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進、西進,向著關中

正當項羽在北方奮力與秦軍主力浴血廝殺,義帝卻給予了劉邦西進的使命。劉邦不僅向歷史借得機遇,還向韓王成借得了張良,就此所向無敵直入關中。

公元前207年,秦二世亥三年,也是秦子嬰元年,統一了僅僅十五年的秦王朝,又要改朝換代了。

逐鹿中原,鹿死誰手?

項梁出自將門,他避仇在吳中的時候,每遇到地方上興辦大工程和豪族舉行喪葬時,都請他主持。他能把賓客、子弟指揮調遣得如行軍打仗一般井井有條,從這裡可以看出他的組織指揮才能。其實項梁算不上一個大軍事家,他的驕傲輕敵終致自己於死地。項氏家族的兩代人都運乖命蹇,項燕死於王翦刀下,項梁又死於章邯刀下。

別看楚懷王是個傀儡,項梁死後他主持制定了一個亡秦的明確戰略——西進。還頒了一條大家都承認的規矩:先入關中的便是秦王。

其實,這個戰略決策的策劃者,是項梁手下的謀士宋義。如果項梁能象劉邦信任張良那樣聽宋義的勸告,他不至於遭到如此下場。但宋義又畢竟不是張良,心計有餘而氣度不足,小動作太多也成不了大事。

諸多的陰差陽錯,使歷史為劉邦提供了特別的優惠。歷史往往會造成一種奇妙的效應,這就是各個方面的人,不論是友是敵,不論是各自出於何種利己動機,最後都不約而同地造成只對一個人有利的局面。

趙高架空二世,弄權自重,其目的都是為了自己。但他搞亂朝政,削弱了中央皇帝對整個局勢的控制和駕馭能力,當然於劉邦極為有利。

章邯殺死項梁之後,沒有乘勝打擊和消滅他最強大的敵手,卻是移兵北去攻趙,圍攻鉅鹿,為劉邦讓出西進的道路。

項羽本來擁有最強大的力量,卻只顧要為叔父報仇,再加上被楚王任命為北上救援軍上將的宋義,又與次將項羽處處掣肘,便使他陷於多種力量的牽制。再加上項羽生性殘暴、濫殺無辜,不得人心,輿論上也於他不利。

這樣,劉邦就在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都佔了優勢,這就是機遇。

於是,劉邦率領著一萬人馬,從碭郡出發,一路上收集陳勝的餘部,過成陽、槓裡二縣,連破秦軍兩支,擊走秦將王離,又向昌邑進發。後來因昌邑一時難克,於是率部徑往高陽,遇高陽酒徒酈食其,勸說劉邦先佔領陳留。於是他襲取陳留後,又緊接著發兵開封。然而圍攻了好幾天,都沒有能夠攻克。

這一天,劉邦正在帳中召集手下將領,商議再一次進攻開封的事。忽然接到探報,秦將楊熊正率領著一隻軍隊,晝夜兼程向開封殺來,城中守將也得到消息,正蠢蠢欲動,準備與楊熊夾擊劉沛。

劉邦意識到,若不迅速作出反應,必將陷入兩面夾擊,坐以待斃。若分兵迎擊,兵力又太單薄,難以致強敵於死命。於是他當機立斷,乾脆放棄開封,立即掉頭主動前去迎擊楊熊的大軍,迫使他難以和開封敵軍會合。

劉邦的軍隊在白馬城外突然與楊熊軍隊遭遇,楊熊原以為劉邦尚在開封城外,因此沒有作絲毫迎戰準備,而劉邦卻是早有準備,一見敵軍便奮不顧身地廝殺過來。楊熊軍隊招架不住,亂了陣腳,一直敗退到曲遇的東邊,才重振隊伍,迎戰劉邦。怎奈這時士氣已喪,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劉邦大軍乘勝追擊,勢如破竹,士氣正旺,殺得楊熊潰不成軍。

劉邦正在一個小山頭上觀戰,高興得神采飛揚。忽然他臉色驟變,大叫一聲:“不好,中埋伏了!”大驚失色,不知所措。

原來從楊熊軍隊的左後方,突然湧出一隻勁旅,旗幟鮮明,軍容嚴整,正分開楊熊混亂的敗兵衝入陣內。

劉邦正傳令叫前鋒部隊拼命頂住,這時他的左右突然對他高聲叫道:

“沛公,快看!”

劉邦仔細一看,頓時驚呆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支突入秦軍的隊伍,並非楊熊的伏兵,而是如神兵天降,殺得楊熊的敗兵落花流水。於是,劉邦命令擊鼓進軍,一時戰鼓動地,殺聲震天,殺得楊熊兵敗如山倒。

正在這時,只見一匹棗紅的戰馬向山頭飛馳而來,在山下停住了。騎者跳下馬來,往山頭急步跑來。等到那個身影越跑越近,劉邦的雙目突然光芒四射,喜出望外地驚呼:

“子房!子房!你真是從天而降呀!哈哈哈哈哈……”

他快步向張良迎去。張良跑近沛公,正要躬身下拜,劉邦伸出雙手急忙扶住他,只顧說:“免禮了!免禮了!”

劉邦和張良相攜對望,一時忘言,不知該說什麼的好,只是互相望著發笑,眼裡噙著隱隱淚水。

是啊,自去年五月一別,如今又是來年的暮春三月了,相別已快一年。戎馬倥傯,風譎雲詭,生死未卜,劉邦是何等思念張良啊!

這一年張良擁立韓王成,帶著一千多人馬殺回韓國故地,在穎川郡佔了幾座縣城。由於勢單力薄始終未成氣候。秦朝的大軍一來他們又退走,一去他們又捲土重來,如潮漲潮落一般,立足未穩,疲於奔命。張良近來越來越感到煩心,他正在謀思著這個不死不活的小國寡君的出路,他始終感到自己有力而無所施展。這時他得到沛公率軍西進,正與楊熊大戰於白馬、曲遇一帶的好消息。他曾數度遭遇楊熊,但終因力量懸殊過大,不得不避其鋒芒。如今,劉邦大軍已至,正是戰勝楊熊的大好時機,於是他把這一想法稟告了韓王成,誰知韓王成卻堅決反對:

“不可。劉邦與楊熊都是比我們強大得多的隊伍,二強相爭,不論誰敗都對我們有利,因為總讓我們減少了一個威脅我們的人;不論誰勝都對我們不利,因為又為我們增添了一個想控制我們的人。所以,我們最好避開他們,躲得遠遠的,讓他們打去,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嘛!”

說完他還自以為得計而笑起來。

張良聽完他竭盡全力扶持起來的這位韓王,如此目光短淺、心胸狹隘,心都涼了半截,這就是他苦苦追求的君王嗎?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勸說道:

“如今六國復起各有強弱,能由弱變強的,決不是避開一切爭鬥能夠保住自己的。不看準時機壯大自己和消滅對手,只能會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侏儒,註定一輩子受人欺侮,而最終被人吞沒。”

他毅然派人把韓王成護送到離決戰較遠的縣城去,暫避一時。自己與何肩率領著全部人馬傾巢出動,直撲白馬,聞楊熊已去曲遇,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曲遇城郊的荒野上。張良得報,說楊熊大軍正被劉邦打敗,於是他便當機立斷,帶兵從楊熊後側殺入,一鼓作氣,趁敵人還未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殺得他人仰馬翻,使得楊熊帶領著殘部落荒而逃。

這時,探馬前來報告沛公,楊熊已經敗退到滎陽去了。於是沛公下令鳴金收軍,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沛公整頓好人馬在曲遇郊外安營紮寨,這時曲遇令守門大開城門,向沛公投降。沛公聽從了張良的意見,命曲遇令守仍然擔任原職,管好此縣。當夜部署停當,與張良進城歇息。

沛公與張良同榻而臥,當晚他就與張良約定,承張良帶兵助戰大勝楊熊,他決定利用楊熊敗守滎陽的時機,助韓王成先收復被秦軍攻戰的縣城,再圖滎陽。

很快從榮陽傳來一個令劉邦喜出望外的消息。楊熊兵敗的消息傳至京城咸陽,趙高聞報後大驚,激怒之下借二世胡亥的名義傳詔,派遣使者星夜趕往滎陽,斬楊熊之首在軍中示眾。劉邦沒有想到,他的敵手沒有死於他的刀下,卻被秦自己消滅了。於是他再無後顧之憂,在張良的配合下,轉戰韓地,一舉攻下穎川,沒有多久就奪回了十多座應屬於韓的城邑。

韓王成見危局已經打開,才高興地匆匆趕到穎川拜謝沛公。劉邦看在張良的面上,也在城裡設宴歡迎韓王成。而這位韓王成卻不知好歹,竟要起君王派頭,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樂得忘乎其形。

他的這般神態,使張良感到十分難堪。

劉邦本來心中也感到不快,但他壓抑了下來,因為他別有所圖。要是照他往日的脾氣,殺你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韓王,不費吹灰之力。但是,他一是看在張良的面子上,在他的心目中,張子房的份量,遠比一個韓王不知重到哪裡去了。

沛公見韓王已有幾分酒意,便開口對他說:“我已為韓王奪回了十餘座縣城,從前韓國的故都陽翟,已在我的掌握之中,再加上楊熊已死,時機已經成熟,如果韓王能答應我一個請求,我不要韓國的一兵一卒、一座縣城,派兵護送韓王還都陽翟。”

韓王一聽簡直連姓什麼都忘了,還都陽翟恢復祖宗社稷,恢復昔日的榮光,正是他晝思暮想的美夢,他還時常在心中暗暗地怨恨張良無能,一年來還沒有為他打下天下。如今沛公拱手相贈,豈不是喜從天降,有什麼條件不可以答應的?

他答道:“請沛公只管開口,朕一定答應!”

沛公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請韓王恩准,讓子房送我西進入關,到時一定送子房回到陽翟覆命。”

何等精明的劉邦!用一座陽翟換一個張良,對劉邦來說太划算了;用一個張良換一座陽翟,對韓王成看來,也太划算了。

韓王成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沛公一不要兵馬,二不要城邑,三不要財寶,就借一個張良算得了什麼?他當著張良的面,無所謂地一笑,說:

“我以為沛公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是暫讓張良陪你入關嗎?朕一言為定,張子房就放心地跟沛公西去,好好侍奉沛公!”

說完端起一盞美酒一飲而盡。

坐在一旁的何肩用手臂輕輕撞他,他全然不知。

張良平靜地坐在一旁,有如一柄利劍刺進心窩裡使勁地攪動。他並非不願隨沛公去,而是韓王成簡直沒有把他當成人。

劉邦也將一盞酒一飲而盡,他離席恭敬地向韓王深深一拜,令他的部將們都大吃一驚,如今已不再是用儒生的帽子撒尿的劉邦了。

任何歷史的機遇,決不會廉價地給予一個白痴和莽漢。

就在這時候,劉邦得到一個消息,趙別將司馬卬正準備渡過黃河西進入關。那位毫無實權的楚懷王說的那句“先入關者為秦王”的話,恰恰觸動了起兵反秦的各路將領心靈深處的期望的按鈕。

於是劉邦再也沒有興趣與那位韓王浪費時間,便立即打發他去陽翟,讓他去重溫小國之君的可憐美夢,而他卻要拼命地去奪取那頂咸陽宮中的秦王的王冠了。

劉邦立刻率領著軍隊北上,直奔平陰,切斷了司馬卬南渡的渡口。然後又與秦國戰於洛陽的東部,未能取勝。於是他又領兵從圜轅至陽城,奪得了一部份秦軍的戰馬。這個初夏的季節,劉邦沒有什麼大動作,也無大戰果。

到了六月,天氣陡然熱了起來,他的軍隊才在東部與南陽守打了一場硬仗,結果終於把他打敗了,並且乘勝攻下了南陽。南陽守敗退到了宛城,並閉了城門,死死的固守,不管劉邦的大軍怎樣挑戰,怎樣在城下叫罵,百般羞辱他,總是閉門不出,徒費時日,真奈何他不得!

劉邦陷在宛城外,進退兩難,西進入關受阻。他終日憂心如焚,派人四處打探,生怕哪一支人馬搶先一步,入關而去。

咸陽那頂王冠,令所有義軍首領魂牽夢繞。

劉邦決定丟開宛城,直取武關,殺入關去再說。因為只要能進入武關沿丹水而上,嶢關就在眼前。他急忙傳令,命五更煮飯,天明開拔,不得有誤。

張良被叫醒了,他急忙詢問出了什麼事?何肩告訴他,沛公已傳令天明向武關進發。他急忙穿衣出帳,外面尚籠罩在黎明前的夜色裡,大地十分沉寂,也十分涼爽。他來到沛公帳前,正逢劉邦走了出來。

“子房醒得這麼早?”

“沛公不比我醒得更早嗎?”

“我睡不著啊!”

“沛公有什麼心事?”

“我有什麼心事,子房還會不知道?”

“大不了沛公是為了入關的事吧?”

“難道說還會是小事一樁!”

“入關確實是一樁大事,因為只有入關才能致秦於死命。但是,沛公切不可太把楚懷王那句‘先入關者為秦王’當真。”

“照子房看來,難道是一句戲言?”

“楚懷王雖然講得那麼認真,但誰又真正把他當成楚懷王呢?”

“此話不假。”

“正因為如此,能否為王,不在於是否先入關,而在於是否具有比別人更強大的稱王的力量。”

“那麼,子房以為我舍宛城而直取武關可不可取呢?”

“我以為這是一條危險的道路!”

劉邦聽到這話大驚,猛然轉過身來問道:“真的有如此嚴重?我怎麼不覺得呢?”

張良平靜地說:“我理解沛公想盡快地入關,但應該看到,秦的兵力目前還是較為強大的,因此必然會據關死守,決不會輕易放棄。這樣,在你身後的宛城就會乘勢攻打你。強秦在前,宛城後擊,兩面夾攻,還不危險嗎?”天還沒亮,各隊人馬已經集合完備,黑壓壓地站在原野上,靜候著出發的命令。

傳令官來到沛公身旁,請示沛公是否向武關進發?沛公搖搖頭說:

“不,改攻宛城!”

“沛公,最好命令部隊在天亮之前趕到宛城城下,一聲不響地圍它個水洩不通,天一明就攻它個措手不及!”

“好,就這樣辦,出發!”

說完,劉邦轉身跨上了馭手牽來的馬上。

天剛拂曉,宛城外一聲炮響,緊接著響起了千軍萬馬的吼聲,這吼聲把南陽守奇從夢中驚醒。昨天他才聽到有消息說,劉邦見宛城一時難下,已有西去攻打武關的意象,他才感到高枕無憂了,怎麼會又突然兵臨城下?

他連衣冠都來不及穿好,抓起佩劍就往城樓上跑。來到城樓矮牆邊往下一望,只見劉邦的千軍萬馬如洪水怒潮席捲孤城,宛城已是朝不保夕了。

此刻南陽守奇面如土色,心如死灰,與其城破做劉邦的刀下鬼,不如做個大丈夫引頸自刎。於是他嘩的一聲拔出劍來,往頸上一架,只聽得噹的一聲,劍被隔開。他睜眼一看,是舍人陳恢揮劍將他的劍擋住,然後對他說:

“郡守何必輕生,就是要死也為時尚早!”

郡守無可奈何地說:“你叫我不死,又有什麼良策呢?”

陳恢道:“我早就聽說過劉邦能寬容待人,不象項羽濫殺無辜,公如肯歸順沛公,既可保全祿位,也可以安定百姓。秦連扶蘇、蒙恬尚且難保,公又何必為二世盡忠?”

城下攻城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郡守默默地想了一陣,終於說道:“即使我願降,又有何人能為我傳遞這一消息呢?”

“郡守放心,請允許我代你前往沛公大營求和。”陳恢說。

郡守修書一封,射往劉邦陣中。士卒拾得,趕緊報往營中,沛公拆開一看,便對身旁的張良說:“宛城立馬可下,何必再與他糾纏,耽誤我的時光!”

張良卻持不同的看法:“沛公難道忘了,這位郡守南陽保不住,就敗守宛城。若宛城保不住,他還可敗守其他縣城。一郡十多個縣,等你一縣一縣地攻打下去,要打到什麼年月呢?若郡守一降,其它縣城不是迎刃而解了麼?”

劉邦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在理,便下令停止進攻宛城,讓郡守的使者前來談判。

陳恢來到以後,拜見沛公後進言道:“我聽說楚王曾經和眾位將領有約,先入關中者便可以為秦王。如今足下圍攻宛城,而與宛城相連的縣一共有好幾十座,擁有很多官吏和百姓。如果他們知道投降後有命難保,就必然拼命死守。即使沛公有精兵猛將,未必就能一鼓而下。強攻硬打,損兵折將,曠日持久,徒費時日。如果舍下宛城西去,那麼宛城必定發兵追擊,這樣足下前有秦兵,後有宛卒,腹背受敵,勝負難以預料,又如何能順利入關?豈不妨礙了沛公的大計!我以為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勸降郡守,封之以爵,命他仍守宛城,足下率宛城士卒一同西行,沿途縣城就會效法宛城,開門迎降。足下就可以長驅直入,順利入關了。”

真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劉邦興奮地和一旁的張良交換了一個贊同的眼色,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欣然答道:

“我和子房早有這種見解,只是時機尚未成熟。既然郡守願開城迎降,一定晉爵留守,請先生立刻回去報告郡守。”

宛城一下,震動極大。

沛公招集宛城人馬與自己併為一處,立即浩浩蕩揮師西進。沿途嚴格約束自己的隊伍,不騷擾百姓,使秦地的百姓得以安寧,非常歡迎沛公的隊伍。於是,冒著盛夏酷暑,劉邦經丹水,高武侯鰓、襄候王陵投降。緊接著攻下胡陽,然後番陽令吳芮的別將梅鋗又與他一道攻打析縣和酈縣,都很快的開城迎降,一路望風而下,南陽郡便很快落入劉邦手中。

眼看武關就在前面,武關一破,入秦的大門就洞開了。這時候從北邊傳來一個令劉邦震驚的消息,秦大將軍章邯帶領著他的全部軍隊向項羽投降了。當初,楚王命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北上救趙,後來項羽殺掉宋義取代為上將軍,破了秦將王離,如今又收降了章邯,使得各路諸侯都依附於他。這樣,項羽既戰勝了強大對手——秦軍主力,又壯大了自己的力量,結束了在北方的糾纏,使自己升格為壓倒一切的唯一最強大的力量。劉邦一下子意識到,他與項羽終將化友為敵,一場爭奪關中即爭奪最高權力的決戰,遲早必然到來。

他突然感到了局勢的嚴峻。

劉邦一面下令做好加緊進攻武關的準備,同時請張良前來密商有關入關的事宜。張良向沛公提出應先派遣一人,潛入關中,為沛公入關進行策反遊說,以為內應。劉邦十分讚賞這一舉措。

張良向劉邦推薦了一位魏國人名叫寧昌,此人膽大機敏、善於應變。

一天深夜裡,沛公和張良秘密召寧昌入見,向寧昌面授機宜,併為他準備了黃金珍寶、車輛馬匹,以及過關的印符,讓他冒充進京的信使連夜出發。

臨行張良告誡他說:“咸陽非久留之地,完成使命之後,速速返回覆命。”

寧昌的車馬趁夜色掩蓋,沿著馳道匆匆向西馳去。

天明,劉邦的大軍就向武關進發。這武關在陝西丹鳳縣東八十五里,是秦關中的重要門戶,也是東西交通的樞紐。但這位武關守將,西望咸陽,趙高專權,濫殺王公大臣;二世昏庸,耽於聲色狗馬;東望中原,王離敗、章邯降,大勢已去。眼看劉邦大軍驟至,守關的殘兵敗將根本難以抵禦。再加上風聞沛公一路上仁厚信義,不殺降官,便乾脆打開關門迎入了沛公。

劉邦萬萬沒有想到,一座雄關就這麼兵不血刃地攻了下來,眼看前面就是嶢關,便下令督促大軍直通嶢關。

張良忙對沛公說:“沛公切勿急躁,武關雖然得手容易,若不加強防衛,項羽大軍隨後就到,你能抵擋得住嗎?”

劉邦恍然大悟:“子房以為應該如何防守?”

張良說:“現在就是要關門謝客。立即加固關防,使它固若金湯,並派重兵良將鎮守,以拒各路諸侯於關外。這樣,沛公便可以領兵從容擊殺秦軍於關中,直搗咸陽,何愁暴秦不滅?”

於是沛公依照張良的計謀,令士卒加固武關,並派一員得力的將領守關,才驅兵來到嶢關下。

紮營之後,劉邦帶著張良等一班謀士,前往觀看地形。這嶢關在關中藍田縣境,故又名藍田關,氣勢雄偉,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再加上有重兵把守,看來決非武關那麼容易攻下了,張良建議還不如干脆退守武關,可以觀望東西兩面的形勢。

劉邦剛退回武關不久,一天深夜有人來到張良的帳前求見。來人是一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化作一個遊方郎中的模樣,張良感到十分奇怪,不敢怠慢他,恭敬地請他坐下,然後才開口詢問:

“老先生前來造訪,有何見教?”

“咸陽有子房故人,聞子房有疾,特遣老友為子房送藥。”

張良愕然。

老人從他的柺杖頭上取下一個小包,雙手遞給張良,然後說:“老夫受人之託,未辱使命,告辭了!”

張良忙說:“老先生旅途勞頓,請歇息幾日再去。”

“此地不宜久留,恐誤軍機要事,告辭!”

這位神秘的遊方郎中,立刻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去。

張良捧著這個小包凝思片刻,突然雙目掠過一道閃電般的光輝,他急忙把小包拆開,裡面只有三樣東西:一根芹菜、兩塊石子、一隻死去的甲殼蟲。

張良把這三樣東西攤在桌上,看了大半夜不解其意。

他揹著雙手反覆踱步,然後又來到桌前,將這三樣東西反覆排列,當他把芹菜、兩塊石頭和死甲殼蟲排成一線時,他豁然開朗了。

這肯定是寧昌差人送來的緊急信件,因為路上盤查甚緊,以送藥為名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秦(芹菜)二世(二石)已亡(死甲殼蟲)。”

秦二世死了!他是怎麼死的?病死的嗎?他年齡不大,可能性很小。是不是趙高取而代之,這種可能很大。

不管怎麼說,秦二世的死,說明咸陽必亂,這是一個天授劉邦的難得的機會。

他立即去見沛公。

劉邦完全同意張良對這一包“藥”的分析,立即和張良制定了攻打嶢關的周密計劃。當他們正在密談的時候,衛士進來報告說,來了一位商賈模樣的人,攜帶著厚禮前來晉見。

劉邦和張良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目前風譎雲詭,項羽崛起於東,二世突亡於西,每一步都需格外謹慎。

劉邦問張良:“子房認為這位密使,來自東方還是來自西方?”

“項羽一貫睥睨眾人,並未把沛公放在眼裡。更何況他向來憑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任憑智謀,派密使不是項羽的性格。看來,密使很可能來自咸陽。我暫且退到屏風後面,請沛公召見他。”

張良告退後,劉邦傳見來使。

一位富商模樣的人進帳拜見沛公,後面跟了幾位抬著箱籠的隨從,打開來全是黃金珠寶,綾羅綢緞,在這戎馬軍帳中顯得格外耀眼和輝煌。

入座後來客先對沛公說:“我受貴人之託,身負重大使命,前來拜謁沛公,請摒退左右。”

劉邦揮了揮手,左右退下。

“請講。”

“我從咸陽專程前來,奉丞相趙高之命特地來向沛公致意,垂詢國事。丞相首先要我通告沛公,二世胡亥縱慾享樂,濫殺無辜,已至末路窮途,不得不自刎而亡,真是死有餘辜。”

“胡亥真正死了?”

劉邦早已知曉的平穩之態,令密使大為驚駭:“沛公從哪裡知道二世已死?”

“街談巷議罷了。”劉邦淡然一笑,深不可測。

密使忙轉換話題:“沛公知道章邯已降項羽了嗎?”

“當然知道。秦大勢已去!”

“其實,在現今各種諸侯中,沛公處於最危險的境地。”

“何以見得?”

“東有項羽,西有趙高,二強夾擊,沛公危矣!”

“果真如此,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劉邦急於要掌握來人的真正意圖。

“不能騎牆,只能聯一邊抗一邊。項羽自恃強大,他生怕你搶先入關,當然不可能和沛公聯合,能和你聯合者如今只有趙高,若沛公能與趙高和,那麼就解除了西部之憂。沛公請想想,你是一隻手打項羽好呢?還是兩隻手打項羽好呢?其實沛公心裡明白,項羽才是你真正的心腹大患。你雙手尚且難敵項羽,如今一隻手打趙高,另一隻手打項羽,豈不更加難以取勝嗎?腹背受敵,不是身處危局嗎?”

這位密使的確擊中了劉邦的要害,他默然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好。的確近來,他經常在夢中被項羽所追殺,不是被逼到大江邊,就是被逼到懸崖邊。那雙“重瞳”,象一雙惡魔的眼睛,令他日夜難安。如今秦二世雖亡,然而趙高權傾朝野,軍權在握,如果他由西撲來,項羽自東壓境,將如之奈何?

張良在屏風後面,聽見前面的談話突然中斷。他知道沛公此刻猶疑不決,進退兩難,他便走了出去。

沛公薦道:“這位是張良張子房。”

來使一聽大驚失色,眼看劉邦已有所動,如今張良在側,他膽識過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休想隨意擺弄他!頓時頗為尷尬,但瞬間他又恢復故態,向張良深深一揖說道:

“久聞子房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先生博浪沙刺秦,震驚天下。如今二世已亡,趙高丞相願與沛公攜手,共安天下,望先生鼎力相助。”

張良說:“先生使命為何?趙高究竟要沛公怎麼樣?何不明言,以實相告。”

來使默了一陣,終於說出了四個極有份量的字:“分王關中”。

“願聞其詳。”張良說。

“趙高丞相的意思是,只要沛公答應他立為秦王,趙高與沛公分王關中內外,互不相犯。如沛公暫無立足之地,也可以和沛公分王於關中。”

聽到這裡,劉邦擲杯於地,拍案而起:“好個奸詐的趙高,他以為我劉邦是三歲小孩,可以隨便玩弄於股掌之上嗎?自陳王起兵,我各路英雄弔民伐罪,就是為了誅暴秦除趙高。他竟敢以分王關中來籠絡我,讓我與他狼狽為奸,置身於千夫所指的不恥地位,我劉邦誓與他不共戴天!”

劉邦拔劍要殺來使,來使並無懼色,站了起來說:“沛公且慢,待我把話說完,再殺不遲!”

劉邦握劍在手說:“你講吧!”

“我走的前夜,趙高接以密報,抓到一位神秘人物,我不說沛公和子房先生心裡也應該明白,他就是你們派到咸陽去的寧昌。不過請沛公放心,鑑於我所肩負的使命,趙高並未曾傷害他,而是以禮相待,暫且軟禁於館驛。如果我和沛公談得好,寧昌就會平安歸來;如果我回不去了,寧昌當然也就回不來!”

劉邦下不了手,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只好說:“先押起來再說!”

張良說:“這樣辦,你修一封書信交隨行之人送與趙高,叫他先放還寧昌,我保證放你回去。”

來使提起筆來猶豫了,他深知趙高生性殘暴,決不會為了換他而釋放寧昌。只好謊稱和沛公談得融洽,請立刻將分王關中版圖劃分的具體內容,交寧昌星夜帶回。

誰知這封書信剛送到趙高手裡,趙高正忙於策劃立秦子嬰為王,以掩人耳目,故意將與劉邦的密談推遲一步,沒有急於派寧昌返回。

咸陽宮中風雲突變,子嬰密謀殺了趙高一個措手不及。在抄趙高的家時,發現了這封密信,更成為趙高謀反的鐵證。子嬰立刻派兵包圍了館驛,果然有個寧昌,抓出來不容分說將他斬首示眾。

子嬰急於殺掉寧昌,自有他的心病。寧昌西入咸陽時,子嬰正陷於困厄之中,他是二世胡亥兄長的兒子。二世為了翦滅王位的競爭者,又加上被趙高挾持利用,殘酷地消滅宗世,因此子嬰已是風雨飄搖、朝不慮夕。一天,寧昌化妝成一個傭工進入王府,與子嬰深夜密談,要他聯絡貴戚誅滅胡亥、趙高,沛公入關後一定保他身家性命的安全,當時子嬰是默許了的。

但他做夢也未曾料到,趙高逼二世自殺之後,又選中了他做傀儡。立他為秦王。他當然知道,自己當了皇帝若不除趙高,仍是他掌中之物,任他宰割而已。因此,他才下定決心利用登基之日密謀誅殺了趙高。當他知道這封密信後,更可以使他將趙高殺得名正言順,也可藉此機會殺掉寧昌,以掩蓋這段秘史。

雖然他已繼承王,但顯赫一時的強大的秦王朝,已是氣數將盡,氣息奄奄。但子嬰明白,放眼天下,雖然群雄烽起,但畢竟還沒有哪路人馬能夠入關。就算六國復辟,若他能固守關中,保守著老祖宗的基業,仍不失一國之君。

因此,子嬰登基後的第一道敕令,就是派重兵據守嶢關,緊緊關閉通向東方的大門。

然而,命在旦夕的秦王朝,還能僅憑關中之地生存下去麼?

形勢急轉直下,的確出乎劉邦意料。西進前途,又頓時陰雲密佈。

然而,劉邦深深明白,滯留武關無疑是坐以待斃。

他請來了張良,決心強攻嶢關,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張良告訴他:不可!

他說:“《太公兵法》告訴我們,戰當然要靠勇氣才能取勝,但也不是單靠勇氣就能夠取勝的。嶢關,固若金湯,子嬰把他全部賭注都押在了嶢關。嶢關一破,他即成為甕中之鱉,因此他不得不拼著性命死守。更何況秦兵還十分強大,並沒有到不堪一擊的時候。因此現在先不要忙於進攻,可以派兵在嶢關對面的山上,遍插沛公旗幟以為疑兵,讓他們有如臨大敵的感覺,先摧垮他們的士氣。另外,現今秦將眼見秦大勢已去,滅亡在即,早已鬥志渙散,各謀前程,可以派酈食其和陸賈等善辯之士,誘之以利,曉之以理,暗中聯絡,以為內應。這樣,何愁嶢關不破!”

於是,劉邦派了酈食其和陸賈,帶了黃金珍寶,暗中去拜見守關秦將。這些將領果然早已人心隍惶,都願與沛公講和,這使劉邦去掉了一塊心病。他問張良:

“現在攻打嶢關沒有問題了吧?”

“我以為條件還沒有成熟,”張良答道:“酈食其和陸賈雖然買通了個別將領,但是還應該看到,秦軍的士兵大部分都是關中人,他們的父老和妻室兒女都在那裡,他們決不會讓別人攻進他們的家園、殺戮他們的親人,因此,他們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抵抗。與其和他們拼殺,還不如等到他們鬆懈疲憊之時,迂迴包抄,前後夾擊。”

於是,劉邦率主力繞過嶢關,悄悄翻越藍田東南二十五里的蕢山,突然出現在秦軍背後,在藍田的南部大破秦軍,並進一步佔領藍田,這樣嶢關的後路被切斷,前後夾擊,不攻自破。

這樣,關中大門洞開,秦都咸陽已無險可守。劉邦十萬大軍壓境,破咸陽如探囊取物。秦始皇萬萬沒有想到,他十年征戰統一的國家,又苦心經營了十載的強大帝國,在他死後不到三年,傾覆的時刻就這般迅速地來到了。

如果秦始皇地下有知,劉邦大軍踏進關中的腳步聲,早已震得他難以瞑目了。他東側地宮中龐大的兵馬俑軍陣,象徵著帝國輝煌的昨日,已定格在永恆的地下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