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四庫館主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9.四庫館主
9.四庫館主
四庫全書館總纂官紀昀,剛剛看過三通館纂修官王爾烈呈遞的書目文稿,並用硃筆批示過序號,就聞門外和珅大聲宣:
“聖上駕到。”
聞聲,紀昀急忙整理服飾,拂掃衣袖,即要出屋迎駕。沒想,乾隆帝已經由人挑動門簾,邁步進了來。紀昀見勢,忙跪拜,誦道:
“微臣迎駕。”
“愛卿平身。”乾隆道。
“叩謝隆恩。”紀昀遂即站起。
待乾隆落座後,復說道:
“愛卿亦坐,方好敘話。”
“萬謝聖主。”隨即,紀昀在乾隆斜對面坐下。
這時,早有人送上茶來,請聖上用茗。
乾隆邊品茗,邊順手翻翻案頭上紀昀剛剛閱覽、批示過的王爾烈呈遞的書目文稿。一看,見字字璣珠,句句璀璨,章章斑斕,遂欣喜地問道:
“愛卿,此可是你的筆跡?”
“回稟聖上,此非吾之筆跡。”
“我看有些不像,你的字體我認得。那麼,這是誰的墨跡?”
“稟聖上,這個人,說來你也清楚。”
“誰?”
“王翰林,王學士,前科二甲一名進士,傳臚公,當今四庫全書三通館纂修官,遼陽王爾烈是也。”
乾隆聽了,大悅,說道:
“我斷定是他的字。他宗羲獻,又有開拓,獨成一體。此字,非他莫屬。在上科殿試卷中,我已看過了。”
待乾隆說到這裡,又轉了話頭,說道:
“愛卿,近日四庫纂修進展如何?”
紀昀答道:
“回稟聖上:由於吾皇聖明,愛育萬方,施恩是土,仁政無比,故感動斯民。四庫全書纂修事,也蒙聖上施仁,躬勤政事,進展頗為順利。適上下一心,協力相逐,真乃日日呈光,天天見容。更有一些得力文臣,極盡其能,尤是讓人稱道。”
“那個王爾烈怎樣?”
“適才聖上不是看過了嗎,那份文稿就是他呈遞上來的。不僅文筆灑脫,稿面整潔,且速度極快,成果益大,幾乎是日呈一書,有時日呈二書或多書。微臣自入翰林院以來,已覺得夠迅速,而該人幾欲我同,有時竟超於我。真乃神才也。他呈的文稿,幾乎都不用我改,直接就可錄入,真節省時間了。我敢斷定,若有此人協助,並肩共肘,則全書成矣。”
乾隆聽了,大喜,道:
“如此說來,有你等二人,我朝此舉可早日告竣了。”
“甚是。”
乾隆聽了,又看了看王爾烈那份文稿,說道:
“愛卿,告辭。待朕前往三通館走走。”
紀昀一聽乾隆要去王爾烈處,便奏道:
“王纂修官正在館裡,到那裡一看,便會知曉了。”
說罷,送乾隆出屋。
此時,正是盛復時分。
四庫全書館總纂處,雖然距三通館處不算太遠,但是由於天氣過熱,乾隆與和珅沒走上幾步,便都大汗淋漓了。
和珅見此,待來到三通館前還有一段距離時,便高聲宣道:
“王爾烈,前來見駕。”
此時,王爾烈正在屋內忙於整理文稿,渾身亦是大汗林漓。他聽到了喊聲,趕忙整理服飾,走出屋來跪迎,奏道:
“微臣見駕。”
乾隆一見王爾烈熱得那個樣子,便有些好笑,說道:
“愛卿也是大汗淋漓啊。”
乾隆本想直接隨王爾烈進屋。但是,他搭眼一看,見這圓明園裡正好有一處風景,是很好地去處,莫不如去那裡消消汗再說。於是,他說道:
“愛卿請起。”
王爾烈聞聲,站起,拂衣。
和珅很解聖上之意,未等乾隆開口,隨即說道:
“聖上,這園子裡風光正好,有水,有樹,有亭,有台,可以前去涼快涼快了吧。”
乾隆點頭稱是。
王爾烈見勢,說道:
“由臣下帶路。”
轉眼間,他們來到了這個風景地,在一片樹林裡停了下來。
和珅歷來好獻殷勤。他舉目四外望了一下,見這片風景地尚未有題名,有些大煞風景。現在,有乾隆在此,又是喜好風雅,何不就此讓他賜下些名字!於是,他奏道:
“聖上,此地景緻優雅,加上吾皇來此,更是美上加美。只是這些景觀尚無題名稱謂,聖上若能賜些名號,豈不名垂千古,譽播四方!”
他的這番話語,果然挑起乾隆的興致。於是,他帶領王爾烈、和珅一干人等在圓子裡走起來,每到一處,便留下些景觀名稱。什麼“杏林春色”、“方壺勝境”、“月地開山”、“蓬島瑤台”、“小池嵌鏡”、“古月輕風”、“回眸啟玉”,只一口氣地說下好多。
他每說一處,在一旁的和珅便奉稱道:“好名,好名,千古絕佳。”
驀地,乾隆停住了腳,回頭向王爾烈問道:
“愛卿,你看我題的這些名稱如何?”
王爾烈聽了,說道:
“啟奏聖上:臣有一言,不知當說否?”
乾隆說道:
“有何不可?”
“微臣說了,可有怪罪?”
“為風景留名,此乃快哉事,有何怪罪!”
“既然如此,臣下就斗膽了。”
說罷,王爾烈望了一下這片風景,隨即說道:
“聖上所留名稱,好卻是好,但有些重複。”
乾隆一愣,說道:
“王翰林何出此言?”
王爾烈說道:
“回稟聖上:園中諸景,既多又奇,可是所留之名莫過於四字,豈不落俗?”
和珅,是個好挑撥是非的人,與王爾烈及紀昀、劉墉等還有些不睦。此時,他聽了王爾烈的話後,心想,好你個斗膽的王爾烈,敢在聖人面前賣《三字經》,看你個小小的翰林有何能耐!於是,他說道:
“那麼,依王翰林的說法當如何題?想必還有三個字、五個字的不成?那就請你獻獻高才吧。”
和珅說這話時,略帶幾分挖苦。
有人要問,和珅為何對王爾烈不滿?
說來話長。
和珅,滿洲正紅旗人,滿姓鈕祜祿氏,字政齋,乾隆十五年(1750年)生,生員出身。襲世職。乾隆時,由侍衛擢戶部侍郎兼軍機大臣,執政二十餘年,累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封一等公。乾隆晚年,對他倚任極專。任職期間,結黨營私,招權納賄。仁宗嘉慶恨其專橫。嘉慶四年(1799年),待乾隆帝駕崩後,由王念孫等出面糾參,奪職下獄,賜死,籍其家。抄其家產時,竟發現其所存資產足夠朝廷五年收入總和,皆為貪汙、勒索、受賄所至,實在驚人,成為歷朝歷代中國最大的貪汙犯罪。和氏,僅是生員出身,未經科甲,無有正途,為何如此發跡?全賴乾隆重視也。
據說,乾隆所以這樣厚重於他,曾由於這樣一事。
雍正在位時,有一寵愛妃子,名馬佳氏,豆寇年華,風韻綽約。是年,作為寶親王的乾隆僅17歲。他情竇初開,貪戀姿色,看中馬佳氏,常在沒人時調笑。一日,又在調笑,並不小心眉際被碰傷、遂被皇后鈕祜祿氏發現。枉說馬佳氏有意調戲皇子,一道懿旨下來,竟將馬佳氏於月華門勒死。寶親王聞知,十分震驚,遂跑到馬佳氏遺體邊,將自己指頭咬被,將一滴鮮血點在馬佳氏頸上,哭訴道:“我今生無法救你了,但願來生有緣。若有靈驗,望此血點化為紅痣,以此相認。“後來,寶親王承繼大統,成了乾隆皇帝。一次,他見到和珅,發現他的容貌與馬佳氏一模一樣,且在頸處有一鮮紅血痣。乾隆帝以為馬佳氏轉世,於是對和珅百般寵愛起來。他常在御書房同和珅同榻而眠。於此,和珅便平步青雲起來。
而和珅不滿王爾烈,則因另一事生出。
一次,乾隆帝要舉行博學鴻詞科考試,以選拔官員。在正考前,他來個預考面試,即當面出題,要諸大臣解答。
和珅想,自己本未讀多少書,儘管皇上器重,也為一些文臣看不起,何不趁此摸到個科名!但是,他又擔心答不好。皇上提問,他是不怕,但是,身邊有著諸臣,要一但答不上來,也著實丟面子。為此,得準備一下。他知道王爾烈是有名的關東才子,何不找他討教!偏巧,在一天早晨,和珅與王爾烈在御花園裡相遇了。事先,和珅從乾隆那裡已經知道了所要問的試題。他與王爾烈又相識,所以見面也無需多說,出口直接問道:
“王翰林,你說什麼高,什麼低,什麼東,什麼西?”
王爾烈見身在御花園,看了看,遂順口說道:
“亭台高,御井低,梧桐東,松柏西。”
和珅聽後,記在心裡。
果然,這天太和殿上,乾隆向和珅問起這個題目來。
和珅自覺胸有成竹,答道:
“亭台高,御井低,梧桐東,松柏西。”
群臣聽了,都不覺地發出一些微笑。
和珅不知何故,只好盯盯望著。
待輪到王爾烈了。他見太和殿上的情形,當即答道:
“聖上高,微臣低,文站東,武站西。”
王爾烈的答話,得到了乾隆的稱讚。
見此,和珅很不得勁兒。退朝後,憋了一肚子氣的和珅找到王爾烈,責怪道:
“王翰林,你也不對啊,怎麼搞兩面三刀,讓我在眾人面前出醜?”
王爾烈聽了,明白了,笑道:
“你當時問我,不是在御花園嗎,我那是指御花園裡的景色說的;我並不知道皇上要在金殿問這個啊。”
和珅一聽,也無話答對,只好暗生悶氣去了。從此,他對王爾烈不滿起來。
這會兒,和珅見王爾烈膽敢挑乾隆帝的錯,覺得整治他的機會來了。於是,他向王爾烈追問起來,打算將事情挑大。
王爾烈聽了和珅的問話後,說道:
“和大學士,那就請指明,是先說三個字的,還是先說五個字的?”
和珅心想,還能有三個字的景物名?於是,說道:
“三個字的。”
王爾烈聞聽,看了看周圍景緻,見這裡正好有一片樹林,而且乾隆帝及群臣都是大汗淋漓的。於是,他脫口答道:
“翰林林。”
和珅一聽,又看看乾隆帝正汗流滿面,以為他是在說皇上出汗的事。於是,說道:
“王翰林,何出此言?”
“怎麼?”
“你所說的‘汗淋淋’指誰而言?”
乾隆帝也有些誤解。
王爾烈聽了和珅的話後,覺得有解釋清楚的必要。於是,他說道:
“我說的是‘翰林林’,不是‘汗淋淋’。今天,隨聖上來到這裡的人中有翰林,又逢這個樹林,豈不成了‘翰林林’!”
和珅聽了,見無懈可擊,便接著又問題:“好。就算你說得對。下面是五個字的。這同樣是限題之作,答不上可有欺君之罪。”
王爾烈一聽他說“有欺君之罪”,靈機一動,說道:
“天子重翰林。”
和珅一聽,說道:
“怎麼又是個‘汗淋’,而且是‘天子重汗淋’,這不是明顯的有所指嗎!”
王爾烈聽了,笑道:
“大學士,又是個錯矣。這個題是‘天子重翰林’,而不是‘天子重汗淋’。你想,當今聖上又開設四庫全書館,又讓翰林院眾翰林參加編修,這不是‘天子重翰林’嗎!此乃是皇恩浩蕩,體量無邊啊。和大學士,你說呢?”
和珅無話答對了。
乾隆帝心裡明知道,王爾烈取的這名稱,其中有說自己和眾臣子“汗淋淋”的內容和含義。但是,經他這一解釋,心裡大悅,說道:
“王愛卿所言極是,合情合理,頗符朕意,汝真不虧才冠翰林之首。下邊,朕要到你館舍看看,可好?”
王爾烈馬上答道:
“謝聖上,那將是蓬篳生輝了。”
說話間,君臣等來到三通館。
乾隆看過案頭的書寫的文稿和批覽的典籍,心裡很是高興,說道:
“適才,朕已聽紀愛卿說過,言你纂修極為用心,所撰文稿既多又好,真乃曠世奇才也。朕有你與紀昀二位賢臣,《四庫全書》將會早日告竣,此吾朝之幸矣。只是不知道愛卿有何妙法,可否介紹一下,也好讓他人效仿之。”
王爾烈聽了,說道:
“啟稟聖上:微臣本是常人,並非才高八斗,也非三頭六臂,而是全賴於賢內助矣。”
乾隆帝一聽他說出“賢內助”三字,頓生喜色,便要引見一下。
王爾烈一聽,心裡不覺有些為難起來。
原來,乾隆帝是個多情善感、貪戀姿色,且肆無忌憚的天子。
在他的男女生活事中,多有奪人之愛生出。
乾隆曾與原配孝賢皇后富察氏之弟媳傅恆夫人有染。
據說,傅夫人所生的兒子福康安,即乾隆的龍種。
待乾隆十三年(1748年)三月,乾隆帝東巡泰山,謁孔陵,祭岱廟時,所乘船隻來到德州。同船皇后富察氏發現乾隆帝又有風流韻事生出,忙去進諫。進諫未從,刺激過重,遂投入運河。後雖經救起,卻終因此而終,時年僅37歲。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二月,又有香妃事。
傳說,香妃為新疆叛匪霍集佔之妻。清軍平定叛亂後,將軍兆惠捕獲了霍集佔夫婦。
在獻俘儀式上,乾隆帝為霍集佔妻之美貌所驚呆。
後來,霍妻被策封為妃,甚得寵愛。又傳說她身體自有香味,故以香妃稱之。
乾隆三十年(1765年)二月十八日晚,乾隆帝南巡住在杭州。他見杭州西湖上,多有歌妓船隻往來,便情觸升騰,欲要去遊。皇后那拉氏,甚賢惠。她見乾隆如此放蕩,便行進勸,道:
“臣妾為龍體盛安計,望皇上今夜就不要出去了。”
乾隆放蕩成性,那裡聽得,當即踢了皇后一腳,然後揚長而去。
於翌年七月十四日,這位抑鬱寡歡的那拉氏皇后死於宮中,時年49歲。
乾隆的這些風流韻事,早傳到王爾烈耳中。
今日,他見乾隆要看他的內人,深怕生出不體面的事,他又是君,不能抗拒,實有些顧慮和害怕。
但是,見皇上口諭,又不能不讓。於是,便將夫人趙茹倩喚出,由侍女趙茹儐陪同,侍立一邊。
乾隆看過,心中大喜,說道:
“愛卿有福分,有此賢妻,豈怕他業不成。”
然後,他又問道:
“旁邊這位女官,可是何人”?
“此乃吾之令妹。”
乾隆道:
“適才,聽王愛卿講,其修書成果之巨,全賴你的協助了,可是如此?”
趙茹倩道:
“臣妾雖然有區區小事,微不足道。但我所作事,亦多虧令妹茹儐了。是她為我作了許多事情。”
乾隆聽了,又用眼看了一下,只見趙茹儐同趙茹倩一樣俊美、穎惠、聰智,大悅,道:
“真乃俊才女校書,可與唐之薛濤、漢之文姬相比了。可嘉可賀可喜。”
乾隆說畢,復又補充道:
“二位女較書,不知在協理修書中遇到何樣事情,也可講之一二,以為朕之所思作些參閱。”
聽了這話,王爾烈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前不久,他的二兄王爾傑由遼陽家中來書說,其妻曹綵鳳之祖父曹寅,曾有存書3287種,現仍存原籍遼陽。但是,根據乾隆帝關於編纂《四庫全書》所下的詔書規定:依書籍的主人所在地為限,由其省巡撫呈報上文,再由所分發之纂修官整理編纂,然後一併入選。然而,曹寅自從於康熙年出任江寧織造以來,其後裔多離開遼陽,居住江南,而後又居北京等處。據此規定,這部分書籍則應由上述這些地方呈送,而不能由遼東選送,且不一定落於王爾烈手中。若由他地選送,或不能落於王爾烈所在三通館,很可能有流失散落之危險。王爾傑代替曹綵鳳在信中叮嚀,萬望為保全好先祖的這部分典籍而廣加思索。
他們的所慮不是無有道理的。
編篆《四庫全書》,是件好事,也是場浩劫。
乾隆開始下詔徵書時,全國各地藏書家由於驚恐清代所搞的文字獄,而遲遲不敢進獻典籍。
揚州馬裕家,據悉“藏書頗富”。但是,當兩淮鹽政李質穎奉旨前去取書時,馬氏只呈報195種。乾隆得知此情後,諭軍機大臣:“馬裕家,夙稱善於收藏,何所存僅止於此,必系地方官員採辦不妥,其家未免心存畏懼,遂憚將善遠匿,故所開書目不精不備。著撫鹽政,善為詢覓,務祈多多益善。”後來,馬裕見隱匿不得,又感皇上之情切,呈報進獻書達五六百種,遂一炮打響。浙江飽士恭、範懋柱、江啟淑等藏書家,均遵旨奉書,“願以家藏舊書,上充秘府”。據此,乾隆帝又施行一種獎勵辦法。首先,以獻書較多的馬裕、飽士恭、範懋柱、江啟淑四家為例,各賞《古今圖書集成》一部;繼而,給獻書百種以上的周原育、蔣曾蓉、吳玉墀、紀昀、汪加藻等,各賞《佩文韻府》一部。乾隆聽說獻書最多的浙江寧波範懋柱家的藏書樓稱“天一閣”,其建築全用磚瓦石灰,因而無畏火燭。於是,便以關懷為名,派官員寅著去天一閣考究,以效仿其建築方法,以利藏書。
乾隆還在詔書中曰:“所進呈之書,繕抄或錄副後,即發還原書。”
其實,這些都是在說謊。
當時,浙江巡撫三寶,從範懋柱家提去不少世間孤本藏書,據四庫提要及浙江採辦官員統計,共有638種。但是,《四庫全書》告竣後,並未有發還原書。範氏的“天一閣”藏書樓,只不過是多了一部御賜毛裝《古今圖書集成》。其效果,只是起到一些裝璜門面罷了,還得日日焚香供奉,著實添了許多麻煩。
其原書,有許多被翰林院學士和參加纂修《四庫全書》的官員帶回家中,成為私有。更有的流入廠肆,已無法找到。
藏書家失去書,甚為痛苦,更有因痛苦而致死者。
乾隆所以放縱這樣做,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通過編纂《四庫全書》,對全國藏書進行一次刪削、修改、掃蕩。原來,滿洲族在清太宗皇太極前,稱為建州女真。後金天聰九年(1635年),皇太極改女真族為滿洲族。在滿清進入中原、定鼎北京前,明代的書籍中稱其為“建州奴酋”或“建州夷部”,多有汙衊、抵毀之詞。通過這次纂修,進行一次全面刪改。對於那些認為是詞意牴觸的“違礙”、“狂悖”之書,大量禁絕和焚燬。
據郭伯恭依據《禁書總目》、《文獻叢編》、《辦理四庫全書檔案》等書考核,編纂《四庫全書》所銷燬的書竟是《四庫全書》所著錄與存目總數的十倍,其數是何等驚人。
王爾烈作為《四庫全書》三通館纂修官,實則是纂修該書的第一關,更是知道此中要害。甚至,由於責任關係,他與紀昀也參與了銷燬某些典籍的事情,實則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在王爾傑來信講述曹綵鳳的所託同時,還有王爾烈在遼陽讀書後期的塾師劉廣濤老先生的來信。信中說,萬望以修書之便,護全遼東典籍。如果遼東典籍能歸王爾烈直接修纂,則可由他在遼陽親自閱覽、輯目、摘要,可免往返之勞,亦為助焉哉。
這些,王爾烈豈能不牢記在懷!
這會兒,他聽了乾隆的問話後,真希望夫人茹倩及侍女茹儐姐妹二人,能就此說說這個情況。
二女也是乖巧,豈能不懂,何況她倆已知此事。
趙茹儐聽了乾隆帝的問話後,說道:
“回稟聖上:在編修當中,確有一事。”
“請講。”
“聖上在前此詔諭中,曾旨:其書呈獻,蓋由書主所在地辦理,自進京分發,這樣未必有些書、人相離,不便編修,更有不知其情況者,益難矣。此事,是否可變通一下?”
“且以具體事實述之。”
“回稟聖上:如,先皇祖舊臣曹寅,原籍遼陽,後移江南。其存書甚巨,尚在遼陽。聖上能否以其存書地為準,然後劃歸進獻、編修範圍,豈不兩全!”
乾隆聽了,大悅,說道:
“好個女校書,你這是為你老家遼陽爭口袋,朕就格外施恩,準了你吧。”
“萬謝聖上。”
趙茹儐說完,本想告辭,迴避。
王爾烈也認為,一石落地,總算辦成一事,為家鄉做出點貢獻,不覺心中一喜。他亦想讓她倆離去,也好與聖上再攀談。
不料,乾隆卻說道:
“這位女校書,可曾許人?”
王爾烈聽了,心中一驚。
越茹儐聽了,臉色一紅,但又不能不回話,於是說道:
“小女尚未許人,只憑姐姐安排。”
說著,她看了姐姐趙茹倩一眼。
趙茹倩心裡明白,於是說道:
“小妹早已說過,我心中有數。”
乾隆問道:
“何人?”
聞聲,趙茹倩一急,不由得望了趙茹儐一眼。
聞聲,趙茹儐一急,不由得望了王爾烈一眼。
她望時,臉已變得紅紅。
乾隆看了,忽然地想起一件事來。
他從紀昀的閒談中,聽說王爾烈的小姨看中了王爾烈,其夫人也無異意,大有二女侍一夫之說。
其實,那是紀昀戲笑之談。
未想,乾隆以為真事了。
此刻,他見到眼前的情景,也是自己興致濃烈,便有意要成全他們。於是,他對趙茹儐說道:
“朕想給你做次紅媒,你看可否?”
趙茹倩聽了,心中有些懼怕,不知聖上下面會說出何話來。如果聖上端的要來了個春心蕩漾,將自己奪了去,豈不誤了終身。但是,她又不能反對,只好脆下,說道:
“謝萬歲為小女作主。”
隨即,乾隆又對王爾烈說道:
“王愛卿,你的意見如何?”
王爾烈道:
“既然民女無悔,我有何異!”
王爾烈說這話的意思是:既然她沒有意見,願意聖上作主,那麼你就給她提媒吧。
這時,乾隆說道:
“既如此,朕就直說了吧。今由朕作主,將女校書茹儐許給王爾烈作小夫人,這也是為著修書和起居的便利。可否?”
王爾烈聽了,急忙說道:
“不可,不可。”
不料,趙茹儐卻當先呼道:
“謝萬歲隆恩。”
趙茹儐所以這樣順當地答應,也有一個心眼,那就是怕聖上將她選進宮門,那樣可就進了火炕了。現在,雖然是姐妹二人侍一夫,但畢竟是在姐姐跟前,而且這種情況世上也是有的。
和珅見此場面,大笑道:
“今天,這是聖上給點了鴛鴦譜,往後好好修書,也算未負聖上厚恩。”
王爾烈與趙茹儐聽了,也只好拜謝。
說來,這真是弄拙成巧了。
這些四庫全書館的纂修官們,忙確是忙,但有時也有忙裡偷閒。
這日,劉墉與紀昀來到王爾烈館舍。
他們的到來,一是為著王爾烈又得了個小夫人,要鬧騰一番;一是順便地敘敘話,鬧王爾烈的一頓好喜酒喝。
這三個人到一起可就熱鬧了。
劉墉是個有名的彎腰,外號稱劉羅鍋子;紀昀是個大胖子,腰寬,外號稱紀大肚子;王爾烈是個大塊頭,個子高,外號稱王大個子。這三個人,嗜好又不相同,依據他們的嗜好,又有三個綽號。劉墉好喝茶,綽號稱劉大茶碗;紀昀能抽菸,綽號紀大煙袋;王爾烈善飲酒,綽號王大酒包。
他們三個是好友,到得一起,不分彼此。
此刻,他們都在挖空心思地想捉弄一下對方。
這三個人的關係是:劉墉是劉統勳子,劉統勳是王爾烈會試時的主試官、座師,劉統勳也是紀昀會試時的主試官、座師。這樣一來,他們便成了兄弟之交。劉墉生於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紀昀生於雍正二年(1724年),王爾烈生於雍正六年(1728年)。排序:劉墉為長,紀昀次之,王爾烈居三。
這天,他們三人到一起,首先由劉墉和紀昀就王爾烈娶小妾、姐妹二人侍一夫和乾隆帝親自為媒事,說了一陣笑談。王爾烈也不是讓人的人,在他倆取笑他時,他一聲未吱,以靜取勝。待他倆取笑完畢,他又聯合紀昀向劉墉進攻。他們的要求是:要劉墉給講一個故事,不然就沒完。
無奈,劉墉說道:
“既然二位賢弟有此要求,我又是個長者,就不能辜負了你倆的厚意,待我順便講上一段。”
接著,他就講了起來。
他說道:
“我所講述的這個故事,名字叫《守株待猴》。”
王爾烈一聽,說道:
“劉仁兄,大概是你年齡大了,有些糊塗了吧。這個《守株待兔》故事是個老生常談,何人不曉!”
紀昀也插嘴,道:
“此掌故,在當年座師劉老先生作主司考試時,曾用過。我用它,曾制一策論,博得老師的厚愛,遂取中二甲四名。此名列,雖不及王仁弟二甲一名隆闊,但也是說明小有知識。而今,你作此說,豈不是小瞧我等!”
劉墉聽了,也不焦急,說道:
“小瞧也罷,聖人面前賣字也罷,反正我是講定了。”
紀、王二人聽了,也不再打擾了,心想看他還能講出些甚來!
劉墉呷了一口茶,慢聲慢語地說道:
“某地有槐,樹高八丈,亭亭如蓋,春夏繁蔭。路人見之,都曰:此乃貴人出世之徵兆也。一日,一耍猴人來此。其手執銅鑼,噹噹一敲,那猴便戲耍起來,倒也可笑好玩。不過,那耍猴者卻也實在有些吝嗇,只顧擊鑼收錢,並不給猴買半點飼品。那猴見了,著實生氣,隨即,乘主人不介意,便一把奪過銅鑼,面對著主人,竟自敲打起來。看那樣子,竟成了猴耍人。於是,大家都轟笑起來。說道,倒是人耍猴,還是猴耍人,實在難以分清。多虧有一長者精明,遂指明曰:人耍猴,猴耍人,兩相皆為猴也,而觀者方為主人矣,其精明者為益佳主人矣,實是也。言畢。”
紀昀聽了,感其論述精湛,隱約中似乎覺得些怪甚,但又一時說不出來。
王爾烈聽了,感其比喻確當,晃然中似乎覺得些隱晦,但又一時說不清晰。
劉墉看了他倆一眼,復說道:
“掌故尚未畢。其精明觀者,還為其草成一聯,不知二位賢弟願聽否。”
“劉仁兄,快快說之。”紀昀、王爾烈幾欲同聲呼出。
劉墉並未笑,說道:
“好,我即吟來。”
隨即,他誦出此聯來,雲:
槐西老屋,雄猿對二雌,一前一後,前後矢的;
槐東故舍,牡猴守雙牝,一左一右,左右開弓。
二人一聽,適才晃然大悟。
原來,王爾烈生年為戊申年,正是猴年;紀昀雖然生年為甲辰年,正是龍年,但據他本人說,生其時,其父紀天申躺在楠木椅上南柯一夢,夢見一猴從窗入戶,吃掉桌上果品,又胡亂翻騰書廚典籍,遂生昀。也是一猴。
不用說,這個劉墉所言,正是含沙射影地說他二人為猴。
於是,二人吵開了,非要報復不可。
劉墉未動聲色,接著說道:
“二位休怒,此聯尚未定,待我繼續說來。”
隨即,他又誦道:
槐西老屋,雄猿對二雌,一前一後,前後矢的,似昀真昀;
槐東故舍,牡猴守雙牝,一左一右,左右開弓,猶烈是烈。
二人聽了,又是一番吵鬧。
然而,劉墉仍是穩坐,隨即又吟哦道:
槐西老屋,雄猿對二雌,一前一後,前後矢的,似昀真昀,兄問美哉?熬紅雙目;
槐東故舍,牡猴守雙牝,一左一右,左右開弓,猶烈是烈,弟曰樂乎?瘦大兩孔。
劉墉說這副聯是有所指。“猶烈是烈”,是指王爾烈;“似昀真昀”,是指紀昀。原來,紀昀也曾有過一場幾欲是在翰林院傳開,人人皆知的風流韻事。一次,紀昀忙於《四庫全書》編修,一直住在圓明園總纂處,未得回家。結果,雙目紅腫。這事被乾隆看到了,以為是勞累過度,欲讓他休息幾日。這時,在身邊的王文治揭露了此事,說道:“聖上,他這不是疲憊,也不是病。他是夜夜不空房,離不開女人。一但離開二三日,便有此症候出。”乾隆本是個風流天子,他聽過此話後,當夜將三名宮女賞給紀昀為妻,並夜宿圓明園內。三個月後,待請御醫探脈叩診,三女均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又皆為男兒。這事早已傳遍宮中和翰林院,誰個不知!劉墉的戲聯,即指此事也。
這會兒,經劉墉這一戲耍,只把個紀昀給激起來了,鬧個不休。然而,王爾烈卻沒有出聲,變攻為守。待他見紀昀與劉墉戲鬧稍停了些時,便開口道:
“劉仁兄,實不相瞞,你所說的倒也是些實話。好的,咱就以實對實,今天我也有幾句俗語俚謠說講於你,不知可否?”
哪想,劉墉更是大方,說道:
“只管講來,無妨無妨。”
王爾烈說道:
“從前有一人,小時長得出息,像個豆芽菜,長大卻彎彎腰,像個大蝦米。為此,有人曾給他做得一首詩。”
接著,他將這詩說了出來:
說起殘疾是前緣,
口在胸前耳在肩。
仰面豈能觀日月,
低頭方可見青天。
坐如心字少三點,
臥似彎弓缺一弦。
最惜百年身後事,
棺材只好用犁轅。
顯然,這詩說的是劉墉。
原來,劉墉羅鍋很厲害,且有雞胸脯,平時坐或站在那裡,口要貼胸,耳要搭肩,仰面很難見到日月,低頭斜視方可看到青天。坐如“心”字少三個點,臥若彎弓。王爾烈在這首詩中最後挖苦道,死後用犁轅作的棺材盛斂正為適合。此詩,可謂挖苦到一定程度了。
王爾烈說完後。還未等劉墉反駁,紀昀便急忙接上道:
“好詩,好詩,不過還沒有說到關鍵上。我這倒有一詩,也算奉送吧。”
說著,紀昀吟哦道:
說起殘疾實可憐,
多少美事被它偏。
臨床只能妻掀被,
開戶也需頭頂栓。
往下胯間探一湖,
向上胸前撫二山。
劉郎喜交桃花運,
女人腹原盪鞦韆。
劉墉劉羅鍋子,腰彎得厲害。行動不便,不好動手,只能用口逗。他聽了王爾烈、紀昀二人所做的汙衊諷刺的詩後,也沒有多言,只是呷了一口茶,說道:
“二位賢弟的詩已經吟畢,是否也需為兄和上一首,不然也太孤單些了吧。不過,這詩也難以分出誰是誰的了,還是讓二位自己去領略為妙。”
說罷,他便吟哦道:
未得殘疾心實歡,
玉鑽鑽鑽鑽鑽鑽。
剛剛打開井一眼,
匆匆探鑿湖半灣。
縱然有臊不言臊,
卻是無甜也道甜。
為兄向弟進良語,
刮骨鋼刀此鹽灘。
最是槐西苦難堪,
湊楚尤在三更天。
隔壁聽調乒乓起,
回室試韻平仄傳。
自從巧獲三船女,
於是忙壞一春帆。
小妾笑問什麼響?
吧嗒吧嗒像抽菸。
前詩,指王爾烈同侍趙氏姐妹事。
後詩,言紀昀風流韻事。其中,“三船女”,暗示乾隆所贈三宮女;“春帆”,是紀昀字;“吧嗒吧嗒像抽菸”,雙關,紀昀嗜旱菸,有“紀大煙袋”之稱。
不用說,劉墉的這二首詩一出籠,又是驚起一灘轟鬧。
正這時,趙氏姐妹來報:“飯菜已好。”
劉墉問:“什麼菜?”
“雞,幹爆雞。”趙茹倩答道。
紀昀問:“幾隻雞?”
“兩隻,小雞。”趙茹儐答道。
二人答畢,便回廚房,準備上菜。
這時,王爾烈手推著紀昀、劉墉倆讓座,就此又詼諧了一句,說道:
“請,雞頭裡面,雞頭裡面。”
其意思是,請你在裡面坐,“雞頭”則指那個。
紀昀、劉墉哪裡不明白!二人急忙用手將王爾烈讓在外座。隨即,幾乎是二人同聲回敬道:
“好,雞卵外邊。雞卵外邊。”
其意思是,請在外邊陪,“雞卵”則指那個。
正這時,趙氏姐妹二人各端一盤雞肉走了過來,放在桌上。
劉墉看了一眼雞肉,又看了一眼王爾烈,用筷子一點,說道:
“吃雞,吃雞,請吃雞,雞好雞。”
王爾烈一聽,這是劉墉又在鬧鬼,便用筷子一點湯碗,說道:
“喝湯,喝湯,請喝湯,湯美湯。”
趙氏姐妹聽了這話,還未覺出味來,便也隨著讓起菜來。
趙茹倩說道:
“是呀,確是好雞,請吃雞。”
趙茹儐說道:
“對呀,確是美湯,請喝湯。”
由於二姐妹只顧讓菜,王爾烈給她倆使的眼色,她倆也未看到。
紀昀看了,哪裡肯落這個空兒,於是搭話道:
“吃雞,吃雞,請吃雞,雞好雞,還是兩隻小雞,雞肉一定很嫩。”
劉墉看了,更是會敲邊鼓兒,當即也搭話道:
“喝湯,喝湯,請喝湯,湯美湯,還是一雙清湯,雞湯一定很鮮。”
聽了這話,二女才回過味來,急忙走掉了。
於是,身後烹起一灘闊笑。
紀昀機敏,見勢乘熱打鐵,當即吟詩道:
爾者烈也火正炎,
紀某作歌因小娟。
品茗幸會槐蔭舍,
嘗酒巧入桃花庵。
喝湯當在人去後,
吃雞應是客來先。
只嘆劉郎身躬朽,
乾嚥唾液進餐難。
隨即,又是一泓大笑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