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訪問北約各國

——十字軍重新喚起了希望

一九四八年四月四日,在華盛頓憲法街的禮堂內簽署了關於成立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北約)的同盟條約。①早些時侯西歐國家曾為組織起來建立共同防禦作過努力,這個條約就是這種努力的結果。英國、法國、比利時、荷蘭、盧森堡和意大利成立了西方聯盟總部,並委任蒙哥馬利元帥為聯盟的武裝部隊司令。正像大部分有見解的美國人一樣,這些國家看得很清楚,如果沒有美國參加,它們就沒有足夠力量保衛自己的安全。杜魯門總統為他的外交政策爭取到了兩黨莫大的支持,美國和加拿大決定參加西歐國家的共同防務。在它們與葡萄牙人、丹麥人和挪威人談判之後,這些國家也參加了。瑞典則選擇了武裝中立的道路。後來,希臘、土耳其和德意志聯邦共和國也同意加入這個組織。蘇聯接管布拉格,希臘共產黨游擊隊的軍事壓力以及蘇聯的其它威脅性行動,使這些國家深信,如果它們不團結一致,就會一個個地被吞噬掉。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原已答應提供經濟上的援助,現在則決定為歐洲自由國家提供政治上的支持和經濟上的援助。這些自由國家在華盛頓,共同作出保證,認為一個成員國受到進攻等於所有成員國受到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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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正式成立日期是一九四九年四月四日。——譯者

一九四八年初,南斯拉夫和莫斯科之間發生了爭吵,從而使南、斯拉夫人撤銷了他們一直慷慨地向希臘共產黨游擊隊提供的援助。希臘政府終於把游擊隊驅趕到阿爾巴尼亞和保加利亞。北約國家通過協商確定了這個聯盟的主要的組織結構。最高機構將是政治理事會,每個成員國都將派一名大使參加這個理事會。軍事機構將包括一個統一的司令部。這將成為人類歷史上和平時期最大的聯盟。三十年以後它依然存在。有人說現在它已經失去作用,而且過時了。也許是這樣,但是瓦解這個組織仍然是蘇聯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標之一。如果蘇聯並不認為北約是他們實現計劃的障礙,而且是個還在起作用的、難以克服的障礙的話,我懷疑他們是否還會浪費那麼多精力來詆譭它。

聯盟成員國同意把該組織的總部設在巴黎,並把政治理事會和軍事司令部都設在法國首都附近。一九四八年為聯合國大會召開會議臨時修建的大樓可供政治理事會使用。但在軍事方面的工作卻進展不大。

一九五0年美國的參謀長們來到歐洲,向歐洲人提交聯盟軍事組織的計劃草案。這些計劃將代替西方聯盟成國早些時候所制訂的計劃,當然將包括美國、加拿大以及後來在紐約條約上簽字的其它國家。美國參謀長由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度、陸軍將軍奧馬爾·布萊德雷率領。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是一個龐大的軍團的司令員,所向披靡,解放了西歐很大一片土地。他是僅次於艾森豪威爾將軍的、最孚眾望的美國軍人。他沉默寡言,談吐溫柔,但又剛毅、堅定。布萊德雷將軍到達巴黎後,把我從哈里曼先生那裡借過來,要我為美國參謀長們向歐洲軍事當局陳述時作翻譯。當時我正在執行馬歇爾計劃的哈里曼先生手下工作。歐洲國家的參謀長們喜歡美國的設想。由於南北朝鮮之間發生了戰爭,組織歐洲防務一事變得更加緊迫。

每次一開始討論由誰出任司令的問題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到艾森豪威爾將軍。對於絕大多數歐洲人來說,他的名字是與解放一詞緊密相聯的。由他出任軍事組織的最高領導人,會使所有的人感到莫大的鼓舞。更重要的是,它將告訴蘇聯人,美國將認真履行它對保衛西歐所作出的承諾。艾森豪威爾將軍那時是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校長。他不大急於離開那個崗位。最後,他同意了杜魯門總統的要求,出任第一任歐洲盟軍最高司令的職務。一九五一年一月初,他決定訪問北約各國首都,去會見這些國家的軍政首腦。他將同他們商討建立歐洲最高司令部的問題。

艾森豪威爾將軍知道我能說幾國語言。他請哈里曼先生安排讓我參加這次出訪。當時我正在白宮哈里曼先生手下工作。哈里曼先生欣然同意,因為他知道,艾森豪威爾將軍出訪之後,我仍會回到他那裡工作。艾森豪威爾將軍挑選了一個精幹的班子,其中包括一位有經驗的外交官道格拉斯·麥克阿瑟第二。他是麥克阿瑟將軍的侄子。

一九五一年一月六日,我們乘坐杜魯門總統為艾森豪威爾將軍準備的“星座號”軍用專機離開華盛頓。飛機徹夜飛行,第二天上午到達巴黎附近的奧利機場。我們著陸時,法國國防部長朱爾·莫克和國防部參謀長阿爾方斯·朱安前來迎接。像大多數歐洲的非共產黨人一樣,他們看到艾森豪威爾將軍時感到欣慰,熱情地歡迎他。

儘管飛行了一整夜,艾森豪威爾將軍立即投入了工作。我們同莫克和其他官員一起用了午餐。這位法國國防部長是社會黨人,是一個堅定的反共人物。他的兒子在大戰中被打死,因此他痛恨德國。他強烈反對德國參加任何西歐的防務。在這個問題上他幾乎有點神經質。由於意識形態上的原因,他也不願意同佛朗哥的西班牙打任何交道。除了這點以外,他在其它方面能力很強,在工作中是有幫助的。艾森豪威爾將軍在籌組聯盟的最初幾個月裡同他會見過許多次。莫克先生的英文還過得去,但他感到說本國語言更方便些,因此通常都由我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參加這些會見。

到達巴黎後的那一天,我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去拜會勒內·普利文總理。他還拜訪了外交部長羅貝爾·舒曼。舒曼是個極不尋常的人。他生於盧森堡,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在德國軍隊中服役,現在是法國外長。他和德國的阿登納、意大利的加斯貝利和比利時的斯巴克一樣,是歐洲團結運動的偉大創始人之一。舒曼是一個禁慾主義者。他一生都致力於結束法國和德國之間長期的敵對狀態。這種敵對狀態在本世紀中曾經兩次導致了可怕的毀滅性戰爭。

一月九日,艾森豪威爾將軍拜見了樊尚·歐里奧爾總統。這位法國總統也是一個社會黨人,說話時帶著濃厚的法國南部口音。一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一架輕型飛機把他秘密地送出德國佔領下的法國,隨後他在倫敦與戴高樂會合。他是一個慈父般可親的人,但他強烈地反對共產主義。那天上午我還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到楓丹白露訪問了西歐總部。晚上未安將軍來到我們下榻的拉斐爾飯店參加雞尾酒會。他和艾森豪威爾十分親密,他們是至交。

接著,艾森豪威爾將軍飛往布魯塞爾,受到了國防部長德格雷夫上校和國防部參謀長雅克·皮隆將軍的歡迎。後者曾在艾森豪威爾的指揮下率領比利時軍隊為解放歐洲作過戰,艾森豪威爾將軍拜訪負責國防的比利時官員時,都由我陪同前往,一切很順利。比利時人十分樂意幫助並支持這個新的北約司令部,併為此作了最大的努力。

第二天,也就是一月十日,艾森豪威爾將軍飛往荷蘭。由於所有的荷蘭官員都能講一口漂亮的英語,我就沒有陪同他去拜會他們。等於休息了一天。像在比利時一樣,這裡事情進展得也很順利。但是,國防部參謀長克羅爾斯將軍和首相之間的關係似乎有點緊張。首相是一個和平主義者,還是一個反對軍國主義的協會的會員。克羅爾斯告訴艾森豪威爾說,在促使首相批准荷蘭武裝部隊最起碼的軍需上,他遇到很大困難。

隨後幾天是在丹麥和挪威度過的。在哥本哈根,丹麥國防部參謀長埃哈德·克維斯特加德海軍上將會見了艾森豪威爾將軍。這位海軍上將的兒子是美國部隊中一名志願兵,不久前在朝鮮戰死。海軍上將願意給予協助,但是丹麥很久以來一直是個和平主義國家。一九四0年德國入侵時它並沒有進行有組織的抵抗。後來倒是有過一些英勇的抵抗,但是許多丹麥人認為,任何防禦都是徒勞的。該國政府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了很大的幫助和合作。北歐國家都是傳統的中立國,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丹麥和挪威都遭到人侵。瑞典選擇了自己的道路。挪威和丹麥的情況有相似之處。但挪威頑強地抵抗了德國的侵略和佔領。挪威人知道殘酷的佔領將意味著什麼,因此他們保衛祖國的願望比丹麥人更為強烈。王儲奧拉夫設晚宴招待艾森豪威爾將軍;國王哈康七世還接見了他。我陪同他參加了上述兩項活動。

一月十二日晚,我們在雪花紛飛中離開了奧斯陸。在加德莫恩機場,飛機駕駛艙的表面塗了一層甘油,以防冰凍。我們飛往倫敦後,英國人把艾森豪威爾當作一位高貴的老朋友來接待。他同艾德禮首相共進了午餐。當英國人得到保證,他們將在聯盟指揮機構中佔有重要位置時,會談就沒有什麼困難了。

艾森豪威爾在倫敦逗留期間發生了一件頗具諷刺意味的事。我們走出克拉裡奇斯飯店時,碰到了印度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他頭上戴著圓頂硬禮帽,看起來是個十足的英國紳士。艾森豪威爾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校長時曾授予尼赫魯名譽學位。但是這位印度總理與艾森豪威爾會見時卻顯得十分緊張。蘇聯報紙當時正罵艾森豪威爾是戰爭販子。他們交談的時候,尼赫魯總是偷偷地四下張望,唯恐有人拍下他和艾森豪威爾在一起的照片。但是沒有人拍照,他鬆了一口氣。

我們從倫敦飛往裡斯本,在那裡我用上了葡萄牙語。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七日我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到聖本託宮拜會安東尼奧·薩拉查總理。我以前隨同哈里曼先生執行馬歇爾計劃時曾見過薩拉查。他一下就認出了我,一邊和我握手,一邊問我的葡萄牙語是否還帶著巴西口音。我承認還是那樣,但答應爭取在訪問葡萄牙期間把它改掉。

薩拉查富於哲理性地談到北歐和南歐國家之間的差別。他說,在美國、英國和斯堪的那維亞國家中,民主制度也許是行得通的,但這種制度在葡萄牙會變成無政府狀態。他回想起一九二六年他執政前夕葡萄牙全國的混亂局面。他清楚地看到蘇聯的威脅。他害怕蘇聯人支持他稱之為海外省份的葡萄牙殖民地的獨立運動。他預言說,蘇聯的戰略將包括橫跨西方國家海上交通線的非洲基地,這真是一個令人擔憂的準確預言。這位葡萄牙領導人看來根本不像一個二十五年來慣於使用獨裁權力的人。他舉止文靜,像個教授,說話細聲細氣。他從不穿制服,也不站在陽台上向群眾發表高談闊論的演說。當我們乘汽車離開時,艾森豪威爾將軍沉思著薩拉查的怪僻性格,並說:“他是一個非凡的人。他的話我並不全都同意,但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我的巴西口音顯然並沒有影響雙方的交談。與這位葡萄牙總理會談以後,我們發現這位葡萄牙的軍界領導人樂於幫助。

接著,我們飛往意大利。意大利國防部長和國防部參謀長都到羅馬機場迎接艾森豪威爾將軍。當艾森豪威爾開始發表機場講話時,我心不在焉地把講話翻成了葡萄牙語,引得大家捧腹大笑。我很不好意思地改譯成意大利語。一月十八日,我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拜訪戰後歐洲的最偉大人物之———阿爾奇德·德·加斯貝利總理。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加斯貝利作為奧匈帝國的議員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他曾經在哈布斯堡帝國中代表意大利少數派。他是一個具有遠見並能用歷史眼光觀察問題的人,像他這樣的領導人,意大利再也沒有出現過。後來外交部長和國防部長也參加了會談。加斯貝利回想起我以前曾陪同哈里曼先生拜訪過他,他記得我當時佩戴一枚有皇冠圖樣的意大利勳章。這是國王翁伯託二世賜給我的。艾森豪威爾將軍在奎里納爾宮拜會了盧伊季·埃伊瑙迪總統。然後,他與國防部長朗多爾福·帕奇納迪一起吃午飯。意大利人對於他們能參加聯盟,感到高興,並非常樂意為聯盟提供幫助。德·加斯貝利是歐洲團結和共同防禦的強有力的支持者。

第二天上午,我們飛往盧森堡,這是聯盟中最小的成員國。因為那裡法語也很通行,所以我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拜訪了女大公夏綠蒂、首相皮埃爾·杜邦和外交大臣約瑟夫·貝什。貝什擔任外交大臣時間之長,是令人難以想象的。盧森堡武裝部隊的規模不大,這個美麗的小國根本不存在什麼問題。

後來我們飛往德國。當我們乘坐吉普車在達姆施塔特附近沿著鄉間公路行駛的時候,兩個德國男孩興奮地指著將軍。停車厲,我用德語問他們是否認識他。他們笑著說認識。艾森豪威爾同我們在德國的許多指揮官講過話,瞭解他們的看法。當時德國還不是一個完全的主權國家,仍然是一個被佔領國。

次日,我們飛回巴黎。我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察看了幾處可供建築新司令部的地點。最後他選中了位於羅康庫爾的那一處。該處是屬於法國總統的,歐里奧爾先生馬上給讓了出來。艾森豪威爾將軍繼續同法國人磋商,並向他們轉達了他訪問各國時感到的良好的合作精神。一月二十四日下午,他在阿斯托里亞旅館向他為數不多的工作人員講了話。在新的司令部大樓竣工前,這裡是臨時的司令部所在地。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五日,我們飛往冰島的首都雷克雅未克。這是聯盟中唯一沒有武裝部隊的國家。我們在呼嘯的暴風雪中在凱夫拉維克機場著陸。由於我對冰島語一無所知,因此在將軍同冰島政府進行簡短會談期間,我一直留在飛機上。還有一位無拘無束、愛說俏皮話的年輕少校也同我們在一起,他發現那些穿風雪大衣的地勤人員中,大部分是美國人。隨著夜幕的降臨,風雪席捲機場。我想,要是再加上一群狼,這幅可怕的畫面就完整無缺了。年輕的少校從開著的機艙門口向外望去,看見一個人正在保養飛機。他對那個人說:“嗨,夥計,你怎麼被送到這鬼地方來?”那個人嚴肅地瞅著他,慢條斯理地說,“我生在這裡,我是冰島人。這兒可不是鬼地方。”我們把年輕少校拉國艙內,讓他坐在那裡,直到艾森豪威爾將軍回來。隨後我們向渥太華飛去。飛越格陵蘭上空時,天氣晴朗,巨大的冰帽的景色給人以深刻的印象。我們在拉布拉多一個名叫熊腸的地方著陸。這個地名令人難忘。我們抵達渥太華時,受到加拿大高級官員的歡迎。我們在勞裡埃旅館下榻。艾森豪威爾將軍為了強調他職務的國際性質總不願意在美國大使館住。同加拿大人的會談進行得十分順利,他們瞭解艾森豪威爾,喜歡他,也信任他。;

一月二十七日,艾森豪威爾將軍結束了他旋風式的十三國之行,回到紐約西點軍校。他將在那裡度過週末,起草給杜魯門總統的報告。我們在迷眼的暴風雪中在斯圖爾特訓練基地降落。當飛機傾斜飛行對準跑道時,我感到飛機在側滑,並一閃念想到飛機將會撞毀。我的兄弟文森特當時正在地面上看著飛機,他後來告訴我,他也曾有同感。後來,駕駛員比爾·德雷珀撥正了飛機,使它安全降落。我在紐約辭別艾森豪威爾將軍,回到華盛頓。每訪問完一個地方,我就在飛機上向機上的兩名准尉速記宮詳細口述我們的談話內容。因此在旅行結束時我就沒有積壓的備忘錄要寫了。雖然艾森豪威爾將軍的某些會談不是由我翻譯,但是隻要我在場,我總是替他把談話內容記錄下來。

後來我又回到哈里曼先生手下工作,沒有幾天他就告訴我說,艾森豪威爾將軍已請求杜魯門總統委派我到巴黎歐洲最高司令部工作。我回到華盛頓才六個月,我很喜歡和哈里曼先生一起工作,也不急於離開他。但是哈里曼告訴我,杜魯門總統曾對艾森豪威爾將軍說,為了完成這項使命,他想要誰就可以得到誰。我自己是無法選擇的,要嘛乖乖地跟著走,要嘛鬧上一番,最後照樣被拉走。第一種選擇更合情理。哈里曼先生還發現,我在旅途中很愛玩橋牌。我和道格·麥克阿瑟為一方,對手是兩位橋牌能手艾森豪威爾將軍和格侖瑟將軍。我和麥克阿瑟同他們對陣時打得不好,因而哈里曼先生給了我幾本戈論寫的關於橋牌的書,希望這些書對我有所幫助。後來兩位將軍再也不找我打橋牌了,顯然他們感到我打橋牌的本領不能同我對語言的精通程度相比。

就這樣,我為馬歇爾計劃工作後回國還不到半年,便又踏上了重返歐洲的征途,到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新司令部去就職了。

二月二十二日,艾森豪威爾將軍和夫人乘船去瑟堡,因為艾森豪威爾夫人一向不愛坐飛機。艾森豪威爾將軍立即開始工作,著手籌建司令部和組織盟軍的指揮機構。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那種能感染人的熱情和信心灌注到了歐洲最高司令部的每個工作人員身上。我多次陪同他拜訪法國的軍政要員。我還跟他一起去看過法國政府提供給他的位於馬恩拉科凱特村的房子。這個小村莊離羅康庫爾的司令部不遠。事情進展得很快,一九五一年四月二日,艾森豪威爾將軍發佈了關於建立歐洲最高司令部第一號命令。

艾森豪威爾將軍為加速司令部大樓和附屬的服務設施用房的建築,幾乎不間斷地同法國人保持聯繫。他對軍銜相同但國籍不同的軍官所得薪金相差懸殊這一點很吃驚。這就是意味著他們的生活水準大不相同。在一個一體化的司令部裡,這肯定會引起問題。因此他說服法國人修建了大家知道的歐洲最高司令部村這一住宅區。這裡的住房按軍銜高低和家庭人口多少進行分配,房租比較便宜,這在某種程度上為消除薪金不均狀況邁出了一大步,也使不同國籍的軍官能夠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從而增進了友誼和了解。

我被分配在“各國軍事代表執行官”辦公室工作。在歐洲最高司令部工作的軍官是以工作人員的身份,不是以國家或軍種的代表身份出現的。代表國家或軍種的有關工作由類似軍事使團這種機構承擔。各國軍事代表們要解決與他們各自國家的特殊利益有關的問題時,通過我們辦公室同最高司令接觸。各國軍事代表執行官是安東尼·德·比德爾上校。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曾任在倫敦的各國流亡政府的大使。他的這段經歷是非常寶貴的。他個人的巨大魅力為我們同各國代表打交道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我每天在那個部門工作,但不用說,當最高司令接見外國來訪者需要我時,那就是我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

艾森豪威爾將軍認為,必須使盟國的全體人民都接受這樣的思想,即需要集體防務,特別是需要北約的軍事組織。這樣一來,各成員國的來訪者川流不息。不僅軍政當局人士,而且民眾團體、記者和各種協會都個別地或集體地來司令部瞭解情況,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對這個聯盟有好感。有一天,艾森豪威爾將軍要我參加他為巴黎市議會議長、戴高樂將軍的兄弟皮埃爾·戴高樂先生舉行的午宴。戴高樂將軍那時正領導法蘭西人民聯盟,極力反對法國當時的政府。

一九五一年四月,我飛往意大利北部去看望那裡的部隊,併為艾森豪威爾將軍到烏迪內地區訪問進行安排。由於意大利人認為當地的旅館都不適合他住宿,因此決定讓他住到弗羅利歐伯爵夫人的私人別墅裡。大戰期間,她丈夫的飛機在利比亞的託布魯克上空被擊落,他和意大利駐利比亞總督伊塔洛·巴爾波元帥一起陣亡。她擁有大量的地產,丈夫死後,她進波洛尼亞大學學習,取得了農業方面的學位。她很會經營土地。她的起居室裡放著國王翁伯託二世(當時流亡在葡萄牙)和巴爾波元帥的照片。烏迪內的地方行政長官擔心法西斯元帥的照片會使艾森豪威爾將軍感到不快,也不知道將軍對早在一九四六年就被廢黜的國王的照片會有什麼反應。伯爵夫人的態度很強硬,不願拿走照片,並表示如果行政長官不願意,他可以把艾森豪威爾將軍安排到別處去住。由於該地區沒有別的合適住處,最後還是伯爵夫人勝利了。艾森豪威爾將軍進屋後不久,便注意到那些照片。在場的行政長官很緊張。艾森豪威爾將軍對他的客人們談起他同翁伯託國王的良好關係,還說,在巴爾波元帥率領意大利一個飛行中隊橫渡大西洋參加芝加哥一百週年成就展覽會時,他被指派為巴爾波元帥的副官,當時他對元帥很有好感。這時,那位行政長官才鬆了一口氣,伯爵夫人則得意地笑了。後來我隨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去觀看意大利阿爾卑斯部隊的山地戰演習。這次演習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炮火落在演習部隊很近的地方,整個演習非常逼真。演習結束時,阿爾卑斯人把一頂插著一根長翎毛的阿爾卑斯帽送給艾森豪威爾。新聞界照了像,他們為能拍攝到這些照片感到高興。

艾森豪威爾利用到各下屬部隊視察的間隙,不斷在司令部接待大批來訪者。與此同時,他繼續進行籌建指揮機構的工作。為了解決某些政治問題,他需要竭力使出他能說會道的本領。選派指揮職務是特別棘手的問題。但將軍沒有因解決某個問題而招致怨仇。他是一個搞政治外交和軍事外交的大師。

中立國以極大的興趣注視著北約司令部的建立。他們想知道美國是否真的為其歐洲盟國的防務承擔義務。南斯拉夫派科·波波維奇將軍來見艾森豪威爾。他能講一口極好的法語,因此需要我在這次極為秘密的會晤中擔任翻譯。波波維奇離別時確信美國將實踐諾言。瑞典也有一位類似的客人小心翼翼地來到這裡。他會講法語,我再次當了翻譯。他拜訪最高司令後也放心回去了。

法國的一場政府危機使喬治·皮杜爾取代朱爾·莫克當上了國防部長。這位新部長在整個大戰期間一直呆在被佔領的法國,曾任全國抵抗委員會主席。莫克先生自稱是一位不可知論者,他以謙和樂從的態度對待艾森豪威爾將軍為強調精神準則的重要性所作出的努力。他似乎認為,艾森豪威爾將軍正試圖組織兒童十字軍。皮杜爾則是一位虔誠的宗教徒,他能理解艾森豪威爾在這方面所作的努力。由於最高司令的許多會見都由我陪同,我常常要向他簡單介紹他所要會見的人的情況。在同哈里曼先生一起工作的歲月裡,我曾有機會見到艾森豪威爾後來會見的許多領導人。我最感興趣的是艾森豪威爾在會晤這些領導人後對他們所作的評論。他是判斷各種人物的行家。

他日復一日地接待一批批新聞界人士、北約成員國的議員、美國國會議員、群眾和愛國團體。如果來訪的團體人數多,他就舉行冷餐會招待他們,在會場上走來走去,好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同他交談。如果來訪的團體不講英語,我就設法呆在他身邊。要把他的幽默感、信心和熱情準確地翻譯成其它語言往往是不太容易的。這些來訪者中最令人難忘的也許要數溫斯頓·丘吉爾了。他是在一九五一年十二月十八日來的。他給我們講了話,讚揚了北約組織和艾森豪威爾將軍。他的話使我們深受感動。正如他所說的,繼凱撒之後,象艾森豪威爾那樣文武雙全的非凡人物還不曾有過。有時,艾森豪威爾還會見來自非北約組織成員國的人和西班牙的記者以及南美洲的大使們,他要會見五大洲的人。在這種場合,我通常和他在一起。美國參眾兩院的許多議員在此期間也來了。許多議員想讓艾森豪威爾參加一九五二年的總統競選,另有一些議員則想把他排除在外,說他是歐洲不可缺少的人。議員們總是受到極大的尊重。我不禁要把這一點同最高副司令對待來訪的英國議員的情形相比較。有一次我看見陸軍元帥蒙哥馬利象對待小學生那樣來教訓英國的議員。當他們想提問題時,他就命令他們站起來,通報姓名,然後再提問題。有位議員照辦了,他報了姓名後,蒙哥馬利便說,“啊,我記得你。你就是那位說我如果閉上大嘴就是件好事的人,現在你卻想來聽我的意見了。”

一九五二年一月,法國駐印度支那總司令兼高級專員讓·德拉特爾·德塔西尼將軍去世。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曾在艾森豪威爾的領導下指揮過由十一個師組成的法國第一軍。他是印度支那地區一位傑出的司令官。在他的獨生子在印度支那被打死後不久,他便被癌症奪去了生命。德拉特爾得到國葬的待遇。艾森豪威爾和蒙哥馬利均被邀請參加扶靈,要伴隨樞車步行數英里,從巴黎聖母院大教堂走到殘老軍人退休院的軍事教堂。拿破崙就安葬在那裡。那天天氣很冷,艾森豪威爾的不少顧問勸他不要去。他先聽他們議論,幾分鐘後便打斷他們的話說:“難道你們不認為這是我對一位老同志所能做的最起碼的事情嗎?”我在艾森豪威爾將軍後面隨著隊列前進,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天氣極冷,寒風刺骨。艾森豪威爾伴隨棺木步行,這給觀看葬禮的數百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達巴黎殘老軍人退休院墓地後,我到他身旁呆了一會兒。我問他:“將軍,你還活著?”他笑了一下,回答說,“還活著,可只剩一口氣了。”

有一次,我先行前往德國,去為他視察法國駐德部隊作準備。一天清早,法國人告訴我,杜魯門總統已經免除麥克阿瑟將軍的職務。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自從我參加威克島會晤後,我一直預感到可能發生這一情況。艾森豪威爾將軍是從法蘭克福前來視察阿爾及利亞第三步兵師的,我想他一定已經聽到這個消息了,因而沒有對他提起這件事。我們觀看了法國部隊的進攻演習。休息時,隨同他來的記者和攝影師圍了上來。站在前面的一名攝影師把像機對準將軍,然後說:“準備好了,向他提問吧。”後面的一名記者便問,“將軍,杜魯門總統已經以不服從領導為由撤了麥克阿瑟的職。您有何看法?”艾森豪威爾大吃一驚,他還不知道這個消息。記者搶了個鏡頭,那張照片在當年得了獎。在我同他乘車回法國司令部的路上,他對我說,“你知道,當你穿軍裝的時候,你必須對自己有所約束。麥克阿瑟可能忘記了這一點。”當然我知道,他們之間深厚的友誼不會因此喪失,因為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在菲律賓時,艾森豪威爾就在麥克阿瑟手下工作過。據傳,麥克阿瑟那時曾說過,艾森豪威爾是他手下最好的辦事員。艾森豪威爾曾經提到,他在麥克阿瑟手下學過業餘演劇活動。

三月初,我隨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前往希臘和土耳其,這兩個國家當時都是剛加入北約組織。他在土耳其受到熱情的接待。我們同土耳其人談得很好,解決了由於土耳其不願由意大利人當司令官以及由於對希臘人的疑慮而產生的微妙的指揮權問題,至少暫時是解決了。我們從安卡拉飛到伊斯坦布爾,在那裡遊覽了幾個小時。我們走進清真寺時,艾森豪威爾指著門框上的題詞問是什麼意思。一位年長的土耳其將軍回答道,“題詞說:‘你要祈求真主恩賜,自己先要作出努力’。”艾森豪威爾將軍非常欣賞這條忠告。

我們接著飛往薩洛尼卡視察希臘第三軍團,然後繼續前往雅典。我陪同艾森豪威爾將軍去希臘軍事學院進午餐,他在那裡向學員講了話。當晚我們去皇宮參加國王保羅和王后弗雷德里卡舉行的晚宴。晚宴前,國王保羅授予艾森豪威爾將軍和他的參謀長格侖瑟將軍高級希臘勳章。我坐在國王的叔父九十歲高齡的尼古拉斯親王旁邊。他嘟嘟囔囔地抱怨說:“真可笑,把勳章授給那些已經有了很多勳章的老將軍們,他們應該把勳章授給象你這樣的年青人嘛。”我對這種想法深以為然。

在回巴黎的路上,我們在意大利停了一下,去拜訪國防部長帕查爾蒂。他堅持要由意大利的司令官指揮希臘和土耳其的部隊,但希臘和土耳其都曾告訴過艾森豪威爾這是辦不到的。在會談中,艾森豪威爾好象突然誤解了由我翻譯的帕查爾蒂剛說過的某些話,他滿臉通紅並憤怒地拍著桌子。帕查爾蒂幾次軟弱無力地試圖說明他誤會了,但後來還是讓了步,同意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中希臘和土耳其的部隊由美國司令官指揮。我極為沮喪,因為在帕查爾蒂看來,是我誤譯了他的話才使艾森豪威爾勃然大怒的。我想我作為一個語言學家的聲譽在意大利算是徹底完蛋了。關於指揮權的問題得到解決後,我們回到那不勒斯機場,動身去巴黎。我正悶悶不樂地坐在前艙,艾森豪威爾將軍走上前來拍拍我的肩膀說:“迪克,如果說有時我似乎誤解了你的話,那是因為我想借機發一頓脾氣。”他笑了一下,接著說:“這是管用的”。這使我好受多了,但我仍然擔心著我在意大利的聲譽。

在這一期間,要求艾森豪威爾將軍回美國爭取當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壓力越來越大,前來巴黎給他做工作的政客絡繹不絕。起初他並不表態。在新罕布什爾州初選名單揭曉那一天,我已隨他飛往德國。我想不起來是由於什麼原因,在返回巴黎時,飛機上只有我們倆人。那天從早到晚,人們不斷地把初選的部分結果、最後把全部結果報送給我。我知道,從理論上講他可能對初選結果不感興趣。在口家的路上我終於對他說,“將軍,你可能對此不感興趣,但其他人卻感興趣。今天一整天,有人不斷地把新罕布什爾州初選的消息報給我。現在我已得到最後的結果,就在這裡。”他咧嘴一笑,看了看材料,然後對我說:“唉,對任何一個美國人來說,如果很多同胞對他感到滿意,而他自己卻不這樣認為,那他就會被看作是個奇怪的傢伙。”在初選中他沒有參加競選提名,竟然輕易地一舉獲勝。我個人從不懷疑他是會參加競選的。一個人在人類活動的某一方面取得非凡的成就時,通常希望在別的方面也取得成功。

他最後決定宣佈他將回美國參加競選。這個決定將在歐洲最高司令部的記者招待會上宣佈。到了預定的那一天,大批記者從世界各地雲集巴黎,等待艾克的公共關係辦公室主任巴克·拉納姆將軍宣佈將軍的意向。這項宣佈將由我翻譯成法文,那是盟軍的另一種官方語言。預定的宣佈時間已到,拉納姆將軍卻沒有露面。其實他當時正在旁邊的一間房子裡急得滿身大汗。他上完廁所後褲子的拉鍊拉不上了。時間越來越緊,只得作出緊急決定:讓拉納姆將軍穿著褲子,把拉鍊遮布縫上。在幾位上校的陪伴下,一位女秘書及時縫了幾針。一場危機終於避免了。

在宣佈參加競選前的幾個月裡,我們不得不照顧大量的國會議員。有時候,他們為了佔一些“小便宜”,卻給我們帶來十分嚴重的麻煩。一天晚上,我不得不幫助把一位喝得爛醉的議員護送回皇家蒙梭飯店去。另有一位議員告訴我,他在一家夜總會里丟失了錢包和護照,如果我能替他找回,他將不勝感激。我到了那家夜總會,他們告訴我,他是和一個年青女人一起離開那兒的。我幾經周折,總算找到了那個女人。她承認他找過她,但不承認他留下了護照或錢包。我解釋說,我對錢不大感興趣,但很關心那個護照和錢包裡的文件。我告訴她,我在巴黎警察局裡有好朋友,並要她再去臥室找一找。幾分鐘以後,她回來了,笑著說:“你知道嗎,在那兒呢!”她把錢包和護照遞給我。我發現錢包裡只有十元錢。那位議員這一夜的代價太昂貴了。他向我道了謝,但沒有問我是如何找到的。另一位議員在舊貨市場上買了一盞大型水晶吊燈,吩咐我把它弄回美國。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掛在我車篷頂架的鉤子上,車開到奧利機場後,我偷偷地把它放進了議員們乘坐的“星座號”軍用飛機。我把它掛在機艙頂的一個鉤子上就走了。那位議員後來從美國寫信來感謝我。他說我一定很想知道那盞吊燈是否已經安全運抵華盛頓。它已經安全運到了。

艾森豪威爾在歐洲最高司令部任職期間,作過多次努力,想和戴高樂將軍會面。戴高樂將軍那時處於政府的反對派地位。他對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支持是不冷不熱的。很多人認為,如果能使他和艾森豪威爾將軍會面,就可能把他爭取過來。然而,安排這樣的會見是困難的,因為艾森豪威爾是法國政府的客人,甚至住在法國政府提供的房子裡。戴高樂將軍非常注意禮賓規格,他是不會到歐洲最高司令部來的。這個問題最後還是解決了,他們在頒發解放勳章的大廳共進了午餐。頒發解放勳章是戴高樂首創的。艾森豪威爾是得到這種勳章的唯一的外國人。七年以後,他們以各自國家總統的身份再次相見,我再次為他們擔任翻譯。

艾森豪威爾即將離任的消息使大家感到惋惜,只是在想到盟國在白宮將有一個好朋友時,才稍感寬慰。沒有人懷疑他會當選。一九五二年五月二十一日,法國總統樊尚·歐里奧為艾森豪威爾將軍舉行正式告別午宴。我已無法記起他們談了些什麼,但我仍然記得酒菜味道極美。五月二十九日,歐洲最高司令部的軍官們為他們的即將離任的統帥舉行了一次場面感人的晚宴。三十日,艾森豪威爾將軍向一位有豐富經驗的、受人尊敬的軍人——他的繼任者馬修·李奇微正式移交工作。當艾克離開他在馬恩拉科凱特的別墅時,一個兒童合唱隊高唱著《美好的往日》,在場的人無不熱淚盈眶。

其他都已成為往事了。艾森豪威爾勝利地當選了。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歐洲最高司令部偉大的遠征時代的結束。我為能在這段時間裡與艾森豪威爾緊密相隨而感到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