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少主御師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11.少主御師
11.少主御師
乾隆丁酉年春四月,王爾烈借在家鄉遼陽休假之機,偕旅遊歷了千山,並留下了一批詩作,並被刊刻傳下。
在這次遊旅中,除山東蓬萊王潤溥、山東濟南李龍文、直隸遷安徐淳叟諸遠道而來的友人外,還帶上了他的族叔王杏村、宗兄王德純、三子王志翰、四子王志鰲同遊。這些人,在遊覽中亦留下了詩作。或唱和,或即興,或紀慰,甚生趣。遂亦志王杏村,號致禮,王爾烈叔,寧遠人。其詩《普安觀》雲:
攀枝踏石陟層巔,
斗室悠然別有天。
趺坐片時心頓靜,
世人漫道成逃禪。
王德純,字景元,號穆齋,王爾烈宗兄,世居遼陽城內雙井街。乾隆十八年(1753年)癸酉科府試,考取拔貢,與王爾烈同科。後,授覺羅皇學教習,期滿以知縣用。發安徽合肥,尋署安慶通判。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改任建德知縣。他赴任後,僅一年時間,就將縣內積案盡結。有監生某,已葬數冢於某山麓。山主控其有賴山場之意,屢告不休。先後越30餘年,歷官十數任,均未得結。他到任後,查該監生族譜,並核對其所葬年月日,知其為偽葬,以圖長期霸佔山林。當他與該人說之,該人竟不服,並以監生功名壓人。他聞之,果斷作出裁辦,立命發掘其冢。結果,所見者唯亂石,並無屍骨。該人折服。他平日亦多善政,故當地民眾為其立生祠,以頌之。此次遊千山,他的詩作有:
《冬至》
入谷初欣緣澗道,
乘高忽又度虛岑。
參差石勢雲行細,
寂寞禪關樹鎖深。
單袷衣衫偏映水,
薰風桃李自成林。
廿年不到名山處,
南北峰頭費遠尋。
《龍泉寺》
煙霞深處訪梵宮,
石壁蒼苔路幾重。
山入半空風作雨,
泉流曲澗水為龍。
亂搖雲影千株樹,
怒吼濤聲萬個松。
乘興登臨渾不倦,
夕陽忽報講堂鍾。
《漫興》
迎夏南郊養麥天,
乘閒遊覽詣名禪。
幾重翠色群峰上,
無限煙嵐夕照邊。
祗樹有蔭眠伏虎,
野花無意落啼鵑。
同遊萃處多英俊,
興到秋毫致灑然。
《香巖寺》
凡景香巖回不同,
諸峰環抱勢凌空。
層巒拔地連雲起,
危壁撐天帶霧橫。
翠列芙蓉籠佛殿,
青抽玉筍護梵宮。
無邊勝蹟誰能寫,
圖畫天開萬古雄。
《殿前龍潭》
一泓飛瀉似銀河,
分作僧家趣轉多。
香泛雨花盈石沼,
聲隨鐘磬出煙蘿。
常因手掬輕搖月,
縱使風聲不起波。
臨此既能明本性,
乘蘆度海竟如何。
《贈龍泉張上人》
多年老衲郤魔關,
歷盡紅塵事事刪。
靜坐蒲團忘晝夜,
深參旨偈得清閒。
萬緣空去心如水,
三乘覺來身似仙。
遇近上方開說法,
雨花點醒石頭頑。
《獨往祖越寺》
獨來祖越意閒閒,
彳亍徐行曲徑間。
亂石如迎偏斷續,
層巖相識尚縈環。
振衣身到虯龍背,
入洞肩齊羅漢班。
年邁古稀知不健,
丹梯萬丈也能攀。
《普安觀》
久視普安巖谷峻,
同人偏欲一優遊。
蓮台望處真還隱,
磨蟻行來去返留。
太乙陰連杳與似,
巨靈擘破渾同儔。
登壇始見回峰影,
何用昏曛到上頭。
《五佛頂》
昔年曾向南康過,
佛頂儼然五老峰。
煙樹蒼茫迷鹿洞,
雪巖垠堮露仙蹤。
位數依稀符節合,
形容輝映海天重。
久別廬山真面目,
風規隱隱一相逢。
王志翰,王爾烈三子,他的詩有:
《龍泉寺》
聞道龍泉別有天,
今朝放眼一欣然。
初逢甘雨滋群翠,
更當晴日鎖輕煙。
怪石崢嶸形欲搏,
高峰羅列勢相連。
襟懷闊落收奇趣,
世上培塿儘可捐。
《西閣夜》
精藍結構碧雲間,
清夜優遊樂意關。
仙境乍看松鬱郁,
龍泉時瀉水潺潺。
參差四面高峰繞,
皎潔中天片月彎。
獅口猶傳無盡意,
鐘聲響徹萬山間。
《普安觀》
盤迴鳥道碧羅牽,
歷盡層巒到洞天。
忽見群峰來腳下,
始知身已在雲邊。
《五佛頂》
奇峰峭立欲摩天,
一徑崎嶇入渺然。
僧榻小腿身似蝶,
飄飄還欲上高巔。
《自龍泉乘車由雙峰至香巖寺》
已就香巖路,
龍泉一望迷。
探幽欣自朗,
覽勝任車遲。
綠樹看難盡,
青峰別作奇。
誰雲仙境渺,
時至白雲居。
《香巖寺值雨》
石上雲初合,
窗前雨乍浮。
煙埃收嶺外,
瀑布掛峰頭。
坐聽泉聲急,
行看樹色幽。
欲歸心尚戀,
清趣更相留。
王志鰲,王爾烈四子,他的詩有:
《五佛頂》
森嚴五佛白雲低,
倒掛孤松路轉奇。
有意振衣凌絕頂,
心知走險不如夷。
《香巖寺值雨》:
空山四月乍驚秋,
曉啟疏窗滿目幽。
玉塔初看雲影重,
龍池施聽水聲浮。
峰排四面青逾出,
樹到千重翠欲流。
本是龍眠著色畫,
淋漓又與米家侔。
《普安觀》
崚嶒狹路步時艱,
到處遊人意乍閒。
翠見面前排樹樹,
青看腳底起山山。
牆邊花色今猶古,
洞裡仙人去不還。
安得雪中來白鶴,
岧嶢佛頂不愁攀。
《自龍泉乘車由雙峰至香巖寺》
西閣踟躕別,
出門趣更真。
雲飛知送客,
花笑欲留人。
徑轉泉聲細,
車停鳥語新。
遙看仙境出,
掩映別嶙峋。
《龍泉寺》
石徑逼青霄,
裘衣步徒勞。
回頭千嶂合,
仰面一峰高。
塔置懸崖峻,
亭依古壁牢。
上方群動息,
泉響自滔滔。
《獅子峰》
逸氣崢嶸梵宇前,
爾宜高臥護龍泉。
綵球欲問拋何處,
三五中天月正圓。
其他同遊友人亦留下詩作。蓬萊王潤溥,字浩,有《紀遊》;遷安徐淳叟,字培基,有《紀遊》;遼陽趙文源,字學泗,有《獅子峰》、《五佛頂》;濟南李龍文,字玖,有《紀慰》;遼陽石瑞昌,字琮,有《獅子峰》、《臥象峰》;遼陽楊君實,字時華,有《香巖寺》;遼陽金燦章,字玖,有《觀音閣》。諸詩,此處只錄其目,以為作存。
王爾烈歷來好遊歷,嗜山水。此次遊千山,猶覺遊興未盡,即於同年秋,應友人張蘭谷相邀,遂再次入千山遊旅。隨即,得詩若干首。其中有:
《再入千山遊大安寺》
:
深箐層崖蛇虎居,
短衣匹馬過來初。
峰奇乍若逢高士,
境別渾如讀異書。
雙闕洞開蒼避回,
萬山奔赴紺宮虛。
松林想見當時盛,
擁翠驚濤勢浩如。
按:一本三四Z句作:“高峰磊落荊關筆,徑經嶔崎莊列書”;七八句作:“松林無復當時盛,猶想濤聲興有餘”。
《丁酉秋張蘭谷招游龍泉,夜中得雨,泉韻清佳,因賦長句,即謝蘭谷》
龍泉之龍去為霖,
泉不自潤收清音。
謁來招提已三至,
流水空對無絃琴。
金錢敬卜神如貺,
夜半淋浪聞枕上。
曉來群山擁溼雲,
松根石罅波激盪。
開唇鼓吻龍作聲,
鈞天樂作虞球鳴。
入耳喧騰轉幽靜,
到眼活潑還晶瑩。
此時髯龍吹細籟,
白帝驂龍揚風旆。
巨象呼吸獅子鳴,
噴雷翻雪眾聲會。
入夜禪龕龍吐珠,
群仙影動開瓊琚。
夢榻渾忘身是我,
莊生蝴蝶飄遽遽。
一雨成奇伊誰力,
欲問山靈山默默。
此日相招飽意歸,
惠成豈為多酒食。
上以諸詩,有王爾烈同邑、後學金毓黻輯錄編成《瑤峰集》二卷,遂得流傳。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即丁酉年秋,王爾烈再次遊千山歸遼陽風水溝屯家中不久,便接到了四庫全書館總纂修官紀昀在京師轉來的乾隆帝的諭詔,要他於冬季前歸京續職,以加緊《四庫全書》的纂修。
按清廷規定,官員為父母丁憂守喪,准假三年;而他僅在家呆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即被提前詔回了。不用說,這是由於編修緊張和急迫,將他按“奪情”處理了。他深知,這是皇上和紀昀對他的信賴;那個位子也實在是重要。在他在京師時,他們就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所在的三通館纂修職,非他莫屬。這些,他是深有所知的,並且早就有所預料的。
於是,他收拾了一下,告別了親友和家人,帶上趙茹倩、趙茹儐姐妹二人,乘車一起向北京走去了。
但是,他並沒有著急。
他這個一生中酷愛學識和山水的人,心中還揣著一塊事,那就是要借便遊歷一下醫巫閭山。
醫巫閭山,遼陽的東側,置廣寧(今北鎮)縣城西四華里處。它開發較早,早在隋朝開皇十四年(594年),即建有古廟,稱廣寧廟。廣寧廟西北隅,有一巨石,高六丈,長二十四丈,闊九丈,呈長方形,宛若屏風。傳說,為女媧補天時掉下來的石頭,故人們以“補天石”稱之。
由於該石稱奇,歷代觀覽者甚眾,刻詠者極多,以為寄託情志。最早於石上鐫刻的人是明代遼東巡撫張學顏,他刻下的字是“補天石”。從此,開了刻石之例。而最動聲色、最為稱著的刻石,則是清乾隆帝的親筆畫《古松圖》和詩《鎮廟奇松》了。這是他於乾隆十九年(1754年)八月,東巡謁祖陵新賓永陵路過廣寧時留下的詩畫。其畫己歿,唯有詩尚存。其詩《鎮廟奇松》雲:
鎮廟門西似蓋松,
半枝枯乾半枝蔥。
凝神如見抱朴子,
天面漸非陳所翁。
立下忽疑晴與晦,
眼前可悟色兮空。
何當六月其根底,
讀書仡聽謖謖風。
補天石下,有一古洞,南北貫通,遊人可從其中彎腰爬過。相傳,“爬越此洞,腰痠腿疼頓愈”。
此外,醫巫閭山還有好多景觀,可供遊人一覽。
醫巫閭山及廣寧,還出產一種梨,皮黃肉白籽黑,多汁,甜脆,香味異常,被列為貢品,每年秋季果熟,都要由當地州府官衙奉獻清宮。這種梨,熟期很短,僅半月左右,逾期則糜爛。因此,它頗為珍貴。那還是王爾烈小時,他在家鄉遼陽曾吃過;再就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他在京師參加辛卯科殿試取中二甲一名進士時,逢皇太后崇莊慈宣康惠敦和裕壽純禧恭懿安祺鈕祜祿氏八旬萬壽大典,他被詔見,並賞以此果,才再次嚐到。
這次,行程中又有趙氏姐妹相隨,自是添了不少的興致,於是他順便要遊覽一下醫巫閭山,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了。
他在醫巫閭山逗留兩日,甚感愜意。當即,留下題作《過醫巫閭山》的詩:
天府有崇山,
醫閭關外壯。
長白遙拱挹,
兩京此屏障。
管領西來峰,
朝東各獻狀。
若崩角稽首,
後先不相讓。
乃知開關初,
已定今之王。
是年秋末冬初入京,他仍在三通館述職。
也許是由於這次遊歷千山、醫巫閭山的關係吧,他對金石拓片愈感興趣。歸京後,他曾購得四方金石遺文,尚缺遼代佐證,想予補之,遂修書要求其宗兄王德純穆齋協助,然而在得到時,發現乃去千山雪庵時曾見過。此事在他的《寄穆齋煩榻雪庵碑》詩中有載:
丁酉,餘服闋入都時,三通館方贈四方金石遺文,獨缺遼佐。餘即致書穆齋宗兄,煩其訪求能榻之人,共往撫之。既而所榻者非此碑,因前書未言其何處也。乃復寄詩,但其復往求之。詩內確指其他,皆穆齋舊遊之所,特未留意於此耳。
重煩登徒不亂疲,
片石當前竟未知。
久剝歲年元易誤,
忙裁書札致多疑。
千山最古推斯剎,
百載何人識此碑。
猶憶摩挲苔蘚處,
牆陰幽翳樹參差。
龜螭屹立未欹斜,
字勢軒昂虞褚家。
學士頭銜耐雨雪,
金公篆額足煙霞。
遠尋空費遊山屐,
細榻唯成畫足�。
廊背雪庵碑即此,
良心可惜用心差。
非關舊事欲翻新,
往跡應憐撲面塵。
不辨元隋俗士誤,
何知今古野僧淳。
神如相護蹤猶在,
石不能言字可循。
同志于思今暇否,
但邀偕往不須詢。
雅興應仍在,
賢勞已共知。
更尋樵徑去,
相約食瓜時。
真面須重認,
深根可自披。
楊聲聞戛戛,
泉響和澌澌。
秘閣思添帙,
郵筒敬奇詩。
非君成勝事,
屬望復誰居。
王爾烈給宗兄王德純寄過詩章不久,又接到同邑侯元勳書,請他為其刊刻的《汪氏雙節傳》一書作跋。
侯元勳,世居遼陽城北,雍正五年(1727年),由貢主授曲周(在河北省南部,漢為斥章,隋稱洺水)訓導,在任捐孝廉銜,乾隆初中舉人。主修遼陽崇聖祠,重修遼陽學宮,建梓潼閣,先後有多所。佈施有條,訓士有方。官至河南鹿邑知縣,著有政聲。
汪氏先祖浙江錢塘,後移遼陽。
關於汪氏雙節事,王爾烈在故里時就曾得知,未想今日又有此求,遂感其事,當即以詩志之。詩題為《書汪氏雙節傳後》,詩云:
二女同居多異志,
兩賢相遇真家瑞。
家瑞偏逢變坎坷,
賢女空悲共憔悴。
汪君同室曰王徐,
浙水清門著節義。
自昔之子號宜家,
厥後良人厄遠地。
瞻望母兮目豈瞑,
哀弱子兮孤誰寄。
莊姜戴媯無猜嫌,
趙姬叔隗均禮誼。
含悽且作未亡人,
戮力同肩未了事。
風雨冥冥婋虎驚,
籬壁蕭蕭魑魅肆。
凜冽冰霜足禦侮,
殷勤針鑿還供匱。
冬夜夏日寒暑長,
機筐書篋無時置。
高堂終年子有成,
地下報君妾無愧。
賢哉患難有同心,
嗟乎傳聞為酸鼻。
福堂應以陰騭酬,
弱骨何必鬼神忌。
齊年雙嫠穴同歸,
百死孤生空血淚。
閨中嬰白豈為名,
身後鼎牲匪我思。
君恩逮下靡有遺,
孝子顯親無弗至。
吾為賢者嘆餘生,
何以報之為良吏。
此詩,後收入《汪氏雙節堂贈言叢刊》書中。
是日,王爾烈正在三通館伏案纂修進獻的《四庫全書》入選原書,忽有公公來宣:
“聖上諭詔:翰林院編修、三通館纂修官、辛卯科二甲一名進士、遼陽王爾烈於圓明園‘山高水長閣’進見。欽此。”
王爾烈聞知,即隨公公前往。
此時,乾隆帝與太后鈕祜祿氏正在山高水長閣坐著,旁邊有大學士和珅相陪。
王爾烈進閣見過太后和聖上後,當即跪倒,叩拜,誦道:
“太后萬壽,萬萬壽!聖上萬歲,萬萬歲!”
乾隆見後,說道:
“愛卿平身。”
王爾烈爬起,在一旁立定。
太后看了王爾烈一眼,笑道:
“王翰林,都是熟人,一邊落座吧。”
王爾烈說道:
“有太后、聖上在此,微臣不敢坐。”
乾隆看了,說道:
“太后已賜座,請愛卿坐下述話。”
王爾烈聽了,這才答道:
“謝太后,謝萬歲。”
隨即,在旁邊的一張鐵梨木椅子上落座。
乾隆道:
“愛卿,你知朕請你來作何?”
王爾烈道:
“回稟聖上:臣實不知。”
乾隆道:
“愛卿,朕今天要你來,實則是因為家事也。”
王爾烈道:
“聖上歷來對微臣恩重如山,有何事相托,只管說來,臣萬死不辭。”
乾隆道:
“愛卿,那就好。我就直說了吧,朕想請你作皇十五子永琰的御師,不知卿可願意否?”
王爾烈聽了這話,瞬間在腦際迴旋過好多事情——
乾隆帝共有皇子17人,而留下名的只有13人,他們是:大皇子永璜、二皇子永璉、三皇子永璋、四皇子永珹、五皇子永琪、六皇子永瑢、七皇子永琮、八皇子永璇、九皇子永璟、十一皇子永瑆、十二皇子永璂、十五皇子永琰、十七皇子永璘。
在這有名的13個皇子中,見存的只有6人,他們是:皇長子永璜定安親王、皇三子永璋循郡王、皇六子永俋質莊親王、皇八子永璇儀偵親王、皇十一子永瑆成哲親王、皇十五子永琰。
在乾隆的這諸多的皇子中,其地位的擺佈,都是經歷著不同的命運的。“雖然同為帝王家,卻是前程有二一”,這話是有一定依據的。
永琰,系乾隆帝第十五皇子,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十月初六日,生於圓明園“天地一家春殿”。他的生母,為魏佳氏,內管領清泰之女,原屬漢軍,後轉入滿洲旗人,並無特殊身份和神秘背景。她入宮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個普通的“貴人”,僅列在“答應”、“常在”之上,居“嬪”、“妃”之下,更談不上是什麼“後”了。她於乾隆十年(1745年),被冊封為令嬪。乾隆三十年(1765年),被晉升為貴妃。她為乾隆生了四子二女,於乾隆四十年(1775年)死去。
乾隆生永琰時,已年逾50歲。
關於永琰以後的身世,王爾烈並不清楚。只知道在他之先,有這樣幾個皇子。
元后孝賢純皇后富察氏,生有二子。一是皇次子永璉,早在乾隆即位的當年七月,被封立為皇太子,作為嗣子,然而他在乾隆三年(1738年),即已死去。二是皇七子永琮,是乾隆十一年(1746年)出生的,他只活了一年零八個月便死去了。
繼後孝賢貞皇后烏喇那拉氏,是祜領那爾布的女兒,滿洲正黃旗人。當乾隆還是皇子時,雍正帝便把她賜給乾隆當側福晉。乾隆登極後,被冊封為嫻妃。乾隆十年(1745年)晉升為嫻貴妃。乾隆十五年(1750年),在太后鈕祜祿氏的再三叮囑下,被立為皇后,賜號孝賢貞皇后。
她為乾隆生二子一女。二子中,一是皇九子永璟,三歲夭折。一是皇十二子永璂。乾隆三十年(1765年),乾隆偕她南巡遊杭州,由於她勸進乾隆不要貪花戀草,應以龍體為重,因而觸怒乾隆,乾隆就此打了她。她隨即剪掉頭髮,要出家為尼。她鬱鬱寡歡,於翌年逝去。正因如此,永璂一直未能得到乾隆的鐘愛,死去後連個封號都未得到。
在這些皇子中,只有皇次子永璉,被公開封立為太子,但是他不久便夭折了。
永琰是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年14歲時,被乾隆秘定為太子,選作為皇儲。他的名字,被乾隆秘寫好,密封,藏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
由於是秘定,只有乾隆一人知道,他人都不知道,也不能過問。因此,王爾烈也是不知道。
永琰6歲從師傅禮部侍郎奉寬讀書,受啟蒙教育;13歲通學五經,從師傅工部侍郎謝墉學近體詩,從師傅侍讀學士朱圭學古體詩。
乾隆對於皇子的教育是非常重視的。他所選拔的皇子師傅,都是一些學識淵博的大學士之類的人才。他說:“皇子年幼,但陶冶涵養之功,必從小開始。教導要從嚴,而不得鬆懈。嚴有益而寬多損,此當且記。”
宮廷中,每日五更,天頭還在麻麻黑時,便隱隱有白紗燈引路,迤邐進入隆宗門,那便是皇子們去書房讀書。所學的課業,有滿語滿文、漢語漢文、作詩為賦、騎射武功諸事。
永琰秘定為皇太子後,其書房命名為“味餘書室”。
乾隆常將自己諭旨,寫於紙上,貼於“味餘書室”牆上,以為勉勵永琰攻讀。
是年,永琰18歲,乾隆63歲。儘管乾隆尚未有明諭,但是從那種種跡象上看,必立他為太子無疑。
而今,乾隆竟然要將這樣一付重擔加在王爾烈身上。
凡皇子,幾乎都是傲慢難教。而永琰,更是個放蕩無羈、飛揚跋扈的人,且年齡又大了,實在難以教授。想要將這樣一個皇子培養成有作為的皇帝,談何容易!
這會兒,他聽了乾隆的口諭後,急忙跪地伏身,竟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乾隆看了他的神色,幾欲明白了他的心理。說道:
“愛卿,此事朕思慮多日了。這次讓你提前歸宮,其中就有這件事情。覺得這事非你莫屬。看來,你尚有些難處吧。說句實話,這事還是珅兒所提醒朕才想起來的。不然,朕一時著急,還真有些記不起來了。”
和珅是乾隆的義子,故以兒相稱。
這事確實是和珅所提。
一日,他見乾隆為永琰選擇師傅事而著急,便靈機一動,奏道:
“啟稟萬歲,微臣保舉一人,不知聖上意下如何?”
乾隆聽了,大喜,說道:
“珅兒,何不快快說來。”
和珅聽了,這才近前一步,硬是裝著親熱的樣子,說道:
“此人就在身邊,正是萬歲爺所器重的當今關東才子王爾烈。此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落筆萬言,瀟瀟灑灑,慷慨陳詞,大有曹子建之才幹,宋祁之智慧,且性情耿直,秉賦忠正。如用此人為皇子之師,豈不萬無一失!”
乾隆聽了,一拍案,說道:
“對呀,朕怎就沒有想起來呢。他與朕同下科場,幾次相遇,多有了解。好,就這樣定了。”
和珅見乾隆已將此事定下,臉上便露出一絲嘰笑意味。他想,這個關東來的老夫子,遇事動不動地與我作梗,今兒個,我用此法將你拴上。你要教好了皇子,我也有進薦之功;你要是教不好皇子,違背了聖意,我再進一言,吹吹風,收拾你也容易。如此看來,你王爾烈就是我手中的人了。
歷來機敏過人的王爾烈,豈能不識和珅的心腸。不過他此時沒有說,只奏道:
“回稟聖上:承蒙垂憫,才有今日。又降此厚愛,更是感恩不盡。此恩不報,還待何時。只是微臣覺得自己才疏學淺,又缺造化。若因本人愚笨無識而延誤了皇子的穎慧天資,豈不是難彌之罪過也。”
乾隆笑道:
“此意非朕本人,聖母太后也有此心,而且多次當我說過了。一定要請你做永琰師傅,才肯放心。若他人來教授這個皇孫,她實在是掛念至致啊。”
太后聽了,也笑了,說道:
“咱雖是在宮廷說話,卻是同在家一樣。所嘮也都是家事,因此並不見外。自辛卯科殿試你取中傳臚,我心中就有了你這個世間奇才的學士。上年,正值我八十五歲壽辰時,你又奉獻祝壽詩十二首並序,至今我還保留著。前前後後,我深感你學識淵博,忠懇無虛。當今,教授我皇孫永琰這事,如不是你,還能有誰!”
太后的幾句話,說得王爾烈心動起來。
太后鈕祜祿氏,其父凌柱,其兄伊通阿,滿洲正黃旗,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生。13歲時嫁於當時還是雍親王的雍正帝。康熙五十年(1711年)八月十三日生乾隆帝,是年19歲。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太后86歲。上年,85歲時,朝野隆慶。當時作為翰林院編修、三通館纂修官的王爾烈曾獻《恭祝聖母崇慶慈宣康惠敦和裕壽純禧恭懿安祺皇太后八旬萬壽七律十二首並序》,雲:
臣聞胥登啟瑞,嫄姒流徽,明德則漢號謙沖,宣仁則宋稱堯舜。罔不躬膺繁祉,代仰懿型,顧篤慶無窮。景福莫先於壽考:隆文有恪,至孝莫大乎尊親,必行健足以配,天長生未艾,輸誠極夫率士愛日方新。斯德福備兼,回超古昔矣。欽唯聖母皇太后,黃裳正位,寶婺呈祥。淑惠以立母儀,徽柔而播邦憲。瑤圖神尊,德合無疆。珠鬥月華,貞明不息,得天豫順。值大一統之承庥,佐治恬熙,方億兆人之蒙福。茲恭逢慈寧聖節八旬萬壽,實呈上龍飛三十六年。紀慶典之壘興三辛載歷,喜履長之屈候半子初開。數合義圖,始肇貞元之運;福先箕範,群歸皇極之隆。我皇上聖孝無方,天倫是罵。以萬方玉食為奉養,以聖人大寶為尊崇,唯孝道之普存,更德心之克廣。承顏養志,凡所以慰聖慈者靡弗同,錫類推恩;
凡所以順輿情者無不至,宏開壽域。六合皆夏屋春台,敬事璇宮,百禮胥天經地義。於是,奉琱輿而涉嶽,載受鴻毷;鏤華玉以揚徽,聿垂寶冊。恩綸壘沛,冠紳與蔀屋均霑;錫賚頻加,黃髮及黔黎並賀,於斯時也。遠人內附,遐域來歸。越繩橋而款玉關眾逾數萬;沐和風而餐恩信觀如一家。其人為自古所難馴,乃今知中國之有聖帝,其來非一時所強致,於以徽多福之會慈宮,爰及嘉辰,同瞻黼座,皇上珠旒龍袞,率群下以稱觴;百官鷺立鴛排,伏金階而祝嘏。華鐙錯落,耀萬國之共球;仙樂鏗鏘,來九成之儀舞。天街煥彩,移將海上蓬瀛;紺宇騰輝,散作旃壇花雨。敷天遙慶,紛向瑤池;大地興歌,同頌葵藿。臣幸生東土,荷長養於留都;初近北辰,休陶成於秘苑。長憶迎鸞輦路,隨父老以邀恩;何期稱兕椒闈,側班聯而獻壽。深承寵渥,莫扳涓埃,敬頌升恆,殊慚蕪陋。爰成七字,用祝萬年。謹拜稽首而獻詩曰:
昇平嘉會慶方長,
壽永璇宮聖節芳。
華諸徽祥天有眷,
金甌卜祚地無疆。
一人大孝隆尊養,
萬國同歡效頌揚。
東觀追隨臣竊幸,
初瞻雲日預稱觴。
長樂居尊盛母儀,
鴻麻申錫正繁滋。
聖人冕藻承歡日,
寰海梯航介壽時。
齊月花明雙鳳闕,
和風不凍百年枝。
由來厚澤培元氣,
自有遐齡慰孝思。
瑤宮寶籙奏長春,
八裘方看茂祉臻。
洪算豈唯彭比壽,
仙算應紀歲如椿。
寢門日至天顏喜,
篽宿時遊物象新。
福備箕疇從上古,
緣知仁德邁雎麟。
岱嶽巡方清宴餘,
群黎翹望一時呼。
金根屢有蠲除令,
玉檢何煩封禪書。
萬物齊榮春旭後,
百神群擁日升初。
鴻毷廷納恬風雨,
夏諺頻德出里閭。
兩階幹羽靜氛埃,
禹甸堯封萬里開。
雨露所濡殊域化,
雷霆不震遠人來。
一家氣象班恩讌,
四海風光入壽杯。
儀舞共隨朝聖母,
雲韶欣更譜南陔。
棫樸菁莪雅氏存,
同遊壽宇荷推恩。
珊瑚入綱皆經琢,
蘭芷升堂喜就尊。
矍鑠耆英紆紫綬,
聯翩人瑞集金門。
公車更有遺珠惜,
博選同欣匯吉繁。
萬寶書登訖歲功,
初開半子正呼嵩。
添將福緒隨宮線,
吹動春機有鳳筒。
玉樹迎陽香蕊綻,
金階鋪瑞雪花融。
熙熙世宙春暉藹,
總是慈雲覆幬中。
蓬萊宮闕五雲深,
天樂鏘鳴壽酒斟。
繡帳飄香趨寶胄,
丹墀擁靄拜華簪。
泰階已愜含飴志,
觴鼎初傾孺慕心。
孝治自徵天下順,
乾隆同爺婺光臨。
睿藻輝煌藝苑傳,
藹如仁孝仰昭宣。
徽音敬上思齊頌,
壽考欣賡倬彼篇。
繆玉文垂斂寶字,
鉤鈴星煥紀瑤編。
和聲鳴盛群相慶,
喜獲奎章炳在前。
紫誥舍泯錫類宏,
百寮同此佩恩榮,
天邊丹鳳從容下,
仗外祥雲糾縵呈。
鴻藻已從觀大號,
雉竿還共聽歡聲。
億人願愜慈顏喜,
允矣坤寧協廣生。
酺宴歡騰祝嘏朝,
翠華潤色煥層霄。
堯廚周鼎分甘遍,
蜀錦吳縑挾纊饒。
蜃市增輝珠結綵,
梵音合響寶花飄。
康衢擊壤歌聲起,
治象長看玉燭調。
豳岐草木湛恩波,
雨露滋培浹太和。
作矣高山殿莫極,
申之天命慶彌多。
欣依北闕龍光近,
猶憶東都鳳輦過。
瑞氣鬱蔥綿福履,
萬年長晉九如歌。
諸事似煙雲一樣,在他的眼前急速地掠過了。他抬頭望了望已年逾六十有三的乾隆皇帝,又看了看已年逾八十有六的太后鈕祜祿氏,心中油然地升起一股熱浪,深感皇恩浩蕩,百感交匯。於是,他當即匍匐在地,叩恩謝道:
“聖母萬壽,萬壽,萬萬壽;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叩謝聖母、聖上隆恩,自當永生難忘。皇上乃聖明天子,自登極承繼大統以來,文治武功,韜略闊豁,非昔能比。舉目天下承平,萬民安樂,百業俱興,皆聖主之恩德也。微臣自浴吾皇之恩澤以來,更是屢受佳蔭厚顧。辛卯年大比,聖上曾代臣下科場,以期關東能出個鼎世人才;壬辰年修典,聖上又詔以三通館閣臣。在此四庫尚未完竣之時,聖上又委以重任。教授皇子,乃定國安邦、承先繼後之大事,更是非他業所能喻之。吾自識職責千鈞,當嚴己修身,施以教化,以盡天職。只是微臣能力不佳,知識寡聞,還誠望聖上及時施措,嚴謹教諭,亦使吾不辜負聖上一片厚恩。”
王爾烈拜謝完畢,已有乾隆差公公將等候在外間的永琰皇子詔來,令他拜認師傅。然後,這才離去。
王爾烈被欽命為永琰師傅後,消息很快傳遍宮中。《四庫全書》總篡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及副總裁官劉綸,首先知道了,便說與翰林院侍讀、侍講、編修、庶吉士,片時一百餘名翰林全部都得知了。王爾烈的座師、劉墉的父親劉統勳更是高興,他當下讓劉墉出面,以翰林院眾同仁為名,召集翰林聚餐,以賀王爾烈升遷。只沸沸揚揚地鬧騰了兩天這才散去。
未想,又有大事來臨。
就在這年,即乾隆四十二(1777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年已八十有六的皇太后鈕祜祿氏病危。在她清醒之際,先後召見了諸皇子、皇孫、皇曾孫、皇元孫,以及其夫人;再召見了各部尚書及閣臣;最後,她將乾隆、永琰及王爾烈留在身邊。她用兩隻枯老的手,一邊拉著永琰,一邊撫著王爾烈,說道:“皇孫永琰是我的連心肉,你們兩人,一個要用心學,一個要鼎力教,方不辜負我最終願望了。”隨即,她又向乾隆叮囑一番。然後,一口氣未上來,便歸西了。
待太后喪期過後,王爾烈心情變得益加沉重了。他深知他這個被人譽為“老主同場少主師”的人物,前面所擺放著的是什麼。然而,他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有停止住腳步,徑直向隆宗門內永琰書房“味餘書室”走去。
此時,天頭正閃著一顆藍湛湛的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