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固還是臉色灰白地坐在堂上。但此刻,他內心已漸平和,古來多少忠儻剛正者為國盡節的故事,使他振奮起來。

一家人都已明白死期不會遠了。死這東西也奇怪,一旦準備好它的臨近,就像催眠的藥劑一樣,反倒能使人心安理得。連許夫人也止住了啼哭,正忙著將所有家人。丫環給資遣散。也有誓死不願離去的,便留了下來。

“你怕麼?”他問他的大兒。

“開始有一點,現在不啦。”

他點點頭,“你們,是早了點。生,是人人想要的;義,卻是不可背棄的。如果二者不能同時得到。古人怎麼說?”

“那就捨生取義。爹爹,您平日的教誨,孩兒都記在心上啦。”

李固點頭,不再說話。此刻一家人等待的,好像不是死,是一種崇高的義務,巨大的光榮。

中午時分,滿街裡響起了雜沓的馬蹄聲。李固遞個眼色,許氏會意,立刻回房準備去了。他捻著鬍鬚自語道:“來了。”

好一會兒,家人報道:“中常侍曹騰求見。”

李固尚未答話,前面熙熙攘攘吵了起來。原來曹騰徑自走了進來,一進房,便拱起雙手:“子堅兄,曹騰特來賀喜!”

“固身為犯官,何喜之有?”他只得讓座。心想:且看他賣什麼藥吧?

“子堅兄過謙了,嘿嘿!昨日洛陽街頭萬民攢動,足見老兄身系眾望,非等閒可比。將來書之青史,萬古傳揚,寧不喜乎?”

“哼,天下事出固之意料十常八九。況且昨日大將軍令我從后街出獄,洛陽街頭出了何事確實與固無涉,還望常侍明鑑!”

“嘿嘿嘿,一句玩笑,不必介意。不過學生此來。確是為閣下賀喜。大將軍常對學生言說,往日與閣下因許多誤會,累年論戰,大家都覺無味。今大將軍深知閣下確是海內人望,德高學深,願以千金許配令郎,永結秦晉之好。另外——”曹騰湊到李固耳邊尖聲說:“大將軍還將保奏閣下官復原職,日後不失封侯。未知尊意如何?”

李固懶得同他說,沉默了一會兒。

“自然,閣下為了表明誠意,不妨表奏……”

“表奏什麼?”

“曹騰聽說,弘農人宰宣想上言大將軍有周公之功,今既封其諸子,則其妻也應封為邑君。如閣下杲有美意,不妨先聲奪人,其實……”

是怎樣一筆令人噁心的交易!李固實在想不出,今生今世居然受到這種奸佞的這般汙辱!此時,他才真正感到自己一生是個悲劇。他臉色泛白,渾身顫抖,竟一句話也罵不出來。

這時一個家人氣喘吁吁地衝進來享道:“剛才進城的商人們傳說,西門外皿口林有一輛李府的轎車,車中一位年輕婦人被刺死,零星衣物散了一地,怕是大小姐遭了歹徒!”

李固明白,這就是文姬讓他等的消息。不過,為何這樣快,是文姬擔心遲了他父親就聽不見,死亦不能瞑目嗎?

淚水無聲地爬過他蒼白的臉,順著鬍鬚,沾溼了前胸。他想起文姬幼時曾聲言自己將來要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不料竟應在這上面!他將眼睛閉上。再也不去理睬曹騰。

這曹騰坐的尷尬,只得起身告辭。臨出門,他想了想,又折回來補一句:“杜喬聽說不好,望閣下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