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童年

父親唯一一次期待的女嬰

一個風和日麗的秋日,一位中等身材相貌英武的男士在台北和平醫院的產房外來回踱步,口中喃喃念著:“母女平安,母女平安!”“哇!”一聲,娃娃落地,如他所願是個女孩,更重要的是母女平安。這個家中第五個女孩,他取名小莉,因為一直希望有個男丁的父親終於認命,決定不再努力。所以我在家中姊妹莉字輩當中排名最校誰知道5年後,他們不小心又為我添了個妹妹,只好取名莉莉。自此,家中再加上母親一人,正好是“七仙女”,父親美其名為女生宿舍“舍監”,實際上卻是家中的絕對少數。

至於,為什麼說我是父親唯一一次期待的女嬰,原來,一向“重男輕女”(我們六姊妹小時候都這樣認為)的父親,在母親懷我時,興致勃勃地跑到台北著名的金龍寺抽籤。第一簽上寫著“六甲生女”,父親不服氣,心想我已經有四個女兒了,當下決定再試試手氣;第二簽上寫了“六甲生女,吉”,不會吧!他想再試試;第三簽上寫明“六甲生女吉,生男,兇。”這一看,把父親嚇壞了,他立刻改變奢望,每天祈禱只要生個健康的女孩就好。

在我開始懂事後,父親帶著一家大小到寺中還願,才告訴我這個故事。從此,我頭上像戴上光環一般驕做無比,後來我知道父親想要男孩,不是因為不喜歡我們這群娘子軍,而是因為他隻身到台灣,艱苦奮鬥了一輩子,希望能在台灣傳宗接代。我當時立刻拍胸脯說:“不怕,爹地,長大後,我也找個姓吳的老公,這樣,我小孩也姓吳啦,別人分不清楚是他的吳還是我的吳!”(按:我父母都姓吳,不過一個是浙江吳姓,一個是台灣台中吳氏。)“或者,將來我招贅!”我接著說!

雖然是童言童語,但卻使父親樂了半晌。

我雖然是被期待的女嬰,卻不是個漂亮娃娃。母親的話是這樣說的,“你剛出生時,全身是毛,皮膚紅紅黑黑的,像只小猴子!”

就因為長得沒有姊姊白皙漂亮,所以小時候種牛痘(以前在台灣,每個小孩都要打一種預防天花的疫苗,打完之後,常會留下一個頗大的痕跡),我是打在手臂和大腿上,四姊則在母親刻意要求下,打在腳底下,因為四姊長大了要尋中國小姐”。等到我長大了,台灣正好恢復選美,母親興趣盎然地問我:“要不要參加?”

我毫不猶豫地嘲笑她:“哈哈,後悔了吧,小時候嫌我醜,把我種這麼大顆牛痘印,現在去選美,裁判都看得到!”我的答案當然是“不!”只是母親不知道,這兩顆可愛的小痘成了我最好的擋箭牌,作為掩飾對自己身材沒有信心的好藉口,而母親,也再沒有提起要我選美的事了。不富裕卻十分滿足的童年

我有位朋友喜愛看相,一天他看著我說,“你五官長得好,但是額頭偏窄,小時候家境不好。”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卻有些許贊同。

相較於四姊,她的天庭飽滿,又圓又高,我的額頭既不圓突,也不寬闊,小時候還為了姊姊有美人尖,我沒有而傷心。後來人家告訴我:“瞧,你有許多小鬚鬚,那叫胎毛,有胎毛的小孩當然看不到美人尖,你把胎毛剃掉,就看到了呀!”這我才釋懷。這位朋友說面相是由上往下走,小時候的家運要看額頭,不信的話看看你四姊,她小時候你家環境應該比較好。

我回家請教母親,母親笑著說,“對呀,我生你的時候,你父親38歲,剛因為腸胃不好身體不適而提早從軍中退伍。他沒有社會經驗,頭幾年家裡開過雜貨店、書店,什麼都試過。”(父親18歲從軍,退役前一直是職業軍人,後來進了浙江同鄉會,最後在故宮博物院做公務員,家中生活才安定下來。)或許因為當時太小,或許因為父親保護得太好,小時候,我從來不覺得生活有什麼匱乏。小學時填家境資料,我總是理直氣壯,驕做地填上“家境小康”,只差點沒補上“而且幸福美滿”。倒是母親經常用來描述我調皮的童年往事,現在拼湊起來,隱約可以看到父母親當年在社會中掙扎,養育我們家眾姊妹的辛勞。

媽咪說:“你可鬼靈精怪了,那時候我幫你爸看雜貨店你還不太會坐,只能抱,鄰居大嬸來聊天直誇你乖,因為你就趴在我肩膀上,也不哭鬧,也不亂動。但當我轉過頭一看,原來你已經打開架子上的糖罐,吃糖吃得不亦樂乎!”(後來這個雜貨店,沒有被我吃垮,卻也因經營不善而倒店,我早就看出,我那一板一眼又老實的父親是不適合經商的。)我想,我終於為自己喜歡吃甜食找到藉口了。

為了貼補家用,一向是家庭主婦的母親,開始趁姊妹們上學時學習織毛衣。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幫母親捧著十幾件織好的毛衣一起去“交貨”。因為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拿回了工錢和下一批成品的毛線材料後,回家途中,我肯定可以要到一些零食吃。

回到家,母親為了應付我這個小搗蛋,會煮好一鍋我最愛吃的綠豆湯,放在冰箱裡,我一吵鬧,騷擾她織毛衣,她就准許我開冰箱吃甜品。

有一次我一口氣把一鍋綠豆湯喝完,結果腹瀉不止而被送到急診室,並在加護病房待了一晚,這是我這個健康寶寶生平第一次住院。母親為此內疚不已,我卻完全不記得醫院這檔子事了。只記得,小小的個子,雙手拉著冰箱把手,想用體重開冰箱的情景。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每個月一次免費的軍眷油米配給對家裡總是件大事,只要聽到“送米車到”,村裡的小朋友先是爭相走告,然後各自飛奔回家,母親教我要把公家油瓶裡的油儘可能倒在家裡的油桶裡,因此我就像個小監工,倒轉油瓶,看著它一滴不剩了,才肯將油瓶還給送油工人,看著油米滿屋,我直覺“民生富裕”呀!另一件讓我感到興奮的事,是早上起床,媽媽給我些零錢,到村外大街上買“早上菜”,即是一些台灣傳統配送稀飯的早點,大紅豆、麵筋等。回家後,大家看著母親把每個鹹鴨蛋平均切一半,一個小孩分半個。挑食我因只愛吃蛋黃,所以老被母罵,這也是為什麼現在長大,看到滿街加工處理過、不見鹹白、只有圓潤鮮嫩的蛋黃時,我總是垂涎三丈的緣故。但是那滋味,卻始終不如小時候和姊妹搶著吃的那半邊鹹鴨蛋。

多年後,母親又招認了一件事,“你們知道為什麼我都是除夕夜才帶你們逛街買新衣嗎?”“知道呀!你說過新年要穿新衣戴新帽呀!”我說。“這個也對,但是最重要的,是第二天就過年了,除了折扣打到最低價外,還可以再殺價。”母親得意他說。

乖乖!這一下又把我兒時的童話故事給打亂了。每年除夕,全家圍爐、磕頭拜年、領了紅包後的年度大事,就是趁午夜鐘響中國新年來到前,趕緊上街買新衣,它的神聖程度,就像西洋聖誕節,聖誕老人會在平安夜送乖孩子禮物一樣。但是原來我的聖誕老人是會貪便宜的。

而母親的殺價本領的確一流。多年來,我們母女也培養出“合作默契”,母親告誡我“即使你很喜歡那套衣服,也絕對不能讓店員知道,只要告訴我,我幫你想法子。”母親的方法是一面問價錢,一面嫌這裡裁縫得不好,嫌那裡也不太滿意。店員若熱心地問:“太太說要多少錢呢?”

母親摸摸布料,立刻從對摺到七折開始殺起,如果店員不肯,最多加個幾百,然後拉著我頭也不回就走,一副你不賣,我去別家了。雖然我老大不情願,但也總樂意合作,因為母親猜底價之準使這招屢試不爽。我們總會以滿意的價格成交。而我從此也對所有的標價極不信任,認為那是參考價。直到台灣推行商品不二價,母親開始不愛出門逛街了,因為她說她“英雄無用武之地”。

父母在我兒時勤儉生活的點滴,不但形成我對許多事物的特殊情感和對周遭一切的珍惜,他們更造就了不少的財富。

想想看,在我讀大學時,父母手中已有4棟房子(後來陸續賣掉兩棟),銀行有儲蓄,6個女兒除了我和妹妹還在唸書外,姊姊們不是已有歸宿,就是完成學業,有了穩定的工作。

倘若間我最佩服的人是誰,當然排在第一的就是我父母,他們不但沒有令我感到生活的艱難,更讓我有一個富足而美滿的童年,使一直以來的我都堅信,生活是你想要就沒有你做不到的,這份對生活的安全感和自信,也成為我一生受用不盡的財富。

沒有籬笆的眷村——一個在眷村長大的女孩別懷疑,照片中的“他”就是我,或許是因沒有兒子而萌生的補償心理,也或許是眷村裡男孩多,從小,母親就把我當男孩養,短髮短褲。一直到我上了大學,才有了“自主權”,決定留長髮。

眷村顧名思義,是軍眷的聚居地,它像個小中國。巷口賣5毛錢一個包子的劉伯伯是山東人,對面馬伯伯來自江蘇,而我的祖籍是浙江。

眷村是既開放又自成一格的王國,村口有道鐵門,可以打開進到村內。各戶的院子都沒有籬笆牆,早期最多隻有竹籬笆,打開窗就看到對門。由於家裡都是女孩,對門馬家都是男孩,我一出生,馬哥哥們是輪流搶著抱。

有一年冬天,我感冒被關在家裡,馬哥哥在對門猛招手要我出去玩,我在窗口眼巴巴望向窗外,但再回頭看看母親後,還是對馬哥哥搖搖頭,意思是“我感冒了,媽媽不讓我出門。”那時我才三、四歲,什麼也記不清,只記得這像極了廣告片情節的一幕。

眷村是個大家庭,母親們到處串門子,小孩子則玩在一塊,這裡藏不住秘密,有好東西也是大家分享。記得我們家第一次有電視機,可以說是村裡,至少是我們這條巷裡的大事,一到晚上電視節目的黃金時段,左鄰右舍便帶板凳、拖小椅於全集中到我家一起看電視,我也高興得像個小主人似的,一會倒茶水,一會送瓜子。

翻開兒時的舊照片,我們家每個小孩肯定有一張和家中電視機合照的相片,你一看就知道,那時“電視機”是家中多大的驕做埃只是父母可能沒想過,有一天,他們的女兒也會走進了電視機裡。

長大後,常聽人說眷村的小孩會結黨結派,互相鬥狠鬥強,但那絕不是定論,至少在我們眷村就不是。

和隔鄰眷村小孩的交往,我只隱約記得有年端午節快到時,我和四姊的同伴從我們住的陸軍崇仁新村,跑到隔壁的空軍眷村,偷摘包粽的竹葉子。我大小不會爬樹,唯有在地上把風,結果主人追來,一夥人撒腿就跑,我這個小跟班被拋在最後,心裡還直擔心會不會就逮到我一個?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眷村小孩真像外傳的那麼強悍,相信我就不會跑得這麼心慌了吧。

但是眷村的小孩真的是很團結,每年元宵節,村裡會組織燈寵隊。最有本事和最年長的大哥哥獲選為“火把手”,每人手拿一隻火炬,前後保護我們中間這群男男女女的小蘿蔔頭們,天黑後帶領燈籠隊上街玩。這時候,你從遠處觀望就會看到前後兩隻高高的火炬,中間一排矮矮的小燭光。如果走到黑暗處,或是那些小燭光滅了,就會聽到“啊!”的叫聲不斷。我們嘴上愛嚷嚷,但是心裡卻踏實得很,因為我們知道村裡的大哥哥是不會拋棄我們的。

潛村的童年,讓我在台北鬧市中擁有類似鄉村的田野樂趣。兒時的我,沒有性別認同,只有玩伴認同。我與女孩一起就玩扮家家酒;和男孩一起就打彈球、玩紙牌、抓金龜蟲、烤地瓜(蕃薯)。最喜歡玩到精疲力竭,燈火闌珊時家長們大喊:“回家吃飯了。”一群朋友才打道回府。吃完飯,洗完澡,如果是夏天,家家戶戶又搬出涼椅,拿把扇子,在沒有圍牆的院中,數星星,說故事…說到睡意漸起。

我的姊妹們——姊妹情深

“你是我的姊妹,你是我的baby,不論相隔多遠……喜歡張惠妹的這首歌《姊妹》。喜歡它奔放的張力,更喜歡它的含意。可能因為家裡姊妹多,也可能是長大後外面的“姊妹”朋友也多。6個姊妹聚在一起,就是一個“閒人免進”的世界。

母親結婚早,大姊長我足足15歲,結婚時,我還是她的花童,二姊的女兒,我的第一個外甥女只小我9歲,這一串連下來,家庭成員的“代溝”,就給沖淡了。所以上達10歲,下通10歲,都能成為我的“同輩”好友,絕無代溝。姊妹間的年齡差距大,不過三姊和四姊相隔兩年,又同一天生日是個例外。

據說,那年,一家人正要為三姊吹生日蛋糕時,母親突然嚷著要臨盆,結果生日也做不成。母親從醫院回家時,家中又多了一個小搗蛋。除此之外,長姊如母,六姊妹都是一個抱著一個長大。

小時候,因看了恐怖片《鴉魔驚魂》,晚上睡不著,我會偷偷爬到四姊床上,要求一起睡,當小妹長大到能被帶出門玩時,我做姊姊的驕做立刻湧現,我把她放到我的小三輪車裡,帶著她到村裡“闖蕩江湖”。

即使四姊老大不情願,但她也擺脫不了我這個“小饅頭”(我們家從三姊開始,由莉字輩排名,四姊叫曼莉,小學時綽號“饅頭”)。我進小學一年級,四姊念五年級。每天中午,我上學時為她送便當,同學們就會笑著大叫:“大饅頭,小饅頭送便當來鑼!”

等到我升上六年級,小妹剛進小學,如果輪到我們班當全校糾察隊,每到午休,我這個糾察隊長,第一站一定巡察小妹那一班,充當捍衛戰士,看看有沒有人敢欺負我小妹。

姊姊們出嫁後,每年大年初二回孃家的日子就成了我們家的大事,而我最喜歡這種親朋滿座的熱鬧。外甥輩自有兒童天堂,姊夫們和父親把酒高論,姊妹們則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大姊或許是負有長女的責任感,在我兒時的印象中,她總是沉默寡言,默默做事。唸書時,她一定想法子塞零用錢給我們這些妹妹。

二姊珍珍是另一個典型,樂天而活躍,特別愛說故事。我想我小時候是完全被她迷住的,我們許多兒時的故事,也是她為我們“揭秘”的,“你知道莉莉小時候最怕什麼?”“什麼?”眾妹妹問。“老鼠和珍珍,只要不乖,說一聲珍珍來了,小妹就會跳到椅子上,不敢作怪!”二姊繪聲繪影他說。說完,她還做一個常人絕無法做到“上眼皮外翻”的恐怖表情,嚇得我們這群小輩,直點頭稱是。

說到得意處,二姊會翻出以前一張迷死人的黑白照片,講述她小時候離家出走,被好心的李行導演送回家的故事:“如果我珍珍出道,哪有甄珍(台灣早期非常著名的演員,和二姊名字同音)紅的份?”“當然,我還要再瘦一點再高一些就好。”她補充說。這種每年一次相聚說故事的傳統隨著三姊遠嫁哥斯達黎加、我赴港工作,而無法定時聚齊,但每次的聚首,更顯珍貴。

今年(1998年)年初,我回台北和家人過年,姊妹們照例是回首往事,不同的是男士們加入,二姊揭發了大姊的戀愛故事,原來木吶的大姊夫和大姊、二姊同一個單位工作時,曾公開稱讚大姊比二姊長得漂亮,使二姊耿耿於懷,到處追查是誰說的。想不到,大姊夫此招成功,果然吸引了大姊的注意。四姊和我年齡相近,所以倆人開始互談戀愛史,大方的四姊夫,只在旁開心地笑。

看著身邊印象中永遠只停留在36歲、但實際年齡早就不是了的大姊有了白髮;而和我一起唸書、第一個考上大學、成了家中眾姊妹學習榜樣的四姊已生兒育女,當了媽媽,對此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但是一家人的感情沒變,只是不斷在增添新血,壯大力量。

幾個月前,大姊生病住院,在台北的姊妹姊夫輪流守候。姊姊開玩笑說:“好在家中姊妹多”。這個說法,一度打亂我未來只想生兩個小朋友的計劃,你想想,“人多好辦事呀!”朋友們常問,你們家姊妹長得像不像?我都笑著說,“不像,一人一個樣。”但事實上,我和妹妹是有些像的,到現在朋友打電話來,還會把聲音認錯。

在我的青澀年代,妹妹活脫是我兒時的翻版,活潑精靈。到了她的青少年叛逆期,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我一直歸咎於是我和四姊的成績,以及在她成長時和她分享太多的心事,造成她早熟和壓抑。

到了我從事傳播工作,積極入世,她卻篤信佛教,虔誠出世,自此就愈來愈少人提及我們長得像了。

5月,小妹結婚,看著她難得“粉墨登潮的結婚照,母親感慨他說:“你們長得還是挺像的,”而我愛極了小妹那溫婉的婚紗照,如果說我有入世的光芒,那麼小妹則有一份我所不及的出世的恬靜。

隨著年齡漸長,我和眾姊妹的關係,更進入另一種談心的階段。3年多前,在銀行做電腦軟件設計,工作了10年的四姊突然和我商量,說她想轉換工作,做保險業務。

我詫異地看著她,一向含蓄保守的四姊,要放棄安穩的高薪環境,從事一項和她個性完全不合的新工作。

“我就是不想老躲在那裡,每天面對著同樣的機器,我想走出來。”她堅決他說。

從小求學、求職都十分平穩順遂的她,第一次那麼堅決要走自己的路,對於我這個早就到處走慣的人來說,我知道要她放棄安穩,對已身為人母的她,會面對多大的家庭壓力。我拍拍她的肩,只告訴她:“我支持你。”

之後,幾次的談心,她告訴我,她學會如何向陌生人開口,如何“掃街”,像傳福音似地沿街向屋裡的人介紹保險是一項生涯和理財的人生規劃,她的確有份傳福音的虔誠,而我是如此為她的勇氣驕傲,因為她做到許多我都做不到的事。同時,我也看到她的轉變,一起去健身房,她不再害羞,而是比我還熱情面對外人,主動和身邊的陌人談天說地。

幾個月後,她告訴我,她榮升主任,有了自己的辦公桌。又有一次她打電話到香港給我,說因為業績好而應邀向同行演講。她認為我比較有經驗,她問:“要怎麼說,說什麼好?”

再有一次她負責統籌一場晚會,兼任主持,她問我怎麼辦?我告訴她“Tobe

yourself”,同時我託人帶去了一套晚裝給她應急。她後來傳真告訴我:“晚會做得怎麼樣就不用說了,但是那套晚裝,大家都說好看!”

放開了心的四姊,在年初的家庭聚會中,開玩笑地對我說:“你不知道你小時候對我有多大的壓力!”我驚訝地看著她,“你不是家中讀書的榜樣嗎?”

“你小時又是班長,又是演講又是朗誦比賽,媽媽老是拿我和你比,說我膽子校”她補充說。

現在,這位我兒時的“大饅頭”,已經走出自己的路。四姊的故事,也成了我每次應邀演講,談到生涯規劃,講到人生轉折時必提的榜樣。

傳真機又傳來四姊的字跡:“暑假全家出遊,有空參加嗎?”

三姊遠在美洲,四姊成了家庭活動的組織者。給她回電話時,我說很快回台北,但要閉門寫書。“哇!我想爸媽是很為你驕做的!”她誠心他說。我想,我的姊妹們又何嘗不是!

“你是我的姊妹,你是我的baby,當我能夠飛,飛越了雲霄,我一定要你看到……”耳邊又傳來《姊妹》這首歌。

我的父母——夫唱婦隨

“少時夫妻,老來伴。”這句話印證在我父母身上,再真切不過了。雖然他們鬥嘴從年輕鬥到老,但是彼此依戀之深在日常言行間表露無遺,父親回家剛進門一定先用他充滿浙江味的口音大叫“秋錦呀!”(母親的名字),他要知道母親在哪!而母親出門,也老是嚷著要回家,而那個家就是有父親在的地方。我移居香港多年,母親終於到香港看看我的香巢,原來說定住5天,但只做了3天“台灣女傭”,把我的巢內外打掃好,就吵著要回家,因為台北還有個“老的”要照顧(母親對父親的台語呢稱)。但父親總用蹩腳的閩南話反駁:“有多老!”

“我對你媽多好呀!”父親說。

“你媽可聰明瞭,晚上上了床,肚子餓,不明說反問我:‘振法(父親名),你餓不餓?’‘不餓!你餓啦?’‘有一點。’”“我二話不說,起身更衣到巷口幫你媽切她最喜歡的豬頭皮配面吃。”父親說。

母親得意地補充說:“吃完了,再把毛巾送到床前,給我抹嘴。”

“你爸對我是不錯,工作完回家,他會主動幫做家事,掃地擦地倒垃圾肯定是他的活。”

這段對話,激起我小時對父親的崇敬之心,父親更成為我選擇另一半的基本標準,“至少要像我爸對我媽這樣好!”

父親是1949年到台灣的浙江大兵,母親是早幾代祖先從閩甫移民台中的台灣姑娘。

那年,父親紮營台中,母親家中經營冰店,她年輕時幫忙做生意,更是有名的“冰店西施”。

父母的這段戀愛故事就從吃冰開始,但是戀情真正有突破,是父親孝順的品德收服了外婆。從此,母親這位千金小姐,就隨父親東奔西跑,最後來到了台北。

“你媽剛開始根本不會煮飯,還是我用軍中的那一套手藝下廚!”父親說。

“但是我學得很快,現在幫你請一桌客人都沒問題。”母親反駁。

這點我可作證,現在母親不但會包餃子、做饅頭包子這些北方菜式,而且“佛跳牆”、“臭豆腐”、“獅子頭”這些南方菜,也都直逼飯店大廚,有時她還會試做“炒花枝”、“呵仔煎”這些台灣小吃。我們這些小朋友,早就不肯吃父親的“改良式浙江菜”了。

母親的努力除了在做稱職的家庭主婦外,也表現在她學習台北的生活上,因為抗日戰爭正是母親的求學期,她的基礎教育是用日語,所以她的日語比台語好,台語又比國語好。小時,我常看她閒時拿著報紙,一個字一個字努力地認,認不清的就問我們,現在的母親早就能看懂整篇報道,還能和父親討論國家大事,更因為我在香港,她的敏感度還觸及台灣以外。

“媽咪,我在深圳,要專訪董建華。”我給母親打電話。

“喔!我知道,他剛當選特首嘛!”母親說。

“媽!我現在在英國。”

“喔!我知道,朱鎔基外訪歐洲。”

“媽媽,我明天要去北京。”

“什麼事呀?”

“北大一百年校慶。”

“喔!我知道,李遠哲也要去!”

她什麼都知道。以前電視是溝通我們母女的媒介,現在電話也是。她隨著我的移動,捕捉世界發生的大事。

和父母的關係,是我愈長大,他們愈顯小,感覺他們是個“老小孩”,需要哄。

因為我長住香港,每次回家,就成了家中大事,父親趕著買我愛吃的梨子,排骨湯的原料,母親下廚炒年糕,而我,則會放慢在外面的一切腳步,陪他們吃吃飯,圍爐聊聊天。

母親愛聽我東奔西跑的故事,父親則是我的財務大臣,和我聊聊股票的情況,處理我台北的信件。如果我非得出門不可,我會在早出晚歸時,都來個熱情擁抱。剛毅保守的父親,原本並不自在,但現在,你如果不給他一個kiss,Say“GoodBye”,他可能還會不習慣呢!妹妹就感慨他說:“要學學小姊(小妹對我的稱呼),懂得怎樣對爸媽撒嬌!”於是,母親生病不肯吃藥,小妹會打電話向我求救,我立刻掛電話到台北興師問罪:“媽咪,怎麼不吃藥?”母親也會半夜打電話來說:“心裡有點事睡不著,想跟你說說!”

如果說,我們小時是父母心中的一塊肉,那麼現在,我的父母是我不論到哪裡心中最牽掛的人!

父親與女兒們

“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這是父親兒時最常拿來教訓我們的話。原因是家中女孩多,一群女子在家中,就不甚“規矩”了。夏天,台北天氣熱,姊妹們常是一件長衫套頭穿下後,就別無“長物”,我們輕鬆自若地在家中走來走去,倒是保守的父親,坐立難安,看著“衣冠不全”的女兒們直呼:“沒有規矩!沒有規矩!”

夏天到我家拜訪,只要父親在,應聲開門的一定是他,因為門鈴一響,但見家中一群女子往房裡逃竄,穿外褲,披外套,整裝去也,只有永遠穿戴整齊的父親可以立即見客。

原本對父親的“大驚小怪”並不在意,因為從小如此。一直到我長大,和初中老師聊天時,才知道我兒時,父親受了多大委曲。初中老師家中幾乎都是男孩,他抱怨,新嫂子入門後,在家中極不自由,因為一向在家中袒胸露背慣了的兄弟們,即使天氣再熱,都不能再“袒程相見”了。我這才恍然大悟,當家中姊妹個個貪圖舒服,不肯穿著整齊時,父親為什麼永遠衣冠端正。

9月,回了趟台北,少見地看到父親赤膊著臂膀,他直呼:“熱!”我則哈哈大笑,忍耐了50年,他終於“自由”了。隨著小妹出嫁,我遠住香港,家中又出現“男女平等”機會。白天,四姊的一雙兒女是家中訪客,父親負責帶小外甥,母親陪外甥女,彼此“勢均力敵”。已退休在家的父親,對小外甥只願膩著他,感覺頗為得意。小外甥不肯上幼稚園,父親就拿分報紙,陪他到學校,“伴公子唸書”,午睡時間到了,小外甥嚷嚷,要公公陪著睡。父親也就名正言順地告訴母親:“我睡午覺去了!”看來,父親終於一償帶帶小男孩的心願。

總覺得父親是越老越豁達,越老越可愛,過去來家中做客的朋友,見到父親,第一印象,總被父親粗眉大眼。

似乎不苟言笑的外貌給震住,畢恭畢敬地聽父親訓話後,再轉頭偷偷問我們:“你爸爸是不是說……”哈,原來父親的浙江國語,不是人人聽得懂的,再加上父親的威嚴,使初訪者更加緊張。

但對我來說,長期受父親口音薰陶,使我現在闖蕩大江南北,什麼江西、湖北、四川口音的普通話,基本難不倒我。

至於父親在工作中嚴謹、古板,不輕易流露感情的個性,則在我們這群沒大沒小的孩子們搗蛋下被破壞無遺。

“小莉,洗澡了,八點檔連續劇要開演了!”

“爸爸,洗快點,已經唱主題曲了!”

說這段話時,我已上小學,但每晚,仍堅持“要爸爸幫我洗澡!”父親既驕做(因為我不找母親,要找他)又要表現莊重地說:“羞羞羞!這麼大了,還要爸爸洗澡!”童言無忌地我手舞足蹈著回答:“我以後出嫁了,還要你幫我洗澡呢!”父親聽後狂笑,心中卻為這分父女感情欣慰不已。

隨著女兒們長大,和家中環境好轉,父親臉上剛毅的線條,逐漸軟化,幽默感也不時流露。

進入青春期,姊妹們各個說要減肥,只肯吃菜,拒絕吃飯,這對早年當兵,習慣每餐必須吃到米飯才算吃飽的父親,簡直是“大不赦”的罪過。

看著我們剛添上米飯,就“幾可見底”的飯碗,他會解嘲他說:“哎呀!你們吃這麼‘多呀!’我都要養不起你們了!”

吳家有女初長成後,父親的擔憂更多。雖然不是灰姑娘的故事,每過午夜12點,鐘聲響起前得趕回家,否則一切會變回原形,但是聰明的父親,使用苦肉計,每晚10點半過後,就在家門口等人,明著說是怕樓梯間太暗,單身女孩上樓危險,真正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女兒早回家,也要看看有沒有人送女兒回家,又是誰送回家。於是晚上到了一定的時間,吳家門口,會出現這樣的景象,朋友送我回家的車剛停妥,就看見家門前已停了一輛車,四姊剛到家,後方又有一部車駛近,想來是妹妹回來了。

這個苦肉計,會一直用到父親放心把女兒們交到另一名男士手中為止。

父親,和浙江老家,對兒時的我來說都充滿神話色彩。

父親是家中長子,很早要負擔家務,他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在家鄉教書的故事……孝順的他,如何拉著已出家做尼姑的姑婆的手,送她最後一程,再勇敢地通知其他親人——姑婆去世的消息。

長大後,有時友人會客氣他說:“喔!你是浙江人,難怪,浙江出美女!”我總把這些話歸功於父親。

因為年輕時就離開家鄉,在外闖蕩,父親除了練就了好體魄外,還有許多“土法”治療術。“爸爸,我長針眼!(眼瞼上因感染髮炎形成一粒小腫膿)”我說。

父親二話不說,拿起條紅線:“來!我幫你治!”父親會煞有其事地先檢查一下,是哪一隻眼發炎,如果是右眼,就在左手食指上綁上紅線,一面綁,一面做出將眼中小腫膿摘下來的動作,嘴裡一面唸唸有詞,大意是“把針眼摘下來,綁在紅繩中,打個死結,結死它”,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屏住呼吸,深伯打擾父親施展魔法。不知,是否真的有效,總之,兩三天後,針眼也的確消失了。

父親還是“口水治療法”的忠實信奉者。“爸爸,我被蚊子咬!”妹妹哭著說。

父親立刻用唾液塗在被叮咬處,妹妹也慢慢不再因為咬得發癢而亂抓傷口。

但是,等我們長大了,開始信仰科學療法,就不再找父親“土法煉鋼”了,因為嫌唾液不衛生,對“紅線療法”也找不出理論依據。

直到有一次,我在香港,因長期戴隱形眼鏡,眼睛又發炎,長起了“針眼”,曾下鄉做過“行腳大夫”的北京同事,熱心他說:“我試試在你的手指上幫你綁綁線吧!”

多麼熟悉的一段話,時光彷彿倒轉至幾時,我哭喪著臉,要父親對我的“針眼”施咒語的日子。我驚訝地反問:“真的有效嗎?”

同事一本正經他說:“這是‘本草綱目’上記載的,叫‘指經揚目’,就是手指上的這些筋穴可以清眼揚目,所以要綁得稍為緊些,刺激到這些經穴。”

我的天呀,兒時對父親的崇仰之心,又重抬了回來,雖然不一定要有紅線,不一定要念咒語,但它真的是有憑有據,只是流傳下來,父親可能也不知道它真正的原理,倒是,自己添加用來哄小孩的“魔咒”,成為我兒時的“吳氏童活”。

隨著年齡增長我越來越心疼父親,不只因為我不論長相,個性都像他,更因為我不能彌補他在台灣沒有兒子的遺憾。父親有段時間喜歡集郵,我剛好在台灣跑新聞時,和台灣郵政總局熟捻,每逢新郵票發行,我總有好幾套紀念品,什麼大全張、小全張、首日封,一應俱全,不懂得整理郵票的我,一股腦全移交給父親,他也樂得為自己的集郵品添新貨。

一次我回台灣休假,父女倆促膝聊天,他搬出過去的集郵品,如數家珍地告訴我:“這是十二生肖紀念郵票!”“那是你帶回來的環保郵票……”合起集郵本,他說:“將來這些都留給你孩子,我先幫你保管!”

我想,我是家中,少數會耐心聽他談談浙江老家,聊聊年輕時往事的人,雖然個性像男孩,也會和他辯論天下大事,但我終究不是男孩,永遠無法和他有屬於男人的Menstalk。

倒是,長大後,父親從來沒有對女兒成群抱怨過,因為5個女兒嫁人後,他已有“兩個半”兒子,等到我也“歸隊”出閣時,他會有3個兒子,和完整的6個女兒。

我的母親

俗話說:“選媳婦先看丈母孃,”因為做女兒一旦為人妻,為人母之後,和丈母孃的行為模式可能會八九不離十。

我一直不願認可這句話,因為在我家,一向是嚴母慈父,母親扮演相夫教子的角色,換句話說,就是扮黑臉。

兒時的我,認為母親太過嘮叨,脾氣又壞,說什麼我也不願以後長大了像母親。

但當年齡漸長,卻發現“LikemotherLikedaughter!”有其母必有其女,有些事,不論好壞,你都得照單全收,因為那是母女天性。例如我的職業病,對人的好奇心,和許多事都勇於嘗試的膽量,原來都是遺傳。

台灣每年七、八月份,是颱風季節,有時一個夏天,三四個颱風過境不足為奇。小時住的眷村就在河堤邊,颱風一來,常是呼風喚雨,水位暴漲,母親為了想親眼看看台風過後,河水的威力,也想視察河堤關閘後,河水是否真的不會危及我們住的眷村,竟然帶著幾個小孩,穿上雨衣,上河堤看大水,兒時的我們,可樂了,因為可以外出玩,又下雨,十分刺激,尤其上了河堤,常是手牽手,用每個人小小的體重,頂著風雨,硬是爬上大堤,這是每次颱風來,學校放假不用上課時,我們最期待的冒險行動,當時像完成重要任務般得意,現在想來,這種事,大概只有我那“吳大膽”的母親才能率眾做得出來。

平靜的眷村生活,如果有什麼“新聞”,母親一定會把它弄得一清二楚。村外,雜貨店旁的小屋裡,有人自殺,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母親信不過,即使她心中也很害怕,但她都會“親自”去看一看,回來,再把第一手消息告訴我們。

青少年期,老覺得,母親不瞭解我們的心,但是她卻是左右舍,最好的“輔導老師”,隔壁的王媽媽,對門的馬媽媽,最愛到我們家“串門子”!因為母親嘴巴緊,從不道人是非,成為最好的聽眾,長大後,我才發現,傾聽也是一種美德,而這種美德,也讓我成為朋友間,最好的聆聽者和心理醫生。

“小莉,公司到現在還沒把我的合約談清楚,怎麼辦?”一位剛到香港工作的朋友半夜12點還打電話來訴苦。“現在,是公司比較需要你,還是你比較需要公司?”我問。“公司忙得一塌糊塗,現階段,他們非常需要我!”他說。“好了,那現在是賣方市場,你的勞動力比較有價值。就照你心中願望,把你認為合理的合約條列下來,再去和他們談,態度要溫和但堅決,並且訂下一個期限,免得夜長夢多。”我繼續說。

電話那頭,朋友停了半響說:“小莉,平時覺得你是個開心的傻大個兒,不知道,遇到事,你還挺有條理的!”

“行啦!現在必須你自己做功課,把困擾你的條款寫下來,就安心睡覺吧!”

經過兩個小時長談,朋友終於安心地放下了電話。我突然想起台北夏天的午後,母親和鄰居媽媽們在暢談長短後,各自滿意地回家準備晚飯的情景。朋友有難時,我對朋友的耐心,可能也是母親的“身教”吧!母親對我的影響,是從小開始,而且潛移默化的。

每個深冬的夜晚,我會等候母親坐到床前,用毛氈,把我從腰間來回捆綁好幾圈,母親說是因為怕夜裡我踢被子,有了裹腰氈,即使我甩了被也不至於著涼,於是我天經地義地認為,每個小孩都有條裹腰被,它讓我充滿安全感。

長大後,我才明白,那分安全感不只是來自那條纏腰被而是來自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

我也特別喜歡,身上衣服掉了鈕釦,母親拿起針線為我縫補時,嘴裡哺哺他說著像是唱歌似的閩南順口溜:“穿著縫,穿著網,誰人對小莉做賊仔,嘴生蟲”。它的大意是,穿上母親縫補的這件衣服,即使大人不在身邊也不會有小偷敢偷我的東西,不然這個小偷嘴裡會長蟲。雖然明知不可能有如此神奇功效,但我特別愛跟著母親哼著:“穿著縫,穿著網……”

到了香港,有了獨立持家的機會,家中衛浴設備,緊急醫藥箱的擺放,和台北家中如出一轍,對我來說是一派自然,直到朋友到家中作客,弄不清楚浴室裡怎麼會有三種毛巾,需要我解釋說,“一條大毛巾是沐浴後抹身用,一條小毛巾是洗臉後擦臉用,另一條是抹乾腳的抹腳布。”她恍然大悟。而我才明白,我受母親影響之深,相信未來我持家時,我的家,也會是個小小的“吳氏樣板”家庭。

“媽咪!蛋炒飯怎麼煮?還有西蘭花怎麼知道它熟了沒?”我從香港打電話回台北,問母親如何烹調午餐。

母親一面嚷嚷嫌國際電話貴,一面不厭其煩他講解了一遍做法。從此“小莉煮了一道最貴的清炒西蘭花,因為她打長途電話問媽媽食譜。”的笑話,在姊妹間傳開,四姊特地買了本食譜讓我帶回香港,現在回台北,母親終於把我叫的跟前說:“進廚房來看看我煮菜吧!”母親開始後悔,在我求學時,一心一意要我念好書,叫我“君子遠庖廚”。

她原本想幾位姊妹出嫁後,偶爾回孃家請教一番,或是就近打電話詢問一下,姊姊們也慢慢學會了做菜。只沒想到,我這沒出嫁的女兒,就已經獨立出門在外,還是要坐飛機一個小時,到海的另一邊,她照顧不到的地方。可惜的是,母親和四姊的“烹飪速成班”,並未成功,到現在,我仍只會做“滿蛋全席——炒蛋,煎荷包蛋,蛋花湯……”或許是家庭主婦的關係,母親全副的精力都放在我們這六姊妹的身上。大小事不分鉅細她都有意見,四姊長我4歲成了我的榜樣,我剛進大學,是母親眼中可以稍為放松管制的時期,而四姊剛入社會,母親擔心她吃虧上當,即使她從來沒在外打過工,但是,打工準則和細節倒了解不少,就連四姊每天穿什麼衣服上班,母親照例會造型顧問一番,已經長大成人的四姊當然滿腹牢騷,於是每天早上總是上演一幕,四妹滿臉怒意地衝出家門,母親在後仍叨叨不斷地追著說話的場景。

我自我警惕,千萬別讓這“曲幕”在我身上重演,但是我的第一分工作,就是電視,成了公眾人物後,母親有了更多意見。我假日穿件短褲便裝想到住家附近買本書,母親會念著:“一點都不注意形象,別人看到了怎麼辦?”

穿件顏色較素的衣服上電視,母親會三不五時指著別人紅色的外套說:“你看那個顏色,多喜氣!”那時,四姊要出嫁了,小妹還在唸書,我成了母親“關注”的重點目標。

一直到她發覺我的眼光有時比她還好,說的事比她還有道理時,她開始從說話者成了聆聽者。尤其到了香港,有時帶了些最新的服飾回家,古板的父親會直呼“不好!不好!”倒是母親很能接受新事物,鼓動他說:“這個好,現在流行!”母親也最愛說:“來,坐下來,和我聊聊天!”

過去,因為母親嚴格的家教,我絕對不可能和她討論有關男孩的事,現在,對周圍的男性朋友品頭論足卻成了母女倆促膝談話的題材。日前,妹妹舉行婚宴,母親來電詢問:“有沒有可能回台灣參加活動?不過如果忙,不回來也沒有關係!”母親故作瀟灑地說。“我一定回來,周未的時間應該沒事!”我說。母親滿意地掛了電話。

在麼妹喜宴舉行前一週,母親又來電話:“你下週要回台灣了吧?”母親嘴裡不說,但心裡是多麼期待我回台北的日子。我開始明白,在我忙於工作,回家的次數和時間愈來愈少的現在,母親對我的思念,而我對她,又何嘗不是?

或許,親情的牽掛光靠電話聯繫是不夠的,或許下週未我在香港沒事,是該回家看看陪陪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