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朋友們的話
嚴格說起來,我不會是個好朋友,尤其這兩年京港台四處跑,居無定所的情況下,朋友根本是到了香港也不得找得著我,他們知道我行蹤的方法,只能靠電話答錄機裡的留言:“我下週到杭州做中秋晚會,週三才會回來。”“我現在人在北京做節目16號才回香港。”“我到美國渡假,有事先留言。”“我回台灣看爹地媽咪,很快回香港。”
朋友們也都體諒,我有時實在沒空主動打電話sayhel-lo的惡習,他們只是三不五時地來關心一下我的生活,而我也總堅信,朋友是一輩子,不論你身在何處,你永遠知道,他們的存在,而他們也深信“herelam”我永遠在那裡。
於是,朋友來電哭訴心情不好,我會想法子放下手邊所有事,飛奔到朋友身邊,帶她離開幾乎要令她崩潰的環境,朋友事業面臨抉擇,我可以犧牲睡眠和她長談兩個小時,直到她能安心入睡。
對我來說,多年不見的朋友再相見,情景依然,因為,我會把時間還原到上次見面,一切再續於是有朋友說:“很奇怪我們有兩年沒見面了吧?怎麼感覺好象昨天的事,一切都一樣熟悉。”
近年來,到處奔波,朋友的範圍圈更擴大了,但送舊迎新下,是老朋友因忙碌疏於聯絡,新朋友還有待時間深交。於是,我給自己定下了新的志向,“該把好朋友留在身邊了。
隨著新書即將付梓,好姊姊多多,神來一筆建議:“你可以請朋友,友情來稿呀!”這句話一出,就是我滿臉笑意地向她邀稿:“多多,你首先來稿呀!”
朋友眼中的自己,像面鏡子,尤其是曾共事過的朋友,許多當時的心情,你或許早已遺忘,但是藉由這面鏡子反射出的光線卻仍然生輝,引我流連。
還要特別感謝劉震雲,他是我認識的第一位內地作家,籍由他,我認知了內地文人儒雅幽默兼而有之的氣質,而他本人就是本好書。
親和力註解
什麼叫親和力?什麼樣的人具有親和力?如果您想要了解這方面的問題,那就請仔細閱讀本文,因為本文恰好就是一篇有關親和力的註解文章(詳細的案例可以從小莉的這本書中讀到)。——這是解題。
靚麗、大方、活潑、可愛、睿智、敏捷、清新、燦爛……這不是程某人的詞兒,這是許多平面媒體加給小莉的形容詞。鳳凰衛視主持人微笑著播報時事,始於吳小莉。
她有一張“自來笑”的臉,即便是抿著嘴唇,她兩邊的嘴角也是微微上翹,依然笑意盈盈的樣子。
第一次與吳小莉合作是在1996年11月,上海電視節期間。當時我和矯捷、黃曉燕等人比小莉先期到達上海,做開幕報道,而小莉因為參加9日在北京舉行的鳳凰衛視演示會,所以在10日抵滬。當她到上海時,我們沒有替她訂下五星級酒店的房間,而是把她直接弄到上海有關部門為我們攝影隊安排的三星級飯店,讓她跟我們“同吃同住同勞動”,不知道小莉心裡究竟樂意不樂意,但當時我看到她臉上的確是笑笑的。在結束了電視節期間的上海報道後,我到飯店門口給她送行,她歡歡喜喜地對我說:“鶴麟哥哥,你是一個好人。”我當時就想,這個台灣妹不比咱內地的主持人難伺候。那次在上海,小莉也給與我們合作的上海電視台的攝影隊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說她既專業又勤奮而且好相處。當時她採訪了黃菊、陳至立等上海市領導人,陳至立對她評價也很高,說她給人感覺“很舒服”。1997年中共十五大期間,小莉在會上遇見了已經調到教育部的陳至立,二人都歡呼著跑向對方,好像久別重逢的姐妹。
這就是親和力。小莉身上的親和力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生的氣質,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有歡快融洽的氣氛。
小莉的親和力並不是靠她的那張笑臉,而是來自她內心深處對觀眾的誠意、對採訪對象的友好和尊重。西方的心聞理論強調記者與採訪對象“平起平坐”的平等理念,忽視對方作為人,除了平等還應互相尊重。所以我們常常可以看到西方記者對採訪對象咄咄逼人的進攻挑釁的態度,不把採訪對象逼到窘境誓不罷休。對照當今世界提倡對話,減少對抗的大趨勢,反思這種所謂記者乃“無冕之王”的理念,不難看出它有明顯的缺陷。“王”者,高於一切的主宰也。而我認為,平等必須堅持,尊重也不能忽視;沒有平等談不上尊重,沒有尊重也就沒有平等。
“無冕之王”理論實際上把傳媒凌駕於受眾(所有的採訪對象始終都來自受眾)之上。受這種理論影響,有的記者、主持人,常常到平民百姓那兒去找平等的感覺,找無冕之王的感覺。他們對普羅大眾諄諄教導,以為人家都比自己傻;採訪遭拒絕時惱羞成怒,對拒絕採訪的人不依不饒,缺乏客觀公正的態度,缺乏對人的諒解精神。英國王妃戴安娜之死,傳媒狗患隊怎麼說都難辭其咎。這種狀況,連平等尊重都談不上,又逞論親和!
人們從小莉這麼一位學習大眾傳播專業的科班出身的主持人的身上,一點兒都看不到咄咄逼人的傳媒職業玻採訪大官兒時,她的態度並不僅僅是不卑不亢,而是更把對方看作有血有肉的人。政府官員的記者會往往不是枯燥乏味,就是劍拔彎張,而在1998年3月的新一屆國務院領導人記者會上,小莉對朱鎔基總理所提的問題,富有人情味,用港台語言來形容,就是很“感性”,朱總理的回答,也沒有半點官腔或外交語言,充滿了對香港、對國家、對人民的一片真情。採訪老百姓時,小莉的態度也不僅僅是平等尊重,更有一種親密無間的感覺。1996年11月她在上海的一家敬老院採訪時,和那裡的老人們親如一家,簡直就像他們的女兒。1997年初,她在武漢採訪打撈中山艦的一群工人時,採訪幾乎要變成了聯歡。
主持人絕不是大智大慧的化身,而是平民百姓的替身;不能擺俯視眾主的架式,以為自己真是“無冕之王”。有人說過一句刻薄的話:“主持人一思考,觀眾就發笑。”
小莉的可貴之處就在於她從不自以為是。1998年4月鳳凰衛視開播兩週年之際,鳳凰衛推出一個新欄目——《小莉看時事》。這是一個思考型的欄目,小莉憑藉多年的新聞工作經驗,以敏銳的觸角、靈慧的思維及對兩岸三地社會情態的深入認識,把每週發生的重大事件,重新思考整理一番,做出自己的分析,使《小莉看時事》成為一個全新風格的時事追擊、深入報道的專欄。在這個欄目裡,小莉沒有擺出大智大慧、俯視眾生的架式,依然象一縷和煦的春風,吹拂著觀眾浮躁的心。筆者也曾主持過新聞評論節目,每天接觸的都是沉重的主題,自己也變得一臉的苦相。其實我們的誤區是我們不知道怎樣“隔離”,我們感情用事地把自己的情緒帶到了節目裡,並且把這種情緒傳染給了觀眾。如果我們是醫生,我們就一定是那種每治一個病人就給自己留下一種病的醫生(謝天謝地,沒有這樣倒)黴的醫生)。小莉的聰明就在於她始終不把自己的情緒帶到節目裡去,始終相信觀眾的判斷力,始終沒有把自己當作救世主。
其實小莉並不是萬事如意。1998年5月,南方的一家雙週刊在中國的7個城市做了一次有關主持人的主題調查,調查報告的題目是(題目的設置本身就是一個陷阱),幾乎每一個被提到的主持人都有觀眾表示不能忍受,其中包括一般認為人氣很旺的幾個明星主持人,就連小莉也未能倖免(我相信如果設置的題目是“我最喜歡的主持人”,每個被點到名字的主持人又會個個都有人喜歡)。但是南方的這家雙週刊的這次調查至少說明,一個主持人要討一切人的喜歡幾乎辦不到。無怪乎電視學者、風凰衛視中文台台長王紀言先生曾感慨道:“主持人是個毀人的行當”,天真的小莉對此曾有過擔心,她覺得既然觀眾有意見,那就一定是自己有不足有問題,她焦慮地說:“可是要叫我一臉痛苦,我實在做不出來的”。
小莉還遭遇過更大的誤解。鳳凰衛視1998年6月起播出了一個關於《小莉看時事》的欄目宣傳片,這個宣傳片的主體形象不是小莉,而是一隻大大的虎皮青蛙。在這個長度為20秒的宣傳片裡,小莉的形象只有3秒左右。片子一開始,是大紅大綠的驗光鏡片的特寫,鏡片後是青蛙的眼睛,由虛變實;然後,這隻青蛙全身現形,是一隻很美麗的虎皮大青蛙。在這些畫面上,相繼出現了這些文字:“模糊不清?”“真假莫辨?”“視野廣闊?“全面真實清楚——只有在……”這時畫面上出現了玩具般的開關,“off”、“oN”,小莉出現在一個玩具式的電視機屏幕裡,她平靜而快速他說到:“謝謝你今天和我一起來關心時事,下週同一時間,再會!”她只說了這句話,只出現了這麼一會兒,而且那個小小的電視機還縮到一個角落裡,給欄目名稱“小莉看時事”五個字讓地方。畫面最後還又回到了那隻美麗的青蛙身上,它戴著一副漂亮的時裝藍邊眼睛,眼睛眨一眨地思考著什麼。這是個被公認為構思奇妙、想象大膽的宣傳片。但是有一個觀眾來信批評說,這個宣傳片是把觀眾當作“癩蛤蟊把小莉當作“天鵝”。這種理解實在是太嚴重了。香港的創意者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花費千餘港元從寵物商店買來的這隻虎皮青蛙,竟被人看作是一文不值的癩蛤螅這使我想起清朝的一個大冤案,翰林院庶吉士徐駿的一首詩中有這麼一句:“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有冤下指控這是“反清思明…徐駿被處斬,詩稿遭焚燬。其實徐駿並無“反清思明”的念頭,“明月”不過是套詩家陳詞。可見從古至今,我們都活得太累。
鳳凰衛視的另一位主持人竇文濤說過:“評價藝員或主持人發跡,香港人很相信‘觀眾緣’。這是個說不清的東西,但一定是有的,有的人各方面部不錯,可就是總也紅不起來:有的人似乎不怎麼樣,但一上鏡就很討好。我常懷疑大眾傳播學是否能做到很科學,媒體與受眾間一定存在一個不可知的神秘地帶。當然也有句話是說,機遇只偏愛準備的人。(竇文濤:)其實早在1970年,阿爾文·托夫勒就在一書中,提出了“分眾”(DEMASSIFCATON)這個概念。當時人們對托夫勒的觀點或存疑或不理會。而如今的事實確是,傳媒的受眾,早已分化成各個不同的群落,因此則所有觀眾就不能等量齊觀,等而視之,因此針對一切人的電視的作品已經不復存在,因此你要圍攻特”的觀眾群,因此你不得不放棄另外的觀眾。
不必對目標觀眾之外的觀眾太過在意,不要讓他們左右節目的定位。這個概念十分重要。比如針對高文化水平觀眾的節目,可能不會得到文化水平較低的觀眾的認同,反之亦然;老人節目青少年觀眾可能不愛看,反之亦然。
觀眾是電視台的衣食父母,但請別忘了分眾概念,並非所有的觀眾都是你的擁冤。
明星是這樣一種人,他們有吸引力,有號召力,有個人魅力,但他們並不能做到完全的“人見人愛”,他們需要觀眾的理解和支持,但他們不能指望每一個觀眾都對他們沒意見。小莉明白這一點,所以她始終無怨無悔,永遠是笑意盈盈。什麼樣的人具有親和力呢?小莉這樣的人。
程鶴麟
她是吳小莉
吳小莉的正版自傳要在大陸出版。
“這裡是鳳凰衛視中文台,吳小莉在香港主持。”
自從電視成為我們精神消費的日常品——就像蘿蔔、白菜和豬肉對於我們的物質消費一樣日常後,電視主持人就成了我們對門的鄰居。
兩年前,當張紹剛代表風凰中文台扛著機器要採訪我的時候,為了什麼是“風凰”給我解釋得面紅耳赤,誰能料到兩年之後,鳳凰中文台竟成了幾億人飯桌前的一道佐料和睡覺前的重新打量一遍世界的“包打聽”呢,——你不知道世界今天會發生什麼。
吳小莉亦然。雖然她在台灣通過華視已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但是短短兩年,她通過鳳凰台又輕鬆地走入大陸幾億人的心中,你不能不警惕這世界有許多特質和勤奮的人——她(他)的心路歷程一定不輕鬆,他(她)在堅持不懈地在與這個世界較量。
朋友們的日新月異,就是這個世界和地球同步滾動的一個(一些)動力也是使我們心情愉快的一個來源。
我還比較贊成風凰台另一個節目的結束語:“今天的節目就是這樣。”它對於世界段落尾巴的揪斷,是多麼輕易和利索呀。
第一次見到吳小莉,是在前門烤鴨店的餐桌前——鳳凰台請人吃飯,記得那個餐館桌子腿椅子腿和服務生的腿林立——鴨子上來卻不見腿。吳小莉開朗而疲憊——和電視上的容光煥發判若兩人——為了捕捉到世界上一些新的風和雨,也把她給累壞了。直到喝了鴨湯之後,她才緩過勁來。她對人熱情而禮貌,聽人談話神情期待和專注,臉向談話者逼得很近——我除了判定她是一個富有教養的中國女性之外,還向她提出了一個有關視覺的問題:你是不是有些近視呀,她用勁地點了點頭:是這樣。記得那餐飯吃得非常愉快,張紹剛和程鶴磷講了一些跳蚤、鬍子和唱歌的故事除了把我笑得嗆了酒和岔了氣之外,我還明白了風凰所以是風凰——風凰就誕生在跳蚤、鬍子和唱歌之中,吳小莉所以是吳小莉——吳小莉就誕生在疲憊和奔波之後。
再次見到吳小莉,是在未熔基當總理的那天晚上,為了《故鄉面和花朵》的簽約,金麗紅和黎波邀請一些朋友在三元橋附近的一家餐館相聚。那天傍晚是吳小莉在世界上大出風頭的一個傍晚,在新一屆中國政府的記者招待會上,吳小莉和朱熔基有一番引起大家廣泛注意的默契的對話。當吳小莉從大會堂趕到三元橋,大家都準備看到吳小莉容光煥發的表情。但是吳小莉趕到之後,神態卻非常平靜,馬上就投入到吃飯和朋友們的談笑之中。當大家回過頭有問記者招待會上的情況時,吳小莉仍平靜他說:這是我的職業。接著又引導大家繼續別的話題。如果吳小莉不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的話,這種對於世界榮辱不驚的心態,一定會推動她在這個世界上走得更遠——我再一次明白了吳小莉所以是吳小莉。
——吳小莉所以是吳小莉,就是吳小莉這本自傳的主旨。我像這本書的許多讀者一樣,更多時候見到吳小莉,是在每天晚上的電視上。現在她主動由電視上走到了生活中和她過去的歷史,由台前走到了幕後,我們就可以通過這本書,她的歷史和幕後,看到一個人由童年到成年,由胖到瘦,由努力到成功的一段過程——當然更重要的,我們通過這些質樸的文字,看到了這樣一個關於人生和過程的普遍真理:苛求自己,比要求別人更加重要。
給吳小莉這本書的跋就是這樣。
劉震雲
1998年12月30日北京十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