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木魚石傳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12.木魚石傳

12.木魚石傳

一晃,王爾烈在隆宗門內皇子書房,教授皇子永琰,已經半年多了。在這之前,永琰從謝墉學近體詩,從朱圭學古體詩。謝、朱二人,都是著名儒學大家。

謝墉,字昆城,號金圃,又號東墅,浙江嘉善(今屬嘉興)人。乾隆年進士,官至吏部左侍郎。先後凡九掌文衡。作文以《經史》、《小學》為本。有《安雅堂詩文集》、《四書義》、《六書正說》傳世。

朱圭,字石君,號南厓,直隸大興人。乾隆年進士,授仁宗學,官至體仁閣大學士。卒諡文正。性孝友。於經術無所不通。為官持大體,不親細務,清操亮節,海內仰之。

永琰在他倆的教授下,打下了較堅實的詩文基礎。而王爾烈,詩、文皆優於謝、朱,故給永琰帶來的薰陶尤為豐厚。但是,王爾烈也深知此皇子,實在是有些目空一切,好虛無實,放蕩不羈。對於他的這種情形,是一定要給予修正的。

這日,天剛矇矇亮時,永琰又在小太監的護送下,手執白紗燈,向“味餘書室”走來。待他跨進書房門時,見師傅王爾烈已經端坐在書房前面的至聖大成先師孔子聖像前面了。

永琰見過師傅,便徑直地回到原座位。

王爾烈望了望,便講起皇子的必修課《帝王聖鑑》。他說道:

“帝王者,當以堯舜為風範,以桀紂為忌戒,切不可一意孤行;帝王者,當以黎民為根本,以自傲為杜絕,切不可忘乎所以。《魏鄭公文集》中有云:‘凡皆之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實繁,直終者蓋寡。豈取之易守之難乎?蓋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實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振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又,《魏源集·默觚》中有云:‘暑極不生暑而生寒,寒極不生寒而生暑。……故不如意之事,如意之所伏也;快意之事,忤意之所乘也。……悄與長聚門,禍與福同根。豈惟世事物理有然哉?學問之道,其得之不難者,失之必易;惟艱難以得之者,斯能兢業以守之。’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得之不難,失之必易’的道理。又,《韓非子·現行》中有云:‘古之人,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於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期過之怨。目失鏡則無以正鬚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於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餘補不足,以長續短之謂明主。’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取長補短,就優去劣’的道理。又,宋司馬光《資治通鑑》中有云:‘唐太宗謂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懼,此年豐稔,長安鬥粟直三四錢,一喜也;北虜久服,邊鄙無虞,二喜也;治安則驕侈易生,驕侈則備亡立至,此一懼也。’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為王所重,為王所懼’的事宜。又,宋司馬光《資治通鑑》中有云:‘上思徵不已。謂侍臣曰:‘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徵沒,朕亡一鏡矣。’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以人為鏡,帝君之典’的事宜。又,宋司馬光《資治通鑑》中有云:‘太宗令封得彝舉賢,久無所舉。上詣之,對曰:‘非不盡心,但於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我乎?正患不能識,安可誣一世之人。’德彝慚而退。’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舉賢任能,事關至大’的道理。又,《新序》中有云:‘晉平公問於叔向,曰:‘國家之患孰為大?’對曰:‘大臣重祿而不極諫,近臣畏罰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事之大者也。’公曰:‘善!’於是今國曰:‘欲進善言,謁者不通,罪當死。’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國家之患,勿諫為大’的警言。凡此種種。

永琰聽了王爾烈的講述,先是睜大眼睛,繼而小睜,繼而打起瞌睡。待王爾烈指明要他警戒時,他竟以語言抵塞,說道:

“師傅,你這些‘之乎者也’的用語,只好給我來充搖籃曲,難怪我昏昏欲睡,這大概不能屬之過錯吧!”

王爾烈說道:

“屬過錯,而且屬大過錯。《禮記·學記》中有云:‘學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後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長善而教其失者也。’其這段文字,在於說明‘知其心,救其失’的道理。這,你可懂嗎?”

“老師,你問誰?”

“問你。”

“問我?我問誰?”

“問我。”

“問我?那你就給解釋一下吧,我還真有些不懂呢。”

“好,那就請你洗耳仲聽,我予以解釋。這段文字是說:學習的人有四種缺點,教師一定要了解。人在學習上,有的缺點在於學得過多,有的缺點在於學得太少,有的缺點在於把學習看得太易,有的缺點在於遇到困難而不再前進。這四種缺點,是由於學習的人的心理各不相同。瞭解了他們的不同心理,然後才能設法補救他們的缺點。為師者,就是在於發揚他們優點,補救他們缺點。此為重要之事也。”

“老師,既然這裡所說的是指教者,那麼,與我這個學者關係就不大了。何以能說成有種種不是!”

王爾烈聽了,知道這是皇子在有意刁難和戲耍老師。但是,他還是忍耐著,想因勢利導,給予真誠教誨,以使他認識到自己的不是。於是,他說道:

“足與不足,長與不長,請皇子自去玩味。下面,我想再講四段古文,用今天的話講,總會是使你能夠聽明白吧。

“第一段,宋代包拯《論詔令數改易》中的一段話。其意雲:為臣我看到朝廷所發佈的詔令,執行不久就有改變,以致社會上議論紛紛,深怕對於政體不利。而且詔令是人主的大權,又是與國家治亂安危直接有關的事,難道可以不慎重嗎!可是多年以來,這種弊病更歷害了;政策法令剛剛頒下,沒過月就更改了,請示奏議剛剛批准施行,緊接著就變動了。老百姓知道政策法令不值得信,那麼政策法令所規定的賞罰怎麼能夠制止或推動他們的作為呢?我想請求今後朝廷凡處置事務,申明制度,不可不審慎持重。凡大臣官員上書建議興利除弊,都要先發到中書省、樞密院,兩府集中有關官員討論,如果認為可以作為一個長時期的制度法律,才允許頒佈實行;以後如果小有不同意見,只要這制度法規不是損害國家、坑害百姓的,不可屢次更改變易。這樣,法令政策就統一了,國家就有了一定的準繩。希望國君注意一下這個問題,那樣天下百姓就非常有幸了。

“第二段,《漢書》中講張釋之執法的一段話。其意雲:漢文帝外出,路經中渭橋,忽然有一個人從橋下過,把皇帝駕車的馬驚嚇了一跳。於是,文帝派侍衛把那人抓了起來。然後,交給廷尉,由張釋之審問。那人供稱:‘從外縣來長安,聽見禁止通行的命令,就躲在橋下了。然而等了好久,見沒有動靜,以為皇帝不從這經過了,便走了出來。沒想,正好與馬車相逢,這才促成此事。’張釋之聽了,向文帝陳述道:‘這人違反了迴避的禁令,當處以罰金。’文帝大怒,說道:‘這人親身驚嚇了我的馬,幸虧我的這馬性子溫和,若是換上另一匹性子暴躁的,豈不要翻車傷人!如此,怎麼只能處以罰金呢?’張釋之回答道:‘法度是皇帝定的,為天下人所共知。驚馬當處以罰金,這也是明文規定的。現在,皇帝居然要加重處罰,或殺或剮,那麼百姓還會相信朝廷法律嗎!現在既然將此事交給廷尉處理,廷尉是公平執法的人,自然要按法律公斷了。此事,請皇上深思。’文帝想了一下,說道:

‘廷尉的判決是正確的。’

“第三段,《資治通鑑》中‘前事不遠,吾屬之師’,其意雲:唐太宗對兩旁陪立的大臣說:‘我讀了《隋煬帝集》這部書,發現文章辭藻深奧淵博,其中也是肯定堯舜而斥責桀紂的。然而做起事來,為什麼卻相反了呢?’大臣魏徵答:‘百姓的君主雖然都是賢哲聖明,但也應當虛心接受別人的勸諫,這樣才能使有智慧的人貢獻他的才能,勇敢的人竭盡他的全力。隨煬帝這個人,卻是依仗著他的地位,狂枉自大,剛愎自用,所以儘管他嘴裡說的是堯舜之美德,行動卻乾的是桀紂的行為。他沒有自知之明,結果遭到覆亡的下場。’唐太宗聽了,深有感觸,說道:‘前人的教訓離我們不算遠啊,應當引為借鑑。’

“第四段,《資治通鑑》中關於‘創業與守成’的一段文字,其意雲:唐太宗向陪立的臣子說道:‘創業與守成哪個難?’房玄齡說:‘創業的開始,同天下各路英雄興兵奪勝,創業是艱難的。’魏徵說:‘自古以來,帝王沒有不經過艱難而得天下的,也沒有不因為貪圖安逸而失去天下的,守成是艱難的。’唐太宗說:‘房玄齡與我同謀共取天下,九死一生,所以識其創業艱難;魏徵和我同治安定天下,百事盡經,所以知其守成的艱難。然而,創業的艱難已經過去了;守成的艱難正在經歷,望大家慎慎對之。’”

永琰聽了王爾烈的講述,沒有出聲。

王爾烈看了永琰一眼,也沒有再追問是否聽懂的事,而是佈置下一個文題,讓永琰自己來做。這個文題是:《明月叫天邊》。

永琰一看這個文題,便大笑起來,說道:

“師傅,你不是胡謅八扯嗎!雖然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安有月在天邊叫喚的道理?”

王爾烈聽了,也沒有發怒,說道:

“你說的很對,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芸芸眾生,不見不知,你當悉心考慮之。”

永琰歷來傲慢,哪裡會將此事放在耳裡。但是,他覺著不完成作文還不行。因為父皇已向王爾烈叮囑過,師道必嚴,不嚴則不威,不威則不誨,不誨則無行矣。這點,永琰是親自聽過了的。他用心一琢磨,便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這個文題可能是“明月照天邊”,師傅所以這樣出題,就是為著鍛鍊一下自己思維能力與機敏程度。於是,他就按著“明月照天邊”這個文題,洋洋灑酒地寫了一篇作文。沒想,待他將作文交給王爾烈時,王爾烈看過卻生了氣,說道:

“你竟敢貪圖輕閒,違反為師教義,難道就不怕龍板不成!”

龍板,系一塊尺餘長的硬木板,一頭雕著龍頭,一頭平直。它是皇帝賜給御師的,用以專門管教約束皇子、皇太子,以督促他們尊師重教,日漸成才。

這會兒,永琰聽了王爾烈用龍板來畏嚇他,便氣不打一處來。一轉身,走了。

他到哪裡去了?去見父皇乾隆。

他將《明月叫天邊》這個文題當乾隆一講,乾隆也皺起眉頭,心裡想:王爾烈啊,王爾烈,你怎麼能出這樣一個文題呢?明月都是在照天邊,哪有明月叫天邊的道理。即便你詼諧,好開玩笑,也不能當太子這樣做啊。我曾口諭你,師道必嚴,不嚴則不威,不威則不誨,不誨則無行。現在你這樣胡來,豈不是師道不嚴了。這樣下去,豈能教好太子,又豈能讓太子服你!難怪太子對你有想法。但是,乾隆畢竟是一代明君。他覺得無論如何也得護庇住老師的尊嚴,不然更是要教授不好太子的,也會遭天下人所輿論。於是,他對永琰說道:

“皇兒,既然師傅有所教,就必然有所指。君以謙和為貴,你還是去向師傅請教,他一定會周詳告之。汝當切記,說話一定要和藹,對師傅一定要恭敬,萬萬不可造次了。”

永琰聽了父皇的話,眼珠子轉悠了一下,說道:

“父皇,如果師傅不告訴該咋辦?”

乾隆道:

“皇兒,自管去吧,不會的。”

永琰聽罷,這才跪拜父皇乾隆,然後離去。

哪想,他來到王爾烈跟前,一問及此事,王爾烈不但沒有告訴,反而又給出了一道文題,並要他同上題一起交來。這個新出的文題是:《黃犬臥花心》。

永琰看了,簡直都要將肺氣炸了。當即橫眉立目,說道:

“師傅,上個文題《明月叫天邊》,你都是在胡扯。我為著你的面子,勉強地按《明月照天邊》給作一文,然而你卻不依。我前來向你請教,你又不給講明。現在,居然地又出了個什麼《黃犬臥花心》,這不更是瞎謅嗎!我問你,你家的花心有那麼大,能使黃犬在上面臥啊。”

王爾烈聽了,心中已是有些氣。但是,他仍然抑制住自己,耐心地說道:

“皇子,常言未讀萬卷書,難識萬里路,沒走萬里路,不知天下事啊。你還是先走走看,瞭解瞭解實際情況,那樣一定會對你有好處的。為師的話,汝切不可不聽啊。”

永琰聽了這話,臉色都有些變白了,說道:

“你佩教皇學嗎?竟然地弄這些陳詞古句來唬我。你問你,你所教授的是誰?”

“我所教授的是皇子。”

“既然知道是皇子,你膽敢欺侮!”

“怎能說是欺侮呢?”

“不僅是欺侮,簡直是嘲弄,竟然地將我這個皇子看成了阿斗,我今天豈能饒恕你!”

“不能饒還能怎樣?”

“不饒恕,我就是讓你滾,我不要你教。”

“我教的雖然是你,但要我滾的卻不是你。我是聖上親自授任的御師,有權管教你。”

“好你個關東‘韃子’,如此胡謅八扯的才能,竟要管教我,真不知天高地厚。”

王爾烈一聽罵其關東為“韃子”,氣可不打一處來了。這話,不僅是嘲罵他這個由關東遼陽來的學子,對於皇父皇祖也是極大不尊。他知道,大清國皇室愛新覺羅氏,起源於長白山,來自於關東。如今,永琰大罵關東“韃子”,這不是將這些都給包覽在內了嗎!於是,他操起供在至聖大成先師孔子像前的龍板,喝道:

“你給我住嘴,難道我這龍板不敢打你不成!”

永琰驕橫慣了,哪裡受得住這個。他一轉身,見剛剛寫過字的石硯還放在書案上。於是,他操起石硯,便向王爾烈打去。

王爾烈一見石硯飛來,便急忙躲去。那石硯只打在王爾烈的肩胛骨上。偏巧,那石硯裡還有些宿墨。那墨汁一濺,只把王爾烈的臉給染了個半拉黑。王爾烈,平時就耿正不阿,如今受了這種屈辱,豈能再容忍下去!於是,他用手揚起龍板就去打。然而,他畢竟是受過多年教育、通曉禮儀、熟讀詩書的人,待他將龍板舉起剛要下落時,又一下子收住了。他想,好在皇子是皇家後裔,應有君臣之分,決不能因一氣之下而亂了禮儀。

那皇子永琰,卻完全沒有顧及這些。

他見王爾烈將龍板停下,以為王爾烈怕他了。同時,他自小學習過武功,滿清皇室又重騎射,身上自是有些本事。於是,他一個掃堂腿飛來,想把王爾烈掃倒。王爾烈長得身高體寬,不甘心要他給踢倒,但是又不能還手。他見眼前情景,只好用龍板去搪。哪想,待他用龍板去搪時,永琰的掃堂腿已經飛來了,正好與龍板相碰擊。霎時,龍板被他給踢飛了。說來也巧,那龍板一飛,竟然地飛到牆頭,折撞在永琰的頭上。一下子,將永琰的前額給磕破了,微微地有些血漬冒出。

永琰見勢,雙手將頭一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著叫道:

“可不得了,師傅打人啦。”

伴讀的其他皇子和侍候的小太監們一看,嚇得不得了,急忙飛跑著去奏稟乾隆。

此時,乾隆正在御書房看《四庫全書》先行編纂出的書稿。他聽到了伴讀的小公公們的參奏,便有些生氣。心想,儘管太子有些不對,但是你是當御師的。怎好與學生一般見識!於是,他連輿也沒來及坐,便同眾伴讀的小公公們一起向隆宗門內的“味餘書室”走來。

此時,永琰正坐在地上蹬腿哭著。

乾隆一看,更是火上加油,便厲聲喝道:

“大膽,你知道此子是誰?”

王爾烈見乾隆來了,趕忙跪下,奏道:

“聖上息怒:臣知有罪,罪在不赦。”

乾隆強忍住怒容,說道:

“既然知罪,何罪之有,說來我聽。”

王爾烈說道:

“皇子永琰,乃鳳子龍孫,生在帝王之家,位在人臣之極,豈敢得罪!”

乾隆揀一把椅子,坐定後,說道:

“你既然有知,何以這般體罰於他呢?”

王爾烈說道:

“回稟聖上:想當初萬歲讓我教授皇子時,曾有旨在先。諭示:師道之尊在於嚴,學道之本在於尊。君子不嚴則不威,不威則不行,不行則不明。嚴師則益友,重君則識道。臣下對於皇子,也正是尊聖上之諭,取其嚴字,以期成才。”

乾隆聽了,說道:

“從嚴也罷,至尊也罷,誰讓你如此對待皇兒!你當知道,帝王之家,天潢一派,讀書當皇帝,不讀書也當皇帝。難道我皇兒離開了你就當不成皇帝了嗎?”

王爾烈一聽此話,知道乾隆已是大為不滿了。但是,他也清楚,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是要將話說明白,道出成破利害,以讓聖上深思。於是,他跪爬半步,說道:

“奏稟聖上:臣聽聖諭,尚有一言,望予納之。臣以為:讀書能使人耳聰目潔,不讀書則是胸穢腹汙。讀則明,疏則暗。明則為堯舜之君,暗則為桀紂之主。堯舜之德,天下所頌之;桀紂之行,天下所詛之。頌之者,得人心也,故當長存;詛之者,失人心也,故當短暫。若聖上願太子成為堯舜之君,不成桀紂之主,自當讀書,萬不可放任自流。昔魏徵《諫太宗十思疏》中雲:‘求術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竭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源不深而望流不遠,根不固非求木之長,德不厚非思國之安,臣雖下愚,知其不可,而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求儉,斯亦代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長也。’又,韓愈《原毀》中雲:‘古之君子,其責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為善。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為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為舜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又,韓愈《師說》中雲:‘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此,先賢之言,不可不聽;此,前師之教,不可不思。以上,望聖上納之。”

乾隆聽了王爾烈的這番話語,深有感觸,心為其所打動。

於是,他說道:

“卿所言,句句是理,朕當納之。”

復,迴轉身來,對永琰說道:

“還不跪下,你老師所言極是,不可不讀,不可不學,不可不為師,休得慢待。”

永琰聽了父皇的話,只好寧著性子給王爾烈跪下。

王爾烈見勢,急忙半側身轉向乾隆,算作是同給聖上跪拜了。

乾隆看看皇子,又看看王爾烈,說道:

“皇兒說話,感謝師傅,承認過錯。”

永琰又是鼻子一擰,說道:

“謝師傅,是學生錯了,今後再不敢胡鬧了,還望海涵。”

王爾烈聽了,心中一寒,說道:

“回稟聖上:臣學疏才淺,難以再為太子之師,還是另選高明。”

乾隆一看,事情嚴重了,便勸阻道:

“愛卿,永琰雖為太子,畢竟還是晚生,豈可以此為氣。

不要推辭了,前事一筆勾銷。”

王爾烈見乾隆為子求師心誠,深受感動,大為感慨,說道:

“聖上所言,銘心刻骨,微臣豈能不聽。只是有一點,臣尚在擔心也。”

“哪點?”

“為師者不能不嚴,不嚴則不足以誨人。從今往後,若太子再不聽約束,當如何是好?”

乾隆雖然年逾六旬,但並不糊塗,心裡明白,這是王爾烈在要口供,討諭旨,也免得以後有說道。於是,他下諭道:

“為朕取筆墨來。”

身邊小太監聞之,急忙拿來筆墨。可是,他一著急,竟忘了帶紙。

乾隆一看,見龍板遺落在書案上。於是,說道:

“將龍板為朕拿來。”

待小太監將龍板捧送到聖上面前後,乾隆便在龍板上寫下諭旨,道:

“朕諭:皇子永琰,謹聽師訓,如有違反,從嚴勿論,龍板在前,如朕親臨,責罰任爾,朕不過問。欽此。”

乾隆寫罷,將龍板交給王爾烈,說道:

“朕把皇子交付與你,望你教他成才,以成萬世明君,不要辜負朕意。”

王爾烈接過龍板,說道:

“既然如此,臣下豈有推拖抗旨之理。只是有一字:前時,臣所出的二個文題,還須皇子做出才是。前不清難以後淨,這也是對太子有好處的事。”

乾隆一聽,馬上說道:

“愛卿要不說,我倒將此事忘卻了,這也是方才的事情鬨鬧所致。現在,我倒要討教一下。你所出的二道文題,是不是弄錯了?”

“怎麼錯了?”

“你所出的文題是:《明月叫天邊》、《黃犬臥花心》。我看過了,是不是應改為《明月照天邊》、《黃犬臥花蔭》?”

“不,沒有錯,還是《明月叫天邊》、《黃犬臥花蔭》。”

“這——”

“我不僅是出了這樣文題,還想要皇子出去走走,周遊天下,也許能得到解答。”

“愛卿想讓皇子到哪裡去?”

“臣奏請聖上,命皇子去川南蒙山一帶走走,此二句可得分曉。”

“出處在那裡?”

“不僅是尋求出處,也使皇子經受一番民情的體察。聖上,我還有一個要求,皇子去蒙山請將茶葉帶回幾片,再把楊子江水灌回幾瓶,也好作沏茶用。”

乾隆帝准奏。

於是,太子微服簡裝,帶上兩名小太監,又差幾名武林高手暗中隨行,以期保護。然後,便徑直地向江南奔去了。

一日,永琰來到湖北蘄春地面,見一家正在辦置喪事。這是一個農家,一個老農夫在發喪他的老伴。看那樣子,日子過得很悽苦,喪事辦置得也極簡單。只見那個老農夫給老伴寫了兩副輓聯,雲:

油也無,鹽也無,真真把你苦死了;

目緊閉,口緊閉,確確比我快活些。

前生跟我,可憐薄命糟糠竟歸天上;

後世囑卿,不是齊眉夫婦莫到人間。

永琰看了,心想,我在皇宮看到,既便是死去個普通嬪妃,發喪的事都是驚天動地;沒成想,民間竟有這樣悽苦的事。於是他佯裝過路人,讓隨身小太監扔下些散碎銀兩,走掉了。

又行幾日,永琰來到黃陂地面。這是個臘月天,村子裡出了宗奇事:有戶農家,準備給兒子娶媳婦,請帖也已發出,親友也都來齊了。喜事日子定在臘月二十九。不料,到了臘月二十八日這天,老當家人得了暴病,上吐下瀉,兩腿一伸,撒腳走了。那時有個風俗,凡死了人,殯期不能過年,早晚得發喪出去。但是,這年偏是小盡過年,今天是臘月二十八日,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九日。這樣一來,婚喪兩事就都碰了頭。若改婚期吧,又收了親友一大堆賀禮。沒辦法,只好兩件事同時辦理。這家小夥子見此,便請人給寫了一副對聯貼在外面的大門旁,雲:

遇喪事行婚禮,哭乎笑乎,細思想哭笑不得;

辭靈柩入洞房,進耶退耶,再斟酌進退兩難。

永琰看了,心想世上事真是千變萬化,民間竟有這樣奇巧事,這事在深宮大內根本無從知道啊。

轉眼間,皇子永琰一行,又來到了川東地面。在一個村子的一戶農家院落裡,見聚滿了人。待細看了一下才知道,是屯鄰們圍著一個年輕俊俏的小媳婦,都說她謀殺了結發丈夫,當送交官府,千刀萬剮。

原來,這個小媳婦與丈夫結婚不久,二人恩愛非常。丈夫是個木匠,經常做活在外。一日,小媳婦見由外面做活的丈夫回來了,非常高興,便將自家罈子裡淹制的鹹臘肉取出些,給丈夫做吃了。不料,丈夫吃了這鹹臘肉,當即氣絕身亡。丈夫的族人得知,都說是小媳婦在菜裡下毒,害死了親夫。於是,便轟動了鄰里。大家以為奇,也就都簇擁著來看。

此刻,那個小媳婦在一邊啼哭不止,只是嘴裡喊著:“冤枉。”

大家看了,也不知所以。

正在這時,見大門外走來一位舉子模樣的人,大家都叫他梁協南梁二學士。

這個梁協南梁二學士是個讀書人。

他聽了村民們的敘述後,又看了看那個正在痛哭、大喊“冤枉”的小媳婦。然後,他來到那個小媳婦面前,說道:

“你不要啼哭了,現在我問你話。”

那小媳婦聞聲,只好止住哭聲。

“我問你:你給丈夫吃啥來著?”

“鹹臘肉。”

“我問你:你用啥切肉來著?”

“菜板。”

“我問你:菜板現放哪裡?”。

“現放屋裡鍋台後。”

“好,我請你把菜板拿出來。”

大家聽了,都有些莫名其妙。

那個小媳婦聽了,當即將菜板搬了出來。

那是個舊菜板,已滿是裂縫。

然後,那位梁協南梁二學士,又叫那個小媳婦取來鹹臘肉放在菜板上切。

大家看了,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個小媳婦照辦了。

待那個小媳婦切鹹臘肉時,見由菜板的裂縫裡爬出個蚰蜒。那蚰蜒爬到鹹臘肉跟前,便搖頭晃尾地吃起來。然而,那個小媳婦並沒有注意,只一刀便將那條蚰蜒給切斷了,落在了鹹臘肉裡面。

那個梁協南梁二學士看了,說道:

“好了。現在事情已經真相大白。咱審一審菜板,案子就會清楚。”

大家一聽他要“審菜板”,更是感到事情蹊蹺,便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著。

這時,只見梁協南梁二學士將菜板上的鹹臘肉拿掉,將菜板拿起。然後又找來一根木棒,接著便敲打起來。

他邊敲打,邊說道:“菜板,你可知罪否?今天我要拷問你,看是誰害死了這家丈夫。我要你如實招來,如要不實,定然棒打不饒。”

說著,又是猛地一陣敲打。

這時,待那一棒落下,見由菜板的裂縫裡掉出十幾條蚰蜒。

那蚰蜒足有半扎長短,渾身黝黑,亮著腦袋,讓人看了都發麻。

此刻,那蚰蜒正在地面上蜿蜒地爬行著。

大家也都看到了。

這時,梁協南梁二學士把菜板往旁邊一放,清了清嗓子,對大家說道:

“現在,案情已經審明白了,菜板招供:‘就是這個蚰蜓作怪。蚰蜒就是兇手。’”

說著,他讓人叫來一雞。那雞吃了是蚰蜒,當即中毒身亡。

至此,真相大白。

這時,那個小媳婦來到梁協南梁二學士面前,跪倒,叩頭,口呼道:

“梁二學士,你真是青天大老爺。是你洗清了我的身家名份,民女拜謝了,定會永世不忘。”

眾人看了,都稱讚那書生機智。

永琰看了,心想,民間竟有這樣處理案子的事,然而在官場和依據法律是看不到的啊。

一日,永琰在武昌城聽說這樣一件事情:本城一官吏的兒子從漢陽鄉下搶來一少女,要將其糟塌。少女不從,跳樓自殺了。官吏的兒子並無懼怕,讓人將少女屍體丟進長江便算了事。這事被一位剛直不阿、好打不平的知道了,遂提筆寫張狀子,告到武昌府所屬的漢陽縣。那縣官一看,畏懼那位官員,便將狀子給退了回來,並批示道:“本縣不理此案。”那人看了,便將自己的一件衣服用水浸溼,然後來到武昌府門前,不聲不響地把溼衣裳鋪在府門前的石階上曬起來。這事被門吏看見,門吏稟報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覺得奇怪,便讓門吏將那人傳來,問道:

“你為什麼跑到知府門口來曬衣裳?”

那人聽了,頗為詼諧地說道:

“只因家住漢陽街……”

“這更奇了。你是漢陽人,怎麼將溼衣裳拿過江來曬?”

“曬衣裳要有太陽。漢陽是有天無日頭,我要找個有日頭的地方。”

知府大人一聽,猛醒悟,說道:

“想必是漢陽縣衙一片黑暗?”

那人急忙跪倒,把狀子舉起,說道:

“怪不得百姓都叫你青天大老爺。請接狀子。”

知府大人本想不理此案,但也沒有辦法,只好將案子受理了。

永琰聽了後,心想,看來民間是暗藏著許多冤屈啊。

在川西,永琰聽到這樣一個故事,使他忘記不得。

川西某地,有一臭名昭著的髒官。他貪髒枉法,為非作歹,欺壓百姓,百姓都恨透了他。

他為了聽取一下百姓對他的反映,以便設法懲制,予以報復,便更換上了普通平民服裝。一日,他來到一家戲園。在戲沒有開場前,他有意地將身邊的一人拉來談嘮。那人一眼看出,他就是大家所深惡痛絕的髒官,便靈機一動,向他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華佗,是三國時期的有名神醫,能醫治百病,也能開刀手術。他曾給關羽刮骨療毒。魏曹操腦袋裡面患有“風涵”症。

“風涵”,即腦瘤。他聞知華佗的名字,便差人將華佗請來,要求給他醫治腦疾。他看過病症後,對曹操說道:“你的病,需要開臚治療。”曹操聽了,以為他要暗害自己,便將華佗害死了。華佗在臨死前,將自己平生所寫下的醫療書籍《青囊書》,傳給一位獄卒,讓他妥善保存,並悉心學習,以承續他的事業。可是,獄卒的妻子見華佗那樣好的大夫都被曹操給弄死了,心中無望,便將那書付之一炬了。待那獄卒趕回來,得知情況,急忙挽救,才從火中奪回書的最後幾章。後來,這個獄卒,根據所剩的這幾章書的內容,學習到了一些外科醫療手術技術。

一日,他被兩個公差拉去,說要給他們衙門的老爺治病。那人一聽,知道這個老爺是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官髒官,便想整治他一下。他看過了脈後,對那老爺說道:

“你平時壞人用心思用大勁了,心與肺全變黑了,需要換一副下水。”

那老爺一聽,說道:

“你看該找個什麼樣人的下水來換,我好讓人去找。”

那人一聽,發現這人為了自己好病,又要去謀害他人。於是,他靈機一動,說道:

“不行。你的胸腹生了病,已經變得狹窄了,他人的心肺到你的胸膛裡放不了,乾脆找個野牲口的心肺倒好。”

正巧,一人獵到一隻狼。他聞知後,便讓差役給搶了來。於是,那人將狼心摘下,給換上了。哪想,待摘那個狼心時,一下子將肺子給摘壞了。沒辦法、又趕緊抓了條狗,將狗肺子給老爺換上了。

待說到這裡,哪個髒官向那人問道:

“那麼你叫啥名?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呢。”

那人聽了,笑道:“那老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那髒官有點覺驚,問道:

“你這是在說誰?”

“你如果還有人性,不是害了健忘症,當會知道的。他就是狼心狗肺啊。”

“在哪?”

“就在我的身邊。”

這個髒官,心裡明明知道是在罵他。但是,人家又沒有指明,也不好治罪,只好幹受著。

永琰聽了,心想,百姓對貪官汙吏都恨透了。他年我要為皇帝,一定要嚴懲那些貪官不可。

又經過幾日行程,永琰一行來到川南蒙山地面,住在山頂的青雲寺。

寺裡的方丈是志空和尚。

永琰看了看山景,想起了老師王爾烈所出的兩個文題,並要到這裡來尋訪,想必是能夠得到解答了。於是,他對志空和尚問道:

“老師傅,聽說這裡有一奇景,稱之為‘明月叫天邊’。我真有些不明白,這明月能在天邊叫嗎?是不是應為明月照天邊?”

老和尚答道:

“阿彌陀佛,菩薩爺所說的明月,乃是本寺樹上的一種鳥。它為黃頂翠尾,藍胸紅嘴,叫聲清脆,在月光下尤為動聽。此鳥在松林中飛翔,喜食松籽,每食一粒,跳蕩一下,每跳蕩一下,便叫一聲。其聲婉轉動人,非常悅耳。因此,所說的‘明月叫天邊’是正確的,而不是‘明月照天邊’,那是兩個意思。菩薩爺,這寺後松林裡就有,不仿可以到那裡一看。”

永琰更是願意。於是,老和尚帶領著永琰來到廟後松林。到那兒一看,只見那鳥正在松樹上嘀嘀嗒嗒、嘰嘰鳩鳩地叫著,十分喜人。

老和尚見永琰看得非常用心,便又用手一指,說道:

“你再仔細看看。你看那鳥的藍胸脯上,還有著一個圓圓的白圈,宛若明月。因此,稱它為‘明月’。其名字,就是從這得來的。”

永琰一聽,這才清楚:這“明月叫天邊”確實是言之有據。

接著,他又就勢問道:

“老修行,‘明月叫天邊’這個文題我是知道了。下面,還有一個文題,想再請教一下。”

“請講。”

“‘黃犬臥花心’,可為準確?是不是‘黃犬臥花蔭’?”

老和尚聽了,笑道:

“小施主、在咱蒙山這裡,黃犬可不是黃狗啊。此處的黃犬,乃是一種蜜峰。它在茶花盛開季節,便臥在花心採蜜。這種蜜蜂,黃膀黃翅,黃腹黃背,黃頂黃尾,那顏色很象一隻黃犬,故獲此名。”

老和尚說著,又引永琰來到廟後山茶林,眼見那茶花滿山開放,斑斑燦燦。再一細看,每花都是五瓣,花心處正落著一隻黃色蜜蜂。老和尚搖搖茶枝,那蜜蜂飛起,接著又到另一花心處去採蜜了。然後,他對永琰說道:

“你看,它像狗不像狗?你看,它是不是‘黃狗臥花心’?”

永琰得知兩個文題後,忽地又想起王爾烈讓他帶回蒙山頂上茶和揚子江心水的事,隨即請教志空和尚。

志空和尚聽了,說道:

“這蒙山頂上的茶,仍是一種舉世罕見的茶,名曰‘口茶’。這種‘口茶’,得之實在不易。每年,要在‘雨水’過後不久方能採。採的時候,不要成年和老年婦女或男子採,要由未成年的童男、童女來採。這種茶葉,採下樹來後,要立即放在口裡含著。直含到山下後,才能由口裡吐出來,帶著唾液,在純淨明麗的陽光底下晾曬。要晾曬九遍,不要使它改色,還要讓它晾乾曬透。存放時,要使它不受潮溼,不要捂了,免得發黴。這種茶,是天下茶族中的上品,香味異常特殊,且長久,有九思不得一忘之作用。不過,這種茶,由於近些年來,採茶人草率從事,已經採不到了,世上幾乎很少見了。”

志空和尚說著,從青雲寺正殿的香案上,取出存放的‘口茶’九片,用紙包了,然後交給永琰。永琰看過他紙包的茶葉為九片,知道老和尚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永琰清楚,志空所以取“九”這個數字,是他以“九”為尊,以“九”為大。無疑,這是以“九五”之尊禮數對待。但老和尚並未指明太子的身世,足見他的高明和知識的深廣。因此,他越發的尊重起老和尚來。心中暗想,待我他年果然成為一國之君、天下之主、承繼大位時,定給這座寺院撥庫銀重新修葺。

老和尚見永琰將蒙山“口茶”裝起,接著又說道:

“你要取揚子江心水,不能在此處取。此處山高水響,涼冷過甚,不易煮沸,不宜泡茶,更不適泡這種名貴的‘口茶’。你取揚子江心水,要到揚子江的下稍去取。具體地講,要到蘇州的金山寺底下去取。金山寺修建在揚子江水面上,江水從其下面流過。你取揚子江水,要切切牢記:左岸的江水不能取,右岸的江水不能取,一定要取江心水。江心水打花,有漩,用它沏茶,茶花能開,茶香能放出。這叫‘奇水沏佳茶,鼎茗揚天下’。”

永琰聽了,更是銘心刻骨。

永琰辭別志空和尚,將準備要走,不料,志空和尚卻將他喚住。

永琰道:

“老禪師,不知尚有何見教。”

志空道:

“小施主,貧僧尚有一事想借問一下,不知方便否。”

“老師傅,有話請講。”

“我想問一個人。”

“誰?”

“王爾烈。”

永琰聽了,有些吃驚。他清楚,自打到蒙山青雲寺以來,他並沒有說出師傅的名字,然而老和尚卻知道了,不知何故,隨即問道:

“怎麼,你認識?”

“不。”

“那麼,你咋知道他?”

“事情是這樣:我與遼陽千山龍泉寺的老方丈元空禪師,是師兄師弟。去年四月十八在金山寺參加釋家法會時,我倆相見了。他向我講述過王爾烈,說他是世上少有的奇才。適才,我聽過你所問的《明月叫天邊》、《黃犬臥花心》兩個文題時,想必是他所出。類似這樣嚴刻,這樣工謹的文字,這樣深邃、這樣高遠的知識,非他莫屬。”

永琰聽了,心裡大驚,深感王爾烈名氣之大。

於是,他點頭稱是。

志空道:

“沒有別的。待你見到你老師後,向他代好,以後有機會時,我會去看他的。”

永琰再次點頭稱是。然後這才離去。

他在去蘇州金山寺的路上心想,這個王爾烈真是知識淵博,坐在屋中便曉天下事。好,這回我倒要考一考他。我取回揚子江左岸、右岸、江心三種水,讓他分辨一下,看能否認出!”

待永琰取過江水後,這才向北京走去。

偏巧,這日正趕上王爾烈與乾隆在御書房裡閒嘮。所談論的話題,正是太子永琰去江南的事情。

正這時,永琰進屋來了。

永琰見過乾隆和王爾烈後,便將在川南蒙山取茶和揚子江御師取水事當先說了。

乾隆聽了,心中大喜,便命人用揚子江水沏茶說道:“朕與要先品一品。”

不多一時,水已燒開。

有人先給王爾烈沏上一碗茶。

王爾烈看了,見茶葉無色,散在玉碗中由右向左轉,知道不是揚子江心水。於是,便說道:

“此非揚子江心水也。”

“怎麼見得?”乾隆問。

“此乃揚子江左岸之水也。”

“何作此說?”乾隆復問。

王爾烈說道:

“左岸為南岸。日由南照,有岸相罩,不見陽光,南水屬陰,水質沉重,沉穩過多,衝力過弱,故衝不開茶。且左漩,知其左岸也。”

永琰聽了,點頭稱是。

乾隆大駭。

不多一時,又有水燒開。

有人又給王爾烈沏上一碗茶。

王爾烈看了,見茶葉無色,散在玉碗中由左向右轉,知道仍不是揚子江心水。於是,便說道:

“此非揚子江心水也。”

“怎麼見得?”乾隆問。

“此乃揚子江右岸之水也。”

“何作此說?”乾隆復問。

王爾烈說道:

“右岸為北岸。日由南照,無岸相遮,可見陽光,北水性陽,水質喧騰,活潑有餘,衝力不足,故衝不開茶。且右漩,知其右岸也。”

永琰聽了,點頭稱是。

乾隆大異。

不多一時,再有水燒開。

有人又給王爾烈沏上一碗茶。

王爾烈看了,見茶葉有色,散在玉碗裡,於中間旋轉,知道是揚子江心水了。於是,便說道:

“此乃揚子江心水也。”

“怎麼認得?”乾隆問。

“此乃揚子江心純正之水也。”

“何作此說?”乾隆復問。

王爾烈說道:

“水居江心,日照平和,陰陽相交,屬性相易,不緩不速,不猛不烈,不軟不硬,不寒不酷,不剛不柔,不滯不澀,不沉不浮,不重不輕;故水置碗中,於心處轉,且茶葉衝開,色氣四散,香味四溢,茶未致唇,香即沁肺。此非楊子江心水莫屬也。”

永琰聽了,連連稱是。

乾隆大喜。

見勢,王爾烈將玉碗雙手托起,敬獻給乾隆,說道:

“請聖上先用。”

“請愛卿先用。”

正這時,又有人沏上茶來。

於是,乾隆、永琰、王爾烈三人便共同飲起“口茶”來。

飲茶間,乾隆向永琰問起江南所見。

永琰首先將蒙山青雲寺志空和尚點破文題事說了一遍,然後又講注了去江南沿途所聞所見之事。

乾隆聽了,心中大悅。對永琰說道:

“皇兒此次江南一行,既增長了知識閱力,又瞭解了民間疾苦,經受了很好的磨礪,當屬長進也。”

他說畢,又轉向王爾烈,說道:

“王愛卿,你看如何?”

王爾烈聽了,說道:

“臣以為,雖有長進,但長進不大。”

“何出此言?”

“皇子適才回稟,已是本末倒置,輕重易位。”

“何為輕重易位,本末倒置?”

“回稟聖上:應先說所見民間疾苦,後述蒙山知識獲得。只有這樣,才能看出皇子之所思來。此,也是微臣教誨不嚴之所致也。”

乾隆有所悟,說道:

“那麼,依卿之意?”

“應再次出訪。”

“何處。”

“遼東遼陽。”

“何由?”

“微臣尚有一題待作。”

“何題?”

“《僧敲木魚石》。”