千元了事,礦區死人是家常便飯,誰又把僱工的命當回事呢?
巍巍秦嶺埋下多少這樣的屈死鬼!地宮裡,他們也許能遇上到此旅遊的18世紀英國工人。那麼,來者一定會痛心疾呼:你們不如我們!
是的,封建式的礦主全不如資本家高明。資本家為長期剝削,還要考慮工人的病殘死老,休息溫飽。正如馬克思對那時勞動力的評價:“勞動力所有者今天進行了勞動,他應當明天也能夠在同樣的精力和健康條件下重複同樣的過程。”
封建礦主急功近利的短期行為註定了他不可能成為資本家!
中國有這樣強大的農民群,註定了步履維艱,長期徘徊於先進國家之後!
礦石挖出了,日子還算好過,礦主從實際所得中抽出1%扔給僱工。可憐的僱工太愚昧了,他們不知道,礦主的剝削早超過了他們的剩餘勞動,連必要勞動也囊括在內。他們還喜滋滋地感恩不盡呢!
這又慫恿了礦主的貪婪,盤剝步步加碼。從給僱工1%降到0.5%,只要僱工不造反,他還會再減下去,甚至賴著不給,在他心中,還有什麼道德良心,勞動價值觀念?惟有駭人聽聞的野蠻和狼一樣的貪婪!
最慘的是沒挖出礦的僱工了。勞動無任何報酬,只等於給僱主處理了雜糧。他們揹著破被哭天怨地從笑盈盈的主人面前離去。兩者懸殊的形象,早讓揭示資本主義原始積累奧秘的馬克思形象地描繪了:“我們的劇中人的面貌已經起了某些變化:原來的貨幣所有者成了資本家,昂首前行;勞動力所有者成了他的工人,尾隨其後,一個笑容滿面,雄心勃勃;一個戰戰兢兢,畏縮不前,像在市場上出賣了自己的皮一樣,只有一個前途——讓人家來蹂躪。”
4
儘管金農多是文盲,但對於來財甚快的“鍊金術”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群採的金礦石再難以向國家交售,全部由“鍊金專業戶”包銷,僅10萬人的陝西潼關縣就有氰化池2688個,混汞碾1457個。
低品位礦石多采用氰化處理。本來,氰化鈉這種劇毒物屬國家嚴格控制之列,但現在“官倒”、“私倒”配合默契,早破了這張網。不僅國產能搞到,優質的進口貨也品種齊全。“鍊金專業戶”根本不用出村,便能在服務到家的地攤上選購。
先挖一個大池,簡陋而粗糙。這種生產方式早是農民的習慣了。然後拋進礦石和氰化液。這傢伙威力真大,很快就將堅硬的礦石銷釋個粉碎,而金子則乖乖地溶於液中,再置入鉛或鋁,金子便漸漸地析出了。
這時,金農心急火燎地奔向屋內,緊閉門,小心翼翼地將金子提純,全不管外面的池子。牛兒見了,扎頭猛飲,只一口就要了性命;孩兒來了,新奇地戲弄,僅一滴就小命嗚呼,潼關縣死於此的有13人,牲畜14頭。
最怕漫出來了。到河裡,水不能飲;到樹下,根死葉枯。河南伊河上游,搞氰化甚多,致使下游百姓無法度日,他們跪在省長的車前,求其除害,省長為百姓作主,下令毀了氰化池,但遺毒達30年的河水能毀去嗎?
揣著沉甸甸金塊的鍊金者滿面春風地跑出鍊金房,馬不停蹄地開始第二池。為省時間,原先的礦渣便堆積路旁。車輛過來,又將毒物帶向遠方,坑害更多的人。受害者怒聲抗議,他挺有道理地辯解:
“都在搞氰化,我不毒他,他就得毒我,乾脆互相汙染吧,誰也別罵誰。”
“那你也應該為你的後代想想。”
“毬,只要我這一代過美,還管什麼後代。”
可悲的小農意識!
高品位的礦石多采用混汞碾的取金之法,出售碾子的廣告貼滿四處,只要用戶去封信,廠家就迅速送到門上。
碾子為生鐵淺鑄,主要部件是一對火車輪般的滾子,它雖笨重,但力大無窮,24小時便可處理礦石3-5噸。金子比重大,順水流向汞板。
緊接著是冶煉,汞的熔點比金低,很快化作黑煙飄向天空。雲彩被劇毒汙染了,不要潔白,不再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