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天上午,曹騰是先害了杜喬才去李府的。這曹騰做常侍以來,經他手處死的大臣已早不下數十,可他沒料到在杜喬面前討了沒趣。

這天上午,他闖進杜喬的宅子,傳梁太后的旨意令杜喬自盡,扔下一條白絹威脅道:“早從宜,全家妻小還得苟全。”

“杜喬生來磊落,自閹尚且不會,何況自殺?就是自殺,別人也不會相信!”

“你敢蔑視太后懿旨!”他尖起嗓子喊道。

“我死於奸賊之手,來生尚可報仇;死於自盡,祖宗也都含羞。哈哈哈!”

曹騰又羞又惱,便下令用白絹套在杜喬頸上,拴在馬後。待拖到中都獄,早已氣絕了。曹騰將屍體停在玄武門路口,令人四處高叫:“有敢臨近者,罪誅全家!”一面又派人傳大將軍令,請胡廣、趙誡前來“監護”……

再說李固聽得一聲“杜喬不好”,兩眼早已直了。果然一會兒有人報道杜喬已停屍示眾了,更由無聲的悲泣變成號啕痛哭。

“叔榮兄!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呀!”他捶胸頓足,一面號啕著,一面踉踉蹌蹌衝出門去。

一家人都跟在他後頭。

滿城百姓昨日還沉浸在太尉出獄的慶慰裡,今天聽說太尉哭屍去了,立時全城轟動起來,更有一些人加入那痛哭的行列,隊伍浩浩蕩蕩,越來越大,直奔玄武門而去。

胡廣、趙誡二人明明知道這“監護”的侮辱太大。卻又不敢不來。胡廣雖說新近補了李固的缺,又因立新帝封了安樂鄉侯,可他也自知誰也沒有把他當作太尉看。大將軍可以命令太尉,太尉還值錢麼?反正事已至此,他倆就如賣淫的娼妓一樣,既已失身一次,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他們剛下轎子,便遠遠看見李固的隊伍,想回避又不敢走開,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去。

“李公!……”他們拱著手,滿面羞慚地一邊招呼,一邊偷看他的臉色。

“二位還有面目立於人世嗎?”李固一面推開他們,一面徑自走去。

“是呵,是呵!”胡廣莫名其妙地道。

“李公!還是……莫要臨近的好。”趙誡用手指指梁冀的告示,將他攔住。

“原來,……哈哈哈!滾開!”李固頭也不回地走過去,人流立即將他倆衝到一邊去了。

杜喬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兩拳紫握,雙眼瞪圓。看得出來死前曾有過一番掙扎和怒罵。

李固跪在屍體旁邊,兩手輕輕地把他被拖碎的絲衣理平,將屍身上的泥土拍淨,又用長袖將他嘴角鼻孔流出的血跡擦掉。

“杜公臨死時有什麼話嗎?”他問看守校尉。

一個校尉將杜喬臨死時的情形說了一遍。

“說得好,罵得好!”李固突然拍手放聲大笑起來,整個廣場都被這撕人肺腑的笑聲撼動了。

他理齊了衣服,扶正了帽子,向屍體拜了幾拜,口中歷數杜喬生平往事。當說到眾官懾於梁冀淫威,竟然不以社稷生民為重,屈從奸賊,以求苟全,唯有杜喬挺身而出、堅守本義時,他流著淚站直身,大聲說:“足下用自己的行為證實了自己的誓言,不愧是頂天立地的真漢子!生以理全,死與義合,古代聖賢所追求的,你做到了!你的一死,可為百世楷模,令苟且從逆之徒愧死!可笑那梁冀兇殘,竟然連叫你自盡的本領都沒有,哈哈……”說罷又仰天大笑。

圍觀的市民百姓們無不應聲落淚。胡廣和趙誡龜縮在一邊,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聽到李固讚頌杜喬,痛駕梁冀和苟且偷生之徒,突然也相對掩面大哭起來。一個看守校尉當場脫下盔甲,跑回家裡去了。

人,越聚越多,把玄武門到平城門一帶圍得水洩不通。號哭、怒罵之聲,隨著愈刮愈猛的秋風在洛陽上空迴旋,震撼宮門。

恰好這天下午,梁冀由北郊圍獵回來,被擋在街上。他聽說李固竟敢聚眾哭屍,當場令家丁斬殺數十百姓,驅車衝進人圍。

“李固,你竟敢、敢如……如此猖獗嘛!”梁冀喊。

李固正是火上加油,分外激憤。他衝到車前,指荷梁冀破口大罵:“……你這禍國殃民的奸賊!你以為天下敢言之士也能殺絕嗎!”

血與淚的交流早已使百姓們憤怒起來,“揍死他!”有人喊。“剝他的皮!”有的人已捲起袖子。

梁冀本來憑著一時火氣衝了進來。此時陷入人群重圍之中,見李固如此模樣,已有幾分慌亂了。他以手指著李固:“你,你、你……”只是說不出來。

李固罵得興起,猛轉過身,奮力扶起杜喬屍體,讓他直挺挺地靠在自己胸前,指著梁冀喊:“我要再替杜叔榮罵幾句:你這死有餘辜的下流胚!我等著你!日後你死,鞭屍剔肉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你明為擁戴天子,實則篡權奪位,質帝在天之靈也要生吃你這萬世不赦的惡鬼!”

梁冀嚇得筋骨癱軟,目瞪口呆。聽見“質帝”二字,更是一口痰湧在喉頭,撞倒在車上,家丁們死命將他搶回。

洛陽街頭,這日行人久久不散。不知誰們低低哼起了一首流傳在京城的歌謠,眾人高聲和唱,最後形成了沖天大潮一般的歌聲:

直如弦那直如弦,死道邊那死道邊;

曲如鉤那曲如鉤,反封候那反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