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三通館鑑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8.三通館鑑

8.三通館鑑

昔時,遼陽城內,有一個最為繁華和熱鬧的地界,名叫懷王寺。

懷王寺附近有一條大街,名叫懷王街。

懷王街道南,有一家河北人開的南藥鋪,名叫“廣芝館”;懷王街道北,有一家手工擀制氈帽頭、氈鞋的鋪子,名叫“一間樓”。

“一間樓”,原無名,只是一間低矮簡陋的民居,裡面住著一對老夫婦倆。他倆以擀氈活為生計。

擀氈活,就是將牛毛、羊毛、駱駝毛收集起來,按顏色挑選好,分清種類;再用鹼水或小灰水洗淨,晾乾;最後,用木製擀杖擀。擀時,毛裡要加膠、漿、醬等,以便粘合成型。由於毛色不同,所擀製出的氈製品顏色也不同,其中有白色、黑色的、黃色的、褐色的、紅褐色的等等。

擀制氈活,是一項很艱辛的勞作。

但是,由於兩個老人經營了一輩子這種活計,再加上製作認真,一絲不苟,故製品頗為出名,很受歡迎。他倆擀製出的帽頭和氈鞋,成為遼陽一帶人們所喜歡用的佳品。

然而,他倆到了晚年卻不同了。

原因是,在他家附近,有人開起了一個大字號的氈鋪,名叫“寶隆盛”。“寶隆盛”,規模大,人員多,設備齊,所生產的氈製品樣式也新,買的人日漸地多起來。這樣一來,一下子將老夫妻倆開的氈鋪給頂黃了。老人看了,只好暗暗叫苦。

這日,待王爾烈與李玉山從城東太子河邊遊玩歸來,路過這裡,忽見兩個老人在路邊嘆息。

王爾烈雖然是書香門第出身,但是家境並不富裕,一小時過著窘困的日子,因此很同情窮苦人。

待他見過兩位老人後,便問道:

“為何如此?”

老頭道:

“別說了,沒有生路了。”

王爾烈看了,知道他們是擀氈活的,便說道:

“為何不操持舊業?”

“操舊業,談何容易。”

“為啥?”

“為啥?你看看。”

說著,老頭用手指指旁邊的“寶隆盛”氈鋪。

王爾烈看了,心裡明白了。於是,說道:

“這也不定,你不好也將貨搞得好好的,以優勝他,出產名品。到那時,不會沒有人不買你的東西。即便你二人年邁,幹不了那麼多活計,要是有了收入,也可以僱傭幾個工匠,那樣豈不更好。眼前最要緊的,是將氈活搞出特色來。”

老頭聽了,又是一聲嘆息,說道:

“即便是有特色,恐怕也無人前來買啊。”

王爾烈一聽,覺得也有些道理。因為那個“寶隆盛”出產的氈帽頭、氈鞋多,早把他們的這個小氈鋪給蓋住了,豈能出了大名。現在,應該提高產品的知名度。想到這兒,他與李玉山核計一下,便想要為二位老人的氈活揚一揚名。再說,這氈鋪連個名都沒有,那哪行!

於是,王爾烈要來了紙筆墨硯,為這家氈鋪寫了一副對聯:

鋪廬祖傳,生意興隆如同春日;

手藝高古,財源茂盛猶似長江。

橫批三字:“一間樓”。

老頭也頗識些字。他看了對聯後,很是滿意,可是對於這“一間樓”三字並不十分了解。

王爾烈看了,知道他的心思,便解釋道:

“你老現在居住和作業的這小屋,僅僅是一間,這不是‘一間樓’嗎!”

老人聽了,道:

“即便是一間,也是房,而不是樓啊。”

王爾烈笑道:

“你現在是房,將來就是樓,就看你的發展了。”

“能發展起來嗎?”老人有些將信將疑。

王爾烈道:

“我們這不是在幫你嗎!”

老人聽了,說道:

“可也是幫,只幫了一副對聯,這——”

王爾烈知道老人有些不信任,也沒有多說,只說道:

“好,待我再幫你一副對聯。”

說著,便在這副對聯的旁邊,又各加了一行小字,寫道:

遼陽士農工商,廣用此鞋此帽;

關東父老兄弟,請到本店本家。

老人看了,見字寫得周正好看,蒼勁有力,倒也滿心歡喜。但是,臉上卻現出一絲悲涼意味。心裡話,這只不過是文字遊戲罷了,對於我等開氈鋪的還能有多大藉助!

王爾烈心裡明白,也沒有多說,只在那副對聯的底下,落款“王爾烈”三字。

老人一眼看見這三個字,頓時滿臉生輝,樂得鬍子抖起來。

老人能不高興嗎!他知道王爾烈是遼陽的才子,又是著名書家,為“遼陽第一書家”,又是新科進士,更是與乾隆同下考場,名曰傳臚,實際是個狀元,那個“老主同場”的故事早已傳開了,他豈能不知!只是差著沒有見上一面,沒想今日在這裡相遇了。不用說,就憑王爾烈這名氣,其生意也會壓倒遼陽州城的。這時,只把老人高興得不知說啥好了。

等到老人高興之餘,王爾烈和李玉山二人又從老人手中各買了帽頭、氈鞋,然後在遼陽城街市上走了起來。

人們看了,議論也就傳開了。

有的說:“你看人家王翰林都戴此氈帽頭。”

有的說:“你看人家李舉人也跟著穿此鞋。”

更有的還說:“人家還為這家氈鋪題寫了對聯,取名為‘一間樓’。”

輿論一傳開,遼陽城的人幾乎都用“一間樓”的氈帽頭和氈鞋。“寶隆盛”掌櫃的一看這種情形,覺得“一間樓”小看不得。於是,他主動地提出讓“寶隆盛”與“一間樓”合併,並且不再使用“寶隆盛”的名字,合併後仍用“一間樓”的字號。同時,還以兩個老人的名義生產。兩個老人被請進氈鋪裡專門作技術指導,邊傳手藝,教授徒弟。於是,“一間樓”便名滿遼陽,譽滿關東了。

據說,“一間樓”氈鋪興隆了一百餘年,直到清末,人們還爭相戴這種帽頭,穿這種氈鞋,成為關東傳統名品。

“一間樓”氈鋪的對過,那個南藥鋪“廣芝館”的掌櫃的姓王,是個老呔兒,大家都叫他王老呔兒。

這個王老呔兒,平時又吝嗇又扣,瞧不起窮人,人們都說“沒錢休想到得廣芝館”。這樣,就更不要說其濟危救難的事了。

然而,王老呔兒卻很能生心眼。他見王爾烈題聯救活了“一間樓”,便也想要王爾烈給寫副楹聯,也好富上加富,發了再發,以求財通四海,利達三江。偏巧,這天王爾烈打“廣芝館”門前路過,一下子被王老呔兒看到了,便被連推帶拉地請到屋裡。

王爾烈落座後,問道:

“王掌櫃,要我來有何干?”

王老呔兒忙叫待茶,說道:

“王翰林,實不相瞞,想借你的名望紅一紅咱家小店。”

“可是要寫聯兒?”

“正是。”

“那就請拿筆來,我還忙著。”

“筆墨硯紙伺候。”

“你想用個啥樣的對聯?”

“我要主顧多,這個來那個去,穿流不息。我要錢財多,朝也進晚也進,淌個不停。”

王爾烈聽了,想到他家鋪店的名聲和遼陽城居民的反映,便很想教訓他一下。於是,王爾烈略加思索,便揮筆寫道:

好好好,藥好人好王老好;

多多多,金多銀多家兄多。

王老呔兒不解其意,表面一看,認為很好,便很快地張貼了出去。

哪想,顧客行人一看,都不禁笑起來。

原來,這副聯中,上下聯各嵌一個掌故。

上聯的“王老”,是錢幣的俗稱。相傳,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時期,有一個叫王元寶的富商,為人極吝嗇,又酷好名。偏巧,唐玄宗鑄造的錢印上有“開元元寶”四字。王元寶看了這銅錢,便得意地說道:

“這銅錢上的‘元寶’二字即我名也。”

他人聽了,都以為可笑,遂諷嘲道:

“那麼說,你就是王老了。”

王元寶點頭道:

“對對,我即王老也。”

其實,王老並不老,是年僅30歲。

後來,人們根據他這種好沽名釣譽的行為,還給其編了一聯,遂成為俗話,道:

有錢三十亦年老;

無銅六旬不英雄。

王爾烈用“王老”掌故,自然是諷刺王老呔兒的了。

下聯的“家兄”,是錢幣的戲稱。相傳,古時有一州官,因貪佔搜刮,被貶到某縣當縣令。他上任時,一小吏為迎合他,特鑄斤重銀娃給他,說是“家兄”,要侍候老爺。後來,小吏犯了罪狀,要求縣令關照。縣令問道:

“你的家兄呢?”

“我的家兄不多了。”

“你的家兄太滑頭了,因此你這個家弟罪不能減輕,照罰。”

於是,“家兄”名便傳了下來。

後來,也有人給編一聯,並引為俗話,道:

家兄早來無好報;

族弟晚到有惡緣。

王爾烈用“家兄”掌故,同樣是諷刺王老呔兒的了。

不久,有人將這兩個掌故講給王老呔兒。王老呔兒以為不雅,便來找王爾烈給換一換。

王爾烈聽了,說道:

“聯倒好改,就是百姓的輿論不好改。”

王老呔兒道:

“我要改好,百姓的輿論不也就改好!”

“你能如此?”

“我能如此。”

“果然?”

“果然。”

“既然這樣,我就給改。”

“這樣說來,就請改吧。”

“我已經給你改好了。”

“你又是怎麼給改的?”

“還是那副聯。”

“還是那副聯?”

“對,只要你把它倒貼上就好了。”

“啊,只要我把它倒貼上就好了?”

“嗯。”

“啊?”

“你看。”

說著,王爾烈把原對聯又倒著寫了出來。看去,只見:

好老王好人好藥,好好好;

多兄家多銀多寶,多多多。

這樣一改,一舉變貶為褒。

王老呔兒受到教訓後,從此也變得好起來,開始憐憫遼陽父老了。

這兩件事,都是王爾烈同著李玉山的計謀。

王爾烈看了,對李玉山說道:“本應如此。”

這兩件事辦妥,李玉山也將婚事給說好,趙玉瑚、趙茹倩父女答應在王爾烈離家去京為官前完婚。

於是,王爾烈家便準備起來。

沒想,又引出一個事端來。

有一盜賊,聽說王爾烈為新科進士,又是傳臚,又是翰林,又是誇官,又是娶妾,以為他家資萬貫,便生出了到他家來作“樑上君子”的念頭。

這是一個小雨過後的晚上,天上月亮初露。

王爾烈由外面回來,一進屋,見一人蹲在地上一張八仙桌的桌圍子裡。

不用說,這是個竊賊了。

不用說,只要呼喊一聲,家人齊動手,是會將他擒拿住的。但是,王爾烈沒有那樣做。他想,凡是為這種行道的,多是窮苦人,生活無路了,才不得不如此。還是將他驚走為易,也免得結下仇口,日後兩方都不便。如果驚動他,他仍不走,並行強搶,那自當別論了,再施辦法也不遲。一個單獨蟊賊,料他還能有多大本事。那麼,用什麼驚動他,怎樣驚動他呢?他一想,有了。自己是個讀書人,又有詩詞歌賦特長,何不以此勸說一下。但是,他馬上又想到,像做這樣用的話語與詩詞,決不能太深奧、太文謅了,要通淺些,也好讓他能聽懂。他想到這裡,便順口說道:

雨後月明夜沉沉,

樑上君子進家門。

這盜賊一聽,心想不好,王爾烈已經看見我了。如果他要再大喊一聲,那可就要壞事了。還是先躲一躲為要。於是,往矮蹲了蹲,幾乎連氣都不敢喘了。他聽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心想,這可能不是說我,也許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尋機還要動手。其實,王爾烈早知道他的這個心理了,他仍當做沒有看到,繼續吟哦道:

腹內詩書存萬卷,

身邊金錢無半文。

竊賊一聽,知道這是個窮讀書的,只是精通詩文,家中無有多少財富。再說,他剛剛考取功名,尚未赴任為官,即便有幾個錢還能有多少!同時,聽這話語,他明顯是在向自己表白,證明他已看到我了,我的僥倖心理是要不得的了,還是趁早溜出去為上策。於是,他身子挪了挪,便準備要走。這時,王爾烈將臉一背,說道:

出屋休驚看門犬,

越牆莫踩栽花盆。

竊賊一聽,心想,這個大學士果然想得周到,怕我出屋驚動了狗,被狗咬著,也免得驚動他人。不用說,他家的牆下還放著蘭花盆,怕我踩出動靜。他想到這裡,著實有些感動。但是,此時不便多言,還是走去為妙。於是,他未走門,越牆而過,倒也靜寂。侍他越牆時,王爾烈心想,常言“賊不空手”,他這次來未必有些失望了,應再好言相勸一番才是。

於是,他接著用詩相送道:

天寒不宜穿衣送,

請赴更深豪門尋。

竊賊句句聽真,越發驚奇。心想,這個王爾烈真是海量,不但不喊人抓我,還賦詩送出門,並指明去處。頓時,心裡一熱,竟落下些淚來。復向王爾烈宅院深深鞠了一躬,這才離去。

是年年底,王爾烈與趙茹倩成婚。

洞房花燭夜,少不了一番熱鬧。

王爾烈的同窗學友李玉山等,聚集在王爾烈的屋裡,非要他當場作出一首詩來不可。特別是李玉山,更是欣喜非常,興致濃厚,說道:

“常言,人生有四大喜事,即:‘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而今,這幾樣幾乎是你同時得到了的。尤其新娶的小嫂,既年輕,又貌美,更多才,為遼陽州一品人物,你更是當意滿心足,不拿出佳作來還成。”

無奈,王爾烈只好逢場作戲,以詩應酬。

沒想,王爾烈作了一首,眾人沒有相中。再作一首,又是沒相中。只使王爾烈有些著急了。

最後,還是李玉山將話挑明,說道:

“我就直說了吧,你得作一首與新娶夫人有關係的詩。再近一點說,你得作一首與新娶夫人洞房花燭夜有關係的詩。再再近一點說,你得作一首專寫你與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嫂夫人初次入被窩作那種事的詩。請恕小弟直言,多有得罪,還請包涵。”

他的這番話一齣口,只把個趙茹倩羞得臉像蓋頭一樣紅,低著頭,連連吵道:

“羞,羞。”

沒想,她這樣臉一紅,顯得更嬌嫩,更好看,竟像一朵牡丹花。

李玉山掃了一眼,說道:

“你就照著這朵牡丹花瞄吧。”

趙茹倩聽了,將嘴一抿,罵道:

“壞,壞。”

李玉山也不管她叫罵如何,還是糾纏不休。

王爾烈看了,實在沒辦法,這才開始真正地吟哦起來。但是,由於心境有些龐雜,竟一時地想不出中意的句子來。驀地,他斜視一看,見新娘趙茹倩正在用剪子給蠟燭打燈花。於是,他的興致來了,隨即說道:

她剪燈花花映她,

天上掉個女兒家。

他說罷這兩句,只引起大家一片喝好聲,嚷著要他再說下去。哪想,王爾烈竟嘎然閘住,卡了殼。眾人豈能容,便繼續要求著。

王爾烈看了,這才說出第三句:

要問洞房今晚事,

他剛說完這句,眾人便逼上了,問道:

“今晚的事怎樣?快說。”

王爾烈一看,小娘子似玉如花,便不加思索地說道:

玉簪衝開牡丹花。

這下子,大家都笑翻了天。都說:“這回過癮了,這回到勁頭上了。”

大家鬧了一陣,又把目標轉移到新娘子趙茹倩身上。李玉山說道:

“今晚不分大小。適才爾烈兄已有詩博得大家的喝彩。現在,再讓嫂夫人配上一首。不然,我們非鬧到天明不可。到那時,可別怪俺耽誤了你倆的好事。”

眾人又是一聲雷:

“對,好。”

趙茹倩見躲不過去,料得天色也是有些不早了,這才扭轉過柳腰,婉轉地說道:

謝天謝地謝諸君,

我本無才哪會吟。

記得唐人詩一句:

她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便臉一扭,頭一低,停下了。

眾人哪裡能應允,皆問道:

“唐人的這句詩是啥?”

她聽了,這才抬頭俏然吟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

大家又是一陣爆笑。都說,才女果然吟出才詩,這句詩用得是時候。李玉山更會切題,說道:

“這叫滷水點豆腐,用的是節骨眼。”

大家又是一笑,這才離去。

王爾烈與趙茹倩成婚後,感情很和諧。王爾烈的大夫人劉氏淑香,二夫人陳氏月琴,又都很通情達理,與新夫人趙氏茹倩相處得很好,日子倒也過得甜甜美美。

轉年開春,王爾烈的返鄉探親假期也到了,需要進京到翰林院述職了。

這日就要啟程,全家人便出來相送。

這次進京,王爾烈將趙茹倩帶在身邊以作照應。

大夫人劉淑香、二夫人陳月琴,送出最遠。臨別時,二位夫人不覺悽然地落下些淚來。王爾烈也有些心酸,只好用手帕沾著唇邊。只對視了多時,這才離去。沒想,這次王爾烈與劉夫人離別後,竟成了永別。不久,劉夫人便在遼陽家中謝世了。王爾烈也因為在京翰林院事忙,再加上他得知消息時,劉氏已經故去多久了,並未能及早地返回料理。這事,後來王爾烈一直以為惋惜,遺憾終生。

王爾烈與夫人趙茹倩乘車在去京的路上,當行至黑山大虎山時,忽然遇上一夥強人攔住去路。

王爾烈一看,見山勢兇險,道路崎嶇,也實在是難逃。無奈,只好出面搭話,道:

“不知是哪位路遇朋友在此,未有首先通稟,著實有些失禮,還望海涵。”

王爾烈不會黑話,只好用日常話作通稟。

沒想,他的這話剛落地,就聽對方當頭的一個虎背熊腰的人問道:

“蘑菇,溜哪路?什麼價?”

他的這段話意思是:“喂,你是什麼人?哪裡去?”

王爾烈哪裡懂得這個,只好說道:

“你們的話,我不懂,請直說吧。”

對方聽了,接著說道:

“想啥來啥,想吃奶就來了媽媽,想孃家的人,孩子他舅舅就來啦。”

他的這段話意思是:“我們正想奪得一點錢財,沒想,你們就送上門來,實在好。”

在關東,在過去的那年月,土匪是出了名的,人們都以“關東胡子”稱之。那關東胡子也確實是厲害,殺人不眨眼。

王爾烈與趙茹倩頭一次見到這陣勢,真有些害怕。特別是趙茹倩,坐在車上嚇得已不會動彈了。

這會兒,王爾烈聽了那人的黑話後,說道:

“大王,有話就直話吧,我等不明白。”

那人好象有意刁難,繼續說道:

“他房上沒有瓦,地上沒有磚,非否非,否非否,哂哂碼?”

他的這句話意思是:“你也別說你家有與沒有,既然今天在這裡遇上了,你說謊也沒用,有什麼東西只管給留下好了。”

多虧王爾烈的車伕還粗通些匪行的規矩。於是,他對王爾烈說道:

“你不要說別的了,乾脆把帽子脫掉,表示我們願意服從他們。然後,你再通報一下姓名和官職。這樣,或許會起到一些用途。”

王爾烈照辦了,把帽子一脫,往前一放,說道:

“我是剛剛取中的新科翰林,準備去京述職,請借路走走。”

沒想,那人聽了這話,不再用黑話了,而是用通常話問道:

“你是哪位?”

王爾烈一聽,覺得語氣有些轉變,心也就踏實些了,接著答道:

“敝人乃王爾烈是也。”

那人聽了,當即問道:

“可是遼陽才子王爾烈?”

王爾烈覺得生奇,便答道:

“過獎了,正是。”

聽了這話,只見那人翻身下馬,將馬匹交給身邊的一個青年人,然後自己徒步來到王爾烈跟前,說道:

“王學士,別來無恙,你可還認識我否?”

王爾烈一看,哪裡認得,只覺面生,於是搖了搖頭。

那人見了,呵呵大笑起來,說道:

“我問你,去年秋日的一個雨後夜晚,天上還有月亮,你家曾去了一個賊人?”

王爾烈想起來了,說道:

“這——”

那人沒等王爾烈說完,接著說道:

“我問你,你當時可用八句詩相送一個賊人出走,並讓他小心狗,別踩壞蘭花盆?”

王爾烈全明白了,說道:

“你——”

“我就是那個賊人啊。如今在這裡當了佔山響馬。當年,你有恩於我,我豈能相忘。常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在此,受我一拜。”

那人說著,便跪倒在地。

拜見後,那人要留王爾烈等上山用餐,以為孝敬。王爾烈道:

“不必打擾了,期限急迫,趕路要緊。”

那人聽了,也不強行挽留,說道:

“我是強人,你是官人,自古兩路。也罷,你們走吧,也免有嫌。不過,前面山寨還有強人,唯恐你等不便,我等前往,送上一程,也免得生出誤解。”

說著,那人便帶領眾弟兄列隊相送。

在行走途中,王爾烈向那人問道:

“就憑你等這樣重義,料你也是好家兒女。當今世上要乾的事情很多,你為何偏做這個?”

那人有些愧色,說道:

“一言難盡。只緣家貧,當地官員又欺壓百姓,使我等難以生存,不得不如此。自知入上此道後,朝夕難保,但也只好走下去,過一天算一天了。”

“那麼,你還想有個收斂結果否?”

那人歡快起來,說道:

“常言,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誰不想圖個好!”

“好。既然這樣,我給你指一條明路。”

王爾烈說罷,讓車停住,取出筆墨紙硯,當即給奉天將軍修書一封,然後交給那個強人,讓他帶上,前去受降。

那人尚有些顧慮。

王爾烈說道;

“你自管去吧,他看過我的信後,是會好好安排你的。不過,你一定要回心轉意。從今後,開始效力朝廷。”

那人聽了,只是千恩萬謝。

果然,那人投奔奉天將軍後,看過王爾烈信,便將其及同夥收留,成為清軍中的一個小股,防禦遼陽州城。

事後,有人知道這事後,還為王爾烈送了這樣一副對聯:

大學士,無知俚俗,能釋邪路;

小蟊賊,未識孔孟,亦歸正途。

王爾烈與趙茹倩進京不久,孫昭與趙茹倓也到京城。他們都住在北京琉璃廠附近的虎坊橋,相依為伴,倒也快活。

王爾烈與孫昭同在翰林院供職。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即壬辰年正月庚子日,乾隆帝於南郊齋宮齋宿,當即發佈《命中外搜輯古今群書》詔書,諭:

朕稽右文,聿資治理幾餘典學,日有孜孜。因思策府縹緗,載籍極博。其鉅者羽翼經訓,垂範方來,固足稱千秋法鑑。即在識小之徒,專門撰述。細及名揚象數,兼綜案貫,各自成家。亦莫不有所發明,可為遊藝養心之一助。是以御極之初,即詔中外搜訪遺書,並命儒臣,校勘十三經、二十一史。編布黌宮嘉惠後學,復開館纂修綱目三編,通鑑輯覽及三通諸書。凡藝林承學之士,所當戶誦家弦者,既已薈萃略備。第念讀書,固在得其要領,而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唯收羅益廣,則研討愈精。極方策之大觀,引用諸編,率屬因類取裁。勢不能悉載全文,使閱者沿流溯源,一一徵其來處。今內府藏書插架,不為不富。然古往今來著作之手,無慮數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時採集,匯送京師,以彰千古同文之盛。其令直省督撫,會同學政等,通飭所屬,加意購訪。除坊肆所售舉業時文,及民間無用之族譜、尺牘、屏幛、壽言等類。又其人本無實學,不過嫁名馳騖,編刻酬唱詩文。瑣碎無當者,均無庸採取外,其歷代流傳舊書,內有闡明性學治法,關係世道人心者,自當首選購置。至若發揮傳注,改核典章。旁暨九流百家之言,有禪實用者,亦應備為甄擇。又如歷代名人,汨本朝士林宿望,向有詩文專集。及近時沉潛經史,原本風雅,如顧揀高、陳祖範、任啟遠、沈德潛輩。亦各著成編,並非剿說厄言可比,均應概行查明。在坊肆者,或量為給價。家藏者或官為裝印,其有未經鐫刻,只系妙本存留者,不妨繕錄副本,仍將原書給還。並嚴飭所屬,一切善為經理。毋使吏骨藉端滋擾。但各省收輯之書,卷帙必多,若不加之鑑別,悉令呈送,俋復皆所不免。著該督撫等,先將各書敘列目錄,注系某朝某人所著,書中要旨何在,簡明開載,具摺奏聞。候匯齊後,令廷臣檢核有堪備閱者,再開單行知取進。庶幾副在石渠,用讎誰乙覽。從此四庫七略。益昭美備,稱朕意焉。

乾隆帝的這個詔諭,可以說是四庫全書館開館的動員令,《四庫全書》開始纂修的號角。

繼此之後,他在諸多諭旨中,皆說明本“搜輯古今群書目的,以彰千古同文之盛”。

朝野官員民眾等,亦有此呼聲。

時任安徽學政的朱筠,認為此舉有益於後世,功在於千秋。

朱筠,字竹君,一字美叔,號笥河,直隸大興人,乾隆年進士,由翰林院侍讀學士降為編修。博聞宏覽,好獎掖後進、承學之士,望為依歸。其所居處名曰“椒花吟舫”,聚書至數萬卷,好金石文字。曾著《十三註文字同異》未成。書法參六書,有隋以前體,其詩文有《笥河集》傳世。其兄朱圭,字石君,號南厓,乾隆進士,授仁宗學,官至體仁閣大學士,卒諡“文正”。性孝友,於經術無所不通。在官持大體,不親細務,清操亮節,海內仰之。此二人,當時被世人並稱為“二朱”。

朱筠上書,建議設館編書,並提出先定內廷書目,再令各省舉其未備之書目以獻之。又倡議道,從明代《永樂大典》中輯錄失書;搜求民間舊本、抄本;兼收金石圖譜及著錄校勘。遂,以成其《四庫全書》大業。

《永樂大典》,初名《文獻大成》。為類書,明解縉(1369—1415年)領銜奉敕編纂。原22877卷,凡例、目錄60卷。

解縉,字大紳,江西吉水人,明洪武年進士,授中書庶吉士,上萬言書,批評太祖政令屢改,殺戳太多諸事。後被罷官八年,建文時復出。永樂初,任翰林院學士。永樂元年(1403年)七月,解縉受命主持編纂《永樂大典》。當時有147人參預編等。翌年十二月成書。永樂帝嫌其未備,復增派姚廣孝、劉季箎同主其事,配副總裁若干人,譽寫者三千餘人,至永樂六年(1408年)冬成書。該書,收存歷代重要典籍八千餘種,約三億七千萬字,裝11095冊。以單字為目,以洪武正韻系字。每字下,先注音、文,次錄各韻書、字反切、釋義,再列該書楷、篆、隸、草四體,最後分類彙輯各書中與該字有關之天文、地理、人文、名物以及詩詞典故、雜藝等諸項記載。凡單字註釋、引文之書名、作者,皆用硃筆寫出,頗為醒目。其文,整段或全書採錄,一字不改,甚為備。所存元代以前孤本秘籍皆有。原書僅抄一份,由南京遷都北京後,移存貯文樓。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重錄正副本二份,至隆慶年告成。原本移回南京,正本存文淵閣,副本存皇史宬。

乾隆帝要修纂的《四庫全書》,遠遠的超過《永樂大典》規模,要求包羅“古今數千年”,囊括“宇宙數千裡”,為曠世之鉅著。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閏三月,編纂《四庫全書》準備就緒,乾隆帝遂降詔書,開四庫全書館,開始修纂。

四庫全書館,設總裁,副總裁,下設總纂、總閱、總校、總目、提調、校勘、校辦、纂修、繕書、收掌、監選諸處。各處又設有分校、分纂、分勘等計570餘人,譽錄員計1000餘人,總計4403人。可謂聲勢浩大,陣容鼎繁,曠古絕今。

其具體編制,由乾隆四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在《四庫全書》第一部完成時,奉旨開列辦理《四庫全書》在事諸臣職名單中,即可看出。

總裁,16人,他們是:皇六子質莊親王水瑢、皇八子儀偵親王永璇、皇十一子成哲親王水瑆、東閣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管吏部刑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學士劉統勳、文淵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劉綸、武英殿大學士管吏部刑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學士舒赫德、武英殿大學士管吏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學士阿桂、文華殿大學士管戶部事及翰林院掌院學士于敏中、東閣大學士兼刑部尚書英廉、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程景伊、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及翰林院掌學士嵇康、協辦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及管國子監事務蔡新,以及福隆安、和珅、襲日修、王際華。

副總裁,10人,他們是:梁國治、曹秀先、劉墉、王傑、彭元瑞、錢汝誠、金簡、董誥、曹文值、沈初。

總閱官,有:德保、周煌、莊存與、汪廷璵、謝墉,逵椿、胡高望、汪永錫、金士松、尹壯圖、李綬、竇光鼐、倪承寬、李汪度、朱圭。

總纂官,有: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校官,為:陸費墀。

翰林院提調官,有:夢吉、祝德麟、劉錫嘏、王仲愚、百齡、張燾、宋銑、蕭際詔、德昌、黃瀛元、曹城、瑞保、陳崇本、五泰、運昌、章寶傳、馮應榴、孫永清、蔣謝庭、戴衢亨。

武英殿提調官,有:陸費墀、彭紹觀、查瑩、劉棰之、韋謙恆、彭元統、吳裕德、關槐、周興岱。

總目協勘官,有:劉權之、汪如藻、程晉芳、李潢、樑上國、任大椿、張羲年。

校勘《永樂大典》纂修兼分校官,有:王爾烈,劉校之、劉躍雲、陳昌國、歷守謙、藍應元、鄒玉藻、王嘉曾、莊承籛、吳壽昌、劉湄、吳典、黃軒、王增、閔思誠、陳昌齊、孫辰東、俞大猷、平恕、李堯棟、鄒炳泰、莊通敏、黃壽齡、餘集、邵晉涵、周永年、戴震、楊昌霖、莫瞻籙、王坦修、範衷、許兆椿、於鼎、王春煦、吳鼎雯、吳省蘭、汪如洋、陳萬青、祝坤。

校辦各省送到遺書纂修官,有:鄒奕孝、鄭際唐、左周、姚鼐、翁方綱、朱筠。

黃籤考證纂修官,有:王太嶽、曹錫寶。

天文算學纂修分校官,有:郭長髮、陳際新、倪廷梅。

繕書處總校官,有:王燕緒、朱鈴、何思鈞、倉聖脈。

繕書處分校官,有:張書勳、季學錦、錢棨、金榜、張秉愚、項家逵、楊青楠、裴謙、張龍照、汪學金、嚴福、孫希旦、羅修源、朱攸、邱庭湰、錢樾、周瓊、吳錫麟、蔡廷衡、張槐、施培應、吳舒惟、何循、顏崇溈、張九鋒、王天祿、馮敏昌、朱紱、閔煒大、劉汝萁、高棫生、範來宗、馬啟泰、戴聯奎、方煒、徐如澍、戴心亨、戴均元、孫玉庭、許烺、沈孫捷、盧應、錢栻、胡榮、程昌期、何西泰、王嘉曾、盧遂、沈清藻、洪其紳、李奕疇、溫常緩、王福清、德生、李鼎元、張位、蕭廣運、蕭九成、王允中、龔大年、羅國俊、錢世錫、饒慶捷、汪昘、郭寅、王汝嘉、王鍾健、馮培、李廷散、吳蔚光、徐文幹、曾廷欞、祖之望、範鏊、胡必達、陳墉、陳文樞、王受、王朝梧、蔡其武、潘紹觀、蔣子蒲、馮集梧、曾煌、吳紹浣、鍾文韞、俞廷榆、待朝、張慎和、牛稔文、呂雲揀、胡敏、王慶長、龔敬身、張培、李楘、汪日章、吳俊、方羅甸、王璸、史紹昱、毛上炱、杜兆基、雷純、宋鎔、裘行簡、李斯詠、方大川、金光悌、劉圖南、李荃、胡紹基、黃聯谷、程炎、王學海、楊世綸、閔思毅、邱桂山、馬猶龍、甄松年、沈琨、鮑之鐘、王照、王中地、費振勳、沈叔埏、顏宗泰、楊揆、洪梧、江璉、孫球、徐秉敬、秦瀛,黃秉元、張敦培、潘奕雋、張曾效、石鴻翥、趙秉淵、劉英、沈鳳輝、溫汝適、賈錟、章煦、葉英、郭晉、毛鳳儀、竇汝翼、張壎、汪師曾、言朝標、趙懷玉、徐步雲、宋枋遠、吳翼成、李元春、劉源博、陳才、周鈜、卜羅吉、金學詩、黃旦禔、汪錫魁、表文邵、汪日贊、金兆燕、張曾炳、沈培、蔡鎮、吳垣、常循、李嚴、張志楓、張光第、劉景嶽、郭祚熾、柴模、吳樹萱。

篆隸分校官,有:王念孫、謝登雋。

繪圖分校官,有:門應兆。

督催官,有:祥慶、董椿、楚維寧。

翰林院收掌官,有:安盛額、文英、富廉、舒明阿、白瑛、英璽德、榮安、明福、博良、恆敬、那善、長亮、經德、慶明、盛文、張純賢、福智、承露、趙誌異、馬蓁。

繕書處收掌官,有:田起莘、吳應霞、史國華。

武英殿收掌官,有:阿克敦、敷注禮、德光、廣傳、陸達憲、海寧、準捷保、伊昌阿、海福、德明、福慶、永清、惠保、八十。

監造官,有:劉淳、紹言,伊靈阿。

以上,具名者為370人。

在總纂官和分纂官帶領的纂修官中,有名儒王念孫、任大椿、俞大猷、翁方綱、朱筠、金榜、姚鼐、戴震、盧文弨、王爾烈、黃軒、邵晉涵等。其中,黃軒為王爾烈殿試同科狀元,邵晉涵為王爾烈會試同科會元。

在《四庫全書》諸多纂修官中,實際負責編纂的總纂官,為翰林院侍讀學士紀昀、刑部郎中陸錫熊、太常寺少卿孫士毅三人。

公纂修官:戴震主“經”部,邵晉涵主“史”部,周永年主“子”部,紀昀主“集”部。

王爾烈,此時為翰林院編修,陝西道監察御史。他除擔任校勘《永樂大典》纂修兼分校官外,還任三通館纂修官。

三通館,承擔各省採集和內廷提調典籍與總纂官之間的銜接工作。其頂頭上司為紀昀。這項工作,既繁又雜,既細又巨,每書都要過目,閱覽、分類、刪削、草目、摘要、初擬等。王爾烈承擔這項工作,是《四庫全書》的基底與支柱。乾隆帝曾在詔諭中曰:“此乃根骨、中流、砥柱,至關重大、冗繁、巨酷,無慧敏、博學、宏詞之人,不能勝任者也。”

此任曾作多方面選舉,最後點定王爾烈。認為只有王爾烈方能勝任。

於是,王爾烈承擔了此職。

《四庫全書》的整個編纂工作,包括選書編目、校勘文字、輯補殘缺、訂正訛誤、抄錄繕寫、裝訂成卷等十數道工序,還要剔除邪倿不雅之言,改正辱汙本朝之語,抽毀反滿隱晦之作,釐定簡第卷序之列,辨明作者時代之實,察準版本流傳之途,撰寫簡明提要之章。凡此種種。

其書來源,為內廷、翰林院所藏之書,各省奉詔上調之書。同時,自《永樂大典》中選取收入388種,凡4926卷。

尚有《奉天錄》、《九國志》等,已供選取部分。

歷時十年。至乾隆四十七年(1781年)七月十九日完成《四庫全書》第一部,凡6144函,36078冊。此後六年,相繼完成另外六部,計七部,共172726冊書。

這七部《四庫全書》,分藏於北京故宮文淵閣、瀋陽故宮文溯閣、北京圓明圓文源閣、河北承德行宮文津閣、江蘇鎮江金山寺文宗閣、揚州大觀堂文匯閣、浙江杭州聖因寺文瀾閣。此七閣,前四閣稱北四閣,後三閣稱南三閣。

此外,另抄副本一部存翰林院,凡八部。

前此,乾隆皇帝念自己年事已高,唯恐看不到全書,遂於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至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抄成《四庫全書薈要》二部,各為473種,19931卷,藏於宮內擒藻堂和京郊長春園味腴書屋。

另外,還有《四庫全書總目》和《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為紀昀編纂。其中,《全庫全書總目》,亦稱《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為古籍解題書目。該書,分經、史、子、集四部,四十四類,六十六子目。其中,“經”部含:易、書、詩、禮、春秋、孝經、五經、四書、樂、小學十類,附子目九;“史”部含:正史、編年、紀事、別史、雜史、詔令、奏議、傳記、史鈔、載記、時令、地理、職官、政書、目錄、史評十五卷,附子目二十六;“子”部含:儒家、兵家、法家、農家、醫家、天文算法、術數、藝術、譜錄、雜家、類書、評話家、釋家、道家十四類,附子目二十六;“集”部含:楚辭、別集、總集、評集、詞曲五類,附子目五。每部類前,有總敘、大敘;子目後,附按語、闡明思想淵源、學術流派、分類立目原由。著錄選入《四庫全書》者,3461種,79309卷,到《四庫全書》未收書6793種,93551卷。凡10249種。其提要文中,介紹作者生平,內容大旨,著述大觀,考辨文字,增刪補改,簡帙分合,該書得失,版本評介等。《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系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乾隆帝以為《四庫全書總目》卷帙浩繁,不便檢查,命紀昀別編此書,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告竣。本書僅收《四庫全書總目》中的3400餘種,提要從簡,只記述卷數、作者姓名、主要內容。後流於民間,被廣為用之。

《四庫全書》,基本囊括了先秦至清初重要文獻典籍,尤詳於元前,最於明季。

四庫全書館的總纂之所,設在圓明圓內新建的文源閣,紀昀、陸錫熊、孫士毅三位總纂官即在這裡主持工作。

其他各處,包括提調、總校、繕書、監催等,分別設在翰林院和武英殿開展工作。

總閱處,由於與總纂處關係極為密切,為承上啟下的中軸,故亦設在圓明園文源閣。作為三通館纂修官的王爾烈,自然也是工作在這裡。

圓明圓距城內二十餘里。

紀昀為抓緊工作,節省時間,在圓明圓附近的海淀購下一處房舍。這就是其所稱的槐西寓所。在他的《閱微草堂筆記》中所稱的“槐西老屋”,即此也。

王爾烈同樣為緊湊時間,儘快編纂,亦在海淀購下一處房舍。他的房舍,為紀昀的東鄰,即“槐西老屋”的東側,故稱之為“槐東故舍”。

紀昀攜小妾明*住“槐西老屋”,有丫環顧玉台侍候。王爾烈攜小妾趙茹倩住“槐東故舍”,有侍女趙茹儐侍候。

王爾烈自任三通館纂修官以來,工作實在勤勉,早起晚睡,稟燈執火,忙個不休。工作效率也極高。幾乎是日竣一書,或二書,或多書。他不僅將所選古籍逐章逐句細細通讀,還要寫出內容提要、作者簡介、版本鐫刻、淵源流傳、章句校點、勘誤正倿、簡明評介,以及刪削釐定、剔除那些不合時政之作,以實現“稱朕意焉”,使所收書籍益加合乎要求。他的書法又好。宗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早在遼陽時,就有“遼陽第一書家”之稱,並被載入《皇清書史》。他所呈送的文稿,均用蠅頭小楷抄就,雋秀端雅,尤令人稱頌。他的頂頭上司紀昀又是個識才、惜才、重才之士。

紀昀,字曉嵐,一字春帆,晚號石雲,又號觀弈道人、孤石老人,河北獻縣崔爾莊人。清世宗雍正二年(1724年)六月十五日生,仁宗嘉慶十年(1805年)二月十四日卒,享年82歲。他少年即穎異。24歲領順天府鄉試解額,31歲領二甲四名進士,授翰林院編修。累官福建督學、御前侍讀學士、貴州都勻知府(未到任)、紫禁城騎馬、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加太子少保銜。其間,坐洩機事,謫戌烏魯木齊。三年後召還,復官,總纂《四庫全書》。在四庫全書館先後十三年,校訂整理;每書作一提要,冠諸簡首。又詔選《四庫全書總目》、《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其評論亦精審,其敘述亦豁達,堪稱大手筆。他的畢生精力,幾全部傾注於此,所以其他著作顯得少些。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以編排秘籍事至奉天,餘暇乃追錄見聞,作稗說六卷,即《灤陽消夏錄》;越二年,作《如是我聞》;次年,又作《槐西雜誌》;次年,又作《姑妄聽之》;嘉慶三年(1798年),復至奉天,又成《灤陽續錄》。卒前管國子監,終於位,諡號“文達”。著有《紀文達公遺集》、《閱微草堂筆記》七種。《閱微草堂筆記》,是他的門人盛時彥,集《灤陽消夏錄》等六卷書合刊後的名字。紀氏的作風,幽遠閎博。他平生貫澈儒籍,旁通百家。其學在辨漢、宋儒術之是非,析詩文流派之正偽,主持風會,為世所宗。與休寧經學家戴震交最篤。性坦率,好滑稽,且機敏,多乖巧,有“陳亞”之稱。

紀昀與王爾烈處得很默契。

王爾烈每有書目文稿送上,都使紀昀很是滿意。

紀昀每次提出需求和進行指導,都使王爾烈心服口服。

此時,紀昀正奉詔從先編纂《四庫全書薈要》、《四庫全書簡明目錄》,以供乾隆帝及早地能夠閱覽到。為此,他是多麼需要這些得心應手的纂修官和其相關文稿。而王爾烈,正做到了這一點。

紀昀不埋沒人才。他時常地對翰林院同僚們說:“像我這個總纂修官,要沒有像王爾烈王傳臚這樣的人,很難進行得這樣快。完全可以說,我們好多工作都是由他手親自給完成的,而我只是過一下目而已。”

他將他的這種感覺,在得便時,也時常地講給乾隆帝。乾隆帝聽了,也頗是高興。

這日,紀昀正在圓明圓文源閣端坐案前,悉心地閱覽王爾烈剛剛送上來的《與梅堂遺集》十二卷、《耳書》一卷、《鮓話》一卷,以及王爾烈寫的內容提要等,在一一地細讀。

王爾烈在這三種書目提要中寫道:

“《與梅堂遺集》十二卷、《耳書》一卷、《鮓話》一卷,系江蘇巡撫採進本,為國朝佟世思撰。世思,字儼若,正藍旗漢軍,以廕生官思恩縣知縣,是集凡詩十卷,詞一卷,雜文一卷。其弟世集而刻之。末,附《耳書》一卷,皆記其所聞見荒怪之事,分人、物、神、異四部。《鮓話》一卷,則以公事至思恩縣而記其風土也。《熙朝雅頌集》十三卷載:佟世思,字儼若,一字葭沚,漢軍人,兵部尚書國正子,有《與梅堂售》。《清詩韻》載:佟世思,遼陽人。《八旗文經作者考》載:佟世思,字儼若,一字葭沚,又字退庵,先世居佟佳地,隸漢軍正藍旗。範承勳敘:儼若童齔垂髫時,即秉資穎異,落筆警奇,長而才名噪於京師,有“佟軍弱冠”之譽焉。適以八旗停止制科,未能展其驥足,迨尊公開府江西,奉侍公廨,多所劻勷,已足驗其才之有用。厥後餘出撫嶺西,挈與偕行,則又見其於固旋左右之暇,往論臨風把酒,染翰揮毫,或詩或文,學充氣足,非止尋常;章句輩雕,繪鏤鐫刻,區區以華取勝者,比餘於儼若,方將卜其慧業榮名之。兼收於異日者,正未有艾也。無何,逾年間謁選燕都,餘亦稱制滇服。聞其宰奧之臨賀,以彼其才,僅僅博一縣令。復置之蠻煙瘴雨之鄉,鵬鳥悲來,卒以不返。嗟乎!夫儼若抱不群之概,何妨奪險一途,彭殤齊視,特是天畀。儼若以如是之才,所以愛儼若者,不為不至。後止以詩文遺世,抑獨何耶!今其弟益庵,從行笥廢簏中搜羅遺稿,剞劂成集,餘讀而感慨系之,蓋為儼若,惜抑亦為斯也斯民惜也夫。王士禎敘:昔雲門一杜,實繁有徒,佟子儼若與焉。爾時,儼若甫弱冠,為忘年交,今別且多年矣。不謂老者日以衰,而壯者已不可復留。今讀其《與梅堂遺集》,心焉悲之。與梅年逾三十,僅以蔭子博一官,又越在嶺南,卒以身殉職,年才四十有二。嗟乎,何選物之於儼若,能不悲哉!”

此段文字,真乃行雲流水,考究備至,或繁或簡,或論或述,實為精當。紀昀讀罷,拍案稱絕,遂一字未改,移為用之,並在文首批示:“《四庫全書總目》一百八十四卷別集存目,《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同存。”

紀昀揮毫,剛剛落墨最後一字,忽聽人宣:“聖上駕到!”

喊這話的,乃是大學士和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